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途中是一种幸福 -- 邝言

“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我在旅行归来的列车上再度听到了这句话。

多年前我曾听到另一个人这么对我说，当时她虽然抽烟酗酒，但却还是一个处子。她声称她不相信爱情，管信念叫口号，她看什么都很透彻，唯独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因为没有信念的人是无所谓未来的，正如无所依靠离开谁都可以活下去的人生是无所谓人生的一样。

前不久有位朋友告诉我，她有一个患了骨癌的朋友，在患病之初曾经表现出过人的坚强，而当被截肢之后忽然就变得彻底放弃了，任凭朋友亲人怎么劝解她都一颓到底，毫无精神可言了。我听完问：她是O型血吧？朋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啊，我怎么知道。

我当然会知道，对一个O型的完美主义者来说，截肢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从头再来的问题，那意味着完美先天地已成为不可能，无论此生付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在这样的时候没有向前的视界，只有折返回来的目光，那道目光永远只会落在残缺的腿上。人生就像这条腿的截面一样绝望。

你知不知道，绝望的意思，就是毫无希望。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停在某个地方，再也走不出来的。我知道当莲可（也就是第一个对我说那句话的人）这么对我说的时候，她也就处在那样一个地方，她没办法打算重新来过，虽然那时候她也不过二十五岁，但是她已经长坏了，她在迷幻药般的晕眩中错过了可以建立某种信仰的最后期限。我想她一定想再度拥有一次洁白清香的身体，拥有一次单纯到幼稚的想法，就像一场牌局那样，洗过就没有任何痕迹――而侥幸的，这一次她受到神灵的祈福而没有在某个十字路口迷失。也没有别的，不过是凭借一点小小的运气而已，而那一点小小的运气，若是在你尚且没有选择的能力之先，它就被称为命运。

那么我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怎么也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不得而知。

若是问起，那也许会迅速变得毫无悬念。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对我说，她十四岁就开始成人的恋爱，十九岁闯荡江湖，二十二岁拥有了自己的公司，而在二十六岁上她已经拥有了她想拥有的一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虽然稚气未脱，但是目光却淡定，我想我可以相信。我不是相信她有更多于常人的经历，而是相信她对她的经历可以表示满意。

数年前我和她在上海淮海路她自己开的酒吧里和她相识，她说那时候我还像是一个很乖的学生。多年后她还是那么年轻娇小，再度相逢时我问她我还是你记忆里那个样子么？她说是的，你没变。我笑了。

其实我不是乖孩子，她才是。否则她不会做了很多很多的傻事。正如她所说的，她得到那一切并没有付出太多的努力，因此她时刻担心什么时候上天会将对她的恩宠收回。她甚至提到了死。

可是上天眷顾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可以一直眷顾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给。那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事情。

我没法子开口，经过了很多事情以后，我也终于倦怠了。因此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很快我就把视线转向了窗外，那里是都市边缘清冷的早晨。

下车分道扬镳后我发短信对她说：谢谢你给我带来了这次美妙的旅行，祝你平安，顺利。不一会儿，她回复了短短两个字：一样。

那时候的天多少有点阴沉，而我在轻轨延伸的高架线上微微失神。

我回来了么？我的北上之旅结束了么？

好像是的。

但更有可能的是，我尚在途中。是的，在途中，那诚然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