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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铲地系列一】锄禾日当午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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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流虎尾的本事,感情多半也是来自三叔嘛

        真是长见识。

        南方的农村,等到我能够了解的时候,在田地里大概还能看到你说的那种打头的人的风范。每个村子大概总是会有那么一些能人,不说事事精通,也是能多少上知点天文下知点地理。

        以前的老房子都是挤在一起,到了夏天,晚上纳凉的时候,就有许多人从屋子里出来,坐在门前的一个集中空地上,随便聊着,然后就有人开始说书。小孩子必然是听的有趣,先还吵吵闹闹,最后都挺老实,不打不闹,光顾着听书去了。

        后来新房子多了。房子是大了气派了,只是邻里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的不如以前那么紧密。

        农村的风俗,其实很有意思。

        比如出殡吧。我们那里的风俗是8人抬。一共12人,轮流着,一直从村子里抬到山上,中间是不能落地的。能闹的,还会从村子里面走一圈。大大小小的跟在后面哭,拿着幡什么的。一路唢呐吹过去。到了地头,还有专门的人走一趟仪式,上敬天下敬地。说一串顺口溜来。

        所谓入土为安,只是现在实行火葬,这些东西恐怕也就会消失了。

        可惜。

    • 家园 【铲地系列五】“ 打头的”(上)

      打头的(上)

      到农村生产队的第二天清早,当我们随着队长走进了队部的时候,社员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昨天,是俺们插队到农村的第一天。俺等插队青年的到来,受到了大队和生产队的热烈地欢迎,临时青年点里,客人是络绎不绝。晚上,送走了大队的领导和生产队的其他领导后,队长对俺们曰:“你们刚来,明儿个别下地,先歇上几天吧。”

      俺们慷慨激昂地曰:“不,俺们来农村是来接受再教育来了,要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现在正是秋收大忙季节,俺们不能休息,明天就下地。”(呵呵――一群傻老帽!你说说,俺等当年咋这个样呢!)

      队长劝了几句后,曰:“那也行,你们先干着,等累了再休息。明儿一早我来喊你们。”

      队部的顺墙大炕上,坐着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汉子,正在旁若无人地指派着,安排今儿个的农活。那神态,象极了中南海四照堂里点将的吴玉帅。他每安排一项,被点到的人都点头答应,“行啊”,“嗯哪”。惟有跟队长说话时,中年汉子稍稍客气了一点:

      “队长,今儿个上边还开会不?”

      听到队长否定的答复,中年汉子曰:“那就一起割地吧?”

      队长曰:“嗯哪。”

      中年汉子跳下炕,说了声“走吧”,便领头向外走去。于是乎,参加割地大战的主力部队(含俺等插队青年和队长)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这家伙是谁,好威风啊!俺等心中疑惑不解,便向队长询问:

      “队长,他是谁啊?昨天怎么没见着他?”

      “他就是生产组长三叔呗。”队长回答后,见俺等还在疑惑,就又加了一句解释,话里颇有点儿责怪俺等少见多怪,以及对组长三叔略表轻蔑的意味,其辞曰:

      “就是‘打头的’呗。”

      “打头的”,是关东农村生产关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早头啊,俺关东乡下有很多的地主。有些地主把土地出租给佃户,坐收地租;也有些地主呢,雇上几个、十几个扛活的长工,自己进行土地经营,盘剥剩余劳动。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在这些扛活的长工中,也得有一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呢,就是所谓的“打头的”。

      春耕前,东家必须先要物色好自己的“打头的”。当然,一般情况是,过年之前就讲定了的。一旦关系确定后,地主土地上的全部生产过程,就由“打头的”全权负责,全权处理了,东家一切不再过问。而所有的“扛活的”,包括长工短工,全都是“打头的”的手下,一切都要服从“打头的”。“打头的”权力极大,是个“大拿”。

      春耕春播时,打头的决定何时开始下犁,何时开始施肥,何时开始播种,以及需要多少人工、马工等等。只要打头的一张嘴,东家就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准备好一切。

      夏锄时,三铲三耥的全过程都由打头的负责。人手不够了,打头的只要说一声,“东家,这几天活儿紧,明儿个还得添上几个短工”。东家只有答应的份儿。天不亮,就到“工夫市”上去雇短工,回来交给打头的调遣、安排。

      秋收时,何时开镰,何时往场里运,何时开始打场,又都是打头的的事儿。打头的只要说一声,“东家,今年收成不错,扛活的累得够呛,该加点儿犒劳了”。东家没有二话好讲,就赶紧磨麦子推面,给扛活的打饼蒸馒头。

      何时开始,何时休息(歇气儿和喘气儿),何时收工,不论是铲地还是割地,全体扛活的必须一切行动唯“打头的”的马首是瞻。到了地头,打头的不动,谁也不能动(呵呵,那是当然,最好是在地头坐上半天啊)。打头的开铲(或是开镰)了,全体扛活的都站起来,“二打头的”(这是“打头的”的助手)等打头的铲出一两丈远,也挥锄开铲了,于是,全体扛活的一字排开,紧随着“二打头的”,在“大垄单行”的原野上,开始了一天的铲地。

      有时候,东家闲着也是闲着,也捏起锄头到地里来。东家的少爷从城里回来,也会被东家赶到田里抡上两天锄头。这些老爷少爷,在家里是东家,到了地里,说话就不算数喽,必须象别的扛活的一样,一切要听打头的的调遣。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也。

      场里干净了,粮食全都进了仓,扛活的该回家过年了,打头的同东家的关系才算暂时告一段落。一般情况,打头的与东家的关系,是长期性的,永久性的。关系特别好的呢,那就是十几年,几十年的老关系,老伙计也。

      有人会问,一切都听打头的,要是被他坑了骗了怎么办?呵呵,不会的,关东农村朴实,老实,讲信用。都是本乡本土的,互相知根知底,谁骗谁啊。今年你骗了,可明年呢?明年你还混不,还吃饭不?再说了,你没个十几年几十年的,能从一个扛长活的熬成打头的吗?

      打头的同东家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很特殊的生产关系,很难找到同它相类似的,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问责制的政府首脑同国家元首之间的关系吧。

      打头的又出力,又操心,付出的比别的扛活的要多得多,挣的工钱或者粮食理所当然也就比别人多。时间这么一长呢,他们中间就出现了分化。有的买房子置地,上升为地主;稍差点儿的变成了富农;最不济的也是中农、富裕中农。有没有一辈子受穷的啊,当然也有啦。有的打头的拿到工钱后,又逛窑子又抽大烟的一通挥霍,那点儿钱哪够花的啊?他们扛了一辈子活,当了一辈子打头的,到老了,还是两手空空啊。

      一方面,打头的是给东家扛活的雇工,受地主的剥削;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地主在生产方面的总管家,也可以说就是地主阶级的帮凶。按理,同城里的封建把头一样,也应该被专政、打倒。可土改的时候,这伙人没有被当做一个阶层、阶级来划分,而是根据他们实际的土地占有情况,分别划分他们的阶级成分。

      土地改革了,穷人翻身了,地主阶级消灭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打头的这一职业也行将退出历史舞台。谁知历史就是爱同人们开玩笑,初级社成立后,“打头的”换了个新名称――生产组长,又在关东农村活跃了二十多年。

    • 家园 【铲地系列四】前边是日本,后面是尿素

      天色黄澄澄,

      象要刮大风,

      风过必有雨,

      下雨就歇工。

      后半晌的日头斜挂在当空,俺们挥汗如雨,锄着二遍地。突然,刮起了一阵南风,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儿就劈头砸了下来。打头的一看,雨越下越大,垄沟里流成了河,地已经拉不开锄头了,没法铲了,喊了一声:“回去吧――”就领头往家跑。

      俺们跑回青年点儿,虽然浑身上下都淋透了,可还是挺开心的。管它五月旱六月旱的,总算能歇半天了。

      晚饭后,队长到青年点儿来拉家常。正聊着,会计六哥来了。会计告诉队长,大队转来公社的通知,上边特别供应的化肥已经到了,让俺们生产队抓紧派大车去公社,自行把化肥拉回来。

      队长交代六哥说:“你去通知车把式,明儿个一早套车进城,赶紧把化肥拉回来,直接拉到地头去。还有,你就事儿通知打头的,明儿个后晌不铲地了,全体劳动力都去撒化肥。”

      六哥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俺们几个傻乎乎的,冒冒失失的,也没仔细观察队长的脸色,就笑嘻嘻地曰:“好啊,俺们这儿也实现‘化学化’了!队长,地里上了化肥,该增产了吧!”

      谁知队长脸色一变,冲着外边就大骂了起来。其言辞之恶毒,语气之下流,超出了俺的想象。其中心内容为:

      第一,一斤粮食几分钱,一斤化肥两毛多,地里上一斤化肥,能多打四斤粮食吗?

      第二,就算能,这人工,马工又怎么算?算谁的?今年雨水勤,要是“三铲三耥”没完,连雨天就来了,怎么办?

      第三,上了化肥土地板结,明年怎么办,能年年上化肥不?

      队长是一个气儿的海骂,骂完了,也不跟俺们打个招呼,一拧脖子一摔门,就走了。俺们几个碰了个钉子,虽说都知道队长火气不是冲着俺们发的,骂得也不是俺们,可也觉得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中午,化肥拉回来了,大车把化肥直接拉到了地头,俺们知青到了地头的时候,“打头的”正指挥着先到的几个社员拆口袋上的线。当时啊,对于化肥的质量、效果如何,没一个人关心,吸引大家眼球的,是做化肥口袋的布料。原来,这批化肥是从日本进口的尿素,每袋五十公斤。装化肥的袋子呢,那是洁白洁白的“的确良”布料,上面用黑墨印着大大的"尿素"二字,以及中等的"日本XX株式会社"字样。

      那可真是上好的“的确良”啊!洁白洁白的,白的耀眼。用手一摸呢,手感那个叫好,又厚实又光滑,平展展的,没有一点儿皱纹。当时,百货商店里卖的白细布四毛多一尺,男同胞做一件衬衫大约需要三块钱。可是,一件男式的“的确良”衬衫卖多少钱啊,整整八块啊。于是,贫下中农们议论纷纷,皆曰:“这么好的‘的确良’,不拿来给人做衣服穿,竟用来装肥料,装大粪,可见资产阶级的奢侈浪费,资本主义国家的腐朽堕落。”

      一个老贫农当时就向队长提出请求,曰:“队长,空口袋反正也没用了,不跟给俺几条,俺回去染染,做条裤子穿。”

      队长曰:“给你几条,想得倒美,我还轮不着呐!拉化肥时公社有交待,空尿素袋子一律要回收上交。谁给弄丢了或是给弄坏了,谁赔,要照价赔偿!”并连曰了几个“靠”字。

      后来,听队长说,公社把化肥袋子回收后,做为福利,发给公社一级的大大小小干部们,做衣服穿。大队一级的干部一看自己没份儿,都急眼不干了,喂喂喂,凭啥光你们发,我们没有份啊?经过力争,每个大队干部也照顾了几条。于是,公社干部、大队干部的家属便开始了洗,染,裁,缝。

      等到化肥袋子做成了衣裤,穿到了身上,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家属们原本是想,买包蓝色或是黑色的染料,把料子染上一染,把“尿素”啊,“日本”啊等等的这些字样盖住,衣服上有这些字总有点儿别扭吧。可谁成想,卖化肥的小日本儿可真他妈的缺德缺得透透的,这种"的确良"布料一点染料也不沾,不管你是怎么煮,怎么染,总没法把颜色染上去,见水就掉。而原来印上去的黑色大字呢,又不管你怎么样地洗,怎样地搓,却又纹丝不动,总是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你总不能为了这几个字就在好料子上剪窟窿吧!所以,化肥袋子做成的衣服裤子上,总是清清楚楚地显露着“日本”,“尿素”,“株式会社”等等的字样。

      你奶奶的小日本儿,你不想让俺穿,俺偏穿,气死你!有的干部呢,更厉害,你不是不吃染料吗?靠,俺干脆连染也不染,还省包染料钱呢!就那么做上了,也就那么穿上了。

      过了几天,公社召开全体干部会议。大大小小的干部们,不约而同地都穿着新缝的“的确良”衣裤,前来参加会议。会场之内,主席台上,主席台下,日本“的确良”衣裤居然成了干部门的官服,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于是,民间好事者编了几句口号,对此进行颂扬,其辞曰:

      干部见干部,

      来比高级裤,

      前头是“日本”,

      后边是“尿素”。

    • 家园 【铲地系列三】大垄单行与三铲三耥

      锋利的犁铧在黑土地上耕过,犁铧划过的沟,就叫垄沟,耕出的土台就叫垄台,农夫们在黑土地上培(音BEI)起了垄沟垄台。垄沟是进行田间管理时人走的地方,种子呢,就播种在垄台上,庄稼也在垄台上生长。这种耕作方式就叫做“大垄单行”。到了明年春耕时,犁铧把垄台一分为二,于是,去年的垄台变成了垄沟,去年的垄沟变成了今年的垄台。直到今天,除了水稻田之外,关东地区的所有农田,一律采用大垄单行的种植方法。

      俺认识的一个车把式见多识广,有一次他对俺说:“春生啊,说起来都绝了。俺赶着大车哪儿都去过,从辽南大连到江北漠河,所有的垄沟垄台都一般般儿的宽窄,大车在垄沟里走,从来没有遇到过不一般儿宽的,就像用尺子量过一样。你说,你说这可是咋整的呢?”

      呵呵,咋整的?车同轨呗!哪里的大车上路不走车辙?哪里的大车下田不走垄沟?路上的车辙一般般宽,田里的垄沟垄台也就一般般宽呗。

      大垄单行耕作方式的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时期便在黄河流域普遍应用。据《左传*成公二年》记载,公元前589年,晋国正卿?s克帅八百戎车,于鞍地大败齐侯。齐国遣使前来求和,而晋国的条件非常苛刻,除割地赔款之外,还要求“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尽东其亩”是什么意思啊,就是齐国的垄沟垄台,必须一律改为东西方向的。这样,若是再发生纠纷,晋国的装甲部队就会沿着东西方向的垄埂,顺利进入齐境。由此可见,在春秋时期,大垄单行耕作法已经在齐晋等国普遍应用了。

      大垄单行耕作方式的优点很多,除了通风、保墒、防涝等功能外,在生产关系方面,还起到了分工协作、责任到人等作用。春播,夏锄,秋收,几乎所有的农活都在垄上,每人一根儿垄,你要是想偷懒耍滑,呵呵――没门!

      俺在农村三年多,一直同“大垄单行”打交道。

      春天的播种,是技术要求非常高的活儿。种子撒多了,是一种浪费;可种子撒少了呢,那更不行:一方面,要堤防天气的变化――倒春寒;另一方面,野地里的田鼠和家雀儿(即麻雀)又要来偷吃,特别是那些麻雀,一来就一大群,一祸害就是一大片。呵呵――当年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并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啊。春播的时候,先是用小一号的铧子在垄台上犁出一道浅沟来;接着,由经验丰富的几个老农在浅沟里撒下种子。他们左手提着柳条篮子,篮里就是待播的高梁或者是玉米种子;右手抓起一把种子来,高高举起,轻轻撒下,把种子均匀的播到垄台上。象俺这样的有力气没技术的劳动力呢,就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两人一组,用“收子”来收土,把人家撒在垄台上的种子用土盖好。当然,这也需要点儿技术,土盖厚了不行,种子难发芽;土盖薄了也不行,既怕倒春寒,冻坏了种子,又怕田鼠或者家雀儿来祸害。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春耕大忙季节,俺们倒不觉得怎么劳累,也不怕。

      秋天的收割,俺们在垄上忙碌。手中的镰刀磨的飞快,杀在庄稼秆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刚割下的玉米秸子,甜甜的,充满了水分,嚼上一口,就象嚼甘蔗一般。大伙儿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间也过得很快,上午割地,一会儿,就到晌午头儿了;下午割地,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收工!

      至于冬季的打场,积肥,又都是大伙儿混在一起干的,你干多点儿,我干少点儿,说说笑笑的,谁也觉查不出来,也好混。

      铲地则不同喽,至今想起,俺还心有余悸也。

      关东的庄稼活,讲究个“三铲三耥”,要铲上三遍,再耥上三遍。小苗刚出土,第一铲就开始了。什么“芒种开了铲”啊,得了吧,小苗一出土就开铲了。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你的裤脚儿,傍晚的强风又吹得你透心的凉。你手挥锄头,要把垄上的杂草铲干净,要把垄上的土铲松软,要把多余的苗儿锄去(术语叫“间苗”)。“一铲”过后,垄台变低了,垄沟变浅了。于是,队里的毛驴,老牛齐上阵,拉着铧犁,把垄沟里的土再翻到垄台上去,这就是“一耥”。

      二铲二耥是紧接着一铲一耥进行的,这中间没有一丁点儿的间隔。庄稼苗长有半尺多高了,杂草也重新生长起来。盛夏的烈日当头照着,天上没有一片云彩,一丝的风也没有。你手挥锄头在田里忙碌。土要铲松,草要铲净,还要小心地进行第二次“间苗”。速度要快,加快,再加快,因为,身后耥二遍地的毛驴、老牛,就要追上来了。

      到第三铲时,庄稼苗已经长成了棵子,有二尺多高了。穿长袖衣服,你怕捂得满身痱子;可穿短衣短裤呢,高粮叶子玉米叶子又割得你胳膊上腿上尽是血口子。该死的野草又长高了,垄上的土块又板结了。当心啊当心,锄头尖可千万别碰在庄稼棵子上,浅浅的一道小口儿,就要了一棵高粮苗儿的命啊,半斤粮食可就没有了。

      俺说铲地最累,最可怕,累就累在,怕就怕在:第一,割地,播种都是一遍就成,而铲地呢,却要连铲三遍,劳动量是春播或者秋收的整整三倍;第二,春播或者秋收的时候,气候凉爽,人也不觉得有多累,而铲地的时候呢,却正是一年之中最热最热的季节,啥事儿都不干还冒汗呢,在大太阳底下拼命地干着,能不累吗?;第三,关东地区的夏季,黑夜特别的短,刚睡下天就亮了,白天又特别的长,太阳眼看着已经偏西了,可就是他妈的悬在空中不落山。

      插队青年怕铲地,其实,其他社员也发躇哇。他们比俺们,虽说是铲得快了一点儿,可也都是用尽了全力。农村男青年为什么那么瘦?个子那么小?还不是过分的辛劳给累的!农村女青年为什么肩那么宽,胯那么宽,不像个闺女倒像是个中年妇女,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还不是农活给累的!

      经常性的情况是这样:别人就比俺快那么一点儿,铲到地头了,能坐下休息个三、两分钟。俺低着头,猫着腰,铲啊,铲啊,终于,也铲到地头了。俺刚想扔下锄头,象别人一样,躺地下伸伸腿,直直腰。可是再看“打头的”,他已经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扔掉手中“一头拧”的烟屁股儿,操起锄头,开始铲下一条垄了。怎么办?没法办!咬紧牙关跟上喽。

      每条垄,俺们知青只比别人慢那么一点儿,可就这一点儿,就追得俺们气喘吁吁,天旋地转。而别人呢,就快了那么一点点儿,却显得从容不迫,进退自如。不行,俺再加把劲儿,下一根儿垄一定要死死地咬住他们,寸步不落!谁知道,俺这么一加快速度,坏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刚铲出半条垄,队长和“打头的”要检查质量了。“漏两根儿草砍一个坑儿,砍一个坑降一级”。俺漏了五根草,被连砍了两个坑,降了两级,评工分只能评为第三等。打头的还说:“便宜你啊,再多一根草,就降你三级。”

      铲地累不累啊?累!怕不怕啊?怕!不这么干行不行啊?呵呵――不行!绝对不行啊!关东农民靠土地吃饭,靠老天爷吃饭。人为的一点点努力呢,就全落实在铲地这么一条上。老人家“八字宪法”的后三个字,在俺们关东,都实实在在地落实在铲地上了。

      “有?{萋萋,兴雨祁祁,雨我集体田,遂及自留地。”《地理》教科书上所说的“高温多雨,同时来临”终于被盼来了。三铲三耥终于结束了,“挂锄喽”!瓢泼的大雨下啊下,连下了几天几夜,下得是沟满壕平。路上的积水有半尺多深,庄稼地里呢,雨水把土地都泡成水豆腐了,一脚踩下去,泥水能没到你的膝盖。听吧,在庄稼地里,你能听见“咔吧,咔吧”庄稼拔节疯长的声音。好雨呀好雨, 正如农谚所说的: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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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真是亲切,我农活干得不多,却是记忆犹新...

        真叫累。铲地时,尤其是碰到垄长的,那基本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心情挥锄。如果有盐碱地,就更苦了,能把锄头砍得冒火星。

        中国曲辕犁的使用恐怕是世界之最,估计现在农村还会看到。三锄后庄稼长高了,用拖拉机培垄的话会打苗(刮倒庄稼),牲口和犁杖又会碰上用场。

        我农活干得实在是太屁了,笨得有名....就不提了。

    • 家园 履、假二兄虽是为下里巴人张目,可都是锦绣文章!
    • 家园 【原创】我帮农民诉诉苦吧,一苦夏收夏种

      我来自南方农村,所以只能描述一下南方农村的劳动生活。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请鼓励我继续写,如果没人看,那就算了。

      夏天是农民最忙得季节,忙的主要是收割早稻和播种晚稻这两件大事。没年六七月是早稻成熟的季节,由于这时持续高温,所以成熟期很短,这就导致稻田很晚才能把水排干,到收割的时候田里都还是软土,另外一发明农民也不愿意把土壤弄得很干很硬,否则接下来种晚稻是要花很多力气,但是这软软的土壤决定了萨先生提议的农业机械化很难实施,至少在早稻田里很难实现。不能机械化,那就只能用人力,一到收割季节,农民就要全家出动了,五六岁以上小孩就要去劳动了,60岁以上的老人在家做饭。割稻的主要工具是镰刀,但也有些对自己高要求的人会用割草的弯刀,飞舞的弯刀银光闪闪,煞是好看,但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尽管革早稻的时候是夏天,但是农民们还是要穿长袖的衣服,因为稻叶是带锯齿的,各位如果记性好的话应该记得小学课本发明镰刀的故事吧。稻子割下来后还要脱粒,这已经实现半机械化了,就是抓紧割下来的稻子的杆用力把稻穗压在由小柴油机驱动的带锯齿的旋转轮上面。上面提过早稻成熟期很短,这样不只土壤还很湿,稻子也很湿,所以把打下来的谷子搬回家非常费力,一担湿谷子约重一百五到两百斤,挑着这么重的东西在软土里高一脚低一脚地前进可不是好玩的事,所以不要惊奇中国的奥运举重冠军怎么都是农家子弟。

      谷子收回家了还不算万事大吉,还要晒,这不算什么苦活,主要由老人和小孩负责。但是南方夏天多雷震雨,经常是在田里忙得满头大汗的农民好不容易盼来一点微风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天那边也爬上了一缕乌云。这时候就要一路狂奔回家帮忙把正在晒的谷子弄进屋,否则谷子就泡汤了,泡了汤就发芽了,就听说过麦芽可以做糖,谷子发芽可就不是好事了。雷震雨来得很快,所以收谷子的动作也要飞快,用钉耙打谷子推到一起之后,就要用手把谷子扒拉进畚箕了,谷子很硬,两头都是尖角(尤其以一种叫竹稞的稻种为甚),这样手和手臂上都会留下很多红点,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有的抓了。

      但是这些苦和插秧的苦都还是没法比的。要插秧先要把秧苗从秧田里拔起来,这时手上的感觉很主要,力气用小了,要好几下才能拔起来,力气用大了秧苗倒是很干脆地就起来了,可是根就留在土里了。拔秧时大人可采采跪势或蹲势,或者弓着腰,小孩往往才坐势,毕竟秧田的的土又平又软,但是这秧田的水里出来秧苗,我们的脚还有很多其他生物,譬如青蛙,蚵蚪等,但是蚂蟥,水蛇这些东西也来凑热闹,不过还好毒蛇不喜欢住在水田里。和割稻一样,插秧时也得弓着背。但是要命的是现在我们的脚还要踩在水里,一般水田插秧的时候水深5到10厘米,刚好可以被阳光完全加热,这样烈日从上面照下来,热水蒸气从下面往上升腾,夹在中间的人就闷热难受了,没经历过的人不长时间就会中暑了。话说到这里,有些比较会安排生活的人就有疑问了,既然农村夜生活也不怎么丰富,那干吗不在大清早和傍晚多干一会?农民们也愿意这么干,但是有些小东西们不答应,那就是蚊子,还是田里的蚊子。人怕热,蚊子也怕热,它们也喜欢在凉快的时候出来活动,而活动的目的就是觅食,田里的蚊子那叫多,毒和饥渴哪,也难怪,它们要隔很长时间才能喝上人血哪,而且它们扎针的本事好像也特别好,刺透一层的确良的布料没任何问题。所以呢只能看农民兄弟的特性安排劳动时间了,皮厚的起早摸黑,不怕晒得或者体温调节能力好的中午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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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四苦 贴补家用(1)

        本来准备把农民除农业收入之外的其他收入途径在一章里说清楚的,但是我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所以还是分一下吧。

        刚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的时候,国家的总体经济水平较低,农民的收入有了较为明显的增长,不少家庭可以依靠纯农业收入维持生活。但是随着改革开放在城市慢慢起步,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剪刀差又扩大了,农民必须依靠农业之外的收入才能维持家庭经济的正常运转。我先算笔小帐吧,在我老家一个四口之家拥有耕地大约三亩,按现在南方各级政府想达到的吨粮田的目标(实现起来不容易,因为早稻产量要低于800斤,晚稻很难超过1000斤),年总产量也就三吨,按一公斤一元的偏高价格算,毛收入不过3000元,刨去化肥农药耕田种子等投入和各项税收的话,能有1500元的收入就算不错了。所以农民必须想办法获得额外收入。

        增加收入是每一个家庭成员的任务,我就先说说男人要干哪些活吧。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感谢老天我的老家是一江中小岛,所以就有了靠水的机会了。有水自然就有鱼虾,所以不少人就在农闲的时候从事渔业。劳动工具是舢板和不同种类的鱼网,舢板的尺寸大约是长十米,宽二米,高一米,安全木制,装饰成海泥鳅的模样,初期用桨由人力驱动,后来由小柴油机驱动,投入使用的鱼网主要有丝网和拖网,丝网较环保,光抓大鱼,拖网则一网打尽。捕获的水产品主要是凤尾鱼(吾乡特产,主要吃带籽的雌鱼),小白虾(一种可以连壳一起吃的虾,也可晒虾干),鳗鱼(要活的,死了就不值钱了),鳗鱼苗(黄金的价格,一条火柴梗大小的鱼苗现在值六七元)等,当然用拖网的时候也有虾,鲈鱼(野生的!),河豚(不能吃,都扔掉了),鲥鱼(很少见)等撞进网里的。渔夫一天要数次驾船到江面上去收网,花力气不说,就是太危险,江水有涨潮落潮的区别,所以也就有急流和旋涡,如果还刮大风的话,晚上黑灯瞎火的作业经常出事故,在我们那里经常可以见到有人全身戴孝坐在挂着白旗的舢板上在江面上寻找他们落水的亲人。当然捕了鱼之后还要卖,这就是妇女的任务了。主要的市场在市区,普通乡下人是消费不起的,所以就要把一天捕获的鱼虾保存起来,第二天挑到城里卖。没有冰箱我们有井水,那些一上水就死的鱼类就要先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当然一天换水数次是不可避免的,像鳗鱼这种生命力比较强的生物就比较好处理了。每天一大早,一群群的渔民妻子就挑着装着鱼虾和井水,上面盖着荷叶的水桶急急忙忙地赶往码头,搭乘轮渡去赶城里的早市。卖完了鱼她们还要赶紧回家,因为她们要帮忙拣鱼虾,进拖网的可是什么东西都有,也包括看了让人吃不下饭的东西,还有补鱼网也是她们的任务。当然有鱼虾让他们抓,再苦再累他们也认了,可是老天爷并不是永远这么照顾的。随着环境的破坏和过度捕捞,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不少渔船已经上岸了,没有上岸的也要面对一天只捕几条鱼的尴尬境界。所以有的人就被迫远离家乡去捕鱼,典型的例子是沿着东海岸到上海崇明的长江口去捕鳗鱼苗,相信各位在报纸上看过每年春冬季在长江口发生的鳗鱼苗大战,艰辛不说,有的时候为了争夺好的地盘都争出人命来了。

        另外一项水上生意就是挖沙,我们在江的下游,江里沉积了不少黄沙,很不错的建筑材料。挖沙的活很累,倒是不用划船,因为早期用帆船后来用机动船,而是挖的过程累。挖沙船在刚刚开始落潮的时候出航赶到挖沙的地点,然后等潮水慢慢退去,这样挖沙船就停在沙地上了,这时繁重的劳动就开始了,挖沙工人从船上放下宽约40厘米的跳板,然后带着铁锹,扁担和畚箕就下来了,接着就是挖沙,挑沙,直到船装满了。挑着泡了水的沙子上跳板是很累的活,但是挖沙也很不容易,有些朋友可能不知道,沙子干燥的时候很容易铲起来,但是一泡上水就结块了,铁锹很难插进去。挖沙没有捕鱼危险,因为都在白天进行,但是也不是非常安全,因为你这次挖过的沙坑下次却可能成为你的陷阱。由于受潮水的影响,每天挖沙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而挖沙船开出后也要尽快安全地到达目的地,省得耽误工作时间,谁都盼满载而归?所以挖沙船最怕的就是在非目的地搁浅,我们那边唤作“顿沙”的。记得小时候我的一个舅舅也是挖沙人,我去他们家不能站在门槛上,把碗放在桌子上也不能说“顿”(放的意思),而只能说“歇”,就怕触了酶头。过去几年有一些机械化的挖沙船投入使用,我的一个表舅也买了一艘,据说收入还不错,但是从事这一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 家园 三苦沉重的负担

        农民的收入有限,纯粹靠种田的农民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就是这样,他们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沉重负担。这些负担主要来自家庭,社会和国家。我说的这些负担不包括投入农业生产的基本费用如种子化肥等。

        家庭的负担是主要的,首先就是要保证全家的衣食住行。原来在我老家有很多裁缝,农民们都是买了布让裁缝作衣服,但是现在这些裁缝都消失了,因为小作坊无法和现代化的制衣厂竞争,所以现在的农民也都得去买成衣。吃的话,粮食是自家产,大部分蔬菜也是自己种的,但是荤菜就要买了,水果也一样,由于农村没有菜市场,水果和荤菜都由小贩从其他地方购进挑过来卖的,所以其价格往往比城里还贵。如果说在城市里还有过一段时间单位分房的话,农民从来都是要为自己的住房负责的,自己负责就是自建,一般程序是审批宅基地,买石料打地基,然后采购木头,先把一部分门窗和房梁加工好,再去买砖瓦沙石和水泥开始建房,在房子上栋梁的时候还要举行上梁仪式,毕竟大部分人一辈子顶多有一次建房的机会。我们家的房子是86年建好的,总共花了6万元左右,主要是花在材料和工匠费用上,当然我们家没有这么多钱,主要靠多年的积蓄(当时我都上初二了),亲戚朋友借点,还有国外的亲戚接济一点,我们九十年代初才还清债务。关于行,在村内靠走路和自行车,出门要搭乘车船,都是个体户开的,没有任何公用交通,90年时半小时的车程就花大概二元左右。上述的都还是日常开支,而教育和医疗的开支也是一大项,我准备在专门介绍医疗和教育的文章里详述,而最要命的是礼金开支,我们那边唤作“人情”的东西。农村的亲戚朋友关系复杂,一个村或者邻近村的人七拐八拐都能搭上点关系,有亲戚或朋友关系的在遇上红白喜事时都要送礼,而礼金的数目不在小数,当然具体数目是和亲疏程度和当时的市场行情挂钩的,所以这亲戚关系是一定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其实办喜事是主人也花钱客人也花钱,有时候真是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死不起人。农村要送礼的喜事包括结婚,房子上梁,白喜事等,而不受礼的喜事则有结婚,孩子满月和过周岁等。

        人是社会的人,农民也不例外,所以他们也要负担种种社会责任,相应的就有不同程度的负担了。国家不负责农村内部的公用设施建设,所以农民要自筹资金修路,修学校,交路灯电费,修堤坝等等。另外农村的宗教和宗族势力不小,建庙宇祠堂,庙里举行大型活动都要村民出钱,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基督教堂。

        中国的农民从来也不奢望国家会给他们补贴,就盼着能少上交一点。上交国库的包括下列税费,农业税(按土地面积算),征粮,特产税等,说是特产税其实也不怎么特,卖头生猪,种点蘑菇什么的都要交。交给乡村两级的就更多了,村里的支出都是从农民身上直接出,乡干部们的一部分工资也从农民口袋里直接拿,其实这我们也没意见,就是乡镇干部的数量增加也太快了,80年代初整个乡政府才六七个人,现在接近一百,什么派出所,土管所,财政所,工业办一应俱全,尽管我们那里的人口一直在减少,刑事犯罪一年也没几起,企业不超过十家。另外还要出义务教育费,民办老师的工资全部由乡镇出,正式教师工资的一半由乡镇出,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农民直接出。

        在上述沉重负担面前,农民就只能盼生活中没有任何意外出现,否则他们异常脆弱的收支平衡就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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