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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双石原作】《开国第一战》序言 生命中的一本书 -- MacArt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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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九章】反扑有力 磁性战术施辣手 (1)

反扑有力 磁性战术施辣手

应对仓促 机动防御筑血墙

军争为利,

军争为危。

——《孙子 军争》

李奇微这回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联合国军”突如奇来的猛烈反扑,完全出乎中朝方的预料,在战略、战役和战术上都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从1月15日开始,李奇微集中了“联合国军”5个军16个师又3个旅、一个空降团及其全部炮兵、坦克兵和航空兵,地面部队共23万余人的兵力,在中朝军队200公里的防御正面上发起了猛烈进攻。“联合国军”兵分两路,以美、英军主力及韩军一部在南汉江以西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以美军一部及韩军主力在南汉江以东实施辅助突击。

李奇微的部署是:

西线:美第一军和美第九军并肩向汉城、礼峰山方向实施突击。

美第一军军长弗兰克 米尔本少将指挥土耳其步兵第一旅、美步兵第二十五师、美步兵第三师、英步兵第二十九旅为第一梯队,在野牧里、水原、金良场里30公里地段上展开,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以韩军第一师于乌山里以南地域为为预备队。

美第九军军长约翰 库尔特少将指挥美骑兵第一师、英步兵第二十七旅、美步兵第二十四师为第一梯队,在金良场里以东至骊州38公里地段上展开,向礼峰山方向实施突击;以韩军第六师位于长湖院里地域为其预备队。

东线:美第十军、韩军第三军团并肩向横城、县里方向实施主要突击,韩军第一军团沿东海岸向北实施辅助突击。

美第十军军长爱德华 阿尔蒙德少将指挥以美步兵第二师、空降第一八七团、韩军第八、第五师为第一梯队,在骊州至平昌以东之乌洞里72公里地段上展开,向横城、阳德院里、清平川方向实施突击;以美步兵第七师位于堤川地域为预备队。

韩军第三军团军团长刘载兴中将指挥韩军第七师为第一梯队,在乌洞里至旌善以东之北洞里30公里地段上展开,向下珍富里、县里方向实施突击;以韩军第三师位于春阳地域为预备队。韩军第一军团军团长金白一中将指挥韩军第九师、首都师为第一梯队在北洞里至玉溪30公里地段上展开,沿东海岸向北配合进攻。

美陆战第一师和韩军第十一师分别位于义城、大田地域。

这是第八集团军的战役预备队。

与沃克的套路相比,这次李奇微招法很有些特别之处。

首先,步兵一改只靠公路前进的套路,开始注意抢占山头、争夺制高点、实施宽正面的多路进攻,最多时达15路,每路约一个营至一个团的兵力,对中朝军队各防守要点同时实施攻击。

其次,针对中国军队惯用的迂回穿插战术,一反过去分兵冒进的做法,而改取互相靠拢、齐头并进、稳打稳扎的战法,力求东西呼应,互相支援,保持一条连续的战线。公路上小股坦克配合下的机械化分队与中朝军队保持接触,一遇猛烈反扑就往回缩,粘住中朝军队第一线部队不放,用炮火消耗中朝方的兵力后,再根据中朝军队投入兵力的大小,或迟滞对手行动,掩护主力退缩转入防御,或进占某一地域,借助猛烈炮火发展进攻。

这就是所谓“磁性战术”。

除此之外,李奇微还有一个“火海战术”——利用其优势的炮兵、航空兵和坦克的火力,对中朝军队进行一种密集的高度炽烈的火力空击,最大限度地杀伤中朝军队的有生力量。

这回,李奇微将美韩混合编队中的美军放在主攻位置,并加大了战役的纵深配备,从而也强化了进攻的力度和韧性。

聪明的拳师李奇微,一拳出得迅猛又有力!

李奇微迅速反扑,既出乎毛泽东预料,也出乎彭德怀预料。

虽然毛泽东、彭德怀及志愿军总部曾经估计“可能形势逼迫我们在2月间打一仗”,但对屡遭打击连连败退的“联合国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却明显地缺乏预见。

从1月8日中朝军队全线停止进攻,到1月15日第八集团军转入试探性进攻,时间间隔仅仅一周!

这种情况,在国内战争和蒋军部队过招时全没遇到过。

此前,作为战场统帅,彭德怀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警觉。

刚一停止进攻,联司就命令各部队组织前沿的少量部队也组织小分队利用伏击、夜袭和麻雀战法牵制骚扰“联合国军”部队,目的也是以战斗侦察的方法察明敌人下一步的企图。

但根深蒂固的经验型思维惯性,却不是一道命令就能消除的。

全军部队仍然缺乏足够的思想和物质方面的准备。

这时,国内动员的后备兵员和调集的老兵尚未补充到位,准备入朝的第十九兵团又尚在国内开始集结中,远水解不了近渴。第九兵团又因第二次战役减员严重正在咸兴、元山一带休整,整个就是一个医院。能在马上在前线投入作战的部队,只有刚刚进行了连续三次进攻战役的中国人民志愿军6个军和刚整补完毕的朝鲜人民军3个军团。

这就是说,减员甚大的中朝军队现在不仅在技术装备和火力上劣于对手,而且在地面部队兵员上的优势已经基本丧失。

后方正在集结的主力还好说,虽然补给极为困难,兵员也未得到及时补充,但好歹总算还是争取到了半个来月的休整时间。

第一线的部队就苦了。

在第一线的第三十八军第一一二师、第四十二军第一二五师、第五十军全军和朝鲜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都是在休整期不到一周的情况下,就完全被动仓促地投入战斗的。

从一开始,这支饥疲之师就陷入了穷于应付招架的被动局面。

“要被迫打一仗”已成定局,而且将面临巨大的困难。

对这一点,毛泽东估计不足,彭德怀有所预料。

1月27日,彭德怀在判明了李奇微的企图后,决定全军停止休整。总结经验的高干会也立即变成了准备进行第四次战役的动员会。

当日,彭德怀在与金日成、朴宪永、高岗、邓华等协商后,于当晚24时致电毛泽东:

一、 为增加帝国主义内部矛盾,可否播发中、朝两军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从乌山、太平里、丹邱里线,向北撤15至30公里的消息,如同意,请由北京播出。

二、 敌继续北犯,我保持桥头阵地甚困难,出击将破坏整体计划,推迟春季攻势,且目前兵员、弹药、粮食全无补充,最快也需下月才能勉强出动。如我暂时放弃仁川及桥头阵地,国内外政治情况是否许可?如不能停止敌北进,政治上又不许可放弃汉城、仁川,即须被迫部署反击,但从各方面考虑甚为勉强。以何为好,盼示复。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不失为一种比较切合实际的处置。

可惜晚了一点。

如果两个星期前联合国三人停战委员会那个方案一出手,中朝方就立即作出这般姿态,既能争取补给时间,又能从政治上陷美国政府于尴尬被动处境,从战略态势上来说,将对中朝方更为有利。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

彼时行此策,利大于弊;此时行此策,弊大于利。

次日,毛泽东复电:

一、 27日24时来电及给各军准备作战的命令均已收到。

二、 我军必须准备发起第四次战役,以歼灭两万至三万敌军,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为目标。

三、 战役准备期间必须保持仁川及汉城南岸,并吸引敌人主力于水原、利川地区。战役发起时,中、朝两军应突破原州直向荣州、安东发展进攻。

四、 中、朝两军北撤至15至30公里,发表拥护限期停战的新闻是不适宜的,敌军正希望我军撤退一段地区封锁汉江,然后停战。

五、 第四次战役后,敌人可能和我方进行解决朝鲜问题的谈判,那时谈判对中、朝两国有利。

六、 我军没补兵,弹药也不足,确有很大困难。但集中主力向原州、荣州打下去,歼灭几部美军及四五个南朝鲜师的力量还是有的。请你在高干会上说明,此次会议即作为动员进行第四次战役的会议。

七、 中、朝两军在占领大田、安东之敌军以北区域以后再进行两个至三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性质的第五次战役,从各个方面说来都比较有利。

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毛泽东有毛泽东的道理。

从政治上来说,在敌军大举反扑的时候,发布“拥护限期停战,中、朝两军北撤15至30公里”的新闻的确不妥。你想,敌人在全线溃退时率先提出停战,中朝方没有同意;现在敌人反扑上来了,中朝方却要接受停战了。

任谁一看都是中朝方被“联合国军”强大的军事实力吓住了。

的确在政治上大大的不利。

毛泽东作为铁骨铮铮的新中国的第一代领导人,作为一生都在面对各种错综复杂的危机局面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是站在俯瞰全球政治大格局的战略高度上来考察战局进退之得失的,较之于彭德怀等战区统帅,当然要更多地着眼于政治形势的发展变化。

然而回到战场上来,彭德怀们对战场实际和面临的困难,却有着比毛泽东更为深入、更为具体的了解和体察。一个战役部署究竟是可行还是不可行,应该说比毛泽东更有发言权。而且从后来战役发展的实际情况来看,大军事家毛泽东在此时此刻为第四次战役确定的战役目标,的的确确是不切实际的。

战略统帅,对战役形势的判断出现失误,这不奇怪。

关键在于发现失误怎么办?失误造成了后果怎么办?

伟人、庸人泾渭分明,高下就从这里看!

毛泽东的第一个不切实际是“占领大田、安东一线为目标”。

这是一个发展战略进攻的计划。

也就是说把战线前推至北纬三十六点五度线附近。

这时毛泽东的思维,想必是还处在当年指挥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模式中。想想那会儿是多么困难,简直可以说是困难重重,各解放区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都还在战略防御态势中与优势敌人周旋。毛泽东却毅然在力量对比还没有发生根本转变的情况下,反常规用兵,令刘伯承、邓小平率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挥师千里,挺进大别山,向敌人后方发展进攻,拉开了战略反攻的序幕。

一锤子就把蒋介石的“哑铃”阵形砸了个稀巴烂。

如果仅凭困难的程度来说,毛泽东这种设想应该说是有道理的,那会儿没吃没喝,一支枪才几粒子弹,放弃了延安,放弃了华中,放弃了苏北,放弃了大片根据地,带着中央机关肩挨肩背靠背地与胡宗南数十万大军兜圈子打游击。除了毛泽东这等雄才大略的战略家,换了别人谁敢在那个时候去设想什么战略进攻呀?

现在呢,有国家政权,新政权得到了全国人民的衷心拥护。又有苏联后援,力量空前强大,兵员也优于敌人,为什么不能象国内战争一样,和敌人掉个换位,把进攻发展到敌人纵深去。

然而困难的性质却大大的不一样了。对手不同了。

那是一支高度现代化的强大军队,火力、机动力和防护力在全世界都堪称一流。内部相对比较集权统一,虽然也有重重矛盾,但却没有蒋军那么多派系纷争,其将领的文化素养和专业技术水平很高,军内又能自由地争论探讨,大胆揭露已方缺点,吸取经验教训和作出相应对策都异常迅捷灵敏。而对中国军队来说,朝鲜战场地形狭长,在敌方空前密集的火力下,自己非凡的徒步机动力发挥大受局限,大踏步地进退迂回相对于国内战争来说要困难得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以一支久战饥疲之师,去向被钢甲包裹起来正气势汹汹扑来的敌人发展进攻,还要把敌人逐退100多公里,无疑是超越客观现实的一厢情愿。

后来的战况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个不切实际是要求保守汉城与仁川。

要实现这个战役目标,中朝军队就要被迫在三七线附近采取当时非常勉为其难的坚守防御方针。如此一来,无异于以已之短,就敌所长,自己束缚了自己的手脚,从而丧失以机动防御消耗和迟滞敌人,以空间换取时间的主动权。

这种思维,源自准备完成“带最后性质的战役”的战略设想。

在这个思维基础上设想的“有利于中朝方的谈判”,自然也就没有立刻成为现实。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不能不说是毛泽东的“千虑一失”。

有人要说啦,毛泽东说的不对,彭德怀说的又不行,你能干,你是诸葛亮,那你来说说怎么办才最为妥当合适?

这不是存心要笔者难看吗?

作为后来者,我们看问题的背景和条件当然要比他们当年清晰透彻得多,也可能要冷静得多全面得多。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随便在军校课堂上叫个少尉见习排长站起来,他也能给你分析得头头是道,论说得鞭僻入里。

可那管用吗?

别忘了,毛泽东们当年面对的一个没法透视的封闭铁皮箱,而我们今天面对的却是一个什么都能瞅得清楚明白的透明玻璃箱。

事后诸葛亮最好当,也最没用!

事实上,哪还轮得着笔者这类蹩脚“臭皮匠”在那儿瞎叨叨哟!毛泽东彭德怀们自己,很快就在将帅协谋的过程中,在政治目的和军事手段相互磨合中,在战役战斗的实际发展进程中,从两个看似差异甚大的立场上彼此靠拢,从两人的思路中,扬弃了不切实际的目标,提练出积极防御的思想

关键词(Tags): #朝鲜战争#双石#开国第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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