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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拉伯诗人传奇·蒙昧时代》(一)迷茫的王子 乌姆鲁·盖斯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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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阿拉伯诗人传奇·蒙昧时代》(一)迷茫的王子 乌姆鲁·盖斯

    在公元5至6世纪时,中东的局势是两强争霸,拜占庭帝国与波斯萨珊王朝之间的斗争如火如荼,胶着不下。而依然处于蒙昧时代的阿拉伯游牧民们,则作为中立的一方,随时准备着给两强的边境制造麻烦。为了抑制或争取这蛮族的力量,无论是东罗马还是波斯,都有必要力争将他们纳入麾下。于是,两强分别在阿拉伯的边境地带扶持和拉拢当地的阿拉伯定居者,并最终成立了两个小阿拉伯附庸国,即在沙姆地区的加萨尼王国与在伊拉克边境的希拉王国,前者与东罗马修好,而后者则与波斯结盟。借这两个小国的帮助,两强可以控制阿拉伯半岛的北部地区,然而面对中部的希贾兹(旧译汉志)以及内几德(旧译内志)等地可怖的沙漠,依然是束手无策,鞭长莫及。无论是加萨尼王国还是希拉王国,都不能长期有效地将半岛中部的阿拉伯部落纳入领土范围。

    而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中,一个名为肯德族的来自也门的移民部落曾经一度在半岛中部崛起,成立了一个阿拉伯王国——肯德王国,时间大约是在公元5世纪中叶。这个王国曾经与希拉王国组成联盟,统治了希贾兹与内几德的大部分地区。然而时运不济,它首先是遭到阿拉伯半岛南北各部落联盟的反对,丧师失地,此乃第一重打击,其后一度复兴,国王哈利思在位时,甚至乘着希拉王国内乱之季短暂统治了该国,但随后就被希拉的主子——波斯以及希拉联军打的惨败,此后退居内几德,内部分崩离析,再也没有恢复元气。那大概是公元531年左右的事情。

    而我们所说的本篇的主人公,就是这末世王族中的一个王子,也是全阿拉伯世界最家喻户晓的诗人——乌姆鲁·盖斯,其地位对阿拉伯文学而言,也许相当于屈原在中国。

    肯德王国末代的君王名为希吉尔,其父亲就是上面说到的短暂统治希拉的哈利思,而他的儿子就是乌姆鲁·盖斯。乌姆鲁·盖斯约出生在公元500年左右,那应该是肯德王国正强大之际,所以他从小应该就是生活在蜜罐里的。他生性轻浮,而又风流倜傥,对这样一个王子来说,纵情游乐,寻花问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他还和诗人们学写诗,并在描写自己的生活时写出了不少淫词荡语。其父亲禁止他写诗,因为这并非治国之道。他违抗父命,于是被放逐出宫廷。而出宫之后,他身边依然聚集着一批放浪青年,他们四处流浪,乌姆鲁·盖斯依然不改前科,继续尽情玩乐,吟诗不止。其父闻讯后大怒,派出手下要杀死乌姆鲁·盖斯,并要杀手将其眼睛取回为证。结果手下不忍,只好杀死一只羚羊,将其眼睛带回后瞒过其父。

    以上是我们从书中一般能看见的记载,大多是这个调门,然而,乌姆鲁·盖斯被放逐的原因真的是如此吗?

    由于没有确切史料为佐证,以上那些也不过是传闻而已,虽然流传了上千年,还是不能让人完全信服。前一阵我听了一位叙利亚作家的讲座,认为他的想法很有创意,也可能更接近于历史真相,那就是,乌姆鲁·盖斯是因为政治原因而被放逐的,而不是因为什么个人品行或者喜好作诗。

    上面已经说到,肯德王国与希拉王国结成同盟,事实上都是依附于波斯的。而乌姆鲁·盖斯的祖父哈利思之所以能短暂担任希拉的国王,也是因为他当时取得了波斯统治者的欢心之故。据阿拉伯历史的记载,哈利思本人就是信奉波斯传来的马兹德教的,而乌姆鲁·盖斯呢?有一种观点认为他可能信奉了基督教,比如说其《悬诗》第40行就是这么写的:

    “她那照亮黑夜的容姿,就像修士的油灯般明晰”

    此处的“修士”对信奉原始拜物教的阿拉伯人来说,是新鲜事物,因为阿拉伯人中原本是没有这一阶层的。不过从其后的某件事来看,乌姆鲁·盖斯又不太像是纯粹的基督教徒,但他可能是受到了在半岛流传的基督教的影响,而基督教正是波斯的敌人——拜占庭王国的国教。因此,他被驱逐出宫廷,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那个用羚羊眼骗过其父的故事,我也总觉得不可信,要是真有这种情况,除非他的父亲是白痴兼聋子,或者是有意饶过儿子的性命。因为乌姆鲁·盖斯的《悬诗》在半岛上声名显赫,他的生死不可能长期欺瞒下去。

    然而,乌姆鲁·盖斯终究是离开了过去声色犬马的宫廷生活,我们不知道他是在哪一年被放逐,但是从他日后的话以及40岁就终结的生命来看,应该不会太晚。生活在沙漠中固然无拘无束,然而艰苦的环境、居无定所的经历,以及父亲绝情的态度,对这个青年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他在沙漠中四处漂泊,从这个部落到那个部落都留下过他的身影,有许多亲朋好友可以让他投靠,但诗人的自尊使他不能永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毕竟有王子的身份。他曾经当过大诗人的传诗人,也曾与沙漠中游荡的侠盗们打成一片,从他们身上,他更加熟悉了沙漠的生活方式,也充分汲取了过去阿拉伯诗歌的营养。终于,他将自己的忧郁、苦闷、放荡不羁与先天后天的诗歌才华结合起来,写出了《悬诗》这样的不朽著作。

    关于《悬诗》,我们将在其后分析。现在还是来看看乌姆鲁·盖斯的生活,正当他在沙漠中游荡时,他的祖国已经发生了剧变。肯德王国惨败于波斯时,诗人的爷爷战死,其父亲能管辖的范围只剩下内几德地区的两个部落了,而其中的阿兹德部落也人心不稳,在一系列动乱后,其父也被杀了,肯德王国宣告灭亡。

    我们不知道在当时那样落后的条件下,这个消息传到乌姆鲁·盖斯那里需要多久。我们只知道他知晓噩耗的时候,大概在也门地区,或者在鲜花盛开的沙姆戴蒙地区,正在和朋友们一起下棋。虽然之前断绝了父子关系,但乌姆鲁·盖斯实际上对父亲仍然是有感情的,传说当他得知父亲已经被害时,痛哭流涕,作了一首短诗:

    “一人空涕泣,夜长泪亦长。

    众人齐下泪,为我而感伤。

    何人无亲眷,何人无高堂?”

    然后说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从小把我抛弃的人,长大后却要替他复仇;今日最后醉一次,明日再去干正事!”这话翻译过来很长,但原文却非常精炼,只有八个单词,且全部押韵。从此“今日最后醉一次,明日再去干正事”便成了阿拉伯人的一句成语。

    乌姆鲁·盖斯要干的“正事”不是别的,就是复仇。他甚至发誓在未报父仇之前,决不喝酒吃肉。这对阿拉伯人来说,是多么的难得!

    在中国人看来,子报父仇,天经地义,而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血亲复仇的观念更甚于此。他们甚至认为如果没人为死者复仇的话,就会有猫头鹰从被害人的头里飞出来,在死者坟墓上鸣叫:用人血饮我!我口渴呀!直到有人为被害者复仇为止。前面说乌姆鲁·盖斯不是纯粹的基督徒,就有他也受到这种习俗影响的一面。据说他曾经走进一座神庙,向偶像求签,占卜复仇的吉凶如何,结果几次得出的结果都是:“不宜复仇”,他气愤的将签筒丢到一边,大骂道:“如果你的父亲也被杀了的话,你也不会不许我复仇的!”

    然而,也许卦辞一语成谶,乌姆鲁·盖斯的复仇从来就不顺利。虽然他是王子与大诗人,很有人脉,也一度召集起两个部落对阿兹德部落发动进攻,然而毕竟他没有固定的根基,而他所依靠的部落也不能长久的支持他,而且阿兹德部落的背后是希拉王国以及强大的波斯帝国,他复仇与复国的希望愈发渺茫。

    在此时期,他的诗歌风格与前期迥异,变得深沉而坚定,而且成了复国事业的政治工具。他利用诗歌与对手论战,攻击阿兹德部落,同时到处求援。但在与希拉军队的战役之后,他失掉了自己的武装。

    终于,他踏上了西行之路,要向能与波斯抗衡的唯一强权——拜占庭求助,在那之前,他将自己的40副盔甲、一批刀剑等武器,以及女儿托付给太马的犹太人赛茂埃勒,就此向君士坦丁堡出发。

    当时在东罗马当政的皇帝是著名的查士丁尼一世(在位时间527~565),乌姆鲁·盖斯的到访也为拜占庭史书所记载,查士丁尼一世热情的接待了他,那大概是出于想通过他来对抗波斯势力的原因,但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的援助,只是任命他为沙姆地区的总督,并希望让他与埃塞俄比亚联合起来抵御波斯及其代理者希拉王国。诗人失望的离开了君士坦丁堡,前往沙姆地区去,但在路上,走到安卡拉地区时,得了重病,浑身长疮,悲惨的去世了。因此后世有人给诗人起了个外号,名叫“长疮者”,以和历史上其他名叫乌姆鲁·盖斯的人相区别。但还有种不太常见的说法说,他是被人毒死的。

    而前面提到的犹太人赛茂埃勒,也因为乌姆鲁·盖斯而在青史上留名。希拉国王听说乌姆鲁·盖斯的武器甲胄等都存放在他那里,就来信索要。赛茂埃勒坚守承诺,拒不交出,希拉国王遂将他的儿子扣留起来,威胁若不交出盖斯的军备则其子性命难保,赛茂埃勒依然表示他是受人之托,无权将别人的东西交出去,其子最终遇害。从此,“赛茂埃勒的承诺”便成为阿拉伯人表示信守诺言的经典谚语。

    乌姆鲁·盖斯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他是个被命运左右,终究未能在政治上做成一番大事业的人,在历史上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本来应该被湮没在记忆的迷雾中,但是,他却凭着自己的《悬诗》而永垂不朽。他在政治上没有得到的地位,却在诗歌界得到了,无论是谁一提起蒙昧时代诗歌以及《七悬诗》,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名字。先知穆罕默德说:“乌姆鲁·盖斯是领着众诗人下火狱的旗手。”这既称赞了他的诗才,又批驳了他的放浪形骸。而日后的第四任正统哈里发阿里则说:乌姆鲁·盖斯的诗“词句洒脱而最准确,立意新奇而最优美”,这已经成为人们的定评。

    阿拉伯语是一门适合诵读的语言,《古兰经》中的“古兰”就有“读吧”的意思,当阿拉伯人用浑厚的声音诵读起乌姆鲁·盖斯的《悬诗》时,即使是千年以后的听众都会为此陶醉。对国人来说,如果熟读此诗,在吟诵时也会发现它那超越其他阿拉伯古诗的美感。然而,我该如何介绍这巨作呢?

    那个时代的诗体多为“盖绥达”体,由上下两个短句(两扇)组成一行,每行行尾押韵,共有十六种格律,大致可以理解为我国古体诗的两句一联,而且要求句式整齐,一律到底。可惜,许多翻译家认为诗歌是不可译的,译成汉语后的《悬诗》,就再也读不出那种感觉来了。兼之以《悬诗》是长诗,所以我在这里不辞浅薄,只能节译出几个段落,使大家有个浮光掠影的印象,如果大家想看全诗又不想学阿拉伯语的话,请寻找北大仲跻昆老师的译作版本。

    “让我们驻足哭泣, 四下里黄沙遍地

    在戴胡里与豪麦里, 将爱人与故居追忆

    南北风儿横行无忌, 昔日遗迹尚未消匿

    看那院中羊粪粒粒, 恰和胡椒果实相似

    仿佛又重临那一日, 她们起身与我别离

    我徒然与胶树相依, 痛哭流涕,像受了苦西瓜刺激

    旅伴们立马把我慰籍: ‘振作些,莫悲伤到形销骨立!’

    唉,欲想痊愈只有放声悲泣, 如今何处可追寻陈年往迹?

    这种习性也似一桩旧事, 某时节我告别两位佳丽

    那主仆周身香气四溢, 如芬芳石竹与晨风相宜

    想到此,洒落胸前,连剑鞘都沾湿,相思泪如雨滴

    …………”

    这是全诗的开头,也是最广具声誉的段落之一。古代阿拉伯人甚至把它当作诗歌创作与审美的标准,说:像“让我们驻足哭泣”那样有名,像“让我们驻足哭泣”那样美。可惜原诗那种韵律上的美感,我一翻译成汉语就全部丢掉了。

    这一句是写诗人重临已荒废的故居,回忆他在此地与美人相伴的美好日子,触景生情,大发感伤。他是自然景物描写的高手,所用的比喻如苦西瓜、胶树等都是沙漠里的特有植物。而全诗的基调也从这一开始就已经打好了。这样的起兴手法,叫做“纳绥布”,在他之前可能也有人写过,但彻底发扬光大,还是由乌姆鲁·盖斯开始的。以后这甚至成为一个范式,只要是阿拉伯长诗,不管它正式内容如何,一上来就是先描写诗人凭吊遗址,追思故人的场景,随后再转入正题,《七悬诗》都是这个套路,甚至到倭马亚时代,虽然时间过了两百年,大部分阿拉伯人已经走出蛮荒的沙漠,遍布整个西亚北非,可那时的诗人还是顽固的按照“纳绥布”来写诗,直到阿拔斯时代,这种格式才终于被打破。为什么阿拉伯人如此钟情这种格式?那也许是因为其中的废墟意象撩拨着他们的心弦,触动了心中最深层的某种情感。废墟是一个感伤的迹象,千年以前的诗人如此抒怀,千年以后的我们亦复如是,东方如此,西方也如此。

    在起兴之后,诗人下面就开始描写当年他在达尔·朱尔朱里这个地方的艳遇,那时他遇上了表妹欧尼宰与其他一群少女,与她们极尽调情之能事,尽显轻佻之本领,而且在夜晚偷偷的遛进了欧尼宰的帐篷……

    我没有译出的这一段篇幅很长,约占全篇的1/3左右,当中有很多被人视为淫词荡语的情节描写,也难怪先知穆罕默德会诅咒他下地狱。乌姆鲁·盖斯是个天生情感不忠的家伙,一生的情人有名有姓的就有五六个,娶了妻子后又将她休弃,虽如此,但他却非常细腻的描写出了恋爱中的女性心理,又用一种大胆的笔触描写自己的情种本色,在他描写自己与哺乳的妇女幽会时那几句,是极具促狭之风的。而他描写情人的美貌时,又富于沙漠特色,上次说的他把姑娘的双眼比成如同生仔以后的羚羊那样温柔,真是贴切无比的绝妙比喻,而他还将女孩白里透红的胸口比喻成深闺里藏着的鸵鸟蛋,把秀发比喻成椰枣吐穗,不是沙漠里出身的诗人,是有不会如此想法的。

    然而,在以上的激情后,诗人突然笔锋一转,描写起夜间的景色来。

    “夜,如大海波涛卷落天幂, 带着百般愁思,考验我的耐力

    它伸展背脊,俯下胸去,越来越低,极力将我压抑

    漫漫长夜啊, 你何时才会消逝?

    但即使你被黎明代替,白昼的景致,也不会令人如意

    夜啊,你的星辰如此静寂,仿佛全被绳结与高山紧系

    如盏盏明灯挂在天际,又像被根根巨索在坚石上锁起

    …………”

    的确,过去的美好情愫已经过去,现在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这个夜晚。长夜难耐,他用了一些描写骆驼的动作,暗中将黑夜比喻成一头巨大的骆驼,将他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但即使天明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孤独落寞!

    这一段我认为也是全诗的精华段落之一,这层层递进的情感,即使是文化迥异的国人,也一样能理解吧。因为中国古典诗词中写情感,向来是要讲究含蓄婉转,“诗犹文也,忌直贵曲”,然而阿拉伯诗歌一般则并非如此,他们强调直抒胸臆,所以诗人这种手法对阿拉伯人而言是不多见的。我们看到了诗人这种无可奈何的寂寞痛苦心境,经过两重渲染后喷薄而出,非常自然。

    这样的艺术手法,在中国诗歌里称为反接法,比如说杜甫在安史之乱时的《述怀》,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下句随即接上“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立即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又万分真实,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他既迫切地等待着家人的消息,但又怕听到噩耗的心情,非饱经战乱者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而乌姆鲁·盖斯更进一层,他那一夜的寂寞与全诗之前描写的美妙情事间,又形成一个更大的对比。这种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开始抱怨了:

    “山谷空空如也,似野驴的肚皮;狼嚎彼伏此起,宛如哀鸣的弃子

    狼啊,你不妨直抒胸臆,我与你处在相同的境地,一贫如洗

    我们得到的,已经失之交臂,谁像我们一样行事,也会落到这个田地

    …………”

    也许在那一夜,诗人有着无尽的怨怅,他是在怨恨将自己逐出宫去的父亲,还是在埋怨那些离他而去的情人们,抑或是在责难自己?也许兼而有之吧。

    但诗人毕竟深有才华,是不甘于长久的消沉的,他随后开始描写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怎样神俊的宝马!

    “鸟儿尚在巢中休憩,我与爱驹已经早起

    骏马天生神俊脚力,一切野兽都无处可避

    前冲后突退却奔驰,如山巅激水漂石般迅疾

    棕色的毛团从马背上擦落卷起,像是雨水冲洗过的碎石

    石上滚水好似马嘶,它的体温能让锅内沸腾冒汽

    这是一骑绝尘的骐骥,疲弱之驽马怎可与它相比?

    看那青年贸然尝试,会被它颠簸落地

    熟练的驭手将它乘骑,也会被抛掉沉重的大衣

    它像陀螺般疾驰,一圈一圈,不停往复相继

    腿如鸵鸟般健硕,腰似羚羊般纤细

    缓行同狼般警惕,跨跃则轻巧类狐狸

    从后望去,肋骨横亘腹部,尾巴宽大飘逸

    略略高于地面,也不向左向右偏移

    …………”

    阿拉伯马天下驰名,阿拉伯人对马的痴狂也是举世无双,以至于在阿拉伯游牧民缺水时,家长可以不顾孩子的哭闹,而将最后一点水倒进马槽里。然而诗人在此描写骏马是有寓意的,这样的宝马性子刚烈,青年与老手都不能驾驭,只听诗人的使唤,足见诗人的骑术之精,随后他又在诗句里描写自己的狩猎,明处是写马,实际上则是在赞扬自己的武艺。

    文武双全的诗人,在全诗的最后描写了一场暴雨与山洪。有人认为,这是表示他希望旧世界被涤荡一清的隐喻,我反对这样的穿凿附会,诗人那个时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政治化见解。但是沙漠中下雨对阿拉伯人来说终究是美好的事情。诗人描写的云雀在雨后欢啭就是一个侧面注解,这暴雨对诗人的郁闷情绪毕竟是一种缓释,全诗也在暴雨后原野葳蕤,鸟儿歌唱的气氛中终结。

    诗人的天赋在这首诗中尽展无遗,他感情炽热又细腻,语言谐和而优美,读起来让人觉得曼妙隽永,琅琅上口。再考虑到历史地位和影响力,他是阿拔斯王朝以前阿拉伯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没有之一。

    每次读他的作品,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沙漠里,明月下,夜的柔荑轻抚诗人的脸颊,诗人却没有倦意,带着对过去的追忆,对未来的惆怅,还有情人的淡淡微香,一个人骑着骏马,默默的跋涉在无尽的沙丘上。

    《阿拉伯诗人传奇——蒙昧时代》序言:那是怎样的时代

    关键词(Tags): #阿拉伯#诗歌#文化

    本帖一共被 3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 家园 顶贴,明天再花
    • 家园 江城老兄,这个(二)还没出来啊???

      很是期待。。。且冒叫一声?

      • 家园 请耐心等待

        因为我努力尝试将正文中所提到的诗句全部自己译成汉语,而不是转引他人的旧译,所以无法一蹴而就,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古代诗歌部分肯定要慢些,等以后谈到现代诗歌时就会快多了。

    • 家园 献花,,,

      诗歌要翻译的好真不容易啊,,

      “一人空涕泣,夜长泪亦长。

      众人齐下泪,为我而感伤。

      何人无亲眷,何人无高堂?”

      这个是江兄的译作了吧,还有这句话“从小把我抛弃的人,长大后却要替他复仇;今日最后醉一次,明日再去干正事!”,,,

      献花赞叹,,

    • 家园 花!!~~~

      期待下文~~~

    • 家园 在戴胡里与豪麦里

      这两个是地名?

    • 家园 这“蒙昧”两字,就够帝国主义的
      • 家园 关于“蒙昧”一词,请参考我之前写的《蒙昧时代·序言》

        这个词是阿拉伯人自己起的,不是外人强加给他们的。阿拉伯人说那个时代是“蒙昧”的,主要是指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受到伊斯兰教感化,还有许多陋俗等含义。但与同时期的其他文明对比,阿拉伯人当时也的确处于蒙昧、原始的社会形态。

        为了表示当时的阿拉伯人在诗歌方面有很高的成就,所以谈到文学时,国内一般喜欢用音译,称“贾希利叶时代文学”。

    • 家园 读此长诗,浓浓的阿拉伯风情扑面而来,实在别有一番韵味!

      里面描写的男女之事(瞧俺这德性),与诗经的"氓之嗤嗤,抱布贸丝"大异其趣.

    • 家园 汉译乌姆鲁·盖斯《悬诗》全诗

      以下为北大仲跻昆老师的译版:

      朋友,请站住!陪我哭,同记念:

        忆情人,吊旧居,沙丘中,废墟前。

      南风北风吹来吹去如穿梭,

        落沙却未能将她故居遗迹掩。

      此地曾追欢,不堪回首忆当年,

        如今遍地羚羊粪,粒粒好似胡椒丸。

      仿佛又回到了她们临行那一天,

        胶树下,我像啃苦瓜,其苦不堪言。

      朋友勒马对我忙慰劝:

        “打起精神振作起,切莫太伤感!”

      明知人去地空徒伤悲,

        但聊治心病,唯有这泪珠一串串。

      这就如同当年与乌姆·侯莱希

        及其女仆乌姆·莱芭卜的历史又重演。

      当年她们主仆芳名处处传,

        如同风吹丁香香满天。

      念及此,不禁使我泪涟涟,

        相思泪,点点滴滴落在剑。

      但愿有朝一日与群芳重聚首,

        难得像达莱·朱勒朱丽欢聚那一天:

      那天,我为姑娘们宰了自己骑的骆驼,

        不必大惊小怪!我与行李自会有人去分担。

      姑娘们相互把烤肉抛来传去,

        喷香肥嫩,好似一块块绫罗绸缎。

      那天,我钻进了欧奈扎的驼轿,

        她半娇半嗔:“该死的!你快把我挤下了轿鞍!”

      我们的驼轿已经偏到了一边,

        她说:“快下去吧!瞧,骆驼背都快磨烂!”

      我对她说:“放松缰绳,任它走吧!

        别撵我!上树摘果我岂能空手还!”

      我曾夜晚上门,同孕妇幽会,

        也曾让哺乳的母亲把孩子抛在一边。

      孩子在身后哭,她转过上半身,

        那半身在我身下却不肯动弹。

      有一天,在沙丘后她翻了脸,

        指天发誓要同我一刀两断。

      法蒂玛!别这样装腔作势吧!

        果真分手,我们也要好说好散!

      是不是我爱你爱得要命,对你百依百顺,

        才使你这样得意忘形,傲气冲天!

      果真我的品德有何让你不满,

        把我从你心中彻底消除岂不坦然?

      又何必眼中抛落泪珠串串,

        似利箭,把一颗破碎的心射得稀烂?

      足不出户,闺房深处藏鸟蛋,

        待我慢慢欣赏,慢慢玩。

      昴宿星座像珠宝玉带,

        闪闪烁烁挂在天边。

      我躲过重重守卫去把她采,

        人若见我偷情,会让我一命归天。

      我到时,她已脱衣要睡,

        帐帘后只穿着一件衬衫。

      她说:“老天啊!真拿你没法儿,

        你这么胡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我携着她的手溜出闺房,

        她用绣袍扫掉足迹,怕人发现。

      穿过部落营区前的空场,

        我们来到了一块平地,在沙丘间。

      我扯着她的秀发,她倒在我怀里。

        酥胸紧贴,两腿丰满,

      肌肤白晰,腰身纤细。

        光洁的胸口像明镜一般。

      白里透黄,像一颗完整的驼鸟蛋,

        吸取的营养是难得的甘泉。

      她推开我,却露出俏丽的瓜子脸,

        还有那双羚羊般娇媚的眼。

      玉颈抬起,不戴项饰,

        似羚羊的脖子,不长也不短。

      乌黑的秀发长长地披在肩,

        缕缕青丝似枣椰吐穗一串串。

      条条发辫头上盘

        有的直,有的弯。

      纤腰柔软如缰绳,

        小腿光洁似嫩树干。

      麝香满床,朝霞满天,

        美人贪睡,独享清闲。

      纤纤十指又柔又软,

        好似嫩枝,又如青蚕。

      夜晚,她的容光可以划破黑暗,

        好似修士举起明灯一盏。

      情窦初开,亭亭玉立,

        这样的淑女,谁不爱恋?

      说什么男子都是朝三暮四,

        我心中爱你,却直至海枯石烂。

      也许会有人责难,有人相劝,

        但要我忘却你,却绝对无法照办!

      夜幕垂下,好似大海掀起波澜,

        愁绪万千,齐涌心头,将我熬煎。

      黑夜像一匹骆驼,又沉又懒,

        它长卧不起,使我不禁仰天长叹:

      “漫漫长夜啊!你何时亮天?

        ——尽管白昼愁绪还是有增无减。

      夜空的星星为什么像用巨绳拴在山崖上,

        眼睁睁地不肯移动一星半点!”

      仿佛我在为乡亲们背水,

        步履维艰,任重道远。

      走过的谷地仿佛野驴空腹,荒无人烟,

        唯有狼在嚎叫,好像赌徒在同家人争辩。

      我对嚎叫的狼说:

        “咱们都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你我都是到手就花,从不积攒,

        如今才会这样瘦弱;这样贫贱。”

      清晨出猎,鸟儿尚在睡眠,

        骑上骏马,野兽难以逃窜。

      马儿奔跑,轻捷而又矫健,

        好似山洪冲下的巨石,飞腾向前。

      枣红马丰满的脊背上向下滑动着鞍鞯,

        好似光滑的石头上向下滚动着雨点。

      莫看这马外表瘦削,腹部尖尖,

        仰天长嘶,是热血沸腾在它胸间。

      它好似在水中畅游,勇往直前,

        即使是赢了,也会在大地上扬起阵阵尘烟。

      少年新手骑上,会被抛下马鞍,

        壮士老将上马,衣衫迎风飞展。

      它奔腾不息,一往无前,

        好似孩子手中的陀螺呼呼飞转。

      腰似羚羊,腿如驼鸟,

        跑起来狼一般轻捷,狐狸般地矫健。

      它体躯高大,两肋浑圆,

        马尾笔直,甩离地面。

      脊背坚实,光滑又平坦,

        好似新娘碾香料、砸瓜子的大石磐。

      先猎获的兽血溅在它胸前,

        有如指甲花红把白发染。

      一群羚羊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像一伙朝拜的少女身着白袍镶黑边。

      它们白色的身子,黑色的腿,

        扭头逃跑,像一串罕见的珍珠项链。

      我纵马赶到了带头羊前,

        随后的群羊惊魂未定,尚未逃散。

      马儿一下子就让我连获一公一母两头羊,

        而它竞是那样轻松自如,未流一滴汗。

      火烤加水煮,齐把手艺显,

        荒漠羊肉香,野外来聚餐。

      傍晚大家赏骏马,处处是优点,

        眼睛上下看不够,众口齐夸赞。

      骏马整夜未卸鞍,

        昂首屹立在我面前。

      喂,朋友!你可看见那乌云上方好似王冠,

        又似云中伸出了两手,那是电光闪闪。

      那闪电又象是僧侣的灯,

        在添油时拨动了灯捻。

      在达里吉和欧宰伊布之间,

        我与同伴坐在那里遥望苍天。

      好大的一片阴云啊!我们齐把雨盼,

        那云右遮盖坦峰,左接希塔尔和耶兹布勒山。

      大雨倾盆,直泼在库泰法的地面,

        汇成山洪,把大树都冲得根儿朝天。

      盖南山上雨过处,

        羚羊全都被赶下了山。

      大马绿洲没有剩下一棵枣椰树干,

        除了石头砌的,房屋全成了烂泥一滩。

      迎着风雨岿然屹立的赛比尔山

        好似身披条纹大氅的王公那样威严。

      清晨,泥沙俱下的洪水环绕着穆杰米尔山,

        使它像一架纺车的轮子,在不停地飞转。

      云彩在荒原卸下负担,瞬时葳蕤一片。

        好似也门布商把五颜六色的衣料展览。

      山谷里,云雀好象喝醉了美酒,

        不停地欢唱,不停地鸣啭。

      昨夜,山洪把它吞没的野兽冲得四散,

        一具具尸骸好似野葱头露出根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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