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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大唐夕照第二章(一) -- 唐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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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大唐夕照第二章(一)

    二、

    坐落在青城山下的青城山庄,建于隋末唐初,沿袭至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历代庄主潜心经营,在西川武林已是小有声名。前任庄主不幸过世后,由其独子李全泰接任庄主。

    这李全泰武艺出众,为人豪爽,加上他年富力强,谁都相信,青城山庄的崛起只是早晚的事情。可就在山庄的声望日益浓重的时候,李全泰却毫无征兆的将其转让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此事办得十分隐秘,直至他宣布山庄易手,自己退居副庄主一职的武林帖送到各大门派掌门人的手上,西川武林这才炸开了锅。

    谁也不知道李全泰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对如雪片般飞来的信件一概不置一词,甚至连南陵派等三大门派的掌门人,联名以西川白道领袖身份发出的询问,也没有得到回音。善意的关切,窃喜的冷观,乃至充满恶意的揣测,一时间各式各样的传言蜂拥而起。

    不过除了极少数与青城山庄世代交好的门派外,很快就没有人继续关心李全泰为什么这么做了。当那个叫柳丙南的年轻人一接过山庄就放弃已经营了两百多年的地盘,把山庄搬到了成都附近,并改名为青鹏山庄时,大家只是众口一词的发出一声叹息:青城山庄完了。

    青城山庄或许的确是完了,青鹏山庄却没有完。虽然诸大门派在从联系簿上把青城山庄的名字勾掉的同时,没有相应的补上青鹏山庄的名字,但不久之后他们就把这四个字加了上去。这当然是以山庄副总管的身份上门游说的李全泰的功劳,但让这个名字在联系簿上越来越醒目的却是柳丙南。

    让青鹏山庄从一个小有名气的山庄成长为西川武林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之一,柳丙南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是他的执意谦让,青鹏山庄的名字会在更多的场合里被放到三大门派的前面。至于他本人,这个人们依旧不知道其身世来历的柳庄主,更是成了剑南武林无人可匹的热门人物。西川武林的传言,十个中至少有八个与他或他的山庄相关。

    这些传言里面分量最重,同时也是关心的人最多的一个,就是柳丙南准备召开武林大会,成立西川武林联盟的消息。

    类似的传言以前也出现过,不过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儿,要么嘲笑传言中的主角不自量力,要么就是责备编造传言的人用心险恶,挑起事端。这次却没有人敢不认真对待了,那可是柳丙南和他的青鹏山庄啊。

    大家四处奔走,互相打探消息的细节,分析其有几分可信,却总是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得不出一个公认的答案,于是明里暗里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传言的主角。柳丙南和青城山庄却沉默着,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可这不合时宜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呢。没有人再怀疑传言的真实性,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这一即将出现的大变化。大家都行动起来了:自知没有能力影响这一变化的人和门派,希望能在大会上争取到一个有利的位置,以便在联盟中划下一块较大的蛋糕;有实力改变甚或阻止这一变化的势力,也在权衡利益得失的通盘考虑后采取了应对的手段。一时间三教九流各展神通,纷纷奔走,表面上平静依旧的西川武林,暗地里却风起云涌起来。

    就在暗流即将成为明波的时候,柳丙南一如大家预期的那样站出来说话了。他一脸严肃,信誓旦旦的保证传言所说之事子虚乌有,纯属别有用心之人编造,他本人及青鹏山庄绝无称霸西川武林之野心。

    如果不是柳丙南请了新上任的节度使杜元颖大人,来担任他这一发言的见证人,谁都会认为他是在以退为进。可是既然节度使大人都表示对他的话负责,那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一些人开始责备编造传言的人,另一些人开始猜测这一出人意外的结局背后的故事,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却什么也没说。

    西川武林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柳丙南和他的青鹏山庄仍是最重要的几大势力之一,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一局面直到去年南诏入侵才被打破。当各个门派发现,这一次入侵,将他们几年来在杜大人的默许下,从南诏那里得来的好处全部如数收回之外,还把自己经营多年的老本顺手带走不少的时候,才开始觉得那个传言若真成为现实未必会是坏事——如果柳丙南果真做出了那传言中的承诺的话。

    当然,对柳丙南在入侵事件中,置青鹏山庄安危于度外,全力对他们进行支援的行动的感激,是形成这一态度更为直接的原因。

    因此青鹏山庄虽是此次入侵损失最惨重的门派之一,却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开始了比前十年更为迅猛的发展。以至于各大门派及前辈高人收到柳丙南发出的,召开武林大会的倡议函的时候,青鹏山庄被焚毁的庄园还没有完全修复。

    这一次的反响分外积极,没有人表示反对——至少公开层面上没有。所以在传统的三大门派都站出来表态支持后,这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召开西川武林大会的建议,在众人心目中已经成为了尚未发生的事实。一时间,西川武林中人的目光再次纷纷投向青鹏山庄。

    柳丙南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虽然在公开场合里满脸笑容的他风采如旧;虽然庄丁眼里从容镇定的他态度依然;虽然人们依旧称赞他年轻有为;虽然对处在那样地位上的人来说四十出头年纪的他的确还相当年轻。但柳丙南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应接不暇的事务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疲惫的感觉。

    他的确累了,就连他最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李全泰,也不完全了解他这几年是如何艰难的走过来的。

    十五年前刚从洛阳来到成都的他,虽背负着沉重的嘱托,却仍掩不住年轻脸庞下蓬勃的朝气。早就下了不管形势如何艰难,也要用毕生的精力和心血来完成故人留下的嘱托的决心的他,没想到这开始竟是如此的顺利——青鹏山庄以大大超出他预期的速度顺利崛起——以至于那位可信任的前辈从他手里接走另外一个嘱托的时候,他的名字已被西川武林的豪杰们交口称赞了。

    得以把全部精力放在青鹏山庄上的他充分的展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老成练达的李全泰全心辅佐,还有什么能阻止青鹏山庄的发展呢。只是又一个五年,他已经可以同三大门派德高望重的掌门们平起平坐了。那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五年。

    他没有忘记自己辛辛苦苦的经营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一面继续发展壮大山庄,一面就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对那些能够影响他的计划的人和势力进行试探。得到的反馈并不是没有负面的,但大多都被他成功化解了,剩下的,他也相信自己能够解决。

    见时机已经成熟,他计划周详,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形势的进一步发展迅速而顺利,一如他的预料,眼看规划多年的宏图就要实现了。

    就在他为自己即将初步完成故人的嘱托——当然也为自己十年的心血即将取得收获——而兴奋的时候,一封邀请函送到了他手上。

    发出邀请的是新上任的西川节度使杜元颖。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早在其到任前就有人提醒他小心,这几天也屡屡有传言进入他的耳朵,但他前去拜见杜大人的时候还是充满信心的。

    有太多的理由让他相信,杜大人即使不能像他的前任那样继续给予他充分的支持,也至少能对自己的作为充分理解,而这,在眼前的形势下来说已经足够了。可是杜大人刚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相当厉害。

    所以,当他站出来发表宣言的时候,陪伴的人当中多了并不在计划之内的节度使大人,而宣读的内容也由那早已准备下的成立西川武林联盟的号召,变成了大出众人意料的自己没有称霸西川武林野心的保证。在这亲手打碎多年的心血,毁坏即将取得的成果的时刻,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有让自己当场昏倒过去。

    后来的日子更加艰难,当他的武林同道们在节度使大人的默许甚至是纵容下,不停的劫掠南诏和其他边蛮的钱财货物时,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在诸多的限制下尽力的维持着青鹏山庄不垮掉。若不是李全泰仍一如既往地给予他全力支持,若不是并不完全知道他的计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庄丁面对日渐艰难的状况依旧团结一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早就绝了自己后路的他终于还是挺下来了,挺过了这比五十年还要漫长的五年。

    当龟缩在牙城里的杜元颖在南诏的大军面前瑟瑟发抖的时候,当那些武林同道眼见自己的根据地被任意肆虐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恶狠狠的快意。

    可他还是抛下了自己的个人感受,又是激励又是宽慰地劝说杜元颖——这个对他的重要情报一次又一次的置若罔闻的节度使大人——放弃逃跑的想法留下来继续坚守;青鹏山庄的有生力量,除了集中在他身边抗战的,也全部被派往各地,与各个门派的人员并肩战斗。

    南诏人终于还是带着堆积如山的财富和数万技工离去了。

    他知道这次入侵给他的计划带来了莫大的转机,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着残破的城池和凋敝的生民,他的心在滴血,他恨那些鼠目寸光的武林同道,恨那个不晓军事,专事蓄积,削减士卒衣粮的杜元颖,他更痛恨自己的无用,他愧对故人的嘱托,他无法面对这满目的疮痍。

    团结西川武林,协助朝廷与南诏搞好关系这件他经营了十五年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更多的只是被他当成那位故人临终的心愿。慢慢的他才开始理解了这一心愿,渐渐体会到了形成这样一个局面的重要性,可是直道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嘱托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责备自己的时候,所以,在废墟之上,青鹏山庄再一次崛起了,他被迫中断了数年的计划也再度展开了。

    如果说上次的计划是依靠青鹏山庄领袖群伦的实力,这一次则是在血的教训面前形成的共识。他知道这人和的宝贵,所以青鹏山庄焚毁的庄园上的余焰还未扑灭的时候,他已经对外发出了召开武林大会,成立西川武林联盟的倡议函。

    当积极响应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时候,他不为所动,甚至三大门派公开支持的声明被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继续思考着各种具体繁琐而又十分重要的安排。这不仅是由于他的精力不再向以前那么旺盛了,还因为上次的教训告诉了他只有已经发生了的才可以被称作事实。

    当他终于办完手中的事情,有了一丝闲暇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那位故人。每当他要做出一件决定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他,想他会怎么做,如何安排。他这么做不是想要跟他比较,而是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启发乃至指示,他知道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若是换成那位故人来做早就做好了,越是到后来他越是确信这一点。

    可是最近他却有些害怕想起这位故人,然而愈是如此,他就愈是频繁的想起他。他害怕想起这位故人不是因为自己愧对了他的这一嘱托,而是那个十年前被那位前辈从他手里接走的另一个嘱托。

    这与其说是故人的嘱托,倒不如说他是自己的心愿,由感激、愧疚、亲情等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而成的,早已成了他生命一部分的心愿。

    可是,就当这心愿的主体,那位故人的儿子,同时也是他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要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却不安起来,害怕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叫自己舅舅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有些抱怨起那位自己一直以来尊敬而感激的前辈起来。抱怨他不知轻重缓急,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把这“麻烦”交给他——如果不是刘承范,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可他知道这位前辈的身世,更是理解他的感受,所以他又实在不好抱怨什么。

    况且,即使那孩子过几个月再回来,他就能坦然——且不说从容——面对了么?他始终还是要知道他该知道的一切的。

    他相信那孩子,相信那位英雄之子最终还是会从那真相中获取更大的力量而不是相反,但他还是准备等武林大会召开后再告诉他一切,虽然这是他的一点私心,但他知道那位故人会支持他的,也相信那孩子最后还是会理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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