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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当年轶事 (四)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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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当年轶事 (四)

    在砖瓦厂办公室呆了两年,大概是表现还不错吧,又一纸调令,被调到主管机关。具体活路嘛,依旧是老本行——办公室内当个小干事。

    机关办公室与基层办公室,相处的对象大不同,得天天与“官”儿们打交道。

    有时候,是向“官”儿们请示汇报,有时候,得恭敬聆听“官”们的教诲,有时候呢,是听“官”儿们作报告,更多的时候,则是听“官”儿们凑在一起“侃大山”,听他们讲述从前那些年里“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

      那年月科局一级的干部,多是从土改,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时期走过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旧社会是当长工的“泥腿子”,是受剥削,受压迫的。因为贫困,大多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解放后,有些人经过工农速成培训,文化补课,算是初识字水平。能够看懂文件,开会能记下个提纲,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了。这些人虽然是书读得不多,可一张嘴巴,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的锻炼,倒是能言善辩得很呢。

    80年初春的某月某日,因为开会,这些伙计又凑到了一块。

    大领导未来之前,照例得等待。于是,大会没开,便开起小会来。

    我给他们斟上茶水之后,又忙乎起我的事儿,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把两只耳朵张起,听他们大发议论。

    这群人中,有好些曾在乡下担任过公社书记,副书记一类的官。对‘改开’之后,当时农村中分田到户,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有抵触,认为是倒退,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自然地,这侃大山的话题,便从眼下农村工作不好搞扯开去。

    有人说是,如今的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民有了自主权,乡村干部讲话不灵哒。

      也有人讲,而今的农民不如先前时好管了。过去,那怕是上面派下去的一根棒,也得跟着棒棒打转转。那个时候,干部打个屁,都是香喷喷的。如今哟,就莫要讲起呢……。

      听得不服气的脸红脖子粗,声音也提上了高八度:“农村工作没得巧,日决(臭骂)加蛮搞!58年大跃进,老子当头修XX水库,手底下管着大几千号人。一声令下,那个敢不听哟!不听招呼的,老子就搞他的鸭鸭扑水(一种手脚并吊的整人方法)。你就莫要讲起,哪是农民不听招呼嘛!是干部不得法(没得用)!真要怪的话,只怪而今的干部没得卵用!有用的又儿哈[如何]是这个卵样子呢?”

      听他们争来争去,又回到老问题上来,还是脑筋里面的那根筋绷得紧紧的,还没转过弯来。还是认为毛嗲嗲的一套管用,还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法子好!

    这阶级斗争一抓,到底是灵?还是不灵呢?

    那时候提倡“五小工业,遍地开花”,为着把农业生产搞上去,把粮食产量提上来,各县都建立了氮肥厂,尿素产不出,专门生产那碳酸氢铵。

    邻县有个氮肥厂,自建立起搞了好些年,起起伏伏,始终亏损。换了若干届的领导班子,总是没得点起色。

    县领导下了决心,硬是想把这个厂子搞起来。认为: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生产上不上,得看头头斗志旺不旺!便从下面各公社的领导班子内,‘矮子里面拔将军’,七挑八选,选了个敢于抓阶级斗争的书记,调到这氮肥厂里当头头,书记,革命委员会主任“一肩挑”。

    这伙计走马上任之后,便以阶级斗争为纲,大刀阔斧地反歪风邪气。

    走马上任的头一天晚上,厂里开了大会,让官和兵见个面。

    这人农村习气搞惯了的,坐在台台上作报告,出言便不逊:

    “老子管一个公社,伢和老小(男女老少)上万的人,都管得服服帖帖的!没得一个跳梭皮(不服管)的。老子讲一,他就不敢说二。我就不信,这小小几百人的一个氮肥厂,我就招呼不下来!?有不服气的,不信邪的,你就跳出来试看看啦!看是你狠呢还是我狠!”

      台底下几百双眼睛对他一把望着,心里头都在骂他老娘:“你几得狠啰!一捡埸(开始)就给我们一个猫儿洗脸——没得好像!等着吧!你哭的日子还没有到!还在后头!”。

    从他进厂之后,工人的出勤率达到了百分之百,没有一个敢迟到早退请病假的。表面上看,这大好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呢。

    他很高兴呵,走到哪里都是一脸的笑。

    可就是一门,他始终搞不明白:这煤呀,那是日夜不停地烧,这汽呢,也是不停地放,可就是合成塔里边,老是产不出碳酸氢铵哟。

    时间长了,他着了急。大会,小会,连轴转,开会分析究根源,可就是找不出是么得原因产不出化肥。这人又急又忧,累得日夜睏不着啊。进厂才只有个把月,浑身的肥肉就掉了一圈。

    三个月还不到,这头头便寻找领导要求另调地方,挪个位置。他心里明白:若还在这氮肥厂呆下去,便只有累死,磨死和整死这三条路!

    他老先生始终都没有搞明白的是:工厂管理和农村管理是两码子事。就像京剧《红灯记》里头的李玉和对鸠山队长讲的那话:“咱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呵!”

    管农业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只要农民干,不管农民的饭。

    只要是不管人家的饭,这事儿就好说了。不管是合作社也好,人民公社也好,还是如今搞分田单干也好 ,农民从来都是自已从土里面刨食,自已养活着自已。他的饭食得自个儿从土地里面刨出来。农民自已不插田,不拌土,哪个管你哟?你不干,就只有饿死的一条路。

    形式上,干部管也好,不管也好,这农民都得要自动去搞的。不搞,吃么得哟?生存的危机迫使农民要勤劳,要出工。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层层地叫哇,喊啦,都只是一种表面形式。其实呢,上面喊不喊都无所谓。到了该抛粮下种的季节,哪怕是天上落刀子,农民也得出去。为么得呢?还不是为的是嘴巴里的一碗饭啦!

    因此,相对于工业企业来讲,农民显得好管一些,农村工作也好搞一点。

    工厂管理就完全不同呢!大道理讲起来,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工人是企业的主人。其实,这都是些理论,是书本上写的东西。作古正经地讲,几时又何曾看到工人当家作过主的?企业里头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厂长,还是那些当领导的干部们。

    如果是单从名词上看,工人,工人,顾名思义,便是做工的人。工人只晓得上班,上了班就不能白干。老子出了力,流了汗,就要给工钱,出一份力,拿一份钱,这是天经地义的硬道理!

    至于企业的赚钱与亏本,那不是我做工打伙的事,那是厂长的事,是书记的事。如果不是他们的事。那上面把他们派起来搞么得呢?派起来扒卵啦!你厂长发不出工资,关我筒卵事!我要工资,那是伢儿哭粑粑——要的是正数!

    何况,这位老兄一脚刚踏进门,既不调查,也不研究,脑壳一摸,便大大咧咧,出口伤众,把自己与工人对立起来,搞得大家都不快活。人嘛,都是一样的,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也就不义。既然你有狠,那就让你一个人来啦!你一个癞子嫌一村人那还了得的!所以,煤烧哒,铁又没有打成。

    对工人来说,哪个当头头,谁来管他,都是一个卵样。不同的是,对人情味看重的官儿,老百姓心里感到舒服些,这就叫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即使帮你的忙,我也乐意嘛,吃点亏要莫得紧啰!力气去哒嘛,还有来的噻!白天吃了亏,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晚上好生地歇它一觉,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依然又是原副原样哟!

    人是天生的怪物,听不得讲好话!“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如果你用农村里的那一套,像对农民一样,嘿儿糊儿,日诀加蛮搞!老兄!那就对你不起,去你妈的!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所以,这位仁兄用对待农民的那一套来管工人,必定要失败。

    老光:【原创】:当年轶事:(五)

    通宝推:公鲨,大龙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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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那就有个问题请问大大了

      现在那些小钢铁厂不也是把农民工当奴隶用么

      前提是管理者自己的明白工业流程...如果控制的好,就和摩登时代没什么区别。就像富士康一样,人人都是螺丝钉...

    • 家园 还有“鸭鸭扑水”这一招!简直是GMD!
      • 家园 最不堪的还真是公社、大队一级的干部,

        而他们在文革中受到的冲击却是最小的,然后提升上去又是这样一伙人,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上山下乡几年的收获中就包括了这一条:这样一些共产党的干部跟过去的保甲长没什么两样。

        当年的四清把矛头指向这些干部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 家园 俺赞同老弟所说!当年,俺所在大队的支部书记……

          先前是个放鸭子的看鸭佬。众所周知,这放鸭子的,终年赶着一群鸭子,四处奔跑,每到一处,首先得与当地人打交道。关系不处好,这地方便不许落脚。由是,交道打得一多,也就练出了嘴巴劲呢,一张嘴巴,能把死的说活,活的说死。这人合作化时期,就入了D的。64年搞“四清”时节,先前的支书,因为多吃多占,且又仗势欺人,失了民心。重建支部班子时,上面指导“四清”的工作队,看到此人能言善辩,是D员中的佼佼者,便推举他当了头。此人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文化大革命兴起,时兴背个黄书包,里面揣上本‘红宝书’。他也赶时髦,每天把那黄包包挎着,围着本大队地盘打转转。时间一长,社员们便凑成首打油诗:县上头头坐着四个轮子打转转(吉普车),公社头头骑着两个轮子打转转,俺的支书挎着包包打转转,队长嘛,背把挖锄打转转!

      • 家园 大跃进里面鞭打农民的,那是普遍现象

        就跟那解放前保甲长一样哦

      • 家园 一杯乎老弟!这“鸭鸭扑水”你看到过?恐怕只是听说过吧……

        老哥我痴长十多岁呵!大跃进年代里头,这“鸭鸭扑水”算么得哟!更狠的是寒冬腊月里头,天上下着凌末末,老北风呼呼地刮着,学校组织我们一班小伢儿,敲锣打鼓去工地上慰问演出。我们穿着棉衣,还冻得直抖。可推着‘鸡公车’运土的那些个农民,一律光着上身,打着赤膊,卖力地干事呢。领导说:大冬天的,穿着棉衣使不出劲来,这人打着赤膊,便觉得冷,感觉一冷,就得使劲地干!不然,便会冻死去!所以,要想人使劲,就得打赤膊!有人不使劲的,便拖到风车前面,一边往这人身上浇水,一边摇着风车,呼呼地用风吹!你想,这味道好受不好受呵!还有,如果是这人反抗,不服气,就用“六毛丝”(钢筋)抽!这场面留在脑海里头,一辈子都忘不了呢!

        • 家园 光老,当年他们这么做践折磨人,不怕被人行凶报复

          我出生前,70年代我们那有件轰动的事,一领导把一职工折磨过了,该职工心一横,上门行凶,那领导命大不在家,老婆被弄死,儿子救了过来但身体残疾脑子弱智,职工事后跳楼自杀.

          这几十年来弱智的残疾孩子在厂生活区里没事乱晃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勾心斗角穿小鞋的恶心事不少,但没领导敢无法无天,前车之鉴呐.

          • 家园 还是彭老总一句话说得透澈:中国农民真是善良呵,要不……

            被人行凶报复的例子,有啊!曾听老弟讲过一案子。说的是76年那会儿,有两兄弟,家庭是地主成份。因为成份牵连,一直说不上个媳妇,哥哥拖到三十来岁了,还是个单身。老弟怜惜哥哥,决定先让哥哥成家,好不容易请大姨帮忙,说了个地主家的女儿。定在国庆节结婚。结婚么,乃人生大事。两弟兄决定杀头猪,请几桌酒,好好地热闹哈。谁知呵!大队里头的几个干部,看不顺眼,便以复辟“四旧”为由头,把好端端的一场喜事搅‘黄’了。女方看到如此景象,赶快退了亲事。事情弄到这儿,应该收兵了吧?可大队支书和民兵营长,还有治保主任,仍旧不依不饶,还要穷追猛打。三人一合计,想了更绝的法儿,整治这兄弟俩。把杀了猪肉,砍成两边,勒令兄弟俩一人身上背一边。到全公社各大队游街(乡下叫游村)。这一游,便是三天。你想,国庆节那会儿,正是‘秋老虎’最凶的时节。三天游下来,两边猪肉已是臭气熏天。回家一看,一屋抄得稀烂。两兄弟抱头痛哭,心想:这日子还怎么过哟!人逼到这地步,也就破罐子破摔!你不让我好好地过,我也就不让你好好地过,反正就是个死!我死也不能让你活!两兄弟一商量,便霍霍地磨起杀猪刀来。等到半夜过后,二人先从大队支书家杀起,接连把民兵营长家,治保主任家,杀了个精光。除了民兵营长去县上开会躲脱外,一共杀了十多口。这案子发生后,惊动了高层。后来,跟着发生了三中全会扭转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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