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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施耐庵笔下的三国之舌战群儒--请帮忙移至演义书场 -- 吴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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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施耐庵笔下的三国之舌战群儒--请帮忙移至演义书场

    [SIZE=3]第四十三回 诸葛亮舌战群儒  鲁子敬力排众议[/SIZE]

    却说鲁肃、孔明辞了玄德、刘琦,两个来到泊岸边,就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相扶着下船去了。鲁肃去树根头拿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柴桑郡来。二人在舟中着两个火家自去宰杀鸡鹅,煮得熟了,整顿杯盘端坐,又叫两个汉子轮番斟酒,来往搬摆盘馔。鲁肃劝孔明饮酒,说: “教授,你新到这里,见到孙头领,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孔明说:“俺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你开口?小人肚里略有些东西。若是他好问我时,便通些与他知晓;若是硬问我要时,一个字也没!”鲁肃道:“好汉!休说这话!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是小心便好。” 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两个又说些江湖上好汉的勾当,却是杀人放火的事。

    及船到岸,鲁肃请孔明到客房里安歇。孔明告道:“小人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鲁肃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孔明谢了,摇那扇儿到客房里来。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孔明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鲁肃先自往见孙权。权正聚文武于忠义堂上议事,闻鲁肃回,急召入问道:“子敬往江夏,可曾打探的虚实?”鲁肃道:“已瞧科了一二分,待俺细说则个。”孙权又取出曹操檄文度于鲁肃道:“曹操昨遣了一个节级,赍文书至此,孤先发遣来使,只因没有定数,所以还未勾还了公文。”肃接檄文观看。其略曰:“孤近承帝命,奉词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鲁肃看毕问:“哥哥意下如何?”权曰:“确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委实难以定夺。”张昭道:“那曹操手下有百万喽罗、又有数万口好马,借刘家皇帝之名,四处打家劫舍,哪个敢去拿他。哥哥前有长江天险,可以阻得他来大弄。今曹操赚开了荆州,长江之险,已与我平分秋色,早晚必过江东来罗唣。小弟以为,不如受了招安,为万全之策。”众好汉都连珠价应声道:“子布哥哥之言,正合天文。”孙权只不言语。张昭又道:“哥哥不必多疑。早受招安,方可保得大夥儿庄田齐整,过得快乐。”孙权越发把头低了,闷了嘴,不知高低。

    须臾,孙权起更衣,鲁肃也跟了在后觑看。孙权觉了,就蒙了鲁肃的眼道:“你待怎的?”鲁肃道:“哥哥放手。小弟方才听众人所言,没一个晓事理的,深误哥哥。大夥儿皆可受招安,惟哥哥不可受招安。”孙权催他快说道:“鲁参谋恁地时却是秀才耍!倒教孙权瘪破肚皮闷了,你快说我怎地不可受招安?”鲁肃道:“如小弟等散伙时,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庄里有八九十个粗蠢庄客,都分与江北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再开着一个酒肉店,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後许他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哥哥若降曹操,依高祖皇帝旧制:但凡初降头领,须打一百杀威棒。哥哥必先吃那厮一顿杀威棒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岂得眼前兄弟们大秤分金、按套换衣,过得快活!众人之意,各自为己,听不得也。哥哥宜早定大计。”孙权叹曰:“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对了我的心思,真正老天以子敬赐我也!但曹操新得冀州寨袁绍之众,近又得荆州博望坡之兵,恐势大难敌。” 鲁肃道:“小弟至江夏,引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哥哥可自问他便了。”孙权问:“就是江湖上人称‘卧龙先生’的在此地吗?”鲁肃道:“现在我庄中安歇。”权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见。来日聚文武于帐下,先教见我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肃领命而去,少不得自去三瓦两舍打哄不题。

    鲁肃次日至庄院中见孔明,又嘱曰:“今见我们头领,切不可言曹操有大虫。”孔明笑道:“你到又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碎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到把我发回江夏县去不成!”鲁肃见孔明如此说话,知道没奈何处,乃径引孔明去幕下不题。

    行不到三五十步,又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军帐,帐前立着旗竿,上面挂着一个军旗,写着四个大字,道:“江东孙权”。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江东乾坤大,孙权日月长”。一壁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案桌;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孙仲谋初来柴桑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

    孔明看了,瞅着色眼,迳奔到军帐前,不转眼看那妇人。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不料张昭、顾雍等一班好汉二十余人,穿一色青纱箭袍,绰朴刀枪棍,斜次里过来截住,大家相见,各问姓名。一一唱喏已毕,就在厅前坐地。

    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昭先以言挑之曰:“张昭不才,久闻教授好枪棒,等闲一、二千军马队,近前不得。此话当真?” 孔明道:“此乃朋友的错爱。”昭曰:“刘豫州三顾茅庐,幸得教授,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再败于曹操,未省是何分教?”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好汉,若不先搠倒他,如何说得孙权,遂答曰:“吾观取曹操人头,易如反掌。曹操几次三番来送这项上人头,与我哥哥作人情,我哥哥刘豫州是一等的仁义好汉,不忍取他人头,故一力推辞。刘琮这小猢狲,到暗自投降,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消息半点儿也没有泄漏,到瞒得我们好!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哥哥占据江夏水寨,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昭曰:“如此,是教授言行相违了。教授武艺高强,在隆中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勾当;刘豫州既得教授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为何未得教授之前,刘豫州尚且割据城池;自从得你教授,反被人欺负;新野县里住不得,搬来江夏县居住。”孔明听罢,愤而喝道:“你省得甚麽!似你们这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拼?我思量平生学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身上叉袋里不是礼物,却是准备下袋熟麻索!倘若操贼一夥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便与我缚在车子里!且收拾车子装贼;把这贼首解上许昌,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志。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解!”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畏悚问道:“官人莫不和对江曹大王是亲麽?”诸葛亮认得是虞翻,便道:“我自是琅琊财主,却和这贼们有甚麽亲!我特地要来捉曹操这厮!”虞翻道:“既如此,官人且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曹大王不得!”孔明大喝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合那贼人做一路!”虞翻掩耳不迭。众好汉都痴呆了。鲁肃和众人都跪在地下告道:“好汉,低声些!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

    座间又一人问道:“孔明莫非效张仪、苏秦,来游说东吴乎?”孔明视之,乃步骘也。孔明道:“步子山以为苏秦、张仪为头是说客,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此二人既做得说客,也会做讼棍,也会做牙侩,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尔等含鸟猢狲!只会畏惧请降,也敢笑苏秦、张仪么?”步骘默然无语。

    忽一人问:“孔明以为曹操是甚么人?”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道:“曹操乃是汉贼,又何必问?”薛综道:“好汉说的差了。‘但得一片橘皮吃,便知到了洞庭湖。’如今哪个不知汉世天数都已尽了。曹公已有太半天下,人人都要赶去入伙。刘豫州不识天时,强与他争斗,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孔明厉声喝止:“住口!我家哥哥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薛敬文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曹操祖上也曾做的汉相,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共诛之;你这老猪狗反以天数归之,真是无父无君之人!倘有些风吹草动,孔明眼里认得是老薛,拳头却不认得是老薛!”薛综紫涨了面皮,不能对答。

    座上又一人应声问曰:“曹操祖上曹参做过相国。刘豫州虽自称中山靖王苗裔,却无丹书铁券稽考,眼见的只是织席贩屦的出身,如何与曹大王一般的相比!”孔明视之,乃陆绩也。孔明笑道:“足下莫非是昔时在袁公路席间偷了好大桔子的陆郎?足下须不省得其中的道理。织席贩屦,也是个稳善的勾当。我哥哥新来朝廷面前挂搭,又不曾有功劳,如何便做得相国?这‘左将军领豫州牧’也是个大职事人员。足下请安坐,听某一言:就譬如僧门中职事,各有头项。至如维那,侍者,书记,首座;这都是清职,不容易得做。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个都是掌管常住财物的上等职事。还有那管藏的,唤做藏主;管殿的,唤做殿主;管阁的,唤做阁主;管化缘的,唤做化主;管浴堂的,唤做浴主;这个都是中等职事。还有那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东厕的净头与这管菜园的菜头;这个都是末等职事。假如足下,你管了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个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监寺。你方才来挂单,怎便得上等职事?刘豫州虽织席贩屦,眼前也只是左将军领豫州牧,好歹是皇叔,总能做到相国。公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陆绩语塞。

    座上一人忽道:“且请问孔明跟哪个师傅学的棍棒拳脚?”孔明视之,乃严峻也。孔明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严峻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喝道:“公好为大言,只是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孔明视其人,乃汝南程德枢也。孔明道:“小官人若是不当真时,较量一棒耍子。”就空地当中把扇儿使得风车儿似转,使个旗鼓,向程德枢道:“你来!你来!怕你不算好汉!”程德枢只是让,不肯动手。众人尽皆失色。

    时座上张温、骆统二人,去枪架上拿了两条棒在手里,迳奔孔明。忽一人自外而入,厉声喝止:“各位好汉且不要斗。我听了多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众视其人,乃零陵人,姓黄,名盖,字公覆,现为东吴管粮的虞候。当时黄盖谓孔明曰:“好汉休执迷。孙头领与我至交,又和这干好汉亦过得好。你们在此厮打,也须坏了孙头领面皮。且看我薄面,我自与孙头领说。”孔明道:“各位不知时务,互相问难,不容不答耳。”于是黄盖与鲁肃引孔明入。

    至中门,正遇诸葛瑾,孔明就中门上翦拂了。瑾曰:“贤弟一向如何不见你头影?听得你在刘豫州处做了伪军师,官司出榜捉你。这两日街上乱哄哄地,说曹操要来打城借粮,你如何却到这里?”孔明道:“实不瞒你说:我如今在刘豫州处做了头领,不曾有功。如今曹操要来打城借粮,刘豫州特遣我来做细作,有一包金银相送与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事毕,一发带你一家去江夏快活。”诸葛瑾道:“贤弟见过吴侯,却来叙话。”受了金银自去。鲁肃曰:“适间所嘱,不可有误。”孔明点头应诺。

    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孔明致玄德之意毕,偷眼看孙权: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说。等他问时,用言激之便了。”孙权道:“义士,孤家听你多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如拨云见日一般。且请少叙片时。”孔明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孙权坐上首,诸葛亮坐客座,鲁肃坐下首,其他众文武分两班肃立,看他们如何讲话,只顾雍有事外出。

    仆从搬出酒淆果品盘馔之类。孙权亲自与孔明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谁不钦敬。孙权原在江南六郡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江东,增添豪侠气象;不期曹操那厮倚势豪强,公然要夺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敌他。义士不弃孙权,满饮此杯,受孙权四拜,拜为兄长,以表恭敬之心。”

    诸葛亮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孙头领之礼。枉自折了孔明的草料!”

    孙权道:“足下近在新野,佐刘豫州与曹操厮杀,必深知彼军虚实。”

    孔明曰:“刘豫州兵微将寡,更兼新野城小无粮,安能与曹操合并厮杀。”

    权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马步水军,约有一百余万,更兼有百十条大虫。”

    孙权道:“我祖上也是江北人氏,这条淮泗路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

    孔明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

    权曰:“曹操处大虫,还有多少?”

    孔明道:“驱的动的吊睛白额大虫,何止一二百头。”

    孙权道:“今曹操平了荆、楚,还待怎的?”

    孔明道:“即今沿江下寨,准备战船,不欲图江东,待取何地?”

    权曰:“他若果有吞并之意,战与不战,请足下为我一决。”

    孔明曰:“说话是有一句,只恐头领不肯听从。”

    权曰:“今日若得义士有好处教孙权,我如何不听。”

    孔明曰:“愿头领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收拾军马,与他厮杀;若其不能,何不从众谋士之论,按兵束甲,受了招安?”

    孔明又道:“还有一法,自古道:“蜂刺入怀,解衣去赶。”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也可快去赤壁营寨首告,拿了我和刘豫州去,省得日後负累不好!”

    权道:“刘备把许多金银与我家,不与他担些干系,买我们做甚麽?”

    孔明又道:“头领你这般说,却似放屁!象你等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我哥哥刘备一个!你若不去首告,也吃张昭、鲁肃一干人亲自去曹操衙前叫屈,和你也说在里面!你又不首告、又不撒开,祸至无日矣!”

    孙权反问:“诚如君言,刘豫州何不受了招安?”

    孔明曰:“刘豫州是一个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爷!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老鳖婆!自从认了皇叔,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麽招安不招安?纵使事不济,也怪天意不成全,岂能降曹。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要着地!”

    孙权听了孔明此言,不觉勃然变色,拂衣而起,退入后堂。众皆哂笑而散,鲁肃责孔明曰:“教授何故出言值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孔明道:“我怎地是粗卤?”

    鲁肃道:“兄弟,你纵夸奖刘豫州‘叮叮当当响的爷’便好。你倒却说孙头领‘搠不出的老鳖婆’、我等皆是‘行院人家’,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孔明仰面笑曰:“‘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我自有破曹之计,他不问我,教我怎地陪话? ”

    肃曰:“你若果有见识,我当请头领重重赏你。”孔明曰:“吾视曹操百万之众,如群蚁耳!但我一举手,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肃闻言,便入后堂见孙权。

    权怒气未息,兀自腌匝泼才的骂,对鲁肃道:“听那阴阳道士鸟嘴,也不怕别人耻笑!孔明欺吾太甚!”肃曰:“小弟也曾教训他,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轻言,哥哥何不求之?便是那鸟厮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头领,也看得小弟薄面。我自教训他,与头领陪话。”孙权听了,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做笑吟吟的脸儿,道:“原来孔明有良谋,故以言词激我。我一时见浅,几乎误了大事。”便同鲁肃重复出堂,再请孔明叙话。

    权见孔明,谢曰:“孤家一时受风寒,有些许失禁。教授久等了?”孔明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头领洗了手?原是小人不是。冲撞头领,休怪。”

    那绿眼睛也笑道:“教授恕孤些个。”孔明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权邀孔明入后堂,置酒相待。

    数巡之后,权曰:“曹操平生只服吕布、刘表、袁绍、袁术、豫州与孤耳。如今这几个好汉都已吃他做了,独豫州与孤尚存。不瞒教授说:我不知怎地吃他曹大王那一封书信,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虽欲和他火并,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麽?”

    孔明曰:“大官人,你听我说:今番但要捱过,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阳湖练的水军;第二件,驴马都搬运不完的粮草;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有通军法的小兄弟领军;第五件,要有刘豫州般的帮闲趁手:——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

    权大悦曰:“:“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水军便是潘阳湖里练的,虽比不得刘表,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起,我家几辈就曾蓄了粮食草料;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百钱财,虽不及邓通,也得过;第四,我最亲近的周瑜,现在潘阳湖操练水军;第五,我最有心与刘豫州合伙,不然,如何请来的教授?好汉,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

    那孔明听了,笑道:“只怕做得不中头领意;若不嫌时,我出手与头领做如何?”

    孙权道:“既是教授肯作成孤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好汉再到寒家商议动手则个。”

    孔明道:“既是大王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後便来。”那诸葛亮千恩万谢下楼去了,约定明日准来。

    张昭知孙权欲兴兵,惊叫道:“中了孔明之计也!”急急来见孙权道:“哥哥差了。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哥哥只在家中,静待招安,怕做甚麽?哥哥寻思自比河北及时雨袁绍若何?曹操尚能一鼓克之;何况还有大虫助阵,岂可轻敌?若听诸葛亮之言,没得枉自送了性命。”孙权只低头不语。

    顾雍曰:“哥哥休信昨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倒敢是江夏那帮歹人,假装阴阳人来煽惑哥哥。可惜昨日小顾不合有事外出,不在堂上说话;若在堂上,三言两语,盘倒那卧龙先生,倒敢有场好笑!兀那刘备不是因为曹操所败,所以来我江东借兵,哥哥休要吃他赚了。”

    孙权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刘备那夥贼男女打甚麽紧!我看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於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尔等都退下。”张昭等只得出去。

    鲁肃入见曰:“张子布等三五七口人只知吃饭,都不管事!要不怎地家无主,屋到竖!愿哥哥休听他们胡说。”孙权道:“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先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肃乃退出。

    时武将或有要战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议论纷纷不一。且说孙权退入内宅,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犹豫不决。吴国太见权如此,问曰:“何事在心,寝食俱废?”权曰:“今曹操屯兵于江汉,有下江南之意。问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战者。欲待战来,恐寡不敌众;欲待降来,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犹豫不决。”吴国太曰:“汝何不记吾姐临终之语乎?”孙权如醉方醒,似梦初觉,想出这句话来。正是:追思国母临终语,引得周郎立战功。毕竟说着甚的,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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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好文,好文,送花

    • 家园 笑翻了

      看了潘驴邓小闲那段,笑翻,楼主太有才了,原来还可以这么解释这个!!!

    • 家园 曹雪芹笔下的大闹五台山(转载)

      我来跟一个:曹雪芹笔下的大闹五台山

      且说素习以来虽文殊院内戒律最多,无奈这首座、监寺、都寺、维那、书记、知客辈等人,皆是恨住持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沙弥们嘲戏的,甚至于与尼姑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其他溜须拍马,偷卖典当,不一而足。那些小沙弥托着老和尚的福吃喝惯了的,那知当家人的道理,况且他们师父辈怂恿,便都是没笼头的马了。这一闹,把个文殊院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便入了他们一路,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时遇初冬天气,他二十来岁人,久静思动,一来不能娶亲,迩来想着金翠莲,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

      当日晴明得好,智深换了中衣,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鸦青条,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猛听得山下嘿咻嘿咻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便寻声来到那“五台福地”的牌楼下的市井,这里原都是寺里的生意,也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相熟的三个待诏在打铁。

      智深便问道:“好待诏,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那待诏便问:“什么事?”智深道:“我寻思要做一条禅杖。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待诏笑道:“这又奇了,你寺里放着这些火工道人不算,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智深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寺里的火工道人,旧年好一年的工夫,才做了个粪叉子,今年半年,还没拿钎锤呢。饶这么着,长老还怕他们劳碌着了,又说要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们做?”待诏听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不知你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智深笑道:“实告诉你,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待诏道:“论理寺里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智深道:“倒也不知道。”待诏冷笑道:“重了,纵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智深忙笑道:“又来了,我便不及关王!你别管多重,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待诏也小心陪笑道:“新近外头有个铁匠铺,据说打的出奇的兵器,我便叫他打了一条八十斤重的禅杖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打好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才知道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我便不要。他后悔的什么似的。依着我,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水磨禅杖与你。”智深道:“便依你,你若打得好,我再重重谢你。”那待诏道:“你使不动时,可休怪我。”

      智深离了铁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到了庙里开的酒店。智深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我那里找去?师父少罪,改日吃罢。”智深道:“前儿首座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首座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主人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吡!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师父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你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烫焯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住持、首座,只预备你们小沙弥了。”智深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维那来,说‘首座师父要吃芦蒿’,

      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维那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的倒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主人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酒店以来,凡各房里不论大小师父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师父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帐来,惹人恶心:连住持僧带禅和子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够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的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买来的又不吃,又买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首座,多添些分例,也象大厨房里预备长老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前儿首座和监寺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小沙弥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师父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寺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菩萨心肠,我们心里只替他念佛。没的维那师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沙弥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那里有这些赔的。”智深听了,老羞成怒,便喊着要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统统给我扔出来!大家赚不成。”一面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央告智深说:“师父别误听了主人家的话。主人家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师父。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才也说他不知好歹,凭是什么东西,也少不得变法儿去。

      他已经悟过来了,正好儿厨房里有狗肉,连忙蒸上了。师父不信瞧那火上。”智深被众人一顿好言,方将气劝的渐平,走到炉前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真煮着一支狗在那里。那主人家只好摔碗丢盘自己咕嘟了一回,取半支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方才锒锒呛呛往庙里来。

      庙门口的禅和子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忙去告诉维那,维那一面支使两个禅和子把山门关了,一面不干不净的骂道:“胡涂浑呛了的忘八!又撞丧那黄汤罢。撞丧碎了,又夹着捶子来挺尸。待会儿休管他叫门,与你们屄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来。”这两个禅和子原因维那发迹的,近日越发亏他。自己除赌钱嫖宿之外,一概不管,维那也不肯责备他们,故他们百依百随,且关了山门,把拴拴了,要讨维那的好,只在门缝里张望。

      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便以手扣门。两个门子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智深素知门子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门子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和尚们来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门子偏生还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长老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智深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五台山如同赵员外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杀了人,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便是认真淘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山下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长老、监寺二人在寺里游玩。

      智深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吃酒的事来:“必竟是监寺恼我吃酒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吃醉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

      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金刚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发须,戗戗地好惨濑人,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那左边的金刚,簌簌地一声,泥和颜色都凋落下来。智深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也听得簌簌地一声,从台基上倒撞下来。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梦鸟金刚何处惊。因有一首诗道:

      痴汉才貌世应稀,独抱残醉归禅帏,

      呜咽一声犹未了,金刚落地鸟惊飞。

      智深哭过了,又在外面大叫道:“好猴儿崽子,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别讨我把你们头上杩子盖似的几根屄毛桪下来!”门子寻思:“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只得捻脚捻手拽了拴,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智深不觉,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颠将入来,不防吃了一交;登时觉得头上天旋地转,不觉晕了过去。须臾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翠莲救我!”

      却说监寺正在房外嘱咐小沙弥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智深混叫,吓得忙上来搂住,叫:“智深别怕,我在这里!”嘴里念佛,捣了些鬼,果然智深好些,爬将起来,把头摸一摸,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僧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监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智深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那监寺本是个聪明和尚,年纪本又比智深大的多,一向深通人事,今见智深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

      监寺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忙趁众沙弥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智深换上。智深含羞央告道:“好师父,千万别告诉人。”监寺亦含羞笑问道:“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智深道:“一言难尽。”遂告知过去与金翠莲云雨之事。羞的监寺掩面伏身而笑。鲁达遂强监寺同领断袖之事。监寺因知长老待智深比别个不同,智深平素又与其他沙弥颇有些首尾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违礼,遂和智深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却说鲁智深事毕后,回到禅床上扑倒头便睡。上下肩两个禅和子趁此挤眉弄眼,递暗号儿,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唬的忙回头看时,原来是智深也来出恭。两个禅和子有些性急,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两个说话不成?”智深笑道:“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奋起来。”两个禅和子急的飞红的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智深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两个禅和子又气又急,忙进去向监寺前告智深,说智深无故欺负他两个。智深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一对一肏,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上肩的禅和子先一把揪住智深,问道:“我们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鸡巴相干,横竖没肏你爹去罢了!你是好小子,敢来动一动你大爷!”智深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那禅和子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另外那个禅和子,还有两个门子,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那禅和子遂掇起一根门闩,两个门子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监寺急的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沙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起来。唬锝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此乱,唤做“卷堂大散”。监寺那里禁约得住。

      长老听见了出来喝道:“智深!你喝了黄汤便是这样有天没日头的,前儿可不是醉了闹的乱子,捱了打还没好呢,你又闹了。”智深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我在东京的时候,倒认得了好几个有义气的朋友,听见他们说起来,不独是五台山上寺庙多,外省寺庙也不少。东京城里就有大相国寺,收下了好几个犯事的和尚。我倒说,这里的小沙弥们虽不好,你们老一辈的还好,怎么也把我一并责罚。若是这几个小子混帐,我便到外面吵嚷:说庙里怎样倚势欺人,怎样盘剥施主,怎样通奸有男妇女,这一闹起来,叫你们才认得花和尚鲁智深呢!”智真长老忙道:“你喝了酒到我房内睡去罢!没有的事你不用混说了。”众僧也各自怀了鬼胎退去。

      长老领智深在方丈闱内歇了一夜,不知作些什么勾当。次日天明时,监寺便披衣跻鞋往方丈中来,只见他两个尚卧在衾内。那长老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智深却一个光头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黝黑的膀子撂于被外,监寺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智深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监寺,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监寺笑道:“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智深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监寺听了,转身出至外边。智深起来叫醒长老,二人都穿了衣服。监寺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梳洗已毕,长老随即写了个帖子,使监寺迳到赵员外庄上回明了前后,立等回报。赵员外回书来说道:“这样没有王法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寺庙上去就完了。”

      长老得了回书,心中便有了定见,叫侍者取领皂巾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长老道:“智深,你本来没造化。做军官,就该安安顿顿的守着过日子。在渭州已经闹的不象样,便是郑屠那件事情就了不得,因为仗着逃得快,这算白打死了一个镇关西,就该改过做起正经人来,不想在赵员外处仍是这样。赵员外为你做了乌龟,不知受了多少气,哭掉了多少眼泪。带你出了家,原想大家安安逸逸的过日子,不想命该如此,偏偏闹的庙里又是不安静,真正俗语说的‘冤家路儿狭',不多几天就要闹出人命来了。老衲和众师父也算不得不尽心的了,无奈命里应该,也算自作自受。不是我说,这样行为,不象是小沙弥,竟是个“花和尚”。前儿有一个去处,打发人回来说,缺少个能上下打点的执事僧。我想你闹了事,恨你的人也不少。幸亏我还是住持,给你写个帖子,趁你现在,问问各处的帐目。你该咱们庙里的,咱们庙里该你的,亦该请维那,书记来算一算,看看还有几个钱没有,结了帐远远的投那处去吧。我夜来看你,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智深笑道:“哎哟哟,投别处寺庙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你们将来保不齐有呼唤着的日子,要我多答应些哩。”长老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知道去什么好地方了?”那智深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难道我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师父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智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出这几句言语,去这个去处,有分教;这人笑挥禅仗,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关键词(Tags): #曹雪芹(当生)#大闹五台山(当生)
    • 家园 今天才发现这牛帖的,恕罪恕罪
    • 家园 有趣得紧。好一帮好汉!
    • 家园 水浒版三国,好文
    • 家园 haha

      须臾,孙权起更衣,鲁肃也跟了在后觑看。孙权觉了,就蒙了鲁肃的眼道:“你待怎的?”鲁肃道:“哥哥放手。

    • 家园 在办公室,刚看了两行,不敢看啦

      实在不能压迫住脸上笑容。

      留着回家看吧。

    • 家园 继续努力,争取写完整部三国
    • 家园 端的好文,笑破肚皮。恭祝楼主牛年大吉。
    • 家园 LZ好文才,送花

      LZ好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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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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