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美国大选手记十九】写在克里夫兰辩论之外 -- 尼伯龙根·蜗藤

今天晚上是民主党在克里夫兰辩论会。由于CNN取消了休斯顿的辩论，所以这也是在3月4日大决战之前最后一次的辩论会了。这两天双方骂战不断升温，效果如何和双方要骂战到什么程度，需要看了克里夫兰的辩论会之后才能知道。在这个间隙，我倒想写一下自己的感受。

不知不觉，写了这个美国大选手记系列已经接近了两个月。近来开始有一些网友开始注意我的系列文章，我非常感谢这些朋友的支持。也有一些朋友说我的态度非常带有偏见，不够中立。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所以也很愿意与大家分享。

首先是关于我自己的立场。我的态度其实在我以往的博客中能看得很清楚。我是支持希拉里的，这一点我并没有尝试掩饰。首先，我写的不是新闻报道，而只是我对美国大选的观感和分析议论，既没有客观中立的责任，也没有装扮成客观中立的意愿。其次，我在美国上政治课的时候，我的老师就一再提醒过我们，在政治上，尤其是具争议性的话题，根本没有所谓“中立客观”一说，这句话对大选就更加再适用不过了。有倾向有立场的文章并不可怕也不会因此而失去价值，只要它言之有理，不是肆意歪曲、为了自己的立场而降低或扭曲了自己的良知。相反，我们读文章的时候，最应该警惕的是表面客观中立但是暗地把自己的立场对阅读者进行潜移默化的文章。当然这类文章更加难写，我亦不会尝试这样。第三，读我的文章的人多半在美国没有选举权，我写文章不是要去影响选举的进程或预言选举结果，而是希望和读者分享我对美国选举过程的认识和看法，对一些对美国选举不熟悉或者仅仅停留在书面知识上的读者，我希望他们也能通过阅读我的文章，对本次美国选举甚至对整个美国选举有进一步的认识。所以，我不隐藏自己的立场，其实也是对读者是一种负责态度。最后，虽然我不常看在中国国内关于美国大选的报道，但是就我看过的一些来看，对于美国大选的报道也是非常偏颇的，就是关于奥巴马的正面报道和评论大大超过其他候选人。即便是一些香港媒体，比如标榜中立的明报，这种倾向也很明显。因此，如果只希望看到支持奥巴马的文章的网友，大可转看这些报道和分析。

尽管我的立场是鲜明的，但是在写的过程中，我还是非常注意尽量以事实为根据，争取每一个分析和评论都有根有据。我尽量不去无限拔高希拉里，也不会造谣污蔑和谩骂奥巴马。如果文章写成这样，可能能博得一些掌声，但是也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在一些网友说我不够中立之后，我再回头看以前的文章，发现在一些篇章中确实存在一些感情化的措辞，可是这不是写手记吗？本来就应该带着我的感情色彩的，不是吗？但是，以我看到的事件为根据始终是我遵循的写作原则。

另外一个问题是，我到底站在什么角度看美国大选？是站在中国的角度呢，还是在美国的角度。其实这个问题上，我的立场也很明确，主要是站在美国的角度来写的。在我博客中，有关价值判断的东西，主要都是站在美国的角度来看，比如美国应该更好地负起国际责任更好地和盟国沟通啊，比如全民医疗保险为什么对美国有利啊等等。有的网友认为，美国总统越差对中国越好，所以我应该支持差的总统。这个观点有待商磋，但是我也承认同一件事，对于美国是好的未必对中国也好，所以分清楚这个角度无疑是很重要的。我之所以从美国的角度来写，是有自己的理由的。首先，这种写作的态度有利于我更加能够参与到这件事的见证中。2004年我也注意过美国竞选，但是那时更多是站在中国的角度看大选，这样一来，很多东西就有距离感，变得非常地与己无关，也就失去了长久关注的兴趣。其次，如果不是站在美国的角度来看，就很难理解美国人关心的事情的真实内涵，特别是国内的事务，比如失业，比如医疗福利，比如房贷危机。这些东西都是这次大选最深刻的议题，如果不从美国的角度出发，那么就很难了解这些东西如何影响美国选举的进程，那样和在国内看美国大选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最后，美国在很多政策上其实都可以是中国的榜样或者反面教材。比如美国面临的医疗保险问题，对于中国来说也是一个急待解决而困难重重的大问题；比如美国的民主实践，对于中国更是不乏借鉴和警惕之处。所以从美国的角度看这些问题所得到的体会，相信对我以及网友就中国有关的政策实践和认识也会是很有意义的。

接下来下面再说说我为什么在民主党选战中不支持奥巴马的原因。在初选期间，我不断地询问自己身边的美国人的意见。不过这些我以往都没有写，因为这种小范围的采样没有任何统计意义的说服力。（我比较不喜欢说“今天，我的老美同事说～～～”之类的话）。但是我的一个同事说得很好，意见也恰好和我接近，所以我也不得不提一下。我们都认为，美国总统这个职位具备的身份太多，以致大众搞不清楚他们到底选的是什么。

美国宪法规定，美国总统是head of state（国家元首），head of government（政府首脑） 和commander-in-chief（三军统帅）。这三个功能的前两项，其实在政治生活中有很大的分别。国家元首需要有号召力，需要有精神上的激励作用。而政府首脑，却要有相当的经验和出色的管理才能。如果有人能兼具这两项才能，那么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如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那么就选民就必须在这两者中做出取舍。

在很多其他西方民主国家，这三者是分开的。比如在英国，国家元首是女王，而政府首脑是总理。比如在德国，国家元首是总统，政府首脑是总理。在法国，也设立了总统和总理。在这两个国家中，尽管元首英国女王和德国总统，都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他们都是能够作为鼓励民众的象征；而总理，就是具体掌握实权的人，他们更多地在实务层面治理国家。在法国，尽管总统有相当大的权力，但是他一般也只是控制方向性的问题和外交问题，而具体的政策实施和制定还需要总理操作。所以这些国家在选举中，选民能够清楚地了解他们选的到底是什么，是国家元首还是政府首脑。所以他们的选择就比美国总统选举清晰得多。

我必须承认，奥巴马有自己的长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他能把自己包装成为一个能够团结美国人的精神偶像。奥巴马和他的团体能把他自己身上的一些先天的特质和后天的机遇很好地组合起来，令越来越多的美国人相信这一点。比如，奥巴马是个半个黑人和半个白人，前者吸引的大批黑人，后者令很多白人也不介意。比如奥巴马虽然是个第二代黑人移民，美国白人从来没有对他以及他的祖先有任何可以愧疚的事情，却由于他的肤色，幸运地享受了美国黑人数百年来受压迫而换来的社会优惠，从而在初选中获得了舆论的免死金牌。比如奥巴马从政资历甚短，但是他和他的团队却可以把他包装成为可以摧毁“旧政治势力”的人，因为他和“旧势力”瓜葛最少。当然，奥巴马自己也有长处，就是他的演讲能力很强，能够熟练地运用自己的或者是别人语言把一些空泛的东西讲得激励人心。尽管我不支持奥巴马，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自己、他的团队和拥护他的媒体的通力合作之下，在激励人心这一点上，他做得确实比希拉里出色。如果美国总统能够一分为二，一个精神领袖和一个实际的统帅，那么我也认为，他看上去是能够胜任这个精神领袖一职。但他能够是一个合格的政府首脑吗？从他的履历来看，我觉看不出这一点来，相信绝大部分美国人也不认为奥巴马会比希拉里或者麦凯恩更加适合当政府首脑。支持奥巴马的美国选民都只是看到了美国总统的第一个功能，而忽略了第二个。

如果仅仅是如此，我可能还会承认奥巴马还是有能力胜任美国总统的。问题是，对于他是不是真的能当上一个精神领袖，我还是非常有保留。作为一个对历史有一定认识的人，我对这一类精神领袖绝不陌生。因为无论在中国还是外国，这类精神领袖都数不胜数。而每逢乱世，人们总是期盼一个救世主的出现，这一点，东西皆然。在中国近代历史上，太平天国中，洪秀全就是一个精神领袖，他创造出来的天国神话，使得无数的穷苦百姓跟随着他创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但是在政务和军事上，洪秀全又是非常不在行的，他不管政事的时候，就是太平天国兴盛的时候，他插手政务的时候，就是太平天国衰落的时候。外国的最好例子就是德国的希特勒了，他的精神鼓舞作用令德国陷入了一场旷世狂热。他的鼓舞力是强的，整个德国为之驱使，而他的领导能力又是有限的，德国之所以成为战败国，和他的自大和瞎指挥有莫大的关系。

美国现在虽然说不上是乱世，但是却不折不扣地进入了一个历史转折点，人心思变，这是正常的。但是，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就越是容易让一些口头革命家煽动起群众的热情甚至狂热。奥巴马到现在为止能告诉听众的，还不过是一个空洞无物的改变（change），至于改变成什么样子，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最近两天，在麦凯恩连番攻击奥巴马的改变太空洞的情形下，奥巴马终于开始讲起具体的改变来。但是这样一来，他又陷入了被动，因为人们很容易看出，奥巴马的一套其实和希拉里甚至和麦凯恩的大同小异，即便不说他抄袭他们，也看不出他的“改变”到底比另外两人的高明在哪里。

奥巴马自己声称、也希望别人相信，自己是新政治的代表，只要自己入主白宫，就能把美国人民团结在自己周围，打破旧政治，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如果对美国政治有一定认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在美国无论从美国的政治结构还是从现实的政治生态中，美国总统的权力远比他描绘出来的小。如果真的要进行这样彻底的改变，非要一个在对于华盛顿非常熟悉而且有着坚定意志和非凡能力的人作为领导不可。在我看来，从能力上看，无论希拉里和麦凯恩都远比奥巴马有资格。奥巴马指望改变整个美国旧政治，凭借什么？凭他区区两年的华盛顿经验，还是凭现在大力支持他的华盛顿旧政治既得利益者爱德华肯尼迪？

退一步看，奥巴马是不是真正有这种态度也非常的值得怀疑。从最新的一个例子说明一下我对奥巴马的质疑。就是奥巴马对北美自由贸易条约的态度。奥巴马说北美自由贸易条约对美国不公平，大大的损害了美国劳工的利益，这是克林顿的错误（老布什签订了条约，而克林顿匡正了条约）。但是当别人问到他将如何行动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因为这个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了（大意）。很明显，奥巴马大肆在北美自由贸易条约上作文章，只不过是为了攻击政敌而已，并没有丝毫为之尝试做出任何改变的意愿。联系到奥巴马在参议员期间随大流的表决，没有推动任何有分量的议案的事实，我如何也不能感受到奥巴马致力改革的真心实意，更不用说对他声称的改革的信心了。我觉得奥巴马的所谓“变革”只是一种竞选策略，是营造精神领袖的的一种方式，他如果能上台，是不是真的有毅力去change什么东西，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我觉得真正的精神领袖，并不是口头上的革命家，而是有实际行动去表现出他的精神魅力的人。有一些领袖，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的精神魅力，比如去世41年的切格瓦拉，比如刚刚卸任古巴总统的卡斯特罗，他们一个为理想而抛弃荣华富贵终身在丛林中奋斗，另一个为着建立一个理想中的社会主义而抵抗世界第一大国的压力达几十年。这些都是真正有精神领袖魅力的人。显然，和他们相比，奥巴马的“精神魅力”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的。

和这类临时的口头精神领袖相比，我更愿意相信能真正对美国作出改革和把美国带出困境的是有着丰富政治经验，在长期政治活动中表现了自己的能力和信念的政治家。无论希拉里还是麦凯恩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实际能力比奥巴马更胜一筹就不用赘述了。我只想多说几句他们在精神方面给我的印象。

希拉里是有理想的，她的梦想是把实现美国全民医疗保险计划，不抛下任何一个穷人。她为这个理想奋斗了十几年，全民医疗保健计划触动了各大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在美国实现困难重重。但是即便在众多共和党人的攻击和重重压力下，她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她的努力虽然尚未成功，但是也有阶段性的胜利：儿童医疗保险计划。正是这个计划，使美国很大一部分低收入家庭的儿童享受到恰当的医疗服务。尽管前两天她就奥巴马阵营歪曲她的全民医疗保险计划而发飙可能对选情不利，但她仍然不顾一切地捍卫被奥巴马肆意歪曲的理念，从这也能看出她对全力推行全民医疗保险计划的决心和激情。她一直在努力地为理想奋斗，所以我更加相信她能够有带领美国走出困局的决心。

麦凯恩是有理想的，他的梦想是把美国政治中的黑金扫走。他年轻时受过黑金政治的教训，从此决心与黑金作战。他有这个理想，也有实现这个理想的毅力。他通过长达7年的努力，终于成功推动选举改革法案的通过，加强了选举中的资金监管，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选举中的金钱政治（详见手记十二——大象起舞）。他在这一事件上的不懈努力，也让我相信他是一个愿意遵守承诺，有着强烈责任感的政治家。

我在以前的博客中也说过，希拉里和麦凯恩尽管分属不同的党派，但是他们都是为着自己的理想，为着推动美国的改变而努力的人。他们的梦想，他们的努力是大家都能看得见的，他们的能力也在她们的努力中得到民众的承认。尽管他们，特别是希拉里，在竞选中强调他们的经验，对于塑造精神领袖方面做得不如奥巴马好。但是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我觉得，无论从精神领袖方面，还是更重要的在政府首脑方面，他们才是更可能改变美国的领导人。

最后，说一说关于美国的民主。有的网友说我把美国的民主写得太坏了，又是造神运动，又是互爆丑闻的，这个和他们心中的美国民主相比太过肮脏。我倒不这么认为，其实我描绘的美国总统选举根本就是民主选举的常态。民主的实践本身并不是它们口号中那么尽善尽美的。美国经常向他国推销民主的理念，不管原意如何将，都让不少人忽略了民主实质，为了民主而民主。其实美国的成功是基于它一整套的制度，而并非仅仅“民主”一项。在整个美国政治制度中，民主只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而更重要的是其它和民主相配合的制度和理念，这些包括自由、平等、法治、三权分立和联邦制等等。而三权分立和联邦制的主要功能之一就包括对民主的制衡。民主制度并不是完美的制度，只不过和人类社会实践过的其他制度相比，暂时被认为是最佳的一个。民主要成功，是要依靠很多其他因素配合的。所以如果仅仅把眼光放在民主一项上，民主的“丑陋”当然就更加凸显。美国作为一个最稳定的民主政治，其成功的保障就缘于对民主制衡的各种制度和力量。这让人不能不再次赞叹洛克和美国的开国元勋们，特别是杰斐逊和麦迪逊的智慧。

本次大选奥巴马的出现，是一个“现象级”的事。我们假设一下，万一奥巴马真的能击败希拉里当上候选人，甚至真的是击败麦凯恩当上总统，是不是真的说明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失败呢？我觉得也不是，总统选举只是美国制度的一部分，在美国，总统的权力看似很大，但是实际上制约很多，美国还有国会甚至最高法院去制衡，美国总统背后有很多利益集团牵制，而奥巴马最多也只能任8年总统。总之，美国有一套相对完善的系统去保证国家不至于长时间太过偏离正确的轨道，尽管代价可能不小。

• 【索引文】2008美国大选初选手记 by 蜗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