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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 神州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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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十三章 多瑙狼烟

因为公元408~410年之间是欧洲罕见的多事之秋,所以我们不得不花开数朵,各表一支。首先,让我们总结一下,欧洲在公元408年都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件:5月1日,东罗马皇帝阿尔卡迪乌斯驾崩,其子提奥多西二世即位;8月22日,西罗马帝国大将军斯提里科被杀;秋季,西哥特王阿拉里克入侵意大利,并在冬季第一次围困罗马城,西罗马皇帝霍诺留退守拉文纳;同年,占有不列颠和高卢北部的伪帝君士坦丁三世立自己的儿子君士坦斯为副帝,并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高卢南部,但却无力应付此时正在洗劫高卢西部的汪达尔——阿兰——苏阿维联军。

还是在公元408年秋季,随着斯提里科的死讯传播欧洲各地,东罗马帝国的北方边境——蓝色的多瑙河上,也布满了阴暗的战云。长久以来,胡王乌尔丁一直是斯提里科的忠实盟友,他帮助后者剿灭日耳曼入侵者,为两个罗马帝国提供雇佣军,还在边境上帮助它们搜捕叛乱分子。但是随着斯提里科的死亡,旧日的友谊已然丧失了生存的基础。这位雄心勃勃的草原君主已经不再满足为罗马人充当边防警察了,他日益扩大的王国需要巨额的金钱,而这显然只能从压榨罗马人而获得。公元408年冬季,乌尔丁率领一支庞大的多民族部队——主要由胡人、东哥特人、阿兰人和斯基尔人组成——越过了冰封的多瑙河。东罗马帝国曾经计划将多瑙河边防舰队的规模从50只战舰扩充到250支,但始终未能付诸实施。如今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和中国人一样,罗马人也是特别喜欢修建长城的民族。罗马帝国在欧洲和亚洲的几乎整个边界都被用砖石或夯土制造的长城、以及重重的篱笆保护着,其总长度超过3千公里。阿德里亚堡战役表明,多瑙河虽然是欧洲第二大河,但却不足以阻挡野蛮人前进的步伐,因此提奥多西大帝在多瑙河中下游地区修建了两道几乎平行的长城,史称“提奥多西长城”。乌尔丁要洗劫巴尔干,就必须越过这道障碍。他的军队利用清晨的薄雾与河岸上的丛林作掩护,无声无息地接近提奥多西长城的战略要点马尔提斯堡,城内的守军即便打着火把,也一无所见。等到他们听见夜空中有什么动静——类似于蚊子的声音,一切就都太晚了。胡人的飞箭穿透了罗马士兵的喉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乌尔丁已经成了马尔提斯堡的主人。

听说胡人的军队攻破了提奥多西长城,东罗马帝国一面调集抵抗兵力,一面派使团去见乌尔丁谈判。胡王开出了不切实际的高价码,在遭到拒绝之后,他指着天上的太阳对使团成员说:“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听老人说,日月所照,莫非胡土,风雨所及,莫非胡域。阿尔卡迪乌斯的儿子应该知道,天下没有我乌尔丁攻不下的城池,灭不掉的国家。赶紧答应我的条件吧,否则君士坦丁堡就将被夷为平地!”

可惜乌尔丁的大话说得太满,东罗马使者很快发现,他的军队因为人种混杂,不少部队的忠诚度有限。一小笔金子就决定了乌尔丁的命运,公元409年春天,他的部下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担任后卫的斯基尔人落入圈套,在多瑙河南岸遭到全歼。乌尔丁本人骑着一匹瘦马逃过多瑙河,从此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君士坦丁堡政府将被俘的野蛮人遣往叙利亚前线,担负起在幼发拉底河畔修建长城和壕沟的艰巨任务。从此,胡人有13年不敢再进犯东罗马帝国,但双方继续相互敌视。公元412年,东罗马帝国派使者奥林匹奥多罗斯渡过黑海到乌克兰草原上,谋杀了胡人的一个酋长多纳图斯。这惹怒了“最大的一个胡王”查拉通,奥林匹奥多罗斯花了一大笔钱才安抚住他。为了与东罗马帝国对抗,胡人的几个主要部落都主动向西罗马帝国示好,双方经常交换人质以巩固同盟,胡人的两个酋长——巴斯克和库斯克甚至亲自到拉文纳来觐见霍诺留皇帝。

在西罗马帝国派往胡王卢伽处的人质之中,有一位是年青的贵族埃提乌斯。他来自莫西亚行省,也就是乌尔丁在公元408年入侵的那个地区。此人虽然年轻,但已经积攒了一些外交经验,因为他在公元407年就曾经被斯提里科派往西哥特王阿拉里克处作人质,三年后才得以放还。作为交换,卢伽也将自己的侄子阿提拉派往西罗马帝国,在拉文纳的朝廷里充当人质。阿提拉的人质生活可能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但是这次经历却唤起了他对希腊罗马文化的兴趣。在以后平步青云的岁月里,他的身边始终云集着一大批来自希腊和意大利的官吏。

阿提拉的父亲名叫蒙迪乌克,蒙迪乌克有若干个兄弟,其中奥克塔和卢伽两人各自统治一个部落,奥克塔主要活动于今德国、波兰一带,卢伽则主要活动于今匈牙利、罗马尼亚一带。这两个人在兄弟中地位最高,分别称王,而蒙迪乌克、约巴修斯、阿塔坎等几个兄弟则地位较低,权力有限。据推测,他们的父亲大概就是乌尔丁,因为活动地域相同,而阿提拉后来也表现出了对乌尔丁的特殊感情。可能乌尔丁在公元409年战败后不久便去世,死后诸子争立,结果国分为二。作为乌尔丁地位较低的后代,蒙迪乌克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布勒达,次子阿提拉,可见阿提拉在胡王室中的地位不会很高,所以才会被派往拉文纳作人质。除他们之外,当时东欧和中欧还存在着一些独立的胡人部落和半独立的日耳曼部落,经常互相争斗,缺乏统一的战略思想,行政管理体系落后,这些都是他们难以对罗马帝国造成真正威胁的主要原因。

胡人的语言与古突厥语颇为近似,这可以从他们的名字中看出,例如:巴兰伯——年轻的国王;查拉通——黑衣人;乌尔丁——幸运儿;奥克塔——大力士;蒙迪乌克——珍珠;约巴修斯——黑豹;阿塔坎——父亲的卫士;布勒达——明君;阿提拉——慈爱的父亲。“阿提拉”之名可分为“阿提”和“拉”两部分,前者代表父亲,后者代表“小”、“可爱”、“慈祥”之意,这在突厥语和哥特语中都是同样的。另外,在古代欧洲,伏尔加河也被称为“阿提尔河”,阿提拉的名字或许说明他生于此河。某些胡人的名字可以从哥特语、鲜卑语或蒙古语中得到解释,其原因当然要从民族大迁徙的历史中去找。我们知道,胡人本身就是一个北亚、中亚和东欧各个游牧民族的大杂烩,所以匈奴、鲜卑、乌孙、阿兰、月氏、萨尔马特、哥特、保加利亚等多民族的语言自然都会在胡人的语言中留下痕迹,正如胡人的工艺品来源复杂一样。

当多瑙河上的狼烟逐渐散退之际,欧洲大陆的极西部,这块在以往的5百年内一直安宁祥和的土地上,却突然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沙场。公元409年秋季,汪达尔——阿兰——苏阿维联军在把高卢西南部洗劫一空之后,翻越比利牛斯山,攻入伊比利亚半岛。这里本应是君士坦丁三世的势力范围,但就在这一年,霍诺留皇帝的两个外甥在高卢组织针对君士坦丁三世的农民暴动,使得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为了尽快摆脱野蛮人对高卢的侵扰,他甚至命令把守比利牛斯山口的军人,主动向对方打开这西班牙的门户。西班牙未作像样的抵抗,便完全臣服于侵略者。它被分为四个部分,由四个野蛮民族分而治之:苏阿维人居北,阿兰人居东,汪达尔人中的阿斯丁部居西,西林部居南。西林部在西班牙南部地区建立了汪达卢西亚王国,这个名字至今还以“安达卢西亚”之名存在着,只是去掉了词头的“V”;阿兰人也在西班牙南部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当地后称加泰罗尼亚。在安达卢西亚和加泰罗尼亚这两个地区,居民对西班牙国家的认同感向来颇为薄弱。

自汪达尔人入侵开始,伊比利亚半岛便陷于分裂的状态。直到今天,西班牙也未能与葡萄牙统一,自身内部反而还时常传出分裂主义者的噪声。居住在西班牙北部山区的巴斯克人是个特别奇怪的民族,他们的语言完全不属于印欧语系或其它现存的主要语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西班牙的。如果不是后来阿拉伯人的入侵迫使这些民族联合对外的话,伊比利亚半岛可能会分裂锝更为彻底。异族入侵当然并不一定导致国家的分裂,伊比利亚半岛的永久分裂现象也许是因为当地各个民族的文化差异过大,而且因为长期接触并对立,反而产生了相生相克的效果。

意大利与西班牙在同一年沦为日耳曼部落的美餐,这标志着西罗马帝国事实上的彻底崩溃。所幸,富饶的北非沿海地区和地中海上的各个岛屿迄今仍然没有受到野蛮人的光顾,但当阿拉里克在公元410年10月率部抵达墨西拿海峡的时候,西罗马帝国这最后的乐土也面临着灭顶之灾。哥特王毫不费力地攻克了意大利南部的几座港口,并用缴获的船只组建了一支舰队,计划首先占领西西里岛,然后前往北非。由于缺乏粮食,他的庞大军队已经分崩离析;事实上,在洗劫罗马城之后,多数鼠目寸光的部属便已离他而去,目前他的麾下仅存4万人马。但是他依然充满信心地宣布,即便只有500名士兵,他也可以打败北非总督赫拉克良。这当然不是为斯提里科报仇雪恨,而是为哥特民族开辟新的家园。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深秋的一场风暴在转瞬间就将这支新组建的哥特舰队送进了地中海底。阿拉里克被迫重新北上,进入坎帕尼亚地区。也许他想在那不勒斯等港口重建一支舰队,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一病不起。

布森托河默默无闻地流经意大利南部,与其说它是一条河流,还不如说它是一道溪水。它的全部名声都来自公元410年冬季的一件意外事件,这就是西哥特王阿拉里克的葬礼。哥特人命令战俘引开布森托河水,在河床上挖出一个巨大的土坑。他们挚爱的“上帝之鞭”就长眠于此,为阿拉里克殉葬的是半个罗马城的珍宝,其中的每一件都足以将卢浮宫里那些残缺不全的女神像取而代之。当坟墓被石版和沙土掩盖之后,哥特人又让布森托河重新从上面流过。所有参与施工的战俘都被当场处死,从此没有人再知道这座价值连城的坟墓的准确位置。河水在激荡,漩涡在呜咽,战俘在惨叫,哥特人的挽歌声在夜空中回响:

从多瑙河到布森托河,你带领我们走遍天涯;

雅典、米兰、和罗马,它们匍匐在你的脚下。

谁没有感受过你的豪情壮志?谁不记得你的英姿勃发?

金发上还撒满了青春,你却突然离我们而去。

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早?你为什么走得这样远?

我们跟不上你的脚步,我们听不见你的呼唤!

我们要手按圣经发誓,我们愿指着太阳立言:

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贪婪的罗马人,能够玷污你这圣洁的陵墓!

就这样,民族大迁徙史上最关键的人物告别了历史舞台。毫无疑问,阿拉里克是个被上天眷顾的人物,从孩提时被胡人赶过多瑙河,直到布森托河床上的葬礼,他的一生充满着传奇的色彩。他自己并不是一个主动地希望颠覆世界的狂人,而只是一个颇具能力的领袖:在阿德里亚堡,他的族人只是在为生存而战;在提奥多西大帝死后,他的全部梦想只是为自己的民族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并当上罗马帝国的大将军。可是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位强大的对手——斯提里科,让他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增长才干;上天又给他安排了一位愚昧的对手——霍诺留,让他在无可奈何、不由自主中完成摧毁罗马帝国,消灭西方的奴隶制度,加快基督教的传播,将欧洲从古典时期带入中世纪的伟大历史使命,虽然这可能会使他本人哭笑不得。也许正如圣奥古斯丁主教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古往今来的所有历史人物之中,阿拉里克是最无愧于“上帝之鞭”这个头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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