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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正记（九）人民土地（上）

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

－－毛泽东《关于重庆谈判》

（《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歌曲视频见外链出处）

孙悟空听到弼马温是个“没品”、“未入流”的官，就“心头火起，咬牙大怒”（第4回）。其实弼马温毕竟算个京官，发改委的干事到了地方上说不定省长都会亲自接待呢。

提问：神仙界最低的阶级是什么？

回答：是土地！

火焰山的土地是兜率宫守炉的道人贬下来的（第60回），这正说明土地连天上的工友都不如，更不必说有职有衔有编制有保险有住房公积金的弼马温了。

土地虽然等级最低，却曾多次被大圣召唤出来作调查研究，为取经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基层干部也是革命的功臣呀！孙悟空的召唤术，大概是随心情不同，有两种方式。

一是像特工一样，拨打土地专线。大多数土地都是一call就出来，偏偏有一位特殊的，就是第72回盘丝洞的土地：

即捻一个诀，念一个咒，拘得个土地老儿在庙里似推磨的一般乱转。土地婆儿道：“老儿，你转怎的？好道是羊儿风发了！”土地道：“你不知，你不知。有一个齐天大圣来了，我不曾接他，他那里拘我哩！”婆儿道：“你去见他便了，却如何在这里打转？”土地道：“若去见他，他那棍子好不重，他管你好歹就打哩！”婆儿道：“他见你这等老了，那里就打你？”土地道：“他一生好吃没钱酒，偏打老年人。”

这里也不是没信号（大唐联通，连通全世界）；虽然是土地的地盘，土地也作不得主。于是乎：

两口儿讲一会，没奈何只得走出去，战兢兢的跪在路旁，叫道：“大圣，当境土地叩头。”行者道：“你且起来，不要假忙。我且不打你，寄下在那里。我问你，此间是甚地方？”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土地总是有土地婆的。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听老婆的总是没错的。（叶昼在这里居然没有发议论，好生奇怪！）这个故事和其它许多故事都告诉我们，行者总是拿打来吓唬山神土地，动辄就是“伸过孤拐来，各打五棍见面，与老孙散散心”（第15回）。不过说归说，从来没真正打过，孙悟空其实是个“广施仁义的猴头”（第76回）。《三国志》说关羽傲上而不欺下，大丈夫正当如是也！

二是像城管一样，变三头六臂打出来。唐僧在号山被红孩儿骗走，大圣心下焦躁，就弄了这么一出（40回）：

　　那行者打了一会，打出一伙穷神来，都披一片挂一片，裩（注：kun1，裤子）无裆裤无口的，跪在山前叫：“大圣，山神、土地来见。”行者道：“怎么就有许多山神、土地？”众神叩头道：“上告大圣，此山唤做‘六百里钻头号山’。我等是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昨日已此闻大圣来了，只因一时会不齐，故此接迟，致令大圣发怒。万望恕罪。”行者道：“我且饶你罪名。我问你，这山上有多少妖精？”众神道：“爷爷呀，只有得一个妖精，把我们头也摩光了，弄得我们少香没纸，血食全无，一个个衣不充身，食不充口，还吃得有多少妖精哩！”行者道：“这妖精在山前住，是山后住？”众神道：“他也不在山前山后。这山中有一条涧，叫做枯松涧，涧边有一座洞，叫做火云洞。那洞里有一个魔王，神通广大，常常的把我们山神、土地拿了去，烧火顶门，黑夜与他提铃喝号。小妖儿又讨甚么常例钱。”行者道：“汝等乃是阴鬼之仙，有何钱钞？”众神道：“正是没钱与他，只得捉几个山獐、野鹿，早晚间打点群精；若是没物相送，就要来拆宙宇，剥衣裳，搅得我等不得安生。万望大圣与我等剿除此怪，拯救山上生灵！”

这拨山神、土地混得可真够惨的！虽然这么穷困，机构却还挺臃肿，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官僚主义害死人啊。跟他们差不多惨的还有一伙，就是听银角大王的指挥搬山压倒孙悟空的须弥山、峨眉山、泰山的地主。金头揭谛和山神土地的对话非常有趣，很像个狐假虎威的管家（第33回）：

会金头揭谛道：“这山是谁的？”土地道：“是我们的。”“你山下压的是谁？”土地道：“不知是谁。”揭谛道：“你等原来不知。这压的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行者，如今皈依正果，跟唐僧做了徒弟。你怎么把山借与妖魔压他？你们是死了。他若有一日脱身出来，他肯饶你！就是从轻，土地也问个摆站，山神也问个充军，我们也领个大不应是。”那山神、土地才怕道：“委实不知，不知。只听得那魔头念起遣山咒法，我们就把山移将来了，谁晓得是孙大圣？”揭谛道：“你且休怕。律上有云：‘不知者不坐罪。’我与你计较，放他出来，不要教他动手打你们。”土地道：“就没理了；既放出来又打？”揭谛道：“你不知。他有一条如意金箍棒，十分利害：打着的就死，挽着的就伤；磕一磕儿筋断，擦一擦儿皮塌哩！”

　　那土地、山神心中恐惧，与五方揭谛商议了，却来到三山门外叫道：“大圣，山神、土地、五方揭谛来见。”好行者，他虎瘦雄心还在，自然的气象昂昂，声音朗朗道：“见我怎的？”土地道：“告大圣得知：遣开山，请大圣出来，赦小神不恭之罪。”行者道：“遣开山，不打你。”喝声：“起去！”就如官府发放一般。那众神念动真言咒语，把山仍遣归本位，放起行者。行者跳将起来，抖抖土，束束裙，耳后掣出棒来，叫山神、土地：“都伸过孤拐来，每人先打两下，与老孙散散闷！”众神大惊，道：“刚才大圣已分付，恕我等之罪，怎么出来就变了言语要打？”行者道：“好土地，好山神，你倒不怕老孙，却怕妖怪！”土地道：“那魔神通广大，法术高强，念动真言咒语，拘唤我等在他洞里，一日一个轮流当值哩。”

孙悟空之所以一“出山”就要打，想必是因为气愤在土地面前妖怪的名头比自己的还响。周瑜同学如果听到他的感慨，肯定会觉得很亲切：

行者听见“当值”二字，却也心惊，仰面朝天，高声大叫，道：“苍天，苍天！自那混沌初分，天开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访明师，传授长生秘诀；想我那随风变化，伏虎降龙，大闹天宫，名称大圣，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唤。今日这个妖魔无状，怎敢把山神、土地唤为奴仆，替他轮流当值？天啊，既生老孙，怎么又生此辈？”

这些材料说明，山神土地虽然属于神仙的系统，但很少得到领导的关心，基本上就是地方自治的小头目，相当于居委会主任。如果黑社会势力庞大，白道的基层干部也只得听黑道的了。

然而有一位土地却是个异数，不但没有被妖怪辖制，而且还有军队可以调动。这可不是猪头小队长了，而是地方豪强：纵不及曹操、孙坚，亦堪比武田信玄。敢问这是哪位强人？

西游正记（八）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西尔维娅伊何人，乃能颠倒众生心？

神圣娇丽且聪明，天赋诸美萃一身，俾令举世诵其名。

－－莎士比亚《维洛那二绅士》第四幕第二场

有来有去和赛太岁是妖中麟凤，而令他们念兹在兹的金圣宫娘娘又何尝不是巾帼英雄？文学作品中遭厄运的妇女，一般都是哭哭啼啼，等人搭救。只有金圣宫小姐，在计盗紫金铃一剧中担纲女主角，演技和魅力都臻于化境，风头之劲盖过了周围的所有男士。出场劈头第一句就很有气派（第70回）：

行者上前打了个问讯道：“接喏。”那娘娘道：“这泼村怪，十分无状！想我在那朱紫国中，与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就俯伏尘埃，不敢仰视。这野怪怎么叫声‘接喏’？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

在妖怪的主场还如此刚强，虎死不倒架的精神简直不逊于大鹏先生。孙悟空说明来意，金圣宫沉吟不语，表现出她的谨慎，直至看到她心爱的宝串作为表记才相信。行者出的主意却很有难度，要她作出风流喜悦之容，骗赛太岁把铃儿交来收藏。好个皇后，毫无惧色，说干就干：

那娘娘欢容迎接，就去用手相搀。那妖王喏喏而退道：“不敢！不敢！多承娘娘下爱，我怕手痛，不敢相傍。”娘娘道：“大王请坐，我与你说。”妖王道：“有话但说不妨。”娘娘道：“我蒙大王辱爱，今已三年，未得共枕同衾。也是前世之缘，做了这场夫妻；谁知大王有外我之意，不以夫妻相待。我想着当时在朱紫国为后，外邦凡进贡之宝，君看毕，一定与后收之。你这里更无甚么宝贝，左右穿的是貂裘，吃的是血食，那曾见绫锦金珠！只一味铺皮盖毯，或者就有些宝贝，你因外我，也不教我看见，也不与我收着。且如闻得你有三个铃铛，想就是件宝贝，你怎么走也带着，坐也带着？你就拿与我收着，待你用时取出，未为不可。此也是做夫妻一场，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如此不相托付，非外我而何？”

这一番表演实在精彩，连绝不放过贬损女人机会的叶昼同学都赞叹道：“这娘娘甚用得。”或问曰：赛太岁作为积年的妖精，应该是个“把势”（孙悟空的口头语，问妖精是雏儿还是把势），为何如此好骗？我看是为金圣宫的气势所夺。我如果遇到如此“用得”的佳人，肯定也是把一应机密双手奉上了。

被救的人打出“会心一击”，谁知救人的人却坏了事，在剥皮亭就把棉花一扯，满亭中烘烘火起，－－什么叫“猴急”呀！赛太岁夺回紫金铃，知道有来有去是行者变化的。这下子金圣宫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赛太岁随时可能猜出夫人与和尚不可不说的关系。大圣又来出主意，却依然是要金圣宫骗来铃铛，唯一的新点子就是用酒。太岁头上动土已经够危险的了，居然还要动两次？娘娘丝毫不惧，一要做，二不休，胆色出众（第71回）：

娘娘与那妖王专说得是夫妻之话。你看那娘娘一片云情雨意，哄得那妖王骨软筋麻。只是没福，不得沾身。可怜，真是猫咬尿胞空欢喜。

……那些毫毛即变做三样恶物，乃虱子、虼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着皮肤乱咬。那妖王燥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用指头捏出几个虱子来，拿近灯前观看。娘娘见了，含忖道：“大王，想是衬衣禳了，久不曾浆洗，故生此物耳。”妖王惭愧道：“我从来不生此物，可可的今宵出丑。”娘娘笑道：“大王何为出丑？常言道：‘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哩。且脱下衣服来，等我替你捉捉。”妖王真个解带脱衣。……

……那怪接在手中，一发朦胧无措，那里认得甚么真假，双手托着那铃儿，递与娘娘道：“今番你却收好了。却要仔细仔细，不要像前一番。”那娘娘接过来，轻轻的揭开衣箱，把那假铃收了，用黄金锁锁了。却又与妖王叙饮了几杯酒，教侍婢：“净拂牙床，展开锦被，我与大王同寝。”那妖王诺诺连声道：“没福，没福，不敢奉陪。我还带个宫女往西宫里睡去。娘娘请自安置。”遂此各归寝处不题。

嗟乎，被这么有魅力的美女骗倒，也不枉此生了！有诗为证：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孙悟空取得紫金铃，在门外高叫“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居然还让金圣宫表现了一回才学：

听得小妖来报：“那来的外公已将门打破矣。”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将帅？”娘娘道：“在朝有四十八卫人马，良将千员；各边上元帅总兵，不计其数。”妖王道：“可有个姓外的么？”娘娘道：“我在宫，只知内里辅助君王，早晚教诲妃嫔，外事无边，我怎记得名姓！”妖王道：“这来者称为‘外公’，我想着《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娘娘赋性聪明，出身高贵，居皇宫之中，必多览书籍。记得那本书上有此姓也？”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想必就是此矣。”妖王喜道：“定是，定是。”

难怪行者的铃儿是雌的、赛太岁的是雄的，这地方的女人就是厉害啊！金圣宫果然不愧朱紫国王如此钟爱。问题只是：国王配得上她吗？

跟金圣宫相比，朱紫国王甚不“用得”。在温瑞安的《说英雄谁是英雄·群龙之首》里，孙青霞对李师师说：“师师的知音，上至风雨楼主戚少商、风流才子周邦彦，下至皇帝赵佶、天杀宰相蔡京，全都是你的知音知心。”江湖人士戚少商是上，皇帝宋徽宗是下，妙极妙极。说英雄，谁是英雄？有来有去、赛太岁和金圣宫三位真应该英雄相惜，高歌一曲《吉祥三宝》（外链出处）：

大王！

哎！

娘娘出来铺兵（注：铺兵，在驿站专送紧急文件的，见第2回）回家了吗？

对啦！

太岁出来娘娘去哪里啦？

在天上！

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她回家啦！

娘娘魔王小妖就是吉祥的一家！

才女情种善人就是吉祥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