主题：【原创】佩婆窜台，男性气概与上党之围 -- 达闻奇

（二）俄乌风云

一、 三种人

在解决了第一部分的八二事件后，让我们将目光转回到大半年前开始的俄乌冲突。

俄乌冲突，或者说俄乌战争无疑是冷战后至今最重要的国际政治事件之一。迄今为止，互联网上尤其是键政界关于此事的讨论已经汗牛充栋。

然而关于俄乌事件的具体分析却非常容易陷入到一种二元对立的立场之争中。典型的就是把俄对乌的出击看成是“打脸美国”，于是支持俄就是“反美”，而反美是当下互联网民族主义者的大义。

虽然我们官方的立场至今是中立，虽然将乌作为以美为首的西方代理人大致不错，虽然俄罗斯也声称自己是因为不满以美国为代表的世界秩序。

但诸如“打响了反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霸权秩序的第一枪”此类的评价，更多含有一种一厢情愿和自我加冕的意味。

对于以互联网键政界为核心的新民族主义思潮来说，无论思路如何展开，“反美”都是绝对的重心与政治正确。关于民族主义的话题，我在上一篇也说了一些。

之前我写过几篇关于民族主义的具体看法的帖子，这里罗列出来，个人认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民族主义是柄双刃剑

如果

你的发言风格

在你这里

问题在哪里

但同时我又明白，对于民族主义来说，“讲道理”通常是无用的，因为“民族主义”归根到底是一种情绪。而一旦你要对其进行一些思考和辨析时，往往会被人以“大是大非面前讲什么理中客”为由而驳斥。

最近何新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关于我的学术”的问答，里面列举了他自己的一些学术成果，有哲学、经济学、训诂学、西方思想等等。其中他特意提到“忽略”自己的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

要知道何新之所以在八十年代崭露头角、提出那么多石破天惊的论点，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他对国际关系与战略的研究。现在他竟然这样说：

无论是大棋党、小粉红、工业党还是入关壬等，以网络键政为代表的的新民族主义者需要且应该知道，何新是你们的祖师爷，新民族主义中大部分的观点和思想脉络，都源自何新。

而何新如今竟然公开表态“忽略”这方面的研究，可见他认为当今民族主义者的理念已与他偏离甚远。

当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谁也不能说新民族主义者的水平就一定不如何新。但在一些具体事情上，何新的观点已经与当下主流键政民族主义有诸多偏离当无疑问。搞笑的是，我甚至看到他的一些观点传播出去后被称之为“恨国党”，我很想说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评论你的祖师爷？

在俄乌冲突之前，虽然我对当今中国的内政外交等有诸多的看法，但基本的观点还是“总体可控”，只要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我们可以笑看风云变幻，坐看花开花落。

但俄乌战事一起，很多事情立刻变得复杂，局面的凶险程度也呈指数式上扬。有类似观点的还有网络KOL王孟源。他在俄乌之前对当今世界政治格局的点评，一直认为中国是最乐观的。但俄乌战事一起，王便大叫不好，认为全球围堵中国的最坏局面可能出现，他之前关于局势的预测有不少“缓招”有被西方抓住的可能性，祈盼天佑中华。

我对于局面的预估有类似的看法，但与网络键政不同的是，我并不“寄希望于”俄罗斯或任何人，事实上开战三天后我已经预判到俄罗斯此次“突击”的战略意义已然翻转。

当然这遭到了很多网友的抨击，在他们看来，不支持俄罗斯就是支持美国，基本与“汉奸”无异。

但这个问题分为两层意义：第一，俄罗斯能不能赢？这完全是一个现实判断，即基于现有的事实和内外部条件对未来做合理预测，不牵涉价值问题。

第二，是否支持俄罗斯，这是一个基于现实问题上的价值问题，基于中国目前为止公开的立场依然是“中立”，那么关于这个问题当然是可以讨论分析的，而不是“无脑站XX”。

并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以一种崭新的框架来分析俄乌问题，而不是变成一种简单二元对立的站队游戏。

在我看来，分析当今世界的政治格局，需要先对人群做合理的政治划分。毛主席早就说过“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人群的划分有很多种标准，有根据阶级，有根据出身，有根据年龄，有根据族群，等等。

而如果我们将世界的进程视为一个从旧秩序不断演化到新秩序的过程，那么划分标准就很清楚了。在我看来，所有人都可以分类为以下三种人之一：

1， 支持和拥护现有秩序，不愿意或不主动接受变革的人

2， 试图构建新秩序，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人

3， 试图取代现有秩序中的上位者，但并不试图改变现有秩序的人。

我在网上看关于俄乌冲突的帖子中，有一个读者在“为什么支持乌克兰不支持俄罗斯”这个话题下说：英美等国家早就放弃过去的殖民地手段进行经济殖民了，俄罗斯还在进行土地殖民。

此语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众所周知，在近年来新民族主义逐渐成为从朝到野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大情势下，俄乌冲突居然造成了简中互联网、尤其是键政圈的大分裂。主流民意，尤其是年轻人当中，据我估计支持俄罗斯和支持乌克兰的大约是一半一半。

如果我们认可“支持俄罗斯就是反美就是站中国”的话，那么我们会得到一个让人瞠目的结论，就是约有一半的年轻人在俄乌战事中不站在中国一边。当然，这个等式本身是存疑的。

如果从世界秩序的角度看，一切就非常清楚。虽然很多网络键政为俄罗斯的“突击”大声叫好，认为是“打响了反对以美国为首的旧世界秩序的第一枪”。但冷静下来，我们会清晰地发现，俄罗斯试图主张的那个秩序，并非我们想象中的新的世界秩序。

如果说对美国来说，以特朗普为代表的保守主义和以拜登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的话，那么俄罗斯所主张的秩序则在时间轴上更大幅度倒退回了二战之前，甚至一战之前。

虽然在开战之初普京抛出了两篇冗长的文章试图说明“为什么这么做”，但通篇下来仍让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而到策动四州公投为止，大家不得不承认，俄罗斯实际上还是要从法理、地理上吞并乌克兰。

这就造成了俄罗斯此举在观感上挑战了大部分吃瓜群众的容忍底线，使得泛西方在互相掣肘、各怀鬼胎的情况下，又不得不联合起来在俄乌冲突中站在了一起。

而中国的处境则极为复杂且微妙。一方面，俄罗斯主动出击“打脸美国”自然让以挑战、取代美国地位为目标的大棋派、入关壬等大声叫好；另一方面，俄罗斯所谋求的政治利益无论从法理还是心理上，都与当今世界的主流意志相悖，这令中国无法在官方、公开的立场上“挺俄”。

而这又进一步加剧了新民族主义对俄罗斯“武德充沛”、“战斗民族”的偶像崇拜，和对中国改开以来一贯的“低调隐忍”、“韬光养晦”形象的不满。

这里我们需要稍微辨析一下。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当原有的经济秩序因各种原因独木难支、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在政治秩序上做稍微的“倒退”、“回滚”甚至“返祖”都是可以理解，有一定合理性；但这毕竟是临时的，过渡性质的。

而俄罗斯此举试图将已经被世界政治所抛弃的一种模式重新拉回到人们的视野，并且还隐隐有恢复“帝俄时代”风光的意味。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在简中网上有一半的年轻人不站俄罗斯，这未必是因为他们多么“亲美”，只是他们不喜欢俄而已。

因此，要从立场上辨析俄乌冲突中中国真正的立场，决不能采取简单的“二元对立”的二极管思维，即“亲俄=反美=爱国”。

从利益计算上，我们有无数的维度。虽然像王孟源这样的KOL曾说中国政府是世界上最好预测的政府，因为决策完全从现实利益的角度进行，较少西方的那种意识形态掣肘。

但利益计算考虑的变量和因果关系太多，再理性的决策者也难以尽善尽美。别的不说，就这次俄罗斯会不会发动战争，简中圈的专家包括王孟源本人都全部熄火，整个东亚只有唐世平教授做出了正确的预测，就是一个明证。

而从世界秩序上，我们却能发现一条逻辑清晰得多的思路。如果将上文所说的第一类人称为“保守主义者”，那么第二类人可称为“建构主义者”；第三类人较为复杂，因为他们往往会以建构主义的面目出现。这类人我借用《权力的游戏》中的一个词，称为“篡夺者”。

从秩序角度，英美为首的经济殖民路线与俄罗斯所主张的土地殖民，可谓五十步笑百步，一丘之貉。因此，用所谓“打脸美国”来论证俄罗斯的正义性多属于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旧秩序的消亡到新秩序的建立本身是一个复杂、波折、长期的过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在各个现实政体中，必然是旧秩序与新秩序的混合、杂多长期存在。

就像中国在特朗普试图以贸易战回归传统的保守主义路线时，大声疾呼力挺“全球化”，不能“搞倒退”，“合则两利”等等。

而我们必须清晰认知的是，拜登所主张的“全球化”与中国所主张的“全球化”并非一回事，这一点上中国若干年来“韬光养晦”、“猥琐发育”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更关键的是，我们试图建立的那个世界秩序绝非目前现实的政治体中的任何一个能给我们的。美国给不了，俄罗斯也给不了。

从这个意义上，俄罗斯扮演的正是“篡夺者”的角色，尽管美国的拱火是俄罗斯突击的直接原因让它可以具备一定的“情感合理性”。

而若干年来中国的新民族主义者同样也在试图扮演“篡夺者”的角色，由此不难理解他们与俄罗斯的惺惺相惜。他们虽然在口头上大力反美，实际上他们想要的与美国所治理和维护的当下秩序别无二致，他们只是想把这个“美”字换成“中”字，所谓“换头不换脑”。

然而美国已经证明了，以美为首的这套现存世界秩序不可持续。那么新民族主义者孜孜以求的“篡夺者战争“只能是个寂寞，即便能取得一时成功，也不过是以亲身试验一次现存秩序的必然失败而已。而将“咱有996”作为自身可“鸠占鹊巢”、“化腐朽为神奇”的天赋异禀终极大法，则是另一重美好幻想。

总结一下：

1. 中国考虑自身治理问题，必须站在全球治理的角度（谋求世界新秩序），否则思考都是无效的。

2. 中国只能采取建构主义的立场。

3. 无论俄或美在当下的国际冲突中谁获胜，都不过是加速了现有世界秩序的腐烂与崩塌。

4. 从过去十年的经验来看，世界上真正采取建构主义立场的只有中国，未来也必然只能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