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海盗 -- 牛老爷

牛老爷的亲戚球哥是位老海员。有一天，他兴致来了，谈了一段往事。牛老爷记了下来。下面用第一人称说一遍。

我小时候就当海员。那时候刚解放，我在民生公司当学徒，上了一艘几千吨的小货船，跑沿海港口。我记得船的状况很差，船不停的进水，我和师兄两个轮班保养水泵，不停的洗滤器，好让水泵顺利把船的积水打出去。

有一次，我们装了一船货物，从香港开往汕头。中途被国民党的军舰劫持了，船被押到高雄，在港内下了锚。

不巧第二天就刮起了台风，船被吹到岸边搁了浅。那里是悬崖下的石滩，上面的人抛下了绳子把我们拉上去，总算是大难不死。但我们的船长年纪太大，受不了这个折腾，不久就死了。

我们一班人被关了起来。国民党把我们逐个叫去审问。那时香港人没几个人会说国语的，我会说一点，就成了翻译。审问的话都差不多：你是不是共产党？船员里面有没有共匪，有没有海员工会分子？再有，就是你的船经过匪区沿海，有没有看见军事设施？

轮到我的时候，话就多了点。翻来覆去问你为什么会说国语？是不是共匪派上船做群众工作的？要不然就是亲属里面有共匪。其实我会说国语的理由很简单，我的邻居是山东差（港英政府有一段时期雇用了一批山东籍的人当警察，香港人叫他们山东差），小时候和他的小孩一起玩，也就会说一点了。我的工作地点在机舱，自然也没机会看沿岸的风景。他们没有问出什么，反正是翻来覆去，软硬兼施。

最后，叫我们每人签了一份声明，保证以后不做有损党国利益的事情，不再帮助共匪。然后把我们押上军舰。连着另一艘船的船员（是太古公司的）一共七八十人，开到公海上。又劫持了几艘大陆渔船，把我们赶上渔船，要渔船送我们到大陆上岸。后来渔船把我们送到一处沙滩，公安人员来接了我们下来，把我们关在附近的一所空置的学校里面。

收容期间有住有吃，发了新衣服，每天学习。公安派了几个人和我们同吃同住，和我们谈话，也没有为难我们。问的是在台湾被审问的过程，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们最大的心病就是那份声明，大家暗地里约定：打死也不能说。公安也没有着重追问，只是每天问同一样的话：都交代了吗？想清楚，还有没有？后来，大家都看出来了，人家早就掌握了，瞒不过去的。于是也就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这不就好了吗？说出来就没事了。你不交代明白，回到香港国民党就会找你们，发展你们加入反动组织，替他们做事，当特务，做危害国家的事情。你们坦白了，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也就不会找你们。这是为了你们安全啊。

于是我们被释放了。通过罗湖桥把我们送回香港。

故事说完了，牛老爷心里有个疑问。台湾当局那时公开的劫持商船，这还不是海盗行为吗？民生公司是民族资本家的财产也罢了，太古公司是英商。连第三国的民船也抢，岂不是无法无天？

到网上翻资料，证实了这回事。当时国民党宣告封锁大陆沿海的港口，台湾军舰疯狂袭击、截留与大陆有贸易往来的各国商船。先后袭击和截留了英国货轮“安琪色施”、“摩勒”、“隆美”、“济南”、“和生”。由于太古公司以中国地名命名旗下的轮船，“济南”应该是属于太古公司的。这使英国不得不派军舰为商船护航。一次，英国护航舰队的四艘驱逐舰护送商船行至长江口，遭到国民党海军三艘“太”字号驱逐舰的拦截，英方急忙将附近一艘巡洋舰和一艘护卫舰调来增援，双方在海上僵持了三天之久。终归国民党没有叶飞炮轰“紫石英”的勇气，双方不至于大打出手。

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宣告对中国禁运。西方国家的商船到大陆港口少了。受害者集中到新中国的友好国家的商船。

中波公司的网页介绍了他们公司属下油轮“普拉卡”（ Praca，8,207吨）被劫持的资料。1953年10月，“普拉卡”由中东开往上海。国民党海军将其截获，押往高雄港。该船不仅物资被掠，而且船的名字也被改为“贺兰”，编入了国民党海军。波兰船员后来被释放，船上的18名中国船员被关进狱中，非法地被判了五年到十年的徒刑。其中三人被害，四人在狱中病亡。直到八十年代，余下的船员中有五人回到大陆。

1954年5月，波兰货轮“哥特瓦尔德总统”(Prezydent Gottwald，5,958吨)途经台湾海峡时被国民党海军骑劫，押至高雄港。该船被改名为“天竺”，编入国民党海军。

同年6月23日，苏联油轮“图阿普斯”（Tuapse，8,840吨）途经台湾海峡。 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马纪壮接到情报后，亲自乘“丹阳”号驱逐舰前去拦截。“图阿普斯”被押到台湾，改名为“会稽”，编入国民党海军。

“图阿普斯”事件轰动了国际。美国企图制造国际影响，和台湾当局千方百计对船上的49名苏联船员策反，要他们“投奔自由”。除了为苏联船员提供舒适的旅馆外，准许他们上酒吧，部分年轻的船员被关进妓院两个多月，并暗中录像，作为要挟他们的手段。但绝大多数苏联船员拒绝了他们的拉拢和腐蚀。1955年7月，第一批29名船员在被关押了13个月后获释回国。苏联作家后来根据船员提供的资料写成了报告文学《台湾海峡的魔爪》。牛老爷小时候在《羊城晚报》看过这篇连载。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船员的名字很中国化，可能是华侨的后代。国民党当局要挟他，说他是中国人，如果不“投奔自由”就判他“叛国罪”，枪毙他。他很坚定地回答：我生来就是苏联人，我爸爸妈妈也是苏联人，苏联是我的祖国。

国民党炸沉、袭击、拦截外国商船的行为，引起国际社会的愤慨，不少国外媒体称国民党海军是“海盗”。但是，这种海盗行径却得到美国人的支持。美国特务在台湾组织了“西方公司”，为台湾海军收集情报，提供袭击目标的资料。

国民党海军拦截了一艘名叫“黑利康”的英国货船，“西方公司”联络站负责人迈克尔派人和船长谈话套取情报。这位英国船长老谋深算，反过来套出美国人在海盗幕后的底细。船长回到香港后，将“西方公司”的情况公之于众，甚至连有关美国人的姓名及身份都说得清清楚楚。港英当局一气之下，宣布不准“西方公司”的人去香港度假。

随着人民海军的建立和壮大，沿海岛屿相继解放，海峡两面的军事实力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国民党海军不能再为所欲为了，这丑恶的海盗活动才告一段落。美国特务建立的“西方公司”失去了“营业”，在1955年关门大吉。

• 【西河文萃】※ 西河文萃 第23期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