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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东北人的流亡意识 对蒋介石安内政策的冲击 -- 阿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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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东北人的流亡意识 对蒋介石安内政策的冲击

东北人的流亡意识 对蒋介石安内政策的冲击

安内需要智慧,如何整合内部,团结可以团结的人,孤立死硬的反对派,都需要政治智慧

。当时激荡全国人心的是日寇的步步逼近,老蒋把好好的一面抗战的旗帜,白白的交给它

的对手,只能说是不智,张学良本是他最得力的支持者,因为面临东北被放弃的“危机感”,从蒋的亲密战友,走向他的对立面,充分说明蒋缺乏能力来“团结可以团结的人”。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张学良是如何完成这一转变的。

最近在读一本书,描述东北的地方意识与九一八以后东北人的流亡意识, 从中得到了一些

启发。东北由于原住民不是汉人,清末以后,虽然由于大批的汉人出关定居,使得汉人逐

渐占具主体,但由于这种移民是逐渐发生的,所以民族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方面的“汉化

”,而是一种双向的融合,再加上早期移民拓荒环境的艰苦,日本,俄国势力的影响,东

北的汉民族的血液中融入了很多异族的成分,因此在东北形成了一种与关内不同的独特的

文化和强烈的地方意识。象张氏父子这样的领导人,在“关内”人看来,虽然不见得是理

想的领袖人选,却很能得到相当一部分东北人的支持。这也是在军阀混战时期,张作霖入

关争夺权力,虽然多次失败,但每次都能够退保东北地盘的原因所在。

但是正因为这种不同,使得九一八以后,所谓的“东北流亡集团”与关内的领导集团,产

生政治利益的冲突,也包括一定的“文化冲突”,这种“冲突”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的政局

九一八以后,流亡关内的东北军,学生,知识分子,民族资本家,为了恢复昔日的故乡,

是当时要求抗日最强烈,也是最激进的一群人。热河抗战后,张学良辞职下野,虽然也是

舆论使然,但是张学良在军队没有受到实质打击的情况下,轻易地放下兵权出国,实际上

也是表示支持蒋中正政府的一种姿态。这种做法在当时的关内舆论界赢得称赞,但却使得

东北流亡集团非常地失望。事实上也使得东北集团的利益受损,其中影响最大的是

"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的被迫解散。“救国会”的成立是东北流亡知识分子和原军政界人

士,以杜重远,王化一,高崇民等为代表创办的救国团体。开始时“救国会”的成立并没

有张学良的支持,后来“东北义勇军”不断到关内寻求支持,由于国府开始时仍然在寻求

外交解决的途径,张学良当时不便公开支持,于是通过救国会的名义以民间的方式暗中对

东北义勇军提供组织,资金和武器上的支持。通过在张控制的华北地区发放“爱国奖券”

的方式为救国会筹集资金。“救国会”同张学良的关系逐渐紧密,也代表了东北流亡群体

的主流。当时东北人中间虽然也有齐世英等“亲中央”派,但在东北人中间无法占据主流

张学良出国以后,“救国会”被迫解散,“爱国奖券”也被停发。与七七抗战以后全民族

同甘共苦,“有目的,有希望”的流亡迁徙之不同之处是,当时的东北人是唯一的,盲目

的流亡群体。东北人在关内求职,求学等方面也有很多不便,甚至还会遭到歧视,奚落。

再加上塘沽协定以后,东北军和东北势力更是被迫离开华北(华北是大多数东北移民的来

源地,因此可以称得上是东北人的第二故乡)。亡省亡家的处境,地域的区别,文化的冲

突,使得东北人要求“抗日复土”的愿望更加强烈,可是,中央“安内攘外”之政策使得

“恢复东北”的希望遥遥无期,担心东北故土被中国抛弃,于是对中央的怨愤也愈深。这

些现象,在张学良出国期间就已经表现出来,东北军将领王以哲,缪登流都曾经有不同场

合谈起流亡之苦“痛哭失声”的经历,东北人中也洋溢着“只要谁领导抗日,别说他要当

领袖,就是他要当皇帝,我们也支持他”的情绪。张出国以后,东北军的军纪,士气均明

显变坏,国民政府曾近试图在东北军中建立各级政训工作,但成效不大。

张学良从国外归来以后,很快地重新控制了东北军,也自然地成为东北流亡集团地希望所

在。东北知识分子以“抗日复土”为理想,对张学良的“不当措施”也同样激烈批评,毫

不姑息。他们不断地给国民党中央,也包括当时还与中央态度接近的张学良施加压力,他

们对中央的诉求很少得到回应,但张学良对他们的处境则“感同身受”。“救国会”被解

散以后,在东北知识分子和东北军中,自发的组成了“复东会”的小组织,蒋对此颇为忌

讳。张学良回国以后,由于受德,意法西斯思想的影响,主张“拥护唯一领袖”,服庸“

安内攘外”政策。在蒋的要求下,张学良说服部下解散了“复东会”,与黄埔系统的另一

个小组织“力行社”合并组成“四维学会”。这本来也是蒋,张在主观上寻求合作的努力

。但是由于原则上的冲突,从一开始就矛盾重重,其中复东会的骨干高崇民和力行社刘健

群的一次冲突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注脚,大致过程就是刘坚持说“服从领袖就是要每一人

,每一事都要绝对地服从”,而高则反驳说“领袖抗日则服从他,否则他就不是我们的领

袖”。后来蒋以胡汉民的反对为由,命令“四维学会”不得公开活动,使得这个组织名存

实亡。

按说张学良作为东北流亡集团的代表人物,其政治态度,利益基础非常的清楚,也很容易

把握,和中央政府在理念,利益上并无根本的冲突,相反倒是重合的部分多。只要引导得

当,要赢得张的支持比之九一八以前应该更容易,那就是给他以收复东北的希望。李宗仁

曾经在其回忆录中说“蒋介石喜欢示人以私恩”,这一点在对张学良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

显。蒋与张,本是利益相近的合作者,蒋从东北易帜开始就对张持笼络态度,到中原大战

更得到发展,张出洋回国以后,由于张学良在对蒋本人,对其政策上毫不含糊的支持态度

,蒋对张也一再表示满意。两人眷属往来频繁,情若家人,张毫不掩饰地称“视蒋如父”

,蒋也一再表示“爱护”。但是蒋在“示之以私恩”的同时,却一再忽视张学良和他所代

表的东北流亡集团至为明显而强烈的政治诉求。

救国会的被解散,复东会的被迫停止活动就是显著的例子。张学良在回国途中接受采访时

就表示“不再希望参与任何内战”,“拟为将来抗日作预伏之工作”,蒋却将张和东北军

推到内战的前线;红军长征以后,蒋曾命张担任军队整理之任务,张表示很兴奋,也很想

“留鄂练兵”,以备对日作战,“殊不知入陕命下”,东北军又被调入西北剿共。绥远抗

战,张学良代表东北军请求入绥作战,阎锡山,傅作义也表示欢迎,甚至蒋的侍从室主任

钱大钧也表示说东北军无心剿共,希望蒋考虑调东北军入绥,蒋似有过长时间的考虑,但

却是只调东北军一个骑兵师入绥,应付了事。

东北军人对中央歧视性政策的反感,怨愤则早在热河抗战以后就产生了。东北军自"九一

八"前入关以来,参加热河,长城抗战,剿共战争,从未得南京政府或蒋的一枪一弹的补

充,并遭到蓄意拆散(东北军原有炮兵三旅,一旅拨归中央军,另两旅分驻洛阳、郑州、

武汉)。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即发"国难饷",按中央军的八扣。到陕、甘后,连八扣的

饷都领不到了,而只发七成。西北剿共,东北军被打垮的两师不能重建,被俘归来之军官

无法安插,更扰乱军心。一一○师师长何立中及一○九师师长牛元峰都因指挥不当,遭致

全军覆殁,但毕竟为"剿共"而死。其部下主要军官或战死或自戕。应该说他们完全符合平

时"蒋委员长"高唱日本"武士道"的求仁得仁精神。蒋"剿共"多年,中央军鲜有慷慨就义如

上述各位者。出人意料的是,东北阵亡,伤残军人却得不到抚恤,引起的东北军内部的情

绪性反应更是对问题火上浇油。

更有甚者,张请求重建一○九及一一○两师时,为军政部长何应钦所批驳:取消两师番号

。自入陕甘"围剿"红军以来,都是东北军打前阵,中央军督战,一无损失。蒋当时坐山观

虎斗,借"剿匪"以"一石击两鸟"之用心,消灭东北军的目的已昭然若揭。不久,蒋秘密寻

求与共产党接触的一条线被张学良发现,蒋以财政部名义派往陕北与中共联络的董健吾因大雪受阻,到张学良的西北总部寻求帮助,张学良开始怎么也不相信此人身份,后来在得到证实以后才协助送往共区。蒋既然要与红军谋和,却又逼迫东北军剿共,不能不使得张怀疑蒋有意要消灭东北军。

由于东北流亡集团的主流知识分子持激进的抗日态度,其“偏左”的政治倾向使得他们很

容易与中共的立场亲近。张学良由认为“攘外必先安内”,转而相信“攘外才能安内”,

并接受联共抗日思想,受这些人的影响很大。张任职武汉时,身边负责机要的黎天才("

四维学会"理事之一)曾是中共党员,早年为李大钊助手,曾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机要

秘书潘文郁,留学苏联,参加了共产党,曾任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长,张学良常请其讲授

马列主义,"几近半师半友"。

张学良的智囊团,主要是“四维学会”东北方面的理事,卢广绩、王化一、王卓然、高崇

民、阎宝航及杜重远,曾于10月初齐集于沪讨论东北军前途问题,决定联共、联西北军

,以陕甘为根据地,准备抗日恢复东北失地。由杜、阎、高3人联名撰写给《张学良的建

议书》,由高带往西安。同时杜写数封介绍信给杨虎城、杜斌丞及东北军的王以哲等人。

11月初高崇民抵西安,洽值张学良赴宁参加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及"五大"。张在此期间

去沪密晤社重远商对联共、联西北军及联苏问题,并晤李杜请其设法通过苏联与中共联系

(当时张不能确定中共中央在陕北),联合抗日。进而乃有翌年3月初宋庆龄向李杜介绍

中共党员刘鼎。张乃派赵毅来沪接刘鼎去西安。

张学良是国民党高层人物中,首先提出"国共合作共同救国"主张的。1934年6月7日

接见记者时他说:"凡尚有些微血性,知爱国家,并能见及国难严重之中国人,均应各除

私心,决心为国。凡属中国人,无论其为共产党、国民党、第三党,或其他任何党派,果

系自命为救国者,均应在拯救中国之唯一动机中摈除一切歧见,共救危亡。此乃救国之唯

一途径。若仍萎靡不振,由命听天;内战频仍,政争不息,则中国前途必无希望矣。"【

注:1934年6月16日天津《大公报》,见毕万闻主编:《张学良文集》第2卷,第

741~742页。】

中共的史书中,强调红军和东北军在陕北的三次战斗,劳山战斗,榆林桥战斗,直罗镇战

役,对东北军的打击,尤其是发生在1935年11月20日,规模最大的直罗镇战役的

影响,从而认为东北军“剿共”失利,无力再战、为求自保而联共。实际上东北军与红军

三次交锋失败,但并未丧元气。张寻求"联共抗日"之意远在直罗镇战役之前已有之;10

月9日,张的智囊团集于上海讨论东北军前途及联共抗日问题时,尚未闻劳山之役;中共

档案显示王以哲奉张之命同红军联系,在10月初,即榆林桥,直罗镇战役之前就与彭德

怀有通信,故因战场失利、东北军不得不另谋出路之说,殊与实际不符。

1936年中以后,蒋的政策有了一些变化,在秘密寻求与中共的接触之外,还派遣主张

“联俄容共抗日的”蒋廷黻为驻苏大使。蒋介石,张学良之间,也曾有过关于“联苏”的

讨论。虽然张学良在此之前,与红军已经有了秘密协议,但蒋政策的变化,似乎给他们之

间关系的缓和提供了一个契机。张学良曾准备向蒋陈述与周恩来会面的情况,但“因东北

军饷事。蒋公责良时以烦琐相扰,并催促速返,良遂未敢陈述,因之错过机会”。

其实张学良在九一八前后,奉行的也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张当时不愿意全力抵抗

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内不安”,顾忌在全国,华北以及东北内部的反对派对自己政权的

威胁,却没有想到,积极的抵抗会为自己赢得民众的支持。结果呢,是自己政治地位的一

落千丈,这实际上也同样是因为当时张学良对全国高涨的民族意识影响政局的能力缺乏足

够的估计。所以后来张很容易地接受了“攘外才能安内”的想法,可惜蒋却没有从张的经

历中得到足够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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