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关于《色｜戒》的对话 -- 九霄环珮

关于《色｜戒》的对话

流水：你给色戒打多少分？

高山：90分，你呢？

流水：你居然给打这么高！我给它不超过70分。

高山：因为我看得津津有味，这部片子确实有出色的地方，当然也有些不足，否则就是满分100了。为什么你给打得比较低呢？

流水：没有什么惊奇之处。

高山：也许是因为你看过小说？

流水：我更不喜欢小说。

高山：我的意思是你看过小说知道故事梗概，所以无从惊奇了。

流水：相对于李安以前的作品，没有什么突破。

高山：李安应该是希望有所突破的。

流水：对，因为他的每部作品都不一样。

高山：你觉得这部作品李安希望有什么突破而未能成功？

流水：我不知道。李安拍摄每部作品，都有吸引他的地方，但在开始的时候他都不知到是什么。所以每部电影的拍摄都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是他寻找答案的过程。而这部作品他似乎并没有找到答案。

高山：难道对世人的某种警告不是他的答案吗？

流水：不是，对世人的警告不是他作为艺术家的答案。

高山：你的意思是他的故事讲得平庸？

流水：有点吧。有几次我看得都有点烦。老是他们见面，老是做那个事。

高山：看来似乎是因为床戏的分量在你那里失分了。

流水：不是觉得床戏特别没有必要，而是觉得太多了。

高山：我觉得李安是基于这个片子的逻辑而安排的这些床戏吧。他要表现色和戒，色本身就是重点描述对象，同时，色是戒的缘由，分量自然又加重了。这个电影里必然地需要大量地表演老易和王佳芝的交往，然而，两者的特殊身份决定了许多素材都不是可以选取的对象，作为“色”的床戏就只好担纲了。其实李安自己估计也考虑到这个情况，于是增加了一个唱天涯歌女的情节。

流水：对，李安倾向于相信他们俩是有感情的。

高山：原著里似乎和这个有所出入。

流水：原著里有一个瞬间王佳芝想：这个男人是爱我的。

高山：其实有没有爱情都是次要的，因为感情这个东西在这个片子里是很不值钱的，当老易明白过来以后对王毫不留情。感情这个东西在色戒里也是色的范畴。

流水：色来色去的，你对色和戒是个什么解释？

高山：字典上色有许多含义。这里我认为有多层含义。“色欲,好色”是一层，“外表，如:色仁行违(表面上主张仁德,实际行动却背道而驰)”是第二层，“佛家语。指一切物质的存在 （空色皆寂灭。——陈子昂《感遇》）”是第三层。主要来说色在《色戒》里表面上表示色欲，实质上表示来自于表象的迷惑。所谓的感情，戒指，和老易脸上的温情都是表象。戒，就是对此的警告。

流水：别人可没你想得这么多。那么你给他90分因为出色在什么地方？

高山：很多地方。这个片子老长的，我却一点不觉得乏味，当然这只能说明及格了。其次，因为李安和演员的敬业精神可以给良了。真正出色的地方有很多。有一个是王和同学们的话剧演出成功以后，晚上，他们兴高采烈地乘坐公共汽车。王在女同学的怂恿下吸了一口，然后几个男同学争着吸王吸过的香烟。看得出来王内心很愉快，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子的前排坐下，把头伸出车窗，接受晚风和细雨的爱抚。一个人的一生中都有春风得意和快乐的瞬间，这就是王的那一瞬间吧，也是片子出色的一瞬间。另外一个地方是几个人杀老曹，情节设计很地道，很血腥，但很真实，符合这些新手的身份。最后那个刑场简直绝了。采石场！几个待死的人一溜排跪在悬崖峭壁边缘。他们面对是一个巨大的壕沟，在月光的阴影下仿佛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这大概是李安为了突出“戒”精心挑选的坟场吧。枪一响，大家就坠入深渊。这都是拜王佳芝一念之差所赐。其实很多地方让人回味无穷...

流水：我印象深刻的是最后坐黄包车的那一段，最难处理。在出了店门最初的一阵慌乱之后，王佳芝很快平静下来，然后她坐上黄包车，车夫飞快地踩着车子在街上穿插，三个风车转成三个圆圈。这仿佛暗示王内心是轻松的。折磨人的是内心的矛盾，迷茫，心灵受到刺探和考验。事态一旦明朗，人反而轻松了。

高山：也许是表示一种反差，风车也许是表示这个世界仍然会照常运转—缺少了王之后。不知道她有没有恐惧。也许是木了。那一刻我觉得王有点象交白卷的学生早早出了考场。她对车夫说的目的地对揭示她的心理应该所有帮助，可惜不知道是哪里。

流水：这里王有个回忆：学生时代的王佳芝独自悄悄走入礼堂的舞台，这时背后传来邝玉民的一声叫唤：王佳芝！她转过身，发现几个同学都在二楼的观众席上看着他。这组镜头似乎是一种审判！

高山：细想想不错啊。邝玉民那声叫唤清亮，干脆，严肃，甚至有些威严。第一次听的时候就有点奇怪，想想真有点审判的味道，王确实应该受到同学们的审判。

流水：这一段末尾情节的配乐也挺好的，钢琴的旋律很动听。

高山：这里是类似于“3 5 3”（具体的音高我听不出来）的反复。应该是表示一种意味，象是反复地唱“为什么？为什么？”三个字，总之是一种悲剧性的音乐。

流水：这个片子里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那个车夫小伙子。

高山：英俊而质朴，一个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他来自于无产阶级，这种健康的形象的选取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挺耐人寻味。

流水：你那10分是怎么扣的？

高山：故事与现实的差距。作为文艺来说，很难区分什么是虚幻的，什么是现实的。这有争议，但毕竟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事，一个凝重的故事缺少真实性的奠基，结果只能作为一个虚构的故事而优秀。因为这个我扣了10分。

流水：这个故事本身经不起推敲。

高山：我觉得故事中的人物倒还是经得起推敲的，艺术化也不错。特别是老易。你有没有看过电视上面海底的老章鱼。有一种皮肤都变成黄色的老章鱼精。它平常躲在阴暗的石头缝下面，有猎物经过时，他会飞快地用触手卷到自己的嘴里。它非常小心谨慎，一旦有一点危险的气味，它就会迅速撤回触手，往石缝的更阴暗处退缩。它又很凶狠。它其实一个胆小而又凶狠的动物。老易就是这样的一个大章鱼精。李安和梁朝伟的处理无疑是很成功的。

流水：老易的形象还不只是这样。

高山：是的。他的话不多，但很凑趣。该听话的时候他很乖，比如和王一起去做衣服。他挺会讨女人欢心，善于恰逢其时地体贴，比如雨中撑伞，打牌送钱。他很会暧昧，比如王试穿旗袍后想换下来时说“穿着它”。他神经质般严肃冷漠的脸孔也会浮现温情的一刻，比如听天涯歌女。直到最后祭出他的重磅级杀伤性武器：美丽硕大的钻戒。并表现出很匹配的大方慷慨，“我对钻石没兴趣，我只希望它戴在你手上”“戴着”“你和我在一起”。看得出李安，王惠铃和梁朝伟费了很大的心思，无疑老易这个形象是很饱满的，他对女人杀伤力比较大。可他仍然是个老章鱼而已。

流水：对，我对张爱铃最后把戏安排在珠宝店很不以为然。你对王佳芝怎么看。

高山：当然了，女人也分许多种。王佳芝在电影里的形象其实比较模糊，让人迷惑。我想为此李安也大伤脑筋吧。如果非要以一言以蔽之的话，我觉得王是一个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能不计一切后果做一件事情的人。参与暗杀行动以至于要做别人的情妇她可以接受。放跑汉奸以至于自己和同志们都入地狱她也干得出来。其实理解王佳芝需要结合原著的作者张爱铃本人和原型郑萍如。

流水：王佳芝和郑萍如可是完全两样的人。

高山：对的。可他们也有相同点。他们都是刺杀者，都是有牺牲精神的人。郑无疑是一个英烈，但王性格中其实也有烈性的成分，可惜还不够。王和郑毕竟是差异很大的两个人，因为张爱玲在其中加入自己的影子，毕竟她大概是不能够理解郑的内心吧，或许也有为了成就一个她心目中非凡作品的需要。张爱铃借王佳芝的悲剧发出的警告也许有点顾影自怜的味道。许多人，特别是一部分女士很难接受王佳芝这样一个角色，这大概是一个重要因素吧。

流水：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这个片子在社会上争议很大。有人说李安是对人性的滥用。还有更尖锐的......

高山：要我说，人性这个东西也是包括在“色”的内涵之中的。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说，并不是所有的影片都适合从分析人性的角度去理解。无疑有些影片是赞美或分析或暴露人性的。但我认为《色｜戒》应该是更凝重一些，我还是倾向于从“色”和“戒”本身去理解这个片子的主题。这个片子其实并不复杂，我想复杂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争议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