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草、羽林郎和竹林七贤 -- 科大胡不归

春草、羽林郎和竹林七贤

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它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处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

－－卡尔·马克思致夫人燕妮

今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偶然见到一位美女。作为一个在理论上拥有整片森林（按：我不是肯尼迪，对这种状态丝毫没有乐在其中的意思）的男人，我自然没有理由不利用这种倒霉状态唯一的福利，－－就是多看了美女几眼。

自从国庆节看了一次京剧《华容道》以来，最近对传统戏剧兴趣大增。于是我立刻想到了《春草闯堂》的故事：相国千金李伴月和丫环春草赴华山进香，路遇吏部尚书之子吴独率狗腿子拦路调戏，幸得佩剑行侠的书生薛玫庭出手相助解困。薛玫庭下山途中又见吴独强抢民女，失手将吴独打死。这出戏的重点是春草对胡知府诈称薛玫庭是相府姑爷，胡知府为了去相府求证，把轿子让给春草，自己一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极富喜剧（用现在的标准用词，应该是“洗具”）色彩。不过在这里我想到的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吴独先生，要不是他牺牲自己照亮别人，布衣书生薛玫庭哪有被相国招亲的机会啊！

其实吴独的价值不只在于衬托薛玫庭，他自己的表演也十分有趣。身为吏部尚书的儿子，却是个三角花脸的丑角，戴顶猪头式的帽子（还有俩小耳朵），右鬓上插着朵花。《水浒》里柴进簪花入禁院是风流倜傥，这里吴独簪花却简直是丑到可爱的程度了。春草和小姐扑一对花蝴蝶，吴独一上场就一起去扑，两位女士撞到一块时发现中间多了个人。吴独一开口就将人雷倒：“这位就是相国府的千金李伴月小姐了？来来来，小生这厢有礼了。”明知是相国的女儿还敢去调戏，真是胆大包天！再仔细看看，我忽然发现吴独的表情、语调很像经典电视剧《西游记》里马德华饰演的猪八戒，难怪这么眼熟。吴独被薛玫庭杀死时也非常滑稽，宝剑一不小心被推回到自己脖子上，喊了声“哎哟”转了几圈然后硬梆梆地仰天倒下。吴独先生是个牙缸，既是杯具，也是洗具，－－而且是对自己是杯具，对别人是洗具，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啊！

另一部与抢亲有关的京剧是《花田错》，剧情源自《水浒》里“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一回，不过加了大量的改编，主角跟《春草闯堂》一样成了丫环春兰。刘员外的女儿刘玉燕和春兰到花田会上暗访佳婿（这比抛绣球理性多了，堪称rational design），相中了卖字画的书生卞玑。刘府派人去请卞玑，阴差阳错请来了小霸王周通。刘员外不认，周通大怒，就来抢亲。最令人发噱的是，周通也抢错了。看到春兰摆着手说：“那小霸王周通，不分青红皂白，把卞先生给抢去了，白天还不要紧，这晚上一入洞房，哎哟……”真令人喷饭！

以前看到过一个BBS的签名：

我的理想，就是带着几个狗腿子在大街上闲逛，见到漂亮民女就上去调戏一番。

这个签名档令我想起另一段名言：

小妞，来给大爷笑一个！小妞不笑啊？那，大爷给小妞笑一个！

我年轻的时候，－－呃，我实际想说的是“若干年以前”。真正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故作成熟，开口就是“我年轻的时候”；现在有了点年纪，就会在别人称我同学的时候，笑着说“谢谢”了。OK，若干年以前，遇到美女时我首先想起的是辛延年的古诗《羽林郎》：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以及温瑞安的武侠小说中四大名捕的师父诸葛先生和师叔天衣居士的故事：

诸葛小花一向都风流蕴藉。他原名“正我”，但他不喜欢这名字，他嫌它太“正”了，也太“自我”了；他自号“小花”；因为他喜欢“花”，他说过：“为了看一朵漂亮的花，那人一生便不算白活；每天只要看见一朵花，那一天便没有白过。”

天衣居士却正好跟他相反。他原姓“许”，原名“笑一”，他却认为自己的人已太懒闲散漫，应该改个比较庄重一点的名字，所以叫做“国屯”。

按照诸葛先生的理论，我这一天可算没有白过。不过我见到美女只是看看而已，没有像村上春树一样，编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去搭讪（《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见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往坏里说这大概是我老了，往好里说也可能是我达到了竹林七贤中阮籍先生的境界：

阮公临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注：王戎，官封安丰县侯）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阮籍的这个故事我是早就知道的。后来读《资治通鉴》，大为惊讶地发现阮籍的侄子阮咸有件更猛的事迹：

阮咸素幸姑婢；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注：二人共乘一马）而还。

《资治通鉴》是著名的帝王教科书，传统对它的批评一向是选材过于偏向政治，有关社会、经济、文化、科技的篇幅太少。想不到阮咸这么花边的故事也能被司马光收录，不知道交了多少版面费！《资治通鉴》这里和《晋书·阮咸传》一样，是一个简略的版本。此事的全文见于《世说新语·任诞》：

阮仲容（注：阮咸字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注：阮咸的二儿子阮孚，字遥集）母也。

原来这位姑娘还是鲜卑族的，正如《羽林郎》中的胡姬。“人种不可失”，大概是说这位胡姬当时已经身怀有孕，－－太摩登了。有一位巴西教授跟我说过，他家兄弟七个，有六个是跟怀孕的女人结婚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自己，而结果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孩子。看来阮咸先生如果到了巴西，一定过得如鱼得水。阮孚的字的来历也相当有意思，是他的姑母给他起的，取自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中“胡人遥集于上楹”一句中“胡人”下面的两个字。比取约翰、保罗之类洋名的有文化多了，阮家妙人很多啊！不过阮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有趣，其实阮家是个大家族，除了阮籍、阮咸叔侄之外，大多都是俗人。《晋书·阮咸传》开头就说：

咸与籍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服，皆锦绮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犊鼻（注：就是CCTV的建筑，大裤衩。CCTV洗具了）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今天见到的美女走路的姿态似乎有改进的余地。我年轻的时候，－－呃，若干年以前，见到美女就下意识地想要找找她的缺点。现在我已经没有这种倾向了，而是抱一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的态度，纯粹客观地观察。在这个意义上，山涛山巨源是我的榜样。山涛先生同样在竹林七贤之中，最出名的事迹却是被嵇康痛骂，写了封《与山巨源绝交书》。可是啊，嵇康被钟会陷害，临刑之前对儿子嵇绍说的却是：“巨源在，汝不孤矣。”也就是说，“有事找你山叔叔”！山涛担任西晋的组织部长（吏部尚书，即吴独父亲的官职），公正无私，后来果然举荐嵇绍出仕。嵇绍后来担任侍中，为保护晋惠帝捐躯，成为著名的忠义之士，文天祥《正气歌》里“为嵇侍中血”说的就是他。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公道是多么重要啊。

言归正传。事实上跟姿态完美无缺的非美女比起来，我还是更乐于看到姿态有不足的美女，－－我想大多数男人都是如此。不得不说，这是相当不公平的。但可恶的是，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所以将来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从他在这世界上更容易过得好的角度出发，我更希望他是男孩。不过，听说女儿的相貌主要是遗传父亲的，－－那么，我如果有个女儿，也许还是不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