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与阿壳及其他 -- 南方有嘉木

昨天终于去参加了纽约州的律师宣誓，领了我的资格证书，成为一名正式的注册律师。昨天在河里提了一句，大家都很为我高兴，谢谢大家。

小糊给我回帖说到：

小糊:哇塞，纽约律政俏佳人新鲜出炉！恭喜恭喜

但是，我自己想说，不，我没有那么强。

coo在讨论李蔷职业问题的贴中有一节说到被亲情绑架。写得非常好。coo:【讨论】从职业化的角度说一说李蔷的弱点6

但我看了之后更想说一句，不要被自己的虚荣绑架。我见过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做到他人尚未做到的一点事情后，故意淡化自己曾有过的艰辛和努力，然后会说，哎呀，这没什么了，很easy的。他们会强调自己在做好这些事情的时候，还做好了其他事情，把自己塑造成轻松搞定任务的多面手或强人。

然后换得其他人说“你真牛，真聪明”的艳羡和赞誉。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我还见过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在做坏一件事的时候，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以避免减损自己很聪明很牛的形象。比如说，哎呀，其实我本该一次搞定的，但是我那时候生病了，我那时候失恋了，我那时候如何如何了.......

但事实就是，你没准备到位，你实力不够或你计划不周。

为什么不坦诚一点呢？为什么不敢说自己的不足之处呢？为什么把自己架得那么高呢？

----因为虚荣，因为希望维持自己塑造出来的强大，因为下不来。

久而久之，就慢慢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希望自己强，本身并不是坏事。但是另一面，要看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强，知道自己能力的局限在哪里，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去充实自己，才会走得稳当和自如。

不要装，不要自欺。

我们曾有过的经历、阅读和思考要让自己活得更透明，更有力度一点才好。

而这个问题的另一方面，就是不要用虚荣去绑架你的亲人，尤其你的爱人和孩子，特别是女性。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存在性别歧视，而是因为女性还是比较多地处于支持亲人的事业发展而退守家庭的地位，他们会把自己对事业和优秀的期待都转移到丈夫或孩子身上。于是很多女性会自觉不自觉地向外人放大亲人的成就和能力。其实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千万不要自欺欺人到连这都不清楚了），根本不需要向外人证明什么。支持亲人的发展并不是说为了得到一个成就来秀给别人看，而是为得你自己的心。

现在回到律师资格和工作上来。

我考了中美两国的律师资格，但得来都不容易，都付出了心血，很辛苦。

我是02年3月考得国内的司法考试，侥幸低飞过关，不过比通过线高了六分。

我以前老给师弟师妹们说，其实司考不难了，我过年回学校复习了一个月就搞定了。然后师弟师妹们会很仰慕地说，师姐，你真牛，好厉害啊。

阿壳就很不屑我这样的自欺欺人。

是的，我是过年回学校才复习了一个月，可那是怎样地一个月啊？每天6点起床，去图书馆坐到晚上十点半回宿舍。一天几乎十二个小时的学习量。

更不要说我前一年为了考研把所有的基本法律部门都彻底复习了一遍。

而且我真有那么不在乎么？当时打电话查分的时候，我拨号的手都在发抖，因为我知道自己复习地不够好，很有可能没考过。

08年夏天准备纽约州的律师资格考试，之前打电话咨询考过的朋友。他们总是轻描淡写说，没什么的了，小木子，你这么聪明，连中国司考都过了，纽约Bar，还不轻松搞定。背背什么outline做做题就好了。

这话说得我很开心。我在很长时间对自我的塑造就是我很聪明，别人花100%的力气，我花50%就够了。

我从小到大读书经常干的一件事情，就是别人努力复习的时候，我偏偏跑去看小说看片子。

----为了维持自己牛人的形象，我连努力都不要让人看见。

等到那年7月底考试的时候，我连一本像样的题集都没做完。结果我没考过。

没考过，我还自欺。我那时候刚好出了点小车祸，于是别人问起我考试结果的时候，我总是会说，没考过了，因为被老黑撞了一下，影响了发挥。别人就会说，就是就是，你这么聪明，下次再考肯定没问题的啦。

阿壳听到我这么说，骂我骂得狗血淋头。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借口可找，我没考过就是因为我自欺欺人，所以没踏踏实实地努力。他说，你就直接说自己没考过，也没什么丢人的。要知道每年考过的人才是极少数，没考过，很正常。

09年2月第二次参加这个考试。其实非常非常紧张，我总在想，如果第二次考还没过，我好去跳太平洋了。

阿壳说，你准备地时候不踏实，考砸了就过家家。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关注你有没有考过。都是你自己的想象而已。你考过与否和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干嘛认为自己会是别人的谈资呢？就算是，别人说你牛，你也不见得就牛；别人说你差，你也不见得就差。哪有那么多想的，去做就是了。

那时候冬天，我一飞到纽约就感冒了，考试的时候发低烧。我考完感觉不好，心想，恩，那是因为我生病了。

在等成绩的那段日子，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没考过，然后吓得要死。

结果我考过了，这反过来恰恰说明，当你准备到位的时候，生病、失恋等什么，都不是理由。

客观地说，纽约律师资格实在是很难的考试，是对英文、耐力、记忆力、逻辑推演能力的极大挑战。而我也考得很辛苦。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证明了这并不是一个只有什么聪明人才能通过的考试。做好计划、安排好时间，踏踏实实复习到位，我能做到的，河里学法律的兄弟姐妹也都能做到。

小糊还说道

没有的，我没那么潇洒的。我不是什么牛人。在国内工作的那两年，成天加班。我离职的前半年，一个人身上担了五个项目，金额都巨大，怎么可能不紧张？每次法律意见书或文件发出去，晚上都睡不好觉，那时候秘书接电话，我耳朵就会不自觉地竖起来，很怕是客户打过来的，怕文件里头出了什么错。一份文件一般要发出去一两周后没收到客户说有毛病的反馈，我才会放心。压力非常大，累到心肌缺血，落下了病根，到现在心脏都经常不舒服。举重若轻，是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对相关问题的风险和自己对损失的承担能力有客观评估之后才能做到的。没到那个层次的举重若轻，很有可能是责任心不够而已。

08年夏天在这边的法学院毕业，刚好是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就业市场一片萧条。阿壳又不希望我回国发展。当时发出去的简历基本都石沉大海，好容易得到一个律所的面试机会。律所在洛杉矶的Arkadia，是一个ABC开的小所，专门做诉讼的。英文面试，面试之后，律师说，我觉得以你的口语，在美国再呆上十年，也没法子出庭辩论。

----很受伤。我确实口语不好，我申请读书的时候就被这给严重影响了，结果没去成自己很喜欢的学校。

不过我这人有不服输的一面。我当时虽然很受伤，但是我盯着那个律师的眼睛，非常坚定地说，只要是人的智力可以习得的事情，我相信我都能做好。口语，也是如此。

律师当时也呆了片刻，然后说，这样吧，你先来实习，不过我不给你发工资。看你表现再做决定。

我从律所出来等公交回住处，在加州阳光下大哭了一场。

我有时候想，如果这是一部华人在美奋斗电视剧，我就应该接受这个Offer，然后发愤图强，狂练口语，在工作中战胜来自老板和客户的各种挑战，最后出庭诉讼，帮中国企业在美打赢几场官司，给这个奋斗史画上一个让人激情洋溢的句号。

但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是前一秒钟还在信誓旦旦要努力后一秒钟就上晋江看小白文笑得不亦乐乎的我。

后来继续找工作，动用一切自己的人际关系，找以前的客户，找以前的老板，找师兄师姐，最后能来东岸工作，也有长辈帮忙的因素。

我曾经一直清高，放不下来，觉得什么事情都要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得来才叫完美，所以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心存芥蒂。

阿壳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情，不可能一切事情都靠自己。被人帮，并不羞耻，也没什么亏欠。人和人之间，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互相拉扯，就亲了。别老觉得自己很牛，什么事都要自己应付，什么人都不需要。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不要被自己的虚荣绑架。

现在我在公司做Inhouse，因为不是公司的主业，我身上的责任和可能面临的风险就很低，和同事起冲突的机会也很少，所以我才能这么轻松地成天下河来唠嗑。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在犹豫将来到底要做什么。是回律所做律师呢？还是留在这个行业发展？我会想，五年后的自己该在哪里？十年后呢？我的梦想呢？

我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地那么轻松。

我有时候看到河友的回复和来信说，嘉木姐，你真牛，或嘉木，你是美女。这种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惶恐，因为实在是太了解自己，根本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样子。

文字，总是难免于对自我加以塑造和粉饰；相片，也总是会选光线和技术把自己衬托地最好的来发。

有些时候，写得多了，被大伙儿夸得多了，就难免忘记了本心，迷糊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幸运地是有一个我极为尊重的人给了我很多帮助，并在我最混乱的时候给我当头棒喝。

写了这么多，可能有点乱，其实想说得就是，做好任何一件事情都没有什么捷径，认清自己才能走得稳重。

我是一个曾经被虚荣绑架的人（现在有时也难免于好胜和爱秀），但因为记得不自欺，所以能够比较客观地来看待自己，来坦承自己的不足和虚弱之处，因此慢慢感受到一种安定和自由。

我觉得自己成长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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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宣誓，还是蛮有趣的。我一早到会场，还没找到入口，就有打扫卫生的大妈冲我喊，Lawyer？this way!

宣誓之前会有个面试，等待面试的律师都在一个大房间里头分区坐着。旁边的一个大房间被区隔成几个小间，用作面谈室。

很多人都有亲友团一起陪着来，父母、爱人或孩子。

面试我的是个大胡子，问了我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在中国执业有什么感受？

我完全答非所问，尽说我曾经做了什么，一点没说我的感受，晕。

第二个是拿纽约的律师资格打算做什么？

我说，方便我给来美投资的中国公司提供美国法方面的咨询。

第三个是“外国人可以考中国的律师资格然后在中国执业”这个判断是真是假？

我说，没调查过，我不知道。不过我从没遇到过拥有中国律师资格的外国人。

大胡子在一个文件上签字，然后说，your application is very beautiful。

----嘎，不都是一堆表格么？有什么美不美的？

然后大胡子让我去取证书，等待宣誓。

宣誓在另外一个房间。前台蓝色背景，左右摆了美国国旗和纽约州旗。宣誓的时候，我们站成两排，举着右手，跟着一个法官念宣誓词：

主要是宣誓支持美国宪法和纽约州宪法，恪尽职守，诚实执业。我想若宣誓效忠美国，我一定说不出口。

但美国宪法，我是极尊重的，在我心里，这该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法律文件之一。

（宣誓词：

I do solemnly swear:

I will support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State of New York; I will

maintain the respect due to courts of justice and

judicial officers; I will not counsel or maintain any suit

or proceeding which shall appear to me to be unjust,

nor any defense except such as I believe to be

honestly debatable under the law of the land;

I will employ for the purpose of maintaining the causes

confided to me such means only as are consistent with

truth and honor, and will never seek to mislead the judge

or jury by any artifice or false statement of fact or law;

I will maintain the confidence and preserve inviolate the

secrets of my client, and will accept no compensation in

connection with my client’s business except with my

client’s knowledge and approval; I will abstain from

all offensive personality, and advance no fact prejudicial

to the honor or reputation of a party or witness, unless

required by the justice of the cause with which I am

charged; I will never reject, from any consideration

personal to myself, the cause of the defenseless or

oppressed, or delay any cause for lucre or malice;

I will in all other respects conduct myself personally

and professionally in conformity with the high standards

of conduct imposed upon members of the bar as

conditions for the privilege to practice law in this State. ）

• 目前不是
• 谢谢小糊，其实没那么fanc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