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海龟日记（一）出国 -- 不爱吱声
家园 【原创】海龟日记（四）海龟日子 (5) 西河十年6月5日
已经三天了，睡眠一直成问题。昨天原本早早就上床，睡是睡着了，不过半夜三点钟就醒来，然后就又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我还是不敢相信，如果所有的副教授都像我这样的待遇，每个月到手就五百多块钱，那么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一大早跑到办公室，就看到隔壁的副教授已经来了。
“阿华，这么早”。“阿华”是比我早一年的同校师兄。西河四年的时候，他博士毕业去我们group做过博士后，我那时候正是博士最后一年。私下里关系一直不错，彼此故作暧昧地称对方为阿什么，显得亲切，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变。
“没法子，今天上午有门课。昨天给所里打了一天的杂，没来得及备，上课前先搂两眼，准备一下”
“打什么杂？”
“不是国家重点实验室验收又要开始了么，帮忙整理些材料。你那事儿怎么样了？”
“学校少发我一千二房补，这么算我到手工资应该五百多块钱。。。”
李老师路过这里，打了声招呼。“X老师，昨天怎么样？陈老师帮你把问题解决了么”李老师很热心，一直以来为我的事儿跑前跑后没少帮忙。
我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开始诉苦，讲了这几个月来的各种委屈，说着说着情绪有点失控。
“您呀，还是放宽心吧，可别把身体搞垮了”。
李老师走后，师兄的脸色也有点难看。
“阿宇，你的事情，我昨天跟虹一说，我们都很难受。”虹是阿华的爱人，大家一直很熟。
“学校太不像话了，挣钱也没这么挣的。以前租金比较低还好，好歹你我有个安身之地。我现在那四十平米的两室，自己一个孩儿，一家人挤一挤，将就过了，也无所谓了。可是你的情况学校知道，再怎么着也该照顾一下啊。我看学校想捞钱想疯了。你那三室的房子，用老政策需要自己交给学校二百多块钱，用新政策要交三千四百多块钱，学校反给你一千二百块钱，可是一项差价就是进2000块钱啊，我们都副教授了，才挣多钱啊。你知道么，虹是在XX公司做文秘的，他到手的工资每月五千多，是我的两倍。苦啊。”
“正想问你，科研经费提成怎么算？我回国前，好像听说可以从科研经费里拿提成，填补家用。”
“噢，前年开始政策变了，别说你没赶上，我都没赶上”师兄比我早两年回到系里，因此他这么说。
“What?!”我皱了皱眉头。在我内心中一直以为只要搞到足够多的科研经费就可以腐败了呢。
“跟你说吧，现在是纵向经费不能提成，横向经费才可以提成。以前是都可以的。”
“纵向经费？横向经费？”
“不懂了吧。纵向经费就是走正规渠道申请来的经费，国家自然基金了，各种重点项目了，什么的。横向经费是从公司或工厂里搞来的。”
“consulting fee?”我马上意识到，横向经费应该是相当于美国大学教授或科研人员给公司做顾问收取的报酬。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这么说，以后大学教授们需要多做consulting的活才能让日子好过点？这。。。科研？”
我那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在美国是给公司做过consulting的，我做consulting的钱也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进我自己腰包的，只要不通过学校，甚至连overhead都没有，只需要交税。有些老教授也会偶尔接一些consulting的活，有的时候一些简单的问题也会让学生帮忙做一些，不过如果让学生做的话，是明确会告诉对方公司，然后对方公司会按学生的rate付钱。这些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
但是问题在于，教授们大多不喜欢做consulting的活，因为耽误不起那时间，对自己的科研帮助并不大。
师兄接过我的话茬。“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啊。像你我这样的，年纪轻毕竟天天想着搞科研搞科研，写文章啊写文章，早日升教授啊早日升教授，打破脑袋也想着自己把基金项目申请下来，然后希望能分到好点的学生，把自己的科研网下做下去，这些都无疑要靠纵向经费。就算你申请了横向经费，文章不能写，科研价值不高，嗯，也不能把话说绝了，有些活还是能挖掘写东西出来的。不过自己舍得时间做吗？好不容易有了学生，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去做，那不是给学生耽误了么？”
“这么说想一门心思靠科研的话只能过清苦日子了？”
“你看我二千多块钱，也没时间腐败，够用了。时间长乐，总会找到些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看我请客吃饭啊，出门打车车费总是可以想办法报销的。我自己没有横向经费，但刘老师有，我有时候会跟他换经费用。实际上就是我让他帮我报一些车费，然后他买仪器的时候，我用我的纵向经费帮他付。也就这样了吧。”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内心中只有感概。却也越发觉得自己五百块钱工资的问题是非解决不可了的。否则，五百块钱在西京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的。而我以后将面临着为了填补家用而不得不努力申请“横向经费”，我的雄心壮志或许会被慢慢消磨，而自己的一切关于科研的梦想将也会慢慢模糊，这些现在看来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到的了。
“想起来了，学校有个校长信箱，你不妨给校长写封信，把你的情况说明一下。我觉得他们给你按去年的政策办是顺理成章的啊，你不是属于去年被招进来的么。”
“对，我去写信。”我别无选择。
我从来没有想过钱的问题，对于我来说，钱是够用就行，也总觉得自己牛的不行，永远不会发愁钱，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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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清华可是人所周知的有钱学校 尚且如此。
让别的学校的同志们如何过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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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海龟日记（四）海龟日子 (6) 西河十年6月8日
给校长写的信完成了。信的内容大体上，先吹嘘了一下自己可以用来吹嘘的光荣历史，多少文章了，多少学术报告了。除此还专门提到，一位美国院士为我给系里写的推荐信中，称我为“他所合作过得最优秀的博士后”。他的推荐信是单独寄出，回来后所长给我看了我才知道的，而这封信几乎成为对我学术能力评价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之一，在院里为我申请学校位置，评定职称的时候也是专门拿出来的，这是自己引以为豪的事情，应该让领导们知道。我也特别强调自己对母校割舍不下的感情是促使自己回母校任教的很重要原因。然后讲到的是，自己在短短3个多月来所遇到的种种困难，诚恳地说出，这些遭遇对于我这样一个本科毕业就出国深造，根本没有一点社会经验的海外学子是很难应付，但不管怎样始终如一的对工作抱着极大的热情，并且已经有一些成绩出来。比如说，帮助系里恢复网页功能了，已经向SCI索引的期刊提交了一篇学术论文了，积极参加学术交流了，自己的成果获得国防科研院的认可了，参加预讲评级为优，总之就是不厌其烦地把那些自己觉得能体现自己踏实工作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像领导汇报了一下，不外乎希望能让领导知道我是真心愿意为母校发展尽力，愿意为母校早日成为世界一流学校这一宏伟目标而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而信写到这里，我已经不仅仅是把自己当作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师，也是一位一直关注母校发展的校友了。
这封信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让其他老师帮忙看了改了，主要是怕写得太生硬，显的态度不诚恳。今天早上，所长也读了我的信，并在信后附上了他的意见，所说属实，代表所里表达希望学校能对我的事情特设特办，给与关照的意愿。
所长帮我把校长的信交给人事科的老师请他们有机会转交给校长或者书记，然后他忧心忡忡地跟我聊了起来。说起来，当年我就是所长推荐出国的，当然那时候他还不是所长。
“XX,你回国前没考虑别的学校么？”
“没有，我一门心思想回母校，母校培养我这么多年，希望能回报一下。”
“我能理解。哎，现在学校的条件越来越差了，对系里的经费卡的也越来越紧，我们所里的工作都没法展开。难办啊。原本在我这个位置有些话不该说，可是你的情况，哎，回来的时机不好。学生啊，经费啊，这些我能帮你会想法帮你，可是学校有些政策，我们也真是无能为力。不过，刚开始起步时后肯定困难多多，慢慢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这点。”
他停顿了一下。
“嗯，国内有些事情不好说。XX，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实在不行，你的房费我想办法从我自己一些经费帮你出，没准是可以按访问学者算的。”
“郝老师，我回国您帮我不少了，我非常感谢您。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学校把我房子的问题解决，按以前政策办，否则我就会觉得学校太没诚意了，那样自己的心会凉，工作干的也真就没多大意思了。”
“好吧，有困难跟我说，别轻易放弃。”
“我知道”。
跟所长谈完话，我却愈发觉得事情或许并不是像我开始想象得那么简单，但问题能解决的信心仍然没失。
西河十年6月１０日
一直以来，过着家与办公室两点一线的生活，近乎与外界封闭。今天突然注意到楼门外张贴着求租房屋的广告，我很好奇，凑上前去。
“为方便孩子上学，求租本小区房屋，租金面谈，可以考虑比市价略高，有意者请联系王先生,手机１２３４５４６７５”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中产生，“没准我可以把房子租出去？然后再找别的地方住？”不过，这个荒谬无比的想法一瞬间就在我脑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能去哪里找便宜的房子呢？看现在的势头，恐怕不得不去密云了。回国前，我还和LP以前憧憬过，以后住在校园里，可以每天晚上吃完晚饭，一起去荷塘散步，春日里是满园的迎春花，丁香扑鼻；夏日里可以听那蛙鸣，看那树影婆娑；秋日里欣赏那落叶满地金；冬日里欣赏那大雪压枝头，甚至我们高兴了，可以去图书馆一起并肩坐一段时间，想必我们一定可以重温大学里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美好时光吧。
不过“可以把房子租出去”这个想法却总是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证实他的可行性，我甚至天真到专门回家翻了与学校的租房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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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玩笑
家园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家园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家园 【原创】海龟日记（四）海龟日子 (7) 西河十年6月１４日
今天下午收到书记打过来的电话。
“今天校党委书记来院里来视察工作，我们院专门把你的情况介绍了一下，书记当场指派负责房产的副校长把你的事情处理一下，应该近期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想我可以稍稍放宽心了。
晚上跟所长，阿华还有学生们开过了小组会，已经是晚１０点钟。也不仅仅是今天，这几个月以来，几乎每天我们两个都会工作到１１点钟以后，实际上系里很多年青教师都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天杂事儿太多，只能靠晚上的时间来做些研究，在工作的刻苦程度这一点上，这些国内年轻教师们与国外那些在tenure track压力下工作的年教授们几乎没什么两样。所长也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
阿华和我则又聊了起来。
“听说，学校书记亲自过问你的事儿了”
“是啊，现在是书记老大么？我忘了我们那时候书记是谁了，只记得校长是XXX院士。”
“我可是名优秀的党员，说话要讲证据。”阿华故作严肃地教训我。接着说：“今天我又被学生打击了。”
“听着新鲜啊，快讲讲。”
“学生给我提意见，说我每星期给他们留三道题任务太艰巨，让我给他们减压，还威胁我。什么事儿呀。”
“威胁你？！”
“你还没开始给学生上课，不了解。现在的学生一个个很牛的，不像我们那时候那么老实了。他们可不好得罪，学校对教师教学工作的评定只是根据学生给教师的打分情况来判定的，稍不留神，你被搞了个底分影响就大了，这个可不是没有先例。方强（副教授）去年因为考试题出的难了点，１２项被学生打了１１项底分，哎，即便以后他科研干得再好，评教授时候总是个事儿。”
“如果考试题出难了，学生没考好，那基本上一定是教授教得不好。现在的学风可不如从前，你去看看晚上图书馆上自习的人数就知道了。现在宿舍里都有电脑，与其上自习还不如在宿舍里炼级呢。哦，对了，副教授还要做几年本科生辅导员，这个不用急，明年就会轮到你的。”
“那也应该尊重教授啊”这个是我问的。
“哎，别说学生了。现在教授社会地位哪里还像从前了。社会上一提教授，不是剽窃别人的文章了，要么就是贪污科研经费了，能有几个啊，个别现象被无限放大，好像教授就没好人了似的。反正黑锅大家一起背吧。”
“别光说我的事儿，你跟LP汇报情况了么？”
“还没有，她怀孕快到预产期了，我怕他太担心。”
“马上要回去了吧，我觉得你也该回去轻松轻松了，看你现在天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哪天走？”
“６月２７号的票，往返票，８月１５日回来。然后去新疆开完会，就开学了吧。”
“行李多么，到时候我去送你”
西河十年6月２５日
现在西京的地铁四通八达，真是方便。从宿舍楼出来，骑车也就三分钟路程，就可以到达轻轨站口，进地铁后，到处是奥运的标语，站内非常整洁干净，到北京站不用再受路上堵车之苦了。原来的七道口，白棋营等著名景点早已不见踪影。校园东门外商楼林立，气度非凡.这块属于学校的商机无限的风水宝地，房租以天价来形容决不为过，但这根本挡不住财大气粗的中外大公司来此安营扎寨，开拓事业，骨哥，收狗等著名公司的招牌熠熠闪光，向过往人们展示着经济的繁荣。
今天是母亲从家乡过来，想让她跟我一起回美国帮帮忙。火车站到还是往昔的景象，来来往往各色人等行色匆匆。我独自一人焦急地等待母亲的到来。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这是我的手机铃声音乐。不要笑，我喜欢老歌还不行么。
一看，电话是从学院书记那里打过来的，一定是跟我的房子有关，我毫不迟疑翻开机盖儿。
“小X,你那事儿学校帮你解决的，是副校长亲自办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挺高兴的，觉得学校还是通情达理的。
“学校已经同意，用系里准备拨给你的设备费报销你自己每月的房租。那笔费用五万足够负担一两年的了。副校长还专门跑到校财会那里，把那笔经费。。。”
我当时真的有点发懵，这绝对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怎么结果会是这个？
“我买电脑向郝老师借了一些钱，原本是打算那笔经费一到手就还郝老师的，学校能不能把我的房租按原来的政策。。。”
“哎呀，经费的事情以后可以想办法，学校政策不好说改就改，特别是这个政策刚开始实施。小X，不要太较真，副校长专门跑你这件事儿不容易，。。。”
“好的。。。”我说了些客套话，合上了手机。
虽然学校的关于房租的新政策不可以说改就改，但基金的分配的使用政策确是可以说改就改的。在我看来，这绝对是舍本求末的做法。“失望”二字刻在我的心底。这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大学，在追求国际一流大学的过程中，高层领导处理问题却与学校目标背道而驰。这极大地打击了自己脆弱的神经，对自己以及对学校未来的期许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将母亲接回到家中安顿好，又回到办公室。
阿华冲了进来。“我知道学校的处理结果了.”
“这绝对是我们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最坏结果了，再怎么着学校也不能一毛不拔，让你把自己左边兜里的钱放到右边兜啊.我就不明白，同样是学校的海龟，大师学校就可以专门盖别墅给他们住，小鱼小虾就连住公寓都这么难。学校为什么就没有志气培养出自己的大师来呢？急功近利！”看出来，他的怨气不低于我。
“估计你也不会再赖着不走了。我TMD也不想干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那么学校对困扰我多日的房租问题的这个处理结果就是那一根稻草了。这一刻，我终于幡然醒悟，与其执著，不如归去。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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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已经决定了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那么学校对困扰我多日的房租问题的这个处理结果就是那一根稻草了。这一刻，我终于幡然醒悟，与其执著，不如归去。毕竟是经过慎重考虑选择的一条路，这么快就回头，会不会太草率呢？
有些事情确实是急不得的，不能期望一步到位啊，多了解点信息，多从长远看看，再做结论不吃啊。
当然，纯粹是个人感觉，真正的选择还要您自己做。
保持积极的心态，不要太低沉！前途终究是光明的^_^
家园 关键得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从你自己说的来看，至少也是8字班的吧，在国外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就这么不了解国情，不适应了？
1. 每平米45，当然很贵，但和你一样的很多副教授，甚至教授，在学校内都没有房子，每天来回奔波，如果有45一平米的房子可以租，我想很多人会抢着租。再说，是所有的都按45收，又不是只你一人按45收。
2. 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按时间划线，是国内一贯政策。当年上学时每年的学费还不一样，还不收住宿费。大家也不是一样吗？
3. 海归怎么了？就得受到优待？做同样的工作，都发文章，待遇凭什么不一样？其它的海归或者国内培养的人怎么办？
另外，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过要在岗的教学科研系列的教师当辅导员的，要知道又红又专的说法之一就是利用高年级学生管理低年级学生，解决辅导员不占编制的问题，就这一做法，我觉得一举两得，挺好的。辅导员制度的必要性另论。
如果你说是当班主任，我觉得倒是可能。不过话说回来，学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辅导员做了，班主任很大程度上是挂名而已。你可以不干，但也没有相应的津贴。
还有，大家都知道一流大学是怎么回事，但你说不解决房子，就不是一流大学就有点搞笑了。
总之，对你很同情，学校当然有问题有很大责任，但从你的口气来看，受了莫大的委屈，但我觉得你自己有很大责任。你的位置摆对了吗？学校和你之间究竟是谁适应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