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钱钟书嘲讽吴宓恋情 称其精神错乱的悲剧主角 -- 查理五世

文汇报

　　作者：李珂

　　钱钟书先生年轻时曾经公开撰文，戏谑调侃自己的老师――教育家兼诗人吴宓教授，说他长期苦苦追求的毛彦文女士，其实是一朵“黄了的交际花”，吴先生自己则是一个“傻瓜”、“精神错乱的悲剧主角”。弟子胆敢公然嘲讽贬诋父辈先生及其爱人，这事儿搁别人肯定会大发雷霆、大加挞伐……然而，吴宓先生只是在私下生了点闷气，过后照样欣赏、夸赞和抬举钱钟书――老师的宽宏大度、学生的无所顾忌以及平等和谐的师生关系、直言不讳的文化氛围，的确令后人心仪神往而赞叹不已……

　　1935年，钱钟书自费出版诗集《中书君诗》，吴宓作七律一首，表示祝贺：

　　才情学识谁兼具，

　　新旧中西子竟通。

　　大器能成由早慧，

　　人谋有补赖天工。

　　源深顾赵传家业，

　　气胜苏黄振国风。

　　悲剧终场吾事了，

　　交期两世许心同。

　　此诗前三联都是褒奖钱钟书，尾联写自己，承认自己是个“悲剧人物”。吴先生并非虚伪自谦，因为他在情场上确实“屡战屡败”――往往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对方耍弄抛弃，就是“一头热”地单思苦恋……不过，在吴宓作这首诗的时候，他的恋爱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刚拉开帷幕”。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吴宓曾经先后或同时钟情过中外若干位女性，但除了两次短暂的“无爱婚姻”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到他1978年以85岁高龄病逝为止，依然是孤身一人！

　　有意思的是，探究吴宓教授屡屡失恋的原因，似乎与他是诗人有直接关系：他虽具有诗人的天真本性，但缺乏诗人的浪漫素质，是个典型的“书呆”式诗人。比如，他有两个习惯，令所有与他交往的女士都无法忍受――其一是“公开透明”：吴宓丝毫不注意爱情的私密性，只要交上女友，不管实际进展情况和对方态度如何，他往往逢人便说，情诗、情书也一律公布于众，甚至在课堂上给学生宣讲诗意、解释本事……其二是“群众路线”：每逢恋爱过程中遇到问题，吴宓即四处求计问策，不管是同事、朋友、学生，他均“不耻下问”，而且往往“言听计从”。

　　另外，吴宓陷入“悲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虽是“洋诗科班”出身――1917年留学美国哈佛大学，选修英国文学、英语诗歌等课程，但他骨子里浸透的却是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民族文化，对传统诗词艺术更是发自肺腑的酷爱、偏爱；而且，秉性率直的吴宓不像其他著名文化人那样持中庸态度：或“不薄新诗爱旧诗”或“新诗旧诗全都爱”，而是“一面倒”、一头扎向“旧体诗”的怀抱。他旗帜鲜明地反对新诗，甚至反对新文化运动、反对白话文，反对简化字……

　　按说这些事属于文化领域、学术范畴，充其量激起同行的反对批评、引发圈内的争论商榷，与男女感情问题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在当时绝大多数年轻新派知识女性的心目中，像吴宓这样的人，绝对有“迂腐”、“守旧”、“封建卫道士”和“老夫子”之嫌，所以很难使她们产生爱慕之情或思想共鸣。

　　遗憾的是，吴宓却偏偏认不清自己，认不清形势。他误以为自己是风流倜傥的浪漫才子，误以为凭借“平平仄仄”的诗篇和“之乎者也”的文章，就能像司马相如、贾宝玉一样，赢得“卓文君”、“林黛玉”们的芳心……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所钟情和追求的女士，往往不是古典式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型，而是新潮、外向、开放、风风火火式的人物。据说，为此曾气得老父亲把他怒斥为《红楼梦》中的贾瑞，把他的女朋友比喻为王熙凤。

　　吴诗人在美国留学期间，仅凭同学介绍，没跟本人见面，就稀里糊涂与陈心一女士定下了婚约！事后吴宓通过多方咨询，很快又表示反悔；但拘于情面，还是在归国后草率成了婚。婚后，已经做了三女之父的吴宓，继续狂热地追求昔日情人毛彦文。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他竟然把有关的日记、情诗统统都拿给妻子看，妻子忍无可忍，同意了分手……不料，毛女士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欣然嫁给了已年逾古稀的前北洋政府高官熊希龄――吴宓终于落了个“鸡飞蛋打”。

　　恋爱失败，吴宓照样作诗，而且一口气连作了三十八首《忏情诗》。第一首是：

　　事成无补方知悔，

　　情到忏时恨最深。

　　侍女吹笙引凤去，

　　孤灯遥夜剩悲吟。

　　调皮的学生钱钟书大概矜喜于自己预言中的，又来凑趣找乐，继续嘲讽毛女士、调侃爱浪漫但不会浪漫的老师――

　　中年哀乐托无题，

　　想少情多近玉溪。

　　一笑升天鸡犬事，

　　甘随黄九堕泥犁。

　　他把吴宓比作唐朝那位惯作“无题”诗、虽痴情但也常失恋的大诗人李商隐，又说先生为情所累，像宋代诗人黄庭坚一样，甘愿殉情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