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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魂作楚天雄——刘少卿将军传》开始连载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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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十八章 亲情

第十八章 亲情

  无情未必真豪杰,将军原来是慈父/上级与下属,出门有软卧座的首长经常会不出钞来/土葬与火葬之争,刘老太太最终还是没有入土为安/原则原则,老将军是不是有点“过份” /百战余生,“还是活着好啊”!/再也迈不动舞步,英雄迟暮终成事实/走过世纪长河,红色星河依然灿烂

  

  

  刘少卿去世前一直住在王府井菜厂胡同的一个四合院。

  如果说道起来,这四合院很有点历史渊源,好象有点排场。这是原来紫禁城御膳房放蔬菜的场所——所以叫“菜厂胡同”,民国时期又变成了资本家的私宅,在已经现代化了北京城中,算起来也是区级文物保护单位。

  刘少卿将军一家人大约是70年代初期搬到这里的。

  其实这个四合院非常破旧,怎么瞅怎么不象是个将军府第。笔者第一次到刘少卿将军家造访时,也着实吃了一惊。刘宅院里陈设也非常简单,除了电视机外,基本上就看不到了任何时髦新潮的家俱。床上的凉席都是打了补丁的,旧沙发一坐上去也吱吱作响,刘少卿平日里写写划划的办公桌也是油漆斑剥。据说有不止一个来访者劝他对这个破房子破家俱“改组改组”,而刘少卿将军总是正色道:“这就很不错了,现在不是还有很多人没房子住么?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已经不能为社会创造什么了,那就该为社会多节约一些嘛。我的老家湖北老区,有的人家只有三个木头碗,一床补了又补的被子,一条裤子全家轮流穿。要跟他们比,我就是在天上,他们就是在地下。我凭什么?不就是凭毛主席凭共产党么?……”

  刘少卿是个很爱漂亮的将军——当然他人本身长得也很帅,不信你可以去瞅瞅他授衔时的戎装照,衣着从来都很整洁头也从来都是梳得光亮整齐,然而平常衣着都很简朴,直到耄耋之年的他穿的毛衣的两肘都打着补钉,外面都是一身旧军装。

  这简朴的家风从他身上也传递给了他的孩子们。

  这个四合院曾经是个很热闹的院子,一大群孩子都在中间叽叽喳喳。

  由于刘少卿有过三次婚姻,7个孩子分别出自于三位母亲。一大堆孩子在一个院儿里,肯定是翻天覆地,当然也免不了有淘气捣蛋的。但战场上咤叱风云脾气暴烈动不动就要“老子毙了你”的刘少卿对孩子们却是温情脉脉,不管孩子们怎么惹出麻烦,他都从来没动过拳头——当然象征性的“打”还是有的。孩子们上学上幼儿园回来,他总是要挨个问寒问暖问功课问身体,不厌其烦不象个将军倒象个老婆婆。要是有哪个孩子到时间没回来,他都要问清楚来没来过电话,留了饭菜没有,操的心好象比当妈妈的还要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放任的父亲。他对孩子们的要求也很严厉——有时也很武断甚至“霸道”,不过他的方法不是喝斥和巴掌,而是开会——开家庭会。人常说共产党的会多,会都开到家里来了,刘少卿就是个常常把共产党的会开到家庭里来的主儿。孩子们成人了,工作了,这会仍然常常开。一听到社会上有什么不良现象或中央有什么关于干部子女教育的精神,他就要把一家人找到一起开会。一开会当然免不了一番谆谆告诫:全家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要忘了自己是革命家庭的一员,不要忘了自己是共产党员,要时刻警惕,无论如何不能走错路,犯了错误!完了还要一遍遍问听明白没有?这时候大家非得全体一致大声说“听明白了!”否则这会就很可能没个完……

  刘少卿将军还是个护犊子的父亲,尽管他表面上非常严厉。

  文革初期的1967年初,刘少卿的三儿子刘锦捷在学校被定为“联动”分子,被勒令到学校去接受“批判”,那会儿正值“文攻武卫”大行其道的时候,这要一去可就吉凶难测了。刘锦捷是个火暴脾气,在军训部大院儿里是个很有点号召力的“孩子王”,当下便准备吆喝上他的一帮小哥们儿去学校大闹一场。刘少卿知道后很严厉地制止了孩子的鲁莽,决定自己去学校代替孩子接受批斗。那天他没没有坐车,一个人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学校接受“批斗”。造反派们虽然比较生猛,但看见一位穿军装的老将军来了也没敢动武来粗的,当然谩骂和“批判”是免不了的。而脾气暴烈了一辈子的刘少卿却表现出罕有的大度与泰然,批判会上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一点脾气,显得极为随和。

  大概是弄了个将军来批斗了一把,学校的这场风波算是有个交代了,后来再没来闹了。

  多年之后,刘锦捷的许多同学都对此事记忆犹新:那么大年纪的一老将军,为了孩子作到这一步真是不易。

  将军夫人毛文秀也是个很贤慧也很旷达的东方女性,对刘少卿两位前妻的孩子都视同已出,关爱备至。作者曾和刘少卿的二儿子刘楼松谈起过他的这位后母,这位马上就要退休的大学体育教师对“毛文秀妈妈”很有感情:与同类型的家庭情况相比,他就没见过比“妈妈”更好的后母,今年一办了退休,他就要到北京照顾这位操劳了一辈子的妈妈。刘楼松和他的哥哥刘海松都是在战争年代出生的,幼年都是和生母一起在刘少卿在黄冈的老家中隐蔽,既要躲避国民党军的搜捕,饱尝了人生磨难和世态炎凉。他的这种感受,当然是发自内心很具份量的。

  刘少卿虽然说起是个将军,大首长,但因为孩子多,还有老人要奉养,家境经济状况其实还是很拮据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困难。一大帮孩子,还有家中的老母。陆训部的有些参谋都还记得,刘家的孩子有时到他们家中,还很羡慕地说:“叔叔,我们家的伙食能象你们家里就好了。”

  军训部一些跟刘副部长出过差的参谋们都还记得,刘副部长虽然是出门就有软卧坐的大首长,但常常也是个兜里没人民币的主儿——当然他那卧铺车也是大家伙一些聚会热闹的场所,那时候没有首长没有下属大家没大没小玩儿作一团。有时候和参谋们一些进饭馆,首长会不出钞来,还常常红着面孔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笑话了,我这兜里没钱了。而参谋们有事儿到了首长府上,首长一般都不由分说留饭的干活。有什么困难找首长说道说道,只要不坏原则,首长总是想方设法地予以解决。直到现在,笔者与他们交谈起来,他们称呼首长夫人仍然是直截了当地地唤“小毛”,自自然然全无一点障碍……

  穿了一辈子军装的刘少卿对孩子们有许多期望,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孩子们都象他一样穿上军装,而且要当他自己那样的兵。这样一旦有了战事,孩子们也可以子承父业,象自己一样保家卫国扛枪打仗。然而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虽然刘家孩子们当过兵的不少,但后来都转业各自选择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道路。刘少卿虽然遗憾但也没能量拧过外面这个越来越丰富多彩的世界,对孩子们的选择他还是更多地表现出了一个慈父的豁达与尊重。

  这似乎是他们这一代将星族的共同特点。

  刘少卿将军是个孝子。

  在北京定居后,刘少卿把母亲接到了自己身边,准备让母亲在这里怡养天年。

  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农家妇女,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儿孙满堂合家平安。现如今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她自然也是满心高兴。然而笃信神佛和因果轮回的她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那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归宿。那时城里已经在提倡和推广火葬,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还带头签名移风易俗,承诺作火葬的带头人。然而老太太却特别惧怕这个,一脑门子还是打的“入土为安”的主意,一再跟儿子说我死后一定要入土为安,还要有口上好的棺材。

  开头刘少卿夫妇和子女们还想着哄住老太太,说北京城里大家都是土葬。然而老太太既然在意这事儿,当然就更在意周围的红白喜事。大约60年代初,邻里有位老同志去世,老太太就向刘少卿打听:“×部长去世,用的是什么棺木?”刘少卿也顺口打马虎眼儿,还跟老太太比划:“用的棺木好呀,比我们这间房子大多了。”

  老太太却并不放心,自已不知从什么渠道打探到了这位老同志实行的是火葬。于是便在北京呆不住了,执拗地要回黄冈老家。刘少卿夫妇左劝右劝,横竖就是哄老太太不住,只好按老人的意愿送她还了乡。

  为抚慰住老太太,他们夫妇还专门上街去为老太太置办了一大堆寿衣寿鞋。

  母亲回家后,让家里人给自己置办了一套上好的棺材,就摆在自己的床前。那时她已经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每天早早晚晚就抚摸这口棺木,天长日久,把棺木的黑漆都摸得锃亮。这付棺木,简直就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想象中在另一个世界的居所。

  19××年,老人去世了。

  这时候,黄冈县里也在推行土葬,这个举措在乡间的阻力是可以想见的。刘家屋基村同时期也有两位老者去世,家人却迟迟不发丧,其用意就是要看看刘少卿这个京城大官儿是怎么给自己母亲办后事,究竟是土葬,还是火葬。而黄冈县里的同志也感到非常为难,如果刘少卿这位大首长按母亲的生前意愿实行了土葬,那么另位两家人的工作将非常难做——而且不止这两家人,还牵扯今后的类似工作的开展。

  刘氏家族的人们对土葬一事儿非常上劲儿,因为母亲一生为人非常善良平和人缘很好,吃苦受罪一辈子,如今98岁高龄得以善终,实在是不易。这位老人家一辈子的念想就是这口棺木,作为晚生后辈,按她的愿望发送她,应该理所当然的情理中事。加上刘少卿“首长”的身份,刘氏一族人都认为实行土葬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县里的同志当然很为难,他们也不好对正在悲痛中的刘少卿提什么要求,只是非常委婉地向他讲了村里另两户死了人却拖着不发丧的人家的情况——其中有一户干脆就放出话来:就是要看看有儿子在北京做大官的刘老太太,究竟是怎么个发送的。

  而让大家极感意外的是,刘少卿的意见非常简单也非常明确:按政府倡导的办,火葬。

  抗战时刘少卿在这里就名震一方,本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现如今在刘家人面前说话当然更是如此。刘氏家族的人们谁不敢跟他争辩,又不甘心这么着简简单单地把丧事儿办了,于是乎磨磨叽叽地打起了“迂回战”。

  “老太太天天摸着这口棺材,现在能不能把她抬下床,挨着这棺材?”

  ——母亲去世后躺在床上,一直等着刘少卿回来入敛。

  “不行。”刘少卿一口咬定。

  大家还是不死心:“老人家要是火葬了,到了阴间她还是要回来背这棺材呀?……”

  “你看看老太太那个样子,她背得了么?”刘少卿指着安祥地躺在床上的母亲道。

  ……

  不管家人们怎么“迂回”,刘少卿就是不松口,一定要火葬。

  孝子刘少卿最后还是违拗了母亲的遗愿,没有让母亲“入土为安”。

  村里其他两户一看见这个情况,很快也就发了丧——当然也是火葬。

  县里的同志非常感激:“太谢谢首长呀,要不是首长带这个头,我们的工作还不知道怎么做哩。”

  这件事在他的家乡播下了口碑。

  其实类似的事情在刘少卿来说还有不少,有一个原则他是始终笃信不疑。那就是党的决定高于一切。林彪叛逃事件后,刘少卿很早就听到了内部传达。那时老战友王智涛刚被解脱,到他那里打探情况,左说右说刘少卿就是不告诉他,弄得王智涛还跟他火了一把,火了一把他还是不说:这是纪律我可没有权利随意违反……。

  将军夫人毛文秀后来与人谈起刘少卿拿“原则性”对她随便“上纲上线”还很有些“不平”气:“我是一个爱好面子的人,希望对周围的人和事尽量做到让大家满意,谁也不要得罪,故而有些时候失去原则。他为此多次批评我,特别有一次,他竟然说:象你这样的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在白色恐怖中一定会成为一个叛徒。我为此气得发抖,吵着争辩,说这是平常生活,你为什么要和政治联系起来?他更坚持起来,说平时不坚定,战时更坚定不起来。……”

 

  与其他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诸多战将一样,刘少卿对生死之事一直看得很淡。

  战场上的生死既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选择,身经百战的刘少卿应该算是多次闯过生死关的幸运者了,其生命力应该是属于极其旺盛的一类。既或是当他步入耄耋之年,他每天的活动也是安排得很有规律,既有劳作也有娱乐。劳作就是在院里浇花,拔草,把一件东西从东头搬到西头——有可能第二天又把它搬回原处,娱乐当然就是跳舞——这还是他在军调部工作时练会的,尔后一直保持到后来卧床不起。

  然而自然规律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每个人都要走到的那一天。

  这一天来得并不突然,2002年4月间,92岁高龄的他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从前的刘少卿也不止一次的住过医院——有时甚至很危急,但却从来都是站着走出医院的。在家人们的心目中,这位老者一直就是一种生命不死的象征。他不喜欢医院,因为这不是一个自由的天地,他从来就把住医院当作一种例行度假,去去就要回……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无论是他还是一家人,都对这次住院的后果缺乏思想准备。

  两年前,当他九十华诞的时候,在京的原新四军五师的数十位老人们聚会为他贺寿,给还热情洋溢地为他衷心祝祖福:

  

高寿九十,古今所稀。

体健心畅,百岁可期。

  

  按刘少卿当时矍铄的精神状态,可能谁也没有对这个“百岁可期”产生过怀疑。

  而一年多之后的这一次住院,却与以往不同了。以往的刘少卿是个非常健谈的老人,可以滔滔不绝地一讲就是几个小时。而这一次,他的思维不及往常敏捷,身手也变得非常迟纯。这一次不光是他这个年龄的老年人常见突发性的心血管疾病,而且还有脑部和肺部疾病的肆虐,他的精神状态也大不如前,一家人也被医院一次次报的病危一次次组织的抢救搅得乱作一团……

  一家人不能不面对他们或许永远都不愿直面的问题:老将军临近了那一天。

  然而刘少卿却显得比一家人更为沉着更为坚定:这不过他经历过的无数生死中的一次。面对一次次的危机他显得非常从容:治疗中他在一次次输液中双手布满了针眼,血管从清晣变得模糊,以至于不得不从脚上输液,再后来,脚上的血管也不能使用,又换到了颈部,他都神态平静地接受和配合,如同当年在枪炮轰鸣的战场上步入绝境,却仍然奋起一战要杀开血路……

  7月间,刘少卿还坚持出院住了几个星期。虽然家人们是以诀别的心境来看待他这他的这次回家——也确确实实是他最后一次回家,但他自己却全然没有这份沉重。他回家是因为掂记着家中那一方自由的天地,也掂记着他不久前还常常去赴的舞会。家人都记得,这位昨天还在病榻上的耄耋老者午休后就早早坐起,自己穿好衣服刮完胡子梳好头,站起来就说要去跳舞。

  然而他虽然勉强站起来,却再也挪不动步了。

  刘少卿极为意外也极为沮丧,也许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健康已经在离他而去,而且永不再来。这对他的精神真正是重重的一击,其沉重或许远远超过了疾病本身。也许在这个时候,对生命的依恋之情才真正全部充满了他的心灵,……

  他曾对子女言:当年打仗,从来没有怕过死,现在看来,还是活着好啊!

  据将军家人言:将军晚年对生命非常看重,很在意各种生命现象,喜欢养花养小动物,还曾经在家里养了两只羊。而且他一直到去世,最着迷的电视节目就是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一集不拉,比我们都看得仔细,这其中也许就包涵着他对生命的热爱和重视,不过他的内心感受就不是我们能了解的了……

  虽然不能赴舞会,但刘少卿仍然在追逐生活的快乐。回到医院,因吞咽功能的弱化准备接受鼻饲的前夕,他突然对家人提出想吃香港美食城的螃蟹,而此前,他是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要去吃大餐。小儿子刘俐还记得,他到饭店花了600元钱订下了两只螃蟹,回来怕吓着母亲只敢说是“花了两百元”,结果母亲还是吓了一跳啧啧连声,而重病的父亲却全然不管这些,一个人吃得是津津有味儿。

  刘俐说,这是他一生最不会后悔的一次花销。

  虽然刘少卿全然明白家人们为他生命续所作的努力,也全然明白这种努力已难以抗拒自已生命逝去,但他仍然以一个父亲,一个战士的形象给家人以无声的支持和安慰。比平日里多了的,还有那难得一见的脉脉温情——孩子们去看望他时,他总是默默而又慈祥地看着他们,用双手反复摩擦着孩子的手为他们取暖……

  2003年3月13日16时33分,刘少卿将军安详地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他到另一个世界,去和他的红色星族会师了。

  一个缩微的红色景观,在沉寂中,永远镌刻在历史长河中。

通宝推:起于青萍之末,北纬42度,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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