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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漫话打通国际 -- 灵武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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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漫话打通国际

    一 岁月如歌

    上了岁数,容易怀旧。遥远的往事平日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发生,邂逅个火星子,立马能回到当年。闻到桂花香,闭上眼就是故乡小山村。听到隐约的绷绷声,一下想起了弹棉花。风雪夜独自出门,恍惚在走向寂寥的哨位。那天见了一条大河,脑海漂来五个字:静静的顿河。

    这条萦绕心头时不时蹦出来的河流,拽出了几十年前的一段往事,攒机。攥收音机,矿石的。

    这要穿越到60年代初。那时电子管当道,半导体是稀罕物,一个2AP7锗二极管要卖上两块钱。基本都是公家的买卖,私人几乎不敢想。没皮鞋可以穿草鞋,好在还有“矿石”能当替代品。这矿石与大炼钢铁没啥关联,是用来检波的,有“固定矿石”和“活动矿石”之分。固定的稍贵,活动的便宜,在县里卖一毛五一个。

    那个时代的广大乡村,可不比现如今村村通卫星天线比狗还多。唯一的高科技是有线广播。大队部挂一小匣子里面睡一小喇叭,一张嘴不是嚷嚷“社员同志们请注意…”,就是大唱“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那年一位远亲复员回乡成了公家人,公社大队的有线广播和摇把子电话都归他打理。有次来俺村公干,顺手把换下的受话器给了俺。

    欲望是勾引出来的。本来心如止水,碰巧捡了副马鞍,偷马的心就有了。得了笔意外之财,追求马上升华,开始琢磨攒台矿石机。

    买矿石需要钱。咋整?靠山吃山呗。

    俺村坐落在山边。山上常能捡些贝壳海螺啥的,打小俺就知道山是从海里长出来的。秋天一到,漫山遍野映山红晃得眼晕。乱花丛中行,再无情也难免粘红挂绿扯不清。爬上山头回头望,金灿灿的稻田明晃晃的水塘,丛丛绿树掩映农舍,乳白炊烟轻摇直上,淡入蓝得发紫的天空化成天边五彩云霞……靠!造化之美,实在是无可救药。

    现如今婺源油菜花成了一景。其实江南农村何处无菜花?清明时节,地里除了油菜花的黄,还有大片大片的紫红和淡蓝。那叫红花草籽和蓝花草籽,翻耕下去是上好的有机肥。清晨原野薄纱缥缈,烟笼池水雾笼花。田埂上隔三差五的孤树远近参差若隐若现,像童话世界。

    一方水土一方生灵。天上飞禽地下走兽水中游鱼,都是乡村少年的攻击目标。武器是自制的:找段穿牛鼻子的Y树杈,偷几片拖拉机旧轮胎剪成皮条,再弄一小块兽皮兜弹丸。组合起来,一把威力无比的弹弓枪就OK了。弹药原料遍地都是,不过能拔份是还是搓圆晾干的观音土丸,白白的与众不同。

    想当年,不敢说百步穿杨,树上歇脚的鸟们很难逃过俺的无羽箭。喜鹊乌鸦麻雀斑鸠什么的,一不留神就抱憾终生。别看喜鹊乌鸦的名声大相径庭,味道却差不多。白头翁啄木鸟说是益鸟,俺们基本不碰。麻雀太多了,小一茬的伢们支个筐撒点谷子,躲在绳子另一端,不见鬼子不拉弦。火烤麻雀肉相当可口,只是常把嘴黑得几天洗不净。

    人大了野心也大了,追求从麻雀移情到了斑鸠。斑鸠也叫野鸽子,好吃不说,肉也多多了。

    也曾算计过老鹰,不过从未得手。这家伙很清高,像U-2高高在上,慢悠悠盘旋在常规武器射程外。一次俺们爬到山上偷袭而且直接命中,没想到这厮抗击打能力超强。一个趔趄之后就拔得更高,不跟俺们玩了。

    鹰也有飞得比鸡低的时候,那是来抓小鸡。鸡也能飞得与鹰那样高,那是当了俘虏。鹰的攻击路线是垂直起降,得手后迅速撤离。像点球,根本来不及反应。看见它裹挟猎物不辞而别,心里恨的倒不是资产流失,而是未及施展就败下阵来的无可奈何。

    到了夏天,摸藕钓鱼叉青蛙都能让人乐此不疲。摸藕很容易,刨泥起藕断茎用脚趾头就能搞定。叉青蛙也不难,但手熟耳。骑牛打仗的年纪喜欢河沟捞鱼虾。有种寸把长的小鱼叫爹爹婆婆,身上的鳞阳光下五颜六色很好看。把筲箕卡在沟里,从远端蹚水轰鱼一路驱赶,然后抄起筲箕…呵呵,贼不走空。

    捉鳝鱼最省事,边际成本几乎为零。竹编的鳝鱼篓子外形像迫击炮弹,底部有个空心圆锥状入口,像云南汽锅。把篓子丢入水中就可以回家睡觉了。好奇的鳝鱼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于是从底部钻入想探个究竟。没想到进来容易出去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到时拉起篓子,下一步就是鳝鱼丝了。在俺们家乡要说某人像鳝鱼篓子,可不是指体态,而是在说过日子的风格:只进不出。

    俺最得意也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发明,是自动钓竿。一米来长的鱼竿,鱼线中段绑俩10公分左右的竹棍,间隔一拳左右。再找根半米左右的竹竿,用铁丝窝一拱门固定在一端。拱门直径比鱼线上的竹棍略短。安放时,钓竿上仰45度插入岸边,辅杆水平插到一起。鱼线上的俩竹棍十字交叉别在拱门上,把鱼竿拉成弯弓状。鱼钩沉入水里。

    简单说,原理跟老鼠夹子差不多。鱼一咬食拖动鱼线触发了机关,靠着鱼竿的弹力,倒霉的贪嘴者立马被钓出水面告别自由,献身于更贪的一族。

    南方鱼多。鲢子肉细但小刺太多,容易卡。喜头熬的汤白得像牛奶,鲜得一塌糊涂。草鱼有股土腥味,味道一般。鳊鱼大号武昌鱼,因为被主席写进诗里名声大噪,蒸着吃很鲜嫩。鲤鱼的剪刀尾是血红色,很好认。还有全身通红的红鲤鱼,味道没啥特别,换了马甲而已。桂鱼尾鳍上有花斑,靠吃鱼蝦为生,味道绝对美。古人说的“桃花流水鳜鱼肥”,就是它。

    都说鱼儿离不开水。有种黄骨鱼离了水也能活一阵子,还会发出嘎嘎的声音,同时鱼鳍前后摆动像划桨。这家伙个头不大肉极细嫩,现在餐桌上常见。

    翘嘴白像金龙鱼,味道一般般。嘴长得特别难看,地包天。还有扎把长的“川子”,像柳叶飞刀行动极为敏捷,喜欢成群觅食,高速蹿过水面的轨迹似鞭子抽的。钓这鱼的竿要单手能轻松挥动,鱼线尽量长。下手时,先魏武挥鞭把鱼线甩得尽量远,然后慢慢往回扯。萝卜快了不洗泥,川子为抢食管他鱼钩还是鱼食,上来就是一口,正好上当。少奇同志曾用钓鱼比喻吃小亏占大便宜,而“耍”川子连鱼食都不用,无本买卖。

    千年王八万年龟。王八也叫脚鱼,方言发音取蹶和浊的中间调。成年王八很凶悍,一旦被咬铁定血肉模糊。小王八就没那么大威力了。公章大小的童年王八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趴在岸边晒太阳时常成为村童偷袭的战利品。小王八力气不大可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尽可以让它咬在指头上,甩手信步招摇乡里。可怜的小家伙,以为咬住危险就安全,不明白放弃才会有生路。

    除了水里的,山上的动物俺们也不放过。就吃过的而言,刺猬最肥,厚厚的脂肪很解馋。獾子比较少见跑得不慢不好抓,啥滋味已浑然不知。黄鼠狼经常给鸡拜年,想去回访总找不着庙门。蛇肉最鲜嫩。记得有次成功捕获了一对情侣蛇,身高1米98和1米8,专业队的身材。剥蛇皮很有讲究,不少人先来个剪刀大开膛,像剖鳝鱼,毫无美感可言。艺术的方法是先把蛇头固定在树干上,然后从脖子上环切一条缝。揪住领子均匀用力往下拽,就能像旗袍从头脱到脚后跟,皮肉两不伤。

    常听说蛇能化成美女,这多半是指褪去旗袍的蛇。骇人外套里面,是白花花的肉体,差距只是一层皮。难怪明白人都爱透过现象看本质。

    伏击过一回豹子,缘由是村里的猪被不明野兽拖进了山,一路血糊拉擦。公社武装部的福尔摩斯们来查看,断定是豹子。于是基干民兵领了枪发了弹奉命夜间打伏击。结果趴了半个月,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好在工分加倍。

    十来年后又经历了一次荷枪实弹打埋伏,这次是为了对付东北二王。这弟兄俩循着四野足迹入关南下,几天前在驻地附近检查站又开杀戒。俺们奉命便衣巡逻,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开枪。刚巡了两天,一新来的大学生就开了一枪。不是因为二王,是擦枪时情不自禁搂了扳机。

    要说这小子准头还行,随手一枪没脱靶也没伤及无辜。那颗漏网子弹直接命中他的腿,还没伤着骨头。

    这兄弟立马懵了头,也没汇报就带伤开溜,跑回了同城的父母家。领导一点名,人少了一位,子弹也缺少一发。诸葛亮会上,每个人把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兵分两路,一路找二王,一路寻战友。

    一晃快三十年了。如今他已两毛四多年,没准还能进步。前几天有事找他,秘书接的电话,说部长在开会。一想到这兄弟如今也是人五人六,就想起二王。还有俺村不幸的猪。

    跟村里传说的豹子一样,二王也没跟俺们照过面。不一样的是,杀人凶手后来在山里落了网,杀猪凶手永远蒸发在大山中。

    野兔是四季常客。像是爱的使者来扶贫,为俺们缺油少肉的肚皮主动献身。这精灵蹦蹦嗒嗒遛得飞快,遇到危险抹头就往山里蹿,从不反着来。想当年,俺们经常左牵黄右擎“枪”,从山里向外扇面展开拉网前进,如同小鬼子搜索芦苇荡。野兔好奇心很强,一有风吹草动不是撒腿就跑,而是直起身子四下探望,这很要命。常常正在探头探脑,就能招来无情弹。小泥丸虽不致命,至少也像大力抽射闷到面门。应声倒地扑朔迷离之际,阿黄们早已赶到。

    唉,少不更事真残酷。从另方面说,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不也正好平衡生态优化物种嘛!要不,兔子把青草啃完了,牛吃啥?小鸟把谷子偷光了,人吃啥?

    动物皮能卖钱。记得县里收购站,一张兔皮五分钱。整张的能做手套帽子啥的,去为城里有钱人服务,边边角角的也能派用场。俺在县里亲眼得见,一老头正一根一根薅下兔毛做毛笔。看着好像没多难,先把脱离组织的兔毛泡进液体里,猜想是碱,为了脱脂。之后,选美晋级出来的在玻璃上排列成行,根部抹上胶。晾干后用雕刀全队剥离,卷起来塞进竹笔管。完毕。

    就这么几个简单动作,制成的兔毫一枝能卖两毛五!可看那老头,虾着腰,酒瓶底眼镜恨不得挨上了桌面,朦胧在满屋子呛鼻的生胶味里。俺打消了学徒的念头。

    言归正传。没用多久,俺就从县里请回了一尊活动矿石。随后跑趟公社找俺亲戚把受话器改装成了舌簧喇叭,又顺了点儿漆包线,屁颠屁颠回了村。

    零件齐了剩下的就好办了。找根长竿,顶端十字交叉绑一短木,再用漆包线绕成蛛网状,这叫天线。往地里埋口破锅,锅耳连上线拉出来,这叫地线。把天线竖上房顶,远看过去,俺村出来一教堂。

    天地间接上矿石和喇叭,下一步是调试。过程很辛苦,为了效果最佳,要不断窜上房转天线跳下地调矿石。七上八下之后,红色电波终于传进教堂,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为接地良好,还特意给地线小处随便了一把。别说,管用。

    没买可变电容不能选台,喇叭里好几个电台同时在播,不过声音大小不同。七嘴八舌像生产队打谷场,上边开大会下边开小会。

    奇怪的是,甭管哪个台内容全一样,都在批判一个叫肖洛霍夫的,措辞严厉语调铿锵,只为那条离咱老远老远的顿河。具体说些啥很模糊了,有条罪状倒让俺记了一辈子。老肖让顿河告诉人们,CP标志上的铁锤(Молот)和镰刀(Серп),这俩俄文连起来再倒过来念(Престолом),就成了另一个词:皇权,帝制。

    当时搞不懂苏联顿河跟中国老百姓吃喝拉撒有啥关系,也不明白狠揭猛批别人的流水账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快感。后来才知道,敢情俄国老肖被中国女皇看上了,在一次部队文艺座谈会上江阿姨钦点官方喉舌为他扬名立万。

    那是史无前例风暴前的最后一个初春。风乍起,云飞扬,皱了一池春水,惊了一滩鸥鹭。

    山高皇帝远。再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飓风,刮到偏僻小山村也成了强弩之末。倒是从矿石机里,总能在第一时间把握时代脉搏。那会主席的最新指示,老百姓都是从匣子里知道的。还有那些被打倒和新上来的国家领导人,名字也在电波里频频出现,和样板戏一起让人耳熟能详。

    后来参了军。俺们团当年是总字打头的独立单位。团长46年入伍,河北人,特喜欢篮球。70年底初团里就有灯光水泥球场,牛吧?

    俺球打得不错,跳投左右开弓,上篮一骑绝尘。每年地区联赛前都要被会招到县里集训,工分照记却不用下地干活,还不掏饭钱。当兵后进了团里球队,被集中到通信修理所,比连队吃得好。

    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是一大幸福。很快,一部报废的222-1电子管短波收信机被俺捣鼓好了。这家伙性灵敏度选择性绝对超一流,能收无数台,全世界的。平时一上班就戴上耳机,手干革命工作耳听八方来音,美死了。

    人都爱逆反,越是严禁越让人好奇。反正别人听不着,于是俺就壮着胆子偷听敌台。一开始听台湾的,新鲜劲过了又听外国的。台湾给潜伏特务发指示,跟电视剧一样:0362号同志,你送来的情报已收到,特对你进行嘉奖…你下一步的任务是,3587,1628,7391…

    外国电台的开始曲很好听。苏修是编钟敲的《祖国进行曲》,宽广辽阔。然后语速缓慢的呼号“莫斯科广播电台,莫斯科广播电台”。美帝是短管吹的《扬基曲》,玩世不恭。接着是“美国之音,现在播送亚洲新闻”。亚洲的亚,给念成哑巴的哑。澳洲台用的是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最欢快。朝鲜台自然是忠心耿耿的《金日成将军之歌》了。

    主席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估计老蒋也这么想。台湾电台最反动,咱说好他一定说坏,咱说坏他一定说好。苏修也诬蔑咱,但更多是吹嘘他们如何强大。美国之音貌似中立,大都只播消息不评论。澳洲台不谈政治,还老放中国曲,像柳琴《春到沂河》啥的。朝鲜台除了金日成就是劳动党,跟咱们差不多。要不就放《血海》或《卖花姑娘》插曲,很凄美。

    敌台有个特点,就是相同内容在好多波道同时播。为啥?对付干扰。俺们团两三公里外就有一座干扰台,专门用干扰信号压制敌台。因为没办法同时覆盖所有频率,只好一会苏修一会美帝一会台湾轮流骚扰。俺只好不断更换频率,跟白噪声打游击。

    俺们团常年战备值班,400W短波单边带一出来就装备了。这家伙功率太大,一开机,临近的收音机电视机全瞎,啥频率都不好使。晚上机关干部挤在团部看电视,当班的一按键屏幕上就一片雪花,一松键又好了。这边滴滴答答敲的欢,那边哗哗哗哗变得快。好端端的节目,随着发报节奏在雪花间痛苦挣扎,招来骂声一片。

    跟口音一样,每人的发报手法也不同。熟悉的人一看雪花节奏,就知道谁在值班。于是,电视机房成了裁判室,值班员的业务水平被无情的评头论足。

    俺见过一个超大功率台,是老大哥援建的。人那发信管,小集装箱那么大。要检查工作状态,得从管子上的专用小门进出。这巨无霸一开机,日光灯不通电就亮,屋外晾衣服的铁丝能发红烫手。钟表从来没准过,怎么修都没用。20来岁的小伙子头顶谢得像老头。

    当兵就是奉献,各有各的不同。临别前俺向那些小伙子们庄重地挨个敬礼,这可是发自内心的。

    电台是及时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特别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当年中央苏区电台功率不够,跟莫斯科的沟通大都经上海中转。上海中央分局一被破获,在老蒋面前啥秘密都没了。红25军的半拉子电台没法对外联络,只好派交通员送信给中央和红四军团,大都有去无回。红3军洪湖苏区失败转移时丢了电台,无法及时得到中央指示,湘鄂西中央分局书记夏曦就此成了无拘无束的太上皇。红一的电台效率高,靠着侦听来的大量情报,主席走出了四渡赤水的得意之笔。

    红军长征最有名的电报,应该是那封至今争论不休的草地密电了。坊间传闻80年代初徐帅曾为此拍过桌子,说拿电报来!军科院的新版军史说有此密电,上面写着“南下,彻底开展党内斗争”。注释引自1937年3月中共中央延安会议记录,“毛泽东批判张国焘分裂主义的发言”。军科一位研究员接受中青报记者采访时列举理由之一是,“1937年3月在延安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当着张国焘的面讲了“密电”事件:电报说“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这是十分危险的(当时党内斗争是非常残酷的)。毛泽东讲此事时,张国焘对此并没有辩解”。

    不辩解就等于承认,这道理彭老总花了24年才明白。长征中林副统提出换帅,主席认定幕后有黑手。会理会议毛泽东讲此事时,彭老总对此没有辩解。多年后彭老总终于醒悟,“心想人的误会总是有的…我就没有申明…我采取了事久自然明的态度,但作了自我批评…在这二十四年中,主席大概讲过四次,我没有去向主席申明此事,也没有同其他任何同志谈过此事。从现在的经验教训来看,还是应当谈清楚的好,以免积累算总账;同时也可避免挑拨者利用…像会理会议,我没有主动向主席说清楚,是我不对。”

    密电真的重要吗?回到当时背景,主席在彭老总护驾下半夜不辞而别,似乎别无选择。主席亲自来问徐帅的意见,答曰:四方面军如分成两半恐怕不好。这意味着徐帅陈昌浩领队的右路军即将执行朱德张国焘指令,掉头南下。半夜要是不走,第二天大队人马雁南归,唯独彭3军违抗军令擦肩逆行,过得去吗?

    没“密电”中央就会南下吗?绝无可能。南下是国焘主意,是对中央北上决策的挑战。跟着南下活脱脱党被枪绑架,失了规矩不说,以白雀园和富田之鉴,此去茫茫难预料。况且北上通道已开,机不可失。

    虽说都是红军,可企业文化却不兼容。红一里,国军那边过来的不少,整体军事素质不低。管理这种企业,先把支部建在连上牢牢控制基层,再搞官兵平等让人心情舒畅,最后针对旧军队陋习来个几大纪律几项注意。一句话,要讲政治。

    红四呢?在川北通南巴的大山里拔地而起。这里的乡亲们文化不高见识不广军事无知,讲大道理无异于隔靴搔痒。面对一波紧一波的多路围攻,当务之急得会打仗。要迅速把农民变成战士,打骂比说教来得快。这样的环境要生存,只能先军。

    那边严禁打骂这边习以为常,那边理论指导实践这边发展才是硬道理。拿到市场一检验,央企连年亏损资产流失,民企持续盈利股价攀升。在这当口搞重组,还不成了兼并?加上刻薄凯丰的火上浇油,膨胀国焘的自以为是…积累到沸点,啥壶盖子顶不开啊?

    打骂这事,上升到政治叫军阀主义,下放到行为叫简单粗暴。记得新兵训练,恨铁不成钢的班排长们没少让俺们当靶子。人一紧张就爱出错,越担心出错就越紧张。接下来就等着被军阀吧。班长们常使的一招,是分解动作跋正步。喊完一他停了,你那离了地的脚没着没落,只能拧着身子找平衡。结果不是下边挨踹就是上边挨扇,没跑。

    俺们那批有几个四川大足永川的,齐步走不是先迈右腿就是顺拐,比俺们还笨。也难怪,之前俺们也就三季打赤脚,他们一年到头没鞋穿。一次下大雪,一哥们光着脚丫跑了出去,被连长拎着领子提遛回来臭骂一通。他们在家如厕后,用削滑溜的细竹条当手纸。完后洗一下,下次接着来。这俩地方离着重庆不远,比通南巴强多了。

    军人嘛,特殊职业令行禁止,违反了就得挨罚。80年代军区演习,总部首长沙场点兵。节骨眼上一新兵蛋子手欠,违章操作把电源给烧了,结果捅了大娄子。连长盛怒之下一巴掌打得肇事者口鼻喷红,事后背了处分。要在分分钟死人的战争年代,这肯定得归了军阀主义。

    那次演习还有一插曲。一群军里的瞎参谋烂干事模拟总部首长提前下去普查,俺去考核通信连队。为防泄密发报得用密码,明码与密码的转换叫明密互译,要求报务员背下来。下面的连队玩猫腻。拿出一份花名册让俺随便点,再给俺一份明密码对应表,你报明他答密,反过来也如此。

    这一套蒙首长还行,反正谁都不认识。一个分队站一片,甭管点谁总是那几个尖子站出来应答,万无一失。俺可不吃这一套。都是基层上来的,谁蒙谁啊?俺甩开花名册,直接叫第几排第几位出列。热腾腾的大包子立马露了馅。

    为此,无地自容的连队干部轮流请俺喝酒一天五顿。把俺捧到了九霄云外,再诉苦说时间如何紧新兵如何笨训练如何不容易。俺是不想被人背后取笑,并非跟人过不去,况且喝酒实在是短板。后来听说首长当场表扬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俺觉着明密互译视译啥的颇有花拳绣腿之嫌。打起仗来一个报务员被俘招了,后果是不是很严重?当年密电码都在李玉和的饭盒里藏着,鸠山望穿秋水都难得一见,更别说王连举了。长征时任弼时亲自译电,密码本由陈琮英保管,别人根本见不着。国焘收走了密码本,总理不得不用明码呼叫红2、6。会宁会师后彭老总要指挥红二四,只能通过朱老总张国焘的红军总部,就是因为没密码。要是报务员都能明密互译,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密码有时能当政治工具。35年底林育英从苏联回到陕北,给国焘发电报说:共产国际派我来解决一、四方面军的问题…我已带有密码与国际通电,兄如有电交国际,弟可代转。(《林育英致张国焘电》1936年1月16日9时)

    说起中共与莫斯科的电台联络,打长征伊始就断了。35年9月上旬草地分裂,林育英11月中就到了陕北。出发前要听到点啥,时间可有点不赶趟。

    再者,当时陕北的电台功率太小,够不着莫斯科,光有密码也白搭。国焘打给国际的电报,到了陕北便打住,想代转都没戏。这很像钻进忏悔室的教徒,以为上帝听得见。殊不知那些私房话,全被神甫贪污了。

    国焘蒙在鼓里。几天前洛甫抬出国际警告说:兄之临时中央,望自动取消。否则长此下去,不但全党不以为然,即国际亦必不以为然。(《张闻天致张国焘电》1936年1月13日)国焘心有不甘,不惜把官司打到莫斯科:望告陕北自动取消中央名义,党内争论请国际解决。(《张国焘致林育英电》1936年1月20日)

    没几天,裁判发话了:共产国际完全认可中国党中央的政治路线…中央红军的万里长征是胜利了。兄处可即成立西南局,直属代表团。兄等对中央的原则上争论可提交国际解决。(《林育英致朱张电》1936年1月24日)

    这电报一定让国焘崩溃。国际认可陕北中央的政治路线,对长征高度评价。这些都曾被国焘所否定,并借此另立中央。

    顺便说一句,遵义会议后离队的陈云,9月下旬才到莫斯科,10月10日向共产国际汇报。国际真正了解长征上半身,当自此始。

    42年林育英病逝,主席亲自抬棺,空前绝后。别看只当了一届中央委员,却在历史节点扮演了关键先生,居功至伟,无人能比。

    甭管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在那段与国际虚拟连通的日子里,国焘同意了北上,取消了临时中央。和陕北达成妥协,各自以西北局和北方局的平等身份,遇事商量着办。

    妥协的代价很沉重。

    随后的剧情以黄河为背景跌宕起伏。

    那天,俺信步来到黄河边。

    用石片打着水漂,时光倒流。

    静静河水迭化出顿河,肖洛霍夫,还有铁锤镰刀的传说。

    Q:铁锤代表什么?

    A:工人。

    Q:镰刀代表什么?

    A:农民。

    Q:搁一块儿呢?

    A: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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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之十四

      十四 远方的星[ALIGN=CENTER][/ALIGN]

      到了这把年龄,认字不多也凑合够用,就是发音吃不准。比如堡,光知道念“宝”,乌龟壳嘛,董存瑞炸碉堡、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革命的桥头堡…不清楚也念“铺”,还有“补”。

      堡当驿站讲念“铺”。铺也有驿站的含义,二十里铺三十里铺四十里铺界石铺啥的,过去全是驿站。而黄河古渡横城堡,张贤亮的西部影视城镇北堡,当年都是丝绸之路的豪华驿站。

      堡念“补”的时候特指土墙围起来的院落村镇,陕甘宁一带老乡习惯叫它“堡子”,没壳的碉堡。瞧张海原县志老地图:

      (图14a:清光绪34年即1908年,海原县境图)

      好嘛,除了山湾川沟岘口外,有人烟的地方几乎全是堡子。为啥修这么多堡子?不太平呗!要不干嘛作茧自缚筑墙为牢把自个圈起来?

      堡子军民两用。民用的可以拒盗防贼,军用的能当营盘哨所。北宋边地堡子遍布乡里,像如今街道派出所。来看下元丰九年即1080年天水郡的军事配置:

      (图14b:元丰九域志 陕西路 天水郡)

      此地有二城七寨三堡,俩城池配属16堡,七个寨子有36堡,三个大堡又统领着31个小堡。加一块78,统归雄武军节度。

      宋代堡子啥模样看不到了。翻修过的堡子,搁今天也能显出威猛:

      (图14c:2011年10月,将台堡)

      民间堡子是将台堡的缩小版。高墙小院的,不知主人家怎么晒太阳?

      (图14d/e/f:2011年10月,宁夏海原,乡间堡子)

      乡间堡子都是夯土结构,大炮一轰土崩瓦解。在堡子里坚守,要被炮轰开了口子,只能肉搏了,跑都没处跑。

      红军电报常出现的一个地名是关桥堡,那里曾有座华丽清真寺。1936年11月1日,一干红军高官在里面开了一个碰头会:

      本日集朱张贺任会商,一致坚决主张打击胡敌,消灭其二三个师,停止其追击。

      …为争取上述胜利,并有前敌总指挥部统一调遣,朱张不干预的坚决表示。

      海打以南战役计划已失先机,现决在海打大道以北寻求战役机动来打击胡敌,战役计划另告。(《彭致毛周并告左聂徐程电》1936年11月1日)

      (图14g:2011年10月,关桥堡清真寺遗址)

      清真寺已荡然无存。当地回民兄弟说,清真寺的门开在东面,进门朝西做礼拜,朝着圣城麦加的方向。这很诡异。一群无神论者聚在真主领地讨论生计,西面是堵大墙,东面才有出路,冥冥中命运已被主宰。

      这天是个转折点:彭老总拿到独家代理,朱张退居二线,林育英带来密码,使朱张与彭老总、毛周与徐陈之间直接通报得以实现。第二天毛周即跨越朱张,直接给徐陈发了报:

      朱张贺任彭昨1日在关桥堡开会…你们率四方面军主力,暂以现地为中心,向三面扩大占领区域…

      第三天毛周指示朱张徐陈:

      …所部主力西进占领永登古浪之线,但一条山五佛寺宜留一部扼守,并附电台,以利交通及后方行动。

      五佛寺在黄河西岸。虎豹口三角城失守后,五佛寺渡口硕果仅存,自然也被国军重点关照:

      经我击溃之匪,有企图由五佛寺附近渡河模样…各部队于三日正午应如下重新部署…(朱绍良《参远电令》1936年11月2日)

      老朱安排毛炳文从东岸沿河“追击前进”,“阻止匪向五佛寺附近渡河”,叫马步青在西岸“应(严)密警戒五佛寺以北之河岸”。五佛寺一带硝烟四起:

      韩起攻旅全部固守一条山寨子,外交无效。马步芳之1、2旅据寺儿摊及通一条山中间,每天以两三团来犯一条山阵地,以山炮配合…30军在一条山遭敌冷炮山炮飞机每天伤亡至少四五十,过河后伤亡约400余人…(《徐陈致朱张电》1936年11月4日8时)

      寺儿滩现在叫寺滩乡,在一条山以西。

      虎豹口的成功标志着宁夏战役开门红。照计划,红四走靖远先渡河,红一随后从金积灵武进攻宁夏。11月5日,彭老总向主席汇报:

      黄河胜利后部署意见如下

      (1)31军出中宁。

      (2)一方面军主力出宁(灵)武金积。

      (3)二方面军出三岔以南镇原地域引退胡敌。

      (4)第4军留贺家集同心城李旺堡地域钳制敌。

      望须考虑以及时送两总提出意见。

      电文最后一句是“现无现款收集粮食可供给一方面军娶(本?)月准备攻宁用。”看来红一攻宁的战备粮,原本指望彭老总。

      (图14h:1933年地图,中宁,金积,灵武)

      彭老总踩着宁夏战役的鼓点按部就班,却不知两天前莫斯科来了一封电报:

      在详细研究之后,我们坚决认为从外蒙帮助的方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

      (1)在严冬和沙漠的环境之下,你们派数千红军到外蒙边境护送运输是不可能的;

      (2)日本飞机有对红军及汽车轰炸的可能;

      (3)有引起日本与苏联严重冲突的可能。(《王明陈云致中央书记处》1936年11月3日)

      啊哈,货真价实的国际玩笑!严冬沙漠都千百年了,日军飞机常来常去也不新鲜,之前咋都视而不见?说白了,第3条才是命门。

      因此,现在已经决定目前不采用从外蒙帮助的方法。同时,我们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方法。

      如果我们将约一千吨货物运到哈密,你们有无可能占领甘肃西部来接收?并请通知接收办法及你们将采用何种具体方式运输?(同前)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打头年9月12日俄界会议,主席指点江山大笔绘蓝图:“我们可以首先在苏联边境创造一个根据地来向东发展”,两个月后林育英带着“斯大林不反对红军靠近苏联”的圣旨呼应而来。12月1日主席规划“最好走山西与绥远的道路…在明年夏天或秋天与外蒙靠近”,为红一东征指明航向。36年5月18日毛周彭又下达西征令,“为着更加接近外蒙和苏联…”改道宁夏兑现梦想。6月中主席规定打通苏联“是今年必须完成的任务”,8月25日洛周博毛联名给王明发电报,诉说“如果苏联方面能答应,并且能做到及时的确实的替我们解决飞机大炮两项主要的技术问题,则无论如何困难,我们决乘结冰时节以主力西渡,接近新疆与外蒙”,“因陕北甘北苏区人口稀少粮食十分困难,非多兵久驻之地”。

      面对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的中共,9月7日“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问题。同意通过向宁夏和新疆运送武器”(《季米特洛夫日记》),8日苏共高官卡冈诺维奇和莫洛托夫致信斯大林,说“我们认为可以这样:同意第一个方案即占领宁夏地区和甘肃北部…占领宁夏后将给予大约1.5万到2万支步枪8门加农炮10门迫击炮”。9日斯大林“同意”,11日也就是9.11国际致电中共“同意你们占领宁夏区域和甘肃西部的计划…在占领宁夏区域后将给你们帮助”。

      得到承诺的中共9月19日召开常委会讨论夺宁夏,接下来是落实细节。9月27日国际要求红军必须夺取定远营前伸至外蒙边境接取物资,10月2日中共则希望苏蒙军队帮助运送和保护尽可能的深入到中国境内来。10月18日国际告知“负责供给一百五十辆汽车,并保证提供司机和所需的汽油,以便来回两次将货物运送到你们指定的地点…”。同时嘱咐“你们必须派遣足够数量的武装部队到外蒙边境来接收货物…”。

      瞧这通紧锣密鼓细致入微,所有的忙乎全盯着外蒙。如今可好,蒙古烤鸭冒着响油刚端上桌,一阵穿堂风,人拍拍翅膀飞新疆了!

      婆婆当家小媳妇听喝。这当口绥远警报升级,小鬼子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莫斯科乐见其成的是坐山观斗渔翁得利,咋会没事找事替人顶包?国际再热心也得看当家脸色,由此酿造的苦酒,只好让中共就着寒风结着愁怨独自咽下。

      就没人想到这一层?

      也不是。8月9日洛周博毛给少帅的信里已然点明“为拿打通苏联的意义来说,占领甘、凉、肃比较占领宁夏更为重要,这是不受日本威胁,有永久保障的一条道路。”9月26日朱张徐陈给陕北发电报,也曾指出“交通线如只有定远营这一条,易受日本特务机关和内蒙王公反动势力的妨碍。遵照国际指示先机占领甘北更为有利,因甘北有更多道路通外蒙和新疆,交通易于秘密,不受日本势力的阻碍”。

      不过,署名朱张徐陈的电报暗含了国焘小九九,不想独自在西兰公路单挑老胡。现在想想,红四要9月初就从循化过了河,剧情将会咋发展?

      那位在遵义会议讥讽主席靠《三国》指挥打仗的凯丰,后来批判国焘时一如既往嘴尖如喙犀利哥:

      当中央提出与苏联靠近,在西北建立根据地时,国焘说这是给日本帝国主义进攻苏联以口实,并援引察哈尔事件为例证。这是国焘完全不了解今天的苏联,他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国防力量的巩固,国际地位的提高,可以防御任何外来的侵略者。(凯丰《党中央与国焘路线分歧在哪里》1937年2月27日)

      就算老大哥扛得住任何外来侵略者,也不会干授人以柄引火烧身的蠢事。这一层国际没想到,八成也没预案。要不,为啥在否决外蒙后,才“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方法”?

      “经过新疆帮助”,是通过新疆督办盛世才帮忙转运。

      盛世才是个典型的政治投机商,彼时彼刻正跟老毛子猛套近乎,对中共也极尽阿谀。1936年3月15日3.15消费者权益日,老盛写了一封肉麻无比的马屁信:

      致热爱的革命导师王明:

      虽然我本人从来没有见过您,但是我不仅打心眼里尊敬您,而且很早就认定,您是真正的中国青年的领导者…我深信,您不仅是未来新中国的领导者,而且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导者。

      哇噻,心理承受差的,当心胃酸井喷!

      老盛瞅准中共软肋,哪儿痒痒帮你挠哪儿:

      有消息说,现在中国红军的数量增加了,但是武器和弹药非常缺乏,我极为关心这个问题。

      如果斯大林、莫洛托夫和伏罗希洛夫这三位革命导师同意给红军以武器和弹药援助,那么我就承担起秘密向甘肃发送武器和弹药帮助红军的责任…

      …我非常希望得到您的指导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照普遍规律,入党前的表现才是最高潮。外蒙受阻只好舍近求远走新疆,因为有了盛世才。

      外蒙改新疆,解不了近渴。措手不及的中共无比郁闷,足足过了五天才回电国际,字字不满句句无奈:

      从哈密输送货物的办法对于我们主力红军已无用处,这个改变已经迟了。

      已渡河的红军约两万一千人,可令其向哈密方向前进,但通过五千余里路程,战胜这一带敌人与堡垒,需要许多时间,至少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

      并且除非你们用汽车送到安西,要红军到哈密去接是不可能的。因为哈密、安西之间是一千五百里无人烟的沙漠。

      这天是11月8日,西路军已到甘州(张掖)以西的高台临泽,距离哈密县城770公里,离哈密县境最东端的星星峡约570公里即1100多里,是“五千余里”的五分之一。从安西(瓜州)到星星峡约160公里即300余里,实际里程也正好“哈密、安西之间是一千五百里无人烟的沙漠”的五分之一。(据民国“西北拓荒第一人”林竞1920年实地测量,安西到星星峡这段是316里。见林竞《西北丛编》)

      星星峡是新疆门户,盛世才有办事处还有飞机场。老盛积极靠拢党组织,派人送货到星星峡还不是小菜一碟。12月6日国际答应两个半月后能送货到安西,只能委托盛家物流。

      说起来红军图谋占宁夏有俩目的,一接货,二生存。陕北太穷,养活红一都力不从心,再增兵添丁岂不去喝西北风?要没宁夏宝地勾魂,中央断然不会把红二四招来忍饥挨饿。唯一可选是留在甘南向东发展连接陕南,俟机派队走青海到河西打通国际。

      36年9月19日毛周彭致朱张并贺任,把宁夏计入应收预支未来:

      宁夏…是产大米区域,在西北为最富。四方面军占领宁夏南部后,应屯驻几个月,待明年春暖再攻甘西…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西进、南进、北进。

      夺取宁夏打通苏联,不论在红军发展上,在全国统一战线,在西北新局面上,在作战上,都是决定的一环…

      9月27日毛周彭再次向朱张徐陈描述大美宁夏:

      宁夏人口百二十万以上,在西北为最富,与陕甘苏区连成一片,得之老苏区易于巩固,与凉州永登接壤,可向甘西发展,与绥远交界便于东出抗日…

      想占宁夏,欲赶尽杀绝置红军于死地而后快的老蒋答应吗?

      中共以为没问题。年初(1月22日)邓文仪在莫斯科私会王明时不是说过“当然,蒋介石不能只要求你方作出牺牲。例如在区域问题上…那我们就给你们中国西北那一块地区,根据你们的意见,这意味着建立国际联系。”5月15日春夏之交南京的谈判条件里更是主动建议“停战自属目前之迫切之要求,最好陕北红军经宁夏趋察绥外蒙之边境。”照此思路,红军进宁夏正好遂了国府愿,没警车开道,也该一路绿灯哇。

      看上去很美的尝过才知甘与苦。11月10日秋冬时分西北万物肃杀,战场上国军马踏飞燕碎了中共宁夏梦。上海沧州饭店咖啡厅里,陈立夫也变脸没商量,通知潘汉年红军只能保留弟子三千,其他免谈。

      残酷现实再次教训了中共。阶级斗争,你死我活。

      求人不如求己。抱怨归抱怨,要活下去只能自我救赎:

      宁夏计划暂时已无执行之可能。拟作如下之新计划…

      一二方面军组成南路军。…

      四方面军之两个军组成北路军…

      徐陈所部组成西路军。以在河西创立根据地,直接打通远方为任务,准备以一年完成之。(《洛毛周博林致朱张彭贺任五同志电》1936年11月8日)

      这大概是西路军最早由来。户口本上是一胎三胞,同根兄弟。

      11月11日光棍节,《十月作战纲领》发布刚满月,中央及军委正式通知徐陈李并转各同志,“你们所部组织西路军…四方面军总指挥部临时改为西路军总指挥部,其组织照旧不变”。

      11月13日,中共向国际报告了新计划:

      王明康生陈云转交国际:

      甲、蒋介石部队已将红军主力与红军已渡河者从中隔断,渡河者现组成西路军,受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人数二万二千,令其依照国际新的指示,向新疆之方向前进。首先占领凉州地区,然后向肃州前进。请你们确实无误的准备从新疆接济物品,并以准备情形迅即电告我们。

      乙、河东之主力军不得不改变行动方向,先拟第一步从庆阳、镇原、合水南下,占领平凉、泾川长武邠州正宁宁县等战略机动地区,尔后或出山西,或出豫鄂,依情况再定。

      去不了宁夏,河东红军衣食无着。加上屁股后面狗皮膏药般的国军,中共开始另谋生路向东迈步新长征。

      13日这天政治局会议上,主席不无沮丧的说:

      本来打宁夏就没有多大把握,只是过去没有看得这样严重。现在计划失败了,红军必须改变行动方向,以求生存。

      …红军行动方向主要是向东,预计明春过黄河。四方面军一部分已向西,能否调回来是个问题。现在我们的行动,都是脚踏两只船,最好是向西的还是向西,向东的还是向东。

      如果向西不能达到目的,当然可以转向东。

      向西啥目的?建根据地&打通远方。要待不住过不去,回头是岸。

      14日,朱张致电徐陈并报毛周:“夺取甘凉肃根据地和打通远方任务,是你们独立可能完成的…远方正设法接济你们”

      15日,毛周致电徐陈:“同意你们向凉州进…新疆接济正准备中。”

      17日凌晨1时刘鼎从西安密报“关麟徵到定远营”。说来搞笑,红军想去没到的地方国军一迈腿代劳了。老关把小鬼子设在定远营的飞机场情报站毁了个干干净净,为中华民族小出一口气。

      这天早上8时,徐陈致电洛毛周朱张,请示接货地点:

      现9军在…5军在…30军在…

      估计时间约11月25日先头部队到甘州,12月5日到肃州。

      …是否我们控制肃州甘州在手由远方负责与我们打通,还是我们主力进行玉门安西或到新疆才有办法?…请速详示。

      中午毛周打来电报:

      直接与远方通电无密本,待将来解决。已电远方派人与你们联络…你们现进至何处?(《毛周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7日13时)

      看来都中午了毛周还没见到徐陈一早的汇报。直到第2天下午:

      17日电悉。我们已告远方,但恐准备不及运输也来不及...

      肃州到安西有8天坏路,人烟稀少,安西亦荒僻,将来之能去一部。安西、哈密间是1500里沙漠地,绝无人房,货物要用汽车送,正办交涉中。(《洛毛周并告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8日18时)

      19日红军总部给徐陈发来电报,署名林朱张周,国焘成了摆设:

      在甘州占领后,可以5军在甘、肃两州、安西线活动…

      远方对于经哈密接济你方已原则上同意…正设法解决交通运输…

      大约以明年开春后可望大批接济,现正急谋小部接济。大的于我占领安西后即可实现。

      20日主席和洛甫也来了指令:

      主力在永昌肃州之线,坚决保持东边回旋地区,以小部进占安西敦煌…

      袁立夫可随进占安西之部队到安西,再向哈密,接济军用品、弹药及派人接洽帮助等事。

      正同彼方接洽中,结果如何,容后告知。(《洛毛致徐陈电》1936年11月20日)

      袁立夫是保卫局科长,徐陈派他先去接头。

      西路军光支出没收入老本将尽,就算正餐搭工夫,先来点窝头垫垫肚子也能了却燃眉之患。21日20时徐陈给林洛毛周朱张发电说:

      5军全部约12月5日前可到安西。国际接济最好先期或按时到达,无论如何皮衣子弹速来。

      眼巴巴。国际要真能赶12月初把货运到安西雪中送炭,历史课本又得改。

      11月25日,主席独自给徐陈打来电报:

      远方接济三个月不要依靠。目前全靠自己团结奋斗打开局面。

      宁可把困难想得多一些,也比盲目乐观自欺欺人强。其实主席也不知天上何时掉馅饼。直到12月6日,国际才明确通知中共:

      正采取方法给你们以数量很可观的帮助,第一批货物大约在两个半月内送到你们所指定的地点。

      指定地点?安西嘛!

      这消息一点都没耽搁,当天就转告了徐陈:

      (甲)远方可于两个半月后将货物送达安西。

      (乙)你们第一步相机夺取甘州,第二步夺取肃州,并调查肃州至安西道上冬天是否便于行军,计算占领甘、肃两州,包括休息补充时间在内,共需多少天?并计划西路军全部,包括5军在内,在甘州地区集中训练一二星期,休息体力恢复力气…(《毛周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2月6日14时)

      既然约好了交接时间,5军也暂缓西去,袁立夫呢?也就没出发,没能“经新疆土西路到莫”(《徐陈致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17日)。

      土西路指苏联的土西铁路(土耳其斯坦-西伯利亚),抗战时期大批苏援都是通过土西路,然后再到霍尔果斯进入中国。国际的物资也不例外。12月中旬陈云滕代远等带着电台赶到霍尔果斯,“看到了苏联当局准备供给西路军的坦克、大炮和其他武器弹药。”(《陈云年谱》)高兴坏了!要是老袁按既定方针办,西路军跟陈云搭上腔,命运没准会不同。

      有欢乐就有忧愁,陈云高兴之日正是老蒋难受之时。12月12日,正享受温泉水滑洗凝脂的老蒋被少帅持枪绑架了!这惊天变故,把中共从牢狱解救出来,可苦了西路军。

      没啥比朝思暮想得而诛之的老蒋被擒更让中共高兴了,尤其前路不见光。12日晚9时毛周致电少帅,嘱咐把老蒋关押“在自己的卫队营里,且须严防其收买属员,不可将其交其他部队,紧急时诛之为上”。第2天上午中共政治局紧急会议,主席率先发言说“在我们的观点,把蒋除掉,无论在哪方面都有好处”,提出“罢免蒋介石,交人民公审”。(《政治局扩大会议记录》1936年12月13日)随后的表态也大都杀声一片,轮到国焘到了高潮。只有洛甫意见相左,还和主席发生了激烈争吵。最后主席冲着张闻天撂了句,让历史去做结论吧。(与会者冯文彬回忆)

      第2天,中共中央机关报《红色中华》发文要把老蒋“交人民审判”。第3天,主席率中共一干将领致电国民政府,提议“罢免蒋氏,交付国人审判”。那个年代,“审判、公审”和杀无赦可是同义词。

      消息传到莫斯科,引发的却是口诛笔伐张少帅。12月14日苏联《真理报》发表社论,题目是“中国发生事变”:

      值此日本对华侵略日益严重之际,张学良部举行兵变并扣押蒋介石,其性质尤为特殊…

      毫无疑问,张学良部队进行兵变的原因,应当从不惜利用一切手段帮助日本帝国主义推行奴役中国的事业的那些亲日分子的阴谋活动中去寻找…

      这天季米特洛夫给斯大林写信报告:

      中国党中央不顾我们的警告,实际上已同张学良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友好关系…

      深夜零点,斯大林给老季打来电话。

      斯:中国的事件是在您的认可下发生的吗?

      季:不是,这事会对日本最有利。我们也是这样看这一事件的!

      斯:王明在你们那里做什么事?他是个挑衅者吗?他想发电报让他们枪毙蒋介石!

      季: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斯:那我给你送去这份电报!

      随后莫洛托夫来电话:“明天下午3:30请你们到斯大林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讨论中国的工作…”(《季米特洛夫日记》)

      12月15日《真理报》再登署名文章,说“臭名昭著的日本走狗汪精卫的名字同张学良军队的暴动紧紧连在一起,这一事实充分暴露这一事件的真实性质。”

      当天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李维诺夫会见国府大使蒋廷黻时说“我们…认为张学良的行动是一种极大的不幸…”

      12月16日国际致电中共给西安事变定性:

      张学良的发动无论其意图如何,客观上只会有害于中国人民的各种力量结成抗日统一战线,只会助长日本对中国的侵略。

      12月17日《真理报》国际评述说:

      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证实,张学良兵变无非是日本在中国挑起的又一事端,其目的是阻挠中国的统一和破坏日益高涨的抗日人民运动…

      显而易见,苏联与国际一致认为少帅义举破坏了老蒋领导的中国抗日。

      老毛子记仇,张学良健忘。少帅跟苏联在中东路结了梁子,却指望在西安得到同情。时下小鬼子在绥远频繁挑事项庄舞剑,斯大林要中国缠住日本,离了委员长没人能挂帅,更何况老蒋刚刚主谋了绥远抗战。为了避免误会,老大哥忙不迭赌咒发誓以示清白。12月19日一早,苏联外交代表斯皮尔瓦洛克向国府外长张群提交了一份声明:

      (一)苏联政府得悉发生西安事变的消息后当即表示明确而肯定的立场,谴责张学良这一客观上只能有利于企图分裂和奴役中国人民的一切敌人的行为。

      (二)苏联政府…不仅与西安事变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不言而喻的事),而且自日军占领满洲之时起,从未与张学良保持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为取信党国,牺牲红军何足为惜:

      (三)鉴于各种虚假和诽谤性报道仍不断出现,苏联政府…不能对中国红军的行动负任何责任。

      与此呼应,这天国际打来电报,叮嘱中共“不宜强调同苏联结盟口号”。

      25日老蒋还了自由身。离别前向总理承诺停止剿共,红军改番号接受统一指挥,这意味着从此能在国府大食堂就座用餐。斯大林要再单独给红军开小灶反政府,岂不出尔反尔逼着老蒋有想法?

      为国家利益,莫斯科准备大手笔讨好国府。37年4月3日,苏联驻华使节鲍格莫诺夫在上海见秘见老蒋,代表政府郑重承诺:

      (苏联)政府认为在军事方面同南京政府签订包括下列内容的军事技术协定是适宜的:

      (1)根据我们已向南京政府作出的原则性承诺,出售飞机、坦克和其他军事技术装备,为此目的,可向南京政府提供5000万美元的贷款,贷款可在2至3年内使用,中国则在10年内以本国商品,如锡、钨以及茶、丝等抵偿所得军事物资的价款…

      (3)在唯一沟通中苏联系的甘肃境内的交通线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在中国军队指挥部就这类情况提出请求时,我们可派出航空兵和坦克兵团连同我方驾驶人员一起加入中国军队,以保护这条交通线。

      呵呵,当中共要求苏蒙军入境送货,答复是只能自取。如今国府啥都没说,老毛子倒上赶着跨境护镖,形同霄壤。没啥可抱怨,谁让红军势单力薄帮不上大忙,老蒋麾下数百万国军且耗一阵子呢!

      西安事发不久,12月15日徐陈接到军委指示:

      西路军是负责奠定抗日后方和接通远方之重大使命。

      18日,军委再次向徐陈明确使命:

      你们任务应基本放在打通远方上面,限明年一月夺取甘、肃二州…除开远方,暂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直接援助你们。

      22日徐陈回电:

      西路军为按期完成任务,决逐渐西移…拟于明年1月中,9军30军抢占临泽、高台,5军全部约明2月中旬直到安西。

      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请示。

      此时局势微妙,少帅希望西路军东来助阵,徐陈颇有纠结。24日军委来电“在整个战略方针上看来西路军以东进为有利…”,25日西路军回电“当坚决执行此任务。”就在这天老蒋回了南京,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27日徐陈接到新指令: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前途甚佳。西路军仍执行西进任务,占领甘肃二州,一部占领安西。开始西进时机及如何作战由你们依情况决定。

      37年1月2日,徐陈致电军委:

      5军1日占抚彝城,昨晚打开高台城…

      …对各方情况及我方行动有何指示?

      西路军打开抚彝高台的同时,尾追的青马也抢回了永昌山丹,正多路包抄过来。鉴于“高台以下人粮极富,以上则甚荒凉,据点少且远,正值天寒…”,日陷囧境西路军向军委提出:

      或以外交武力扼阻二马

      或令31军4军过河配合则我损失必小任务更易完成

      或则我们即在高台战敌,远方资物用外力送下亦属必要。(《徐陈李特致军委及总政电》1937年1月4日)

      电报最后还有句牢骚:“只说占领甘、肃二州并取安西是不够的”。似乎12月22日“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的关切,一直没答案。

      其实,华清池枪声之后,莫斯科大鸣大放高调表态,已旗帜鲜明倒向老蒋。这关口再提供军火反蒋完全没了可能。照理,改变计划不会不通知国际,厚爱中共的老季也不该不告知中共。22日徐陈打听“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中共只能发问莫斯科。国际答复了吗?

      没见到电报。除了12月2日中共催问“你们政治上物质上援助务请迅速决定”,12月6日国际回电“第一批货物大约在两个半月内…”,再没见过问与答。火烧眉毛的急茬突然断电没了下文,实在让人纳闷。

      1月5日军委回电徐陈李,同意原地集结,但别指望外援:

      西路军即在高台临泽地区集结暂时勿再西进…

      全靠你们自己团结奋斗取得胜利,不要靠任何外面的援助。

      1月6日困惑不解的西路军再问军委:

      来电所谓不依靠任何外力,是否包含远方与统一战线,究竟前电所称远方货物到达时间是否属实…

      前电,能查到的只有12月6日说两个半月后货到安西的电报。那时少帅还没惹事。

      1月7日,军委回复徐陈:

      远方物资只送至安西,送到肃州是不可能的…

      不要依赖任何外力详容另告。”

      “详容另告”的电报没见到。1月8日军委接连发来两电,第一封说:

      甲、你们应从信赖本身力量,动员全军在临高地带消灭敌人,来完成创造根据地的任务。因为消灭敌人创造根据地,正是接通远方建立抗日后方的实际行动。…

      乙、依现时敌情、地理、经济、粮食、气候条件,西路军须全部集结临高地带,执行上述任务,并求休补。现勿分兵取安西。

      第二封写道:

      西路军仅二马大部尾追,粮弹人马接济均必困难,趁此时机占高台临泽有粮地区,集中全力反攻追敌,消灭其一部,既可创肃甘安根据地,远方亦自然打通,寒候亦渡过,接济亦必到手…望你们早下决心集中全力击退尾追之敌,决定创造肃甘安根据地。

      这俩电报都侧重创建根据地,对国际援助究竟有还是没有以及何时能到,语焉不详。

      说起来河西走廊对于中共,既可连通国际又是战略后方,意义重大。此时国共正商讨防地,要是西路军在此站稳了脚,生米煮成熟饭老蒋想拒绝都难。1月12日,跟国府谈得热火朝天的总理和博古向中央汇报双方初步商定:

      关于防地,草拟…红军在两延、肤、鄜、凉北、庆阳地区,一部在雒南,一部在凉州西。

      两延指延川延长,肤指肤施即延安,鄜是鄜县在延安以南,凉北指平凉以北。雒(音洛)南即现在的陕西洛南,紧挨河南。

      估计在缺失电报里徐陈有过提议。16日军委回复说:

      同意西路军在现地休息一个时期,集中全力乘机向东打敌,尔后以一部西进。...远方货物是只能在约定时间送到安西的。最近两个多月没有电报来…

      两个多月有点夸张。能查到的,12月6日国际通知货到时间是40天前,12月19日国际来电表态“我们认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具有特殊意义…”,也就一个月不到。

      1月20日高台城破5军战败董振堂牺牲,西路军又遭重创。再耗下去啥事皆有可能。1月21日1时徐陈致电军委,准备大江歌罢掉头东:

      以乘绥东进击敌,相机配合凉古接通兰州,增加抗日联军之目的,决今晚全军集结出动,走南大路,以十天行程到达古浪土门地区…

      1月24日24时军委回电:

      你们行动方针,以便利击敌保存实力为目的,行动方向由你们自决。如你们决定东进我们是赞成的。(《军委主席团致徐陈电》1937年)

      如果这次西路军心无旁骛一路向东,历史怕又得改写。没想到1月27日在西洞堡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当晚,西路军致电军委,再次询问到底有没有军援:

      敌已备于东马上东进不易宜在甘州以西周转一时求各个击敌…万一东北地区受阻,可否即在现地区争取时间,东进外(援)必不可靠,可否再从远方、从新疆方面应援。实情望今晚实告,以便可东则东可西则西。接济无望即不能到安西。(《西路军军政委员会致军委电》1937年1月27日21时)

      实情实告的电报无缘得见。第2天西路军返身西进走向深渊,像执着的唐僧不见真经不死心:

      全路军于28日晚移沙河堡东二十里倪家营…我们决集中击敌并争取时间休整。(《徐陈李致军委电》1937年2月1日20时)

      5年后原30军代军长程世才回忆说:

      本来这是个小胜利,可是当时领导者的狂热性又起来了,把这次小胜仗看成是大胜利,说敌人力量削弱了,以为这次胜利决定胜负了,又否认东进计划,依然向西转去,回到倪家营子一带。这个方针确定后,算是断送了西路军的命运了。(程世才《关于西路军的材料》1942年2月)

      (图14i:1933年地图:西洞堡,倪家营)

      生死抉择的天秤,远方诱惑难以抗拒。

      通宝推:猪头大将,
      • 家园 【原创】之十五

        十五 梦断河西

        穿越河西走廊奔新疆,窗外一座灰头土脸的破旧古城渐近渐远。列车员指点说,这就是嘉峪关,长城的终点。说实在,远不如想象中伟岸俊朗,不知当年左宗棠挥笔“天下第一雄关”,是为了山寨居庸关,还是目力所及一览众小?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片段。如今嘉峪关,早已修旧如新不见了岁月。

        (图15a:嘉峪关 图片)

        嘉峪关是明朝修的。洪武五年(1372年)明朝兵分三路北伐成吉思汗的子孙,末了徐达中路军铩羽而归,李文忠东路军伤亡惨重,唯独冯胜的西路军攻城掠地凯歌高奏,打通河西走廊,修了嘉峪关以为凭证,把自己砌进了历史。

        冯胜,二马胜,颇诡异。

        嘉峪关是明长城西大门,汉长城还要往西很远直扎罗布泊。敦煌西边上百里,曾有南北相对迎风流泪的两座雄关:玉门关和阳关。“春风不度玉门关”和“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不朽诗句,让这哥俩关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尽头。不过,唐人咏叹的玉门关在敦煌以东200里的瓜州,跟西汉的同名不同地。当年唐僧取经没拿下签证,就是在瓜州偷渡玉门关去的天竺。到了大清,康熙帝给瓜州改名叫了“安西”,就是那个让中共想想心头就热乎的货运中转站,西路军残部最后一败的黄沙土城。春风不度玉门关,可恶的千年古谶!

        (图15b:嘉峪关-玉门关-安西)

        西路军左支队攻打安西的日子是1937年4月24日。5月1日在星星峡被陈云接入新疆的,只剩“420人”(《毛致刘张并告彭任周叶电》1937年5月9日)了。上年10月底,“蒋介石部队已将红军主力与红军已渡河者从中隔断,渡河者现组成西路军,受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人数22000”(《中央致王康陈转国际电》1936年11月13日)。算下来西路军在河西孤军奋战180天,平均日损120人。照此速率,剩下这点队伍,最多还能耗四天。

        孤流远行势必江河日下,要想柳暗花明再现汪洋,除非机缘巧合。比如山穷水尽处他乡遇故人,像红一长征到陕北。比如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像红四开辟川陕边。

        西路军此番远征,打景泰到星星峡2000里出头,跟甘孜到会宁差不多。沿途没有水草地也没中央军,绊脚石只有马步芳的新编第2军两万人马。只要赶到货运站续上龙江水取来金箍棒,还不搅他个玉宇澄清万里埃?

        因此,光棍节那天毛周垂询“你们依据敌我情况,有单独西进接近新疆取得接济的把握否”(《毛周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1日11时),应答之声信心满满:“依据现在敌我力量估计,我们可以单独行动完成任务”(《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

        信心来自眼前。过河10来天,“马步芳部3个旅共9团,马步青3个旅共8团,二马主力约全数三分之一已受我打击,与我历次战斗中伤亡约在1500以上”,况且“敌战斗力平常,战术顽强,指挥亦差…”(《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照此推演,二马岂非螳臂当车?10天前红军总部也曾预判:“我们估计5、9、30军三个军必能单独解决二马”,尤其是“远方货物已准备好了”(《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1月2日)。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孙子兵法归结了作战五要素:道、天、地、将、法。其中“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河西走廊南边是祁连山北边是大沙漠,放眼是跑马溜溜一条长川,冬天奇冷,地冻三尺滴水成冰。红军打南方来,对这方水土知之甚少,也没工夫没条件未雨绸缪。结果,一踏上征程就陷入被动:

        所过地区人房柴水均极稀缺。平地开阔全无隐蔽,最利飞机骑兵活动…呵气成冰,较之莫斯科尤甚。无房不能宿营,重皮尚称不暖,各部衣服单薄。敌机朝晚活动…”(《徐陈致朱张并毛周电》1936年11月11日10时)

        天寒,早晚零下二三十度…此间地区房屋为堡寨、土围,不便出击与运动战。大路两翼平行路多,便敌迂回,敌以集团骑兵猛犯。白天只能守围寨,如无火力可被敌攻破,固守则子弹消耗极大。(《徐陈致林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21日20时)

        这一带地形开阔,区域狭小,无树木房屋,尽是堡垒,不便迂回抄击。(《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

        (图15c:河西走廊-祁连山)

        这么冷的天,大都赤脚薄衫的红军将士只能开进堡子宿营御寒。打起仗来,野外打伏击吧冻得待不住,搞奇袭吧人腿跑不过马蹄。四下光秃秃,出了堡子就是靶子,增援上不去,撤退下不来。声东击西诱敌深入迂回包抄集中兵力全成了纸上谈兵,机动灵活被严寒就地冻结。

        多年后复盘,徐帅分析道:“假如西路军渡河后,抓住战机,乘虚而进,照直往西打,取得武器、弹药,如虎添翼,回师横扫而东指,有没有可能呢?完全可能的”(徐向前《历史的回顾》)。时任30军政委的李先念也有同感:“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宁夏战役计划放弃后,在一条山打一下就急速西进,直插凉州、肃州、甘州、玉门、安西和新疆接通,并能得到苏联的援助,不用说多了,有几十门炮和一定数量的武器弹药,就有可能打垮马家军和建立甘西根据地”(李先念《西渡黄河和西路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巧妇难为无粮炊。先念主席盼望“有几十门炮和一定数量的武器弹药”,徐帅何尝不是?“说实在话,西路军只要有个炮兵团,马家军再增加一倍,都不够我们打的”(徐向前《历史的回顾》)。常说人是决定因素,可没合适温度,就算搂着天鹅蛋照样啥也孵不出。同治年间大清镇压回民,左宗棠的湖湘子弟兵攻入河西走廊,最终拿下围了年把久攻不克的肃州,手头靠啥硬通货?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大炮呗!

        古希腊有位科学家叫阿基米德,他发现了杠杆原理,据说还有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杠杆以小搏大全仗支点撑腰,没了支点充其量一根打狗棍。战场上大炮如同阿基米德支点,改天换地不靠谱,左右胜负不可缺。特别在河西走廊对付骑兵,能惊了战马乱敌阵脚,炸他个人仰马翻找不着北,能轰开堡子开辟通道,就势杀入黑虎掏心一窝端。反之,炸不开高墙厚壁,就算冲过开阔地到了大门口也进不去,徒增伤亡白忙活。

        天寒、地荒、步兵、无炮,后果很严重。运动战打不了像绊住了双腿,阵地战攻不了又捆住了双拳。只剩下死守堡子守株待兔,全凭抗击打能力硬挺苦撑。

        世上最可气的是什么?人有我无。“马敌战术以骑兵四出活动,以成团密集队形猛攻堡寨,前仆后继…反复攻某点不得手时,即又集兵猛攻另一点。敌大部乘马进退均速…”(《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

        二马骑兵居多行动迅速,还有大炮飞机助阵,博弈天平严重倾斜:

        …敌人先用炮火和飞机狂轰滥炸,接着步兵、骑兵连续实施集团冲锋。当时我们没有炮兵,子弹奇缺,主要靠手榴弹、石头、木棒进行白刃格斗,杀伤敌人。(郑维山《河西喋血记》)

        敌人每发动一次进攻,总以大炮摧毁我围墙工事,打开突破口,集中兵力进行强攻,而我处于被动挨打…(方强《悲壮的一曲》)

        敌人每次进攻,先用数门大炮,将我庄子土围打成缺口,然后以轻武器掩护大量的步兵向我阵地猛扑…(程世才《血战河西走廊》)

        敌人的工事离我们只有几百米远,他们的山炮离我们也只有两三百米远。敌人知道我们的情况,欺负我们人少,既没炮,子弹也很少,所以把炮架到了我们跟前。敌人的山炮向我们直放平射,他们装炮弹、开炮,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在以往战斗中是少有的。他们四门炮一起打,把围墙打到了一片…(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十层单不如一层棉。无炮的短板只能靠密集枪弹来填补,直接后果是子弹过度消费,预算严重超支:

        连日战斗甚烈,敌伤亡两千以上。我27师排以上干部伤亡殆尽不好补充。30军子弹消耗7000余排…我军虽数次击溃敌,但因骑兵相当多因地形关系不能予以彻底打击,马敌尚可集中全力与我决战…(《徐陈李(卓然)致军委电》1936年11月6日)

        过了6天:

        我们过河后…共伤亡约千人,弹药消耗甚多…(《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

        又过了6天,9军在古浪失利:

        敌集中主力猛攻古浪,9军血战终日…子弹消耗极大…我方过河后人弹消耗极大未得补充…(《徐陈致林朱张毛周电》1936年11月19日17时)

        不到一个月,西路军逼近了零库存:

        据我们现有实力,各军子弹平均只三排到四排,5军每人只两排,各军机枪子弹甚少,炸弹消耗甚多,存者无几…(《徐陈致林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21日20时)

        弹药是作战的现金流,有出有进才平衡。红军历来以战养战,武器弹药几乎全靠战场缴获,承蒙国军关照。这回轮到二马,算是遇上了铁公鸡:

        敌人…子弹每人随带三、五板,打完之后即陆续补充(故缴获不易)。(陈昌浩《关于西路军失败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

        马家军很狡猾,一次出击不带多少子弹,打了就跑,即使抓到俘虏,也缴获不到多少子弹。(李培基《在徐帅身边的几件事》)

        马步芳的部队非常狡猾,在临上战场时才给士兵发子弹,少的5发,多的10发,我们打了胜仗,俘虏了敌人,也缴获不了多少子弹,这样就给我们弹药供应上带来极大困难。(盛先传《难忘的岁月艰苦的历程》)

        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我们的部队没有后勤保障和供应,困难很大,子弹打一颗少一颗,人员伤一个少一个。敌人知道我们红军无后方,是以战养战,以缴获武器来作战,所以,他们打仗前,只给士兵发10~20发子弹,以防被我们缴获…几百个敌尸中才能收集到1000来发子弹,有的尸体上只能找到两三发,不像过去打国民党军队,抓一个俘虏,身上都有几十发子弹。马家军这支军队就这样刁。(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谁见过不添油的长明灯?缴获不来,外援不到,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眼睁睁资金链嘎嘣脆断:“胜则两伤,败则独败,溃敌虽易,灭之诚难,即不能缴械于战场,又不能补充于当地…”(陈昌浩《关于西路军失败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我方胜利难缴获,败即无生还…(《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到最后,胜败都难逃一劫:坐吃山空,流干最后一滴血。

        孙子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这话说着轻巧。进了河西走廊,二马把两头一堵日夜滥攻,上哪儿去“避其锐气”?你徒步他骑马白茫茫大地无遮拦,如何去“击其惰归”?锐气来了无处可避,弹药不足只好刀矛徒手来厮杀。无奈饥寒交迫体弱力竭的西路军,与酒饱饭足强悍凶残的二马拼肉搏,实在是以短击长:

        每守一堡寨须一营以上兵力,枪弹少,难阻敌攻。激战终日部队即可耗尽子弹炸药。茅刀刺刀极少,又难补充,弹尽致陷损失更多…人弹有耗无补,无日不战,敌骑到处骚扰,扩红弄粮筹资交通均受限制…30军主力在四十里铺,子弹炸弹耗尽都用大刀拼杀…”(《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

        西路军弹药将尽最近战斗主要靠白刃格斗,但刀矛又少体力亦不强不及敌兵强悍。敌四周封锁日夜被迫与敌血战,每次伤亡多则数百少亦数十…(《徐陈李致党中央电》1937年3月4日)

        我军弹药奇缺,几乎全凭大刀、刺刀,与敌在断垣残壁之间肉搏、苦战,打对我军极为不利的阵地战、消耗战。

        敌军欺我弹缺,以密集队形作波浪式冲锋。我指战员一天中要与敌人肉搏5、6次,虽杀得敌军人仰马翻,但自身也伤亡严重。(吕黎平《星光照西垂》)

        完全是白刃战。打枪没有子弹,看到敌人也打不了。我们与敌人短兵相接,用大刀、长矛,你砍我,我砍你,你刺我,我刺你,与敌人厮杀在一块儿,抱着打,揪着打。就是这样打呀、杀呀…(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

        字里行间比比皆是血腥惨烈!那些年轻的红军将士,拿生命当武器,义无反顾投入以弱对强几无胜算的拼杀,到底为的啥?

        西路军损兵折将陷入困境,终于让中共见识了西行路上劫难多,开始调整策略发兵施救。为避免从井救人有去无回,“可能被蒋军隔断,可能造成更不利”(《彭任刘左致中央电》1937年3月1日),军委制定了行动底线:

        增援及实行之程度,必须服从下列原则。

        …不使增援军又陷于困难地位。因此在取得南京谅解而我军西进时,只能控制黄河一段,调动二马,接出西路军,共返东岸,不可更向西进。因为现在已经明白西面是不能生存的。(《军委主席团致彭任刘左并告周电》1937年3月2日)

        “西面是不能生存的”!要不是走了这一遭,这个结论打哪儿来?上年6月底主席曾预测“甘凉肃三州这一条路,能够造成巩固根据地。缺点是距离较远,某些区域人口较少,行军宿营恐怕有些妨碍”。那时没想过冬季进军,也不摸二马底细。8月份中共计划兵分两路打通国际,盘算的是春暖花开奔河西:“四方面军12月从兰州以南渡河,首先占领青海之若干地方作为根据地,待明年春暖逐步向甘凉肃三州前进,约于夏季到达肃州附近”(《洛周博毛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9月份的修正案也打算春暖之后再起步:“四方面军占领宁夏南部后应屯驻几个月,待明年春暖再攻甘西”(《毛周彭致朱张电》1936年9月19日)。

        一年之计在于春,古人比咱更明白。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于春夏两次杀入河西走廊横扫匈奴,打通了西域。1372年明太祖派冯胜下河西讨伐元军,5月到兰州7月攻肃州,11月班师回了朝。1873年8月左宗棠从兰州到肃州督战,10月间大获全胜,赶11月天寒,左大人已溜回兰州写奏折了。

        要搁夏秋之际,河西走廊特别是张掖到高台一带,梨枣满枝果园遍地,野外露营冻不死人,排兵布阵随心所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要赶这时节,干掉二马创造巩固根据地,想不成都难。

        可惜西路军错过了时令,冰天雪地扎进河西走廊,就宿就粮于一字长蛇堡子阵,各自为战难以互援,给二马骑兵各个击破大开方便之门。1937年元旦,5军打下抚彝高台,随后大部队进驻倪家营。西路军停止西进,希望“在此争取必要时间,准备以全力接近远方”。

        “位于临泽东南的倪家营子,分上、下营子,是个人口集中、粮米较丰的大自然村。全营子共有四十三个屯庄,星罗棋布,座落在祁连山脚下的戈壁滩上。每个屯庄都是一座堡垒,厚厚的黄土围墙,高达三、四米,相当坚固。较大的屯庄,并筑有望楼和碉堡”(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当时临泽县府设在抚彝城,现在的蓼泉乡。现如今临泽县府所在地则是当年沙河堡。

        (图15d:高台-抚彝-倪家营 地图)

        论生存环境,倪家营在河西走廊不可多得。这里堡子自发成阵,便于收缩兵力握紧拳头互为依托严防死守,让疲惫之师得以喘息养精蓄锐,还能消耗敌军争取时间。待到冰融雪化拔寨西行打通远方,少不了“一路桃花盛开,足解岑寂。枣树亦多,柳条丝丝,麦秀芊芊…”(陈万里《西行日记》沙河堡到威狄堡)。

        此刻西路军人困马乏伤亡近半。为逆转不利,1月4日徐陈等向军委求援,希望“令31军4军过河”增援。

        可巧就在这天,河东大部队开始背道而驰向东进发,以“协同抗日友军打击由潼关西进敌”。

        (图15e:红军前敌指挥部命令)

        (图15f:河东红军行进路线)

        这叫一个忖!

        事出总归有因。此时中央军小40个师打东往西剑指西安,总理叶帅电告中央“杨虎城王以哲请红军主力迅速开到关中地区,全力支援东北军和第17路军。”红军头寸有限,顾得上东邪顾不上西毒,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护大盘。个股嘛,“全靠你们自己团结奋斗取得胜利,不要靠任何外面的援助。”(《军委主席团致徐陈李电》)1937年1月5日)

        西路军不明就里一头雾水,6日继续“建议4、31军归还建制。”7日,军委回复说“4军31军已集中于长安附近也不可能策应你们。”8日,徐陈“再次请求将31军、4军向凉州开进,以便彻底夹击此敌。不然,单靠西路军恐难完成任务”。

        这天,国焘现身以个人名义发电给徐陈,点明“目前整个战略中心是巩固张杨和红军联合”。军委也连发两电备述其详,同时命令西路军“创造肃、甘、安根据地。”肃甘安即酒泉、张掖和安西。

        要建根据地先得打败二马占住地盘。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救兵不来,远方军援一时半会也没戏,只能独自生扛了。没想到高台临泽(抚彝)相继失守,唯一的快速部队骑兵师在增援高台时损失殆尽,师长政委双双阵亡。1月21日,元气大伤的西路军决定从倪家营东撤,10天赶到古浪,退出河西走廊,“增加抗日联军”。

        天有不测风云。随后几天发生的事,如灿烂暖阳劈开层层黑云,卷起胸中千堆雪,照亮西边一线天:

        蒋已允红军主力驻陕北,一部驻陕南,西路军驻凉州以西,事实上停止剿共。但此种允诺,尚待充分保证…(《主席团致徐陈(万万火急)电》1937年1月25日24时)

        关于防地…除陕南外蒋先生一概承认…关于保障和平,解决后不再攻打红军(《国民党谈判代表张冲致毛周电》1937年1月27日)

        27日,二马的青海宪兵团在西洞堡被干掉。重温久违胜利的西路军于当晚给军委发去“万万火急”电:

        敌已备于东马上东进不易,宜在甘州以西周转一时求各个击敌…

        万一东北地区受阻,可否即在现地区争取时间…可否再从远方从新疆方面应援。

        实情望今夜速实告,以便可东则东,可西则西。接济无望,即不能到安西。

        1月28日晚,西路军停止东进回首向西,返回倪家营。

        关键一步,不知背负了多少思量和纠结。东归吧,生路在望,可注定完不成中央交代的任务,何颜以对江东父老?西去吧,也许死路一条,也没准再熬一段就能云开见月明,噩梦醒来是早晨。毕竟,老蒋的转变表明坚冰已破,南京下令停战让防并非可望不可求。而西洞堡大捷恰逢其时,给统战二马拖延时间创造了良机。

        这步棋的背后推手,一定少不了打通远方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我不入苦海谁入苦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2月1日,《青海日报》第3版刊登了“倪家营子徐向前致马军长步芳函”:

        本党已向中国国民党三中全会去电,谓“西安问题和平解决,全国庆幸,苏维埃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挥,爰派代表与贵军接洽一切。”

        与此同时,油盐不进的二马堵住了东西两端:

        2月1日,赤匪盘踞倪家营子,予诡计缓兵。赤匪到处流窜,极为狼狈,即向倪家营子窜扰。该地堡寨林立,星罗棋布,匪即在该地盘踞堡寨43处,为犄角之势互为声息,以作最后挣扎。我军亦在东西30里之内布置,亦占领堡寨40余处,对匪取包剿形势…(国军《陆军新编第2军剿匪概述》1937年3月)

        这天,西路军向军委报告:

        为调动敌人寻机灭敌,全路军于28日晚移沙河堡东二十里倪家营,贸易好,粮可吃半月…堡寨密连,我火力太弱,灭之不易。我们决集中击敌,并争取时间休整…(《徐陈李致军委电》1937年2月1日20时)

        一年后主席在延安写道:

        “往往在敌人十分起劲自己十分困难的时候,正是敌人开始不利,自己开始有利的时候。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形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毛泽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1938年5月)

        西路军会不会也是这想法?

        高台失利是个拐点,标志着西路军大势已去情势危急。两个月前古浪失利后,主席仍不失乐观致电彭老总:“徐陈西路军力量虽减至18000人但面前无大敌,打通远方局面大体已定”(《毛致彭电》1936年11月26日)。直到此时才发觉,情况远比想象严重得多。

        中共囊中有三大法宝: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为救西路军于水火,主席开始运筹帷幄双管齐下大打统战牌,一边令潘汉年对老蒋贴身紧逼,一边让总理与顾祝同樽俎折冲,以期不战而屈二马之兵。

        小开在上海。1月21日即西路军东返那天,毛周指示潘汉年“坚决要求蒋同意下列各点…请令马步芳停止进攻河西红军”。22日毛周要求“商蒋如(何)能停止马步芳进攻”,24日再令潘汉年斡旋老蒋“令马步芳停止进攻徐部”。25日,即军委告知徐陈“蒋已允…西路军驻凉州以西”这天,小开再接毛周电令:“请蒋速令马军让出甘、肃二州”……

        总理在西安。1月21日接到主席电报:“西路军在高台临泽一带不能立足…他们从本日起转向东进,望速商于学忠准备派一部策应”。24日洛毛朱张来电询问“二马方面西安尚有办法可想否?可否要于学忠对马步芳来一威胁?谓不停止进攻,红军主力即将攻击青海…”,2月4日总理回电告知“西路军除要顾(祝同)电二马外,并拟托于(学忠)邓(宝珊)设法以便送钱去接济须与顾面商”。6日毛朱张提议:“为防二马和配合西路军计,于学忠最好能调一二师进驻永登红城子一带,一部向古浪伸进。此事请即与于学忠商决,以快为好。因西路军甚需于之配合”,18日主席来电“请多方设法找人去青海,西路军问题解决甚关重要”,24日主席再电“听说马步芳很爱钱,请你考虑是否有办法送一笔钱给马,要他容许西路军回到黄河以东。”3月2日主席来电说“郭洪涛同学刘天民系杨虎城的人,曾作过青海的代表,与两马有旧可以去找两马。吴鸿宾是回民,是邓宝珊的人,亦可亲见两马。以上二人在西安均系大学生,与杜斌臣甚要好,请注意一找”,3月8日总理再向国府要求“在河西走廊令马步芳、马步青部停止对红军西路军的进攻”……

        子规啼血落英缤纷泥牛入海,台面上下能使的都使了,终归没给西路军谋来半点福利。

        其实最捷径的,是通过盛世才从新疆施以援手,哪怕只给子弹也是雨中送伞雪里送炭,局面绝对会改观。这需要苏联协调,可此时斯大林正热脸紧贴委员长,早把中共晾在一旁。3月2日,国际打来电报,告知“很遗憾,从我们方面缓解西路军的处境是不可能的。你们讨论一下,并从你们方面采取一切可能的步骤来拯救西路军,并与红军主力建立联系。”

        得,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捞着。艮节上,谁都指不上。

        西路军在倪家营苦撑之时,河东正在多云转晴。2月8日,中央军36师宋希濂部开进西安城,在老蒋“我军入西安之时…态度须和平示之”(《蒋介石致刘峙顾祝同令》1937年2月6日)指令下,各方相安无事。2月21日,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根绝赤祸之决议案》,基调从武力剿共改为和平统一,风向渐暖。中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天军委电令彭任杨并告周:“极秘密准备派出三分之一力量向西增援并准备在一星期内行动”,同日主席电告总理“西路军甚急,目前已到不能不出兵援助之,募得款方可成行。”……

        东边日出西边雨。河东开了春河西仍苦寒,二马攻势不减反增,像打了鸡血抽了风,没日没夜疯狂围攻。2月13日24时,情人节前那一刻,西路军致电党中央,指出“二马与我拼战甚坚决,是南京有人暗中指使,利用蒋顾借口,不能推辞。请详考虑。”

        这个判断不无道理。

        南京有人指使,老蒋难脱干系。

        话说委员长从西安全身而退,没点啥承诺走得了吗?为赎身,老蒋与中共达成秘密协定,并承诺回南京后逐步履行。这里边包括改组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停止剿共、联合红军抗日,都是暗度陈仓能做不能说的事。国民党十年一贯制剿共不手软,要改弦更张扭转航向,就算船长有此心,也得搭工夫花气力疏通各方扭转舆论自圆其说不是?别急转翻了船。

        不想25日老蒋刚刚离开西安,26日中共就通过西安《解放日报》和电台把秘密协定昭然天下。27日中共发出指示,提出“我们目前必须…继续督促与逼迫蒋介石实现他自己所允诺的条件,即…”。28日主席发表《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再次公开了委员长的城下之盟。话里话外透着翻身道情,仿佛长缨在握,那头拴住了老蒋脖子:

        蒋氏应当记忆,他之所以能够安然离开西安,除西安事变的领导者张杨二将军之外,共产党的调停,实与有力…

        蒋氏已因接受西安条件而恢复自由了。今后的问题是蒋氏是否不打折扣地实行他自己“言必信,行必果”的诺言,将全部救亡条件切实兑现。

        有人欢乐有人愁。中共揭了老底老蒋颜面扫地,这让委员长郁闷无比。37年1月5日,主席电告总理和博古“蒋宋责备我们宣布西安协定无信义…”。之后宋庆龄的信,绘出了老蒋心路历程:

        几周前,宋子文得到释放蒋介石的保证从西安回来,想与我见面。他对我说,蒋介石获释有一些明确的条件,这些经商定是严格保密的,并且蒋介石在过一段时间是要履行的。但是他说,共产党人出乎意料地通过西安电台公布了这些条件,而且英译稿也经史沫特莱报道出去了…宋子文说,我们说好了,所有这些事情要绝对保密。

        蒋介石对“共产党人违背诺言和缺乏诚信”非常恼火,决定不再受这些诺言约束,也不履行任何条件。他对宋子文说,别指望同这些人合作,“他们没有起码的诚实”等等…(《宋庆龄致王明信》1937年1月26日)

        凡事欲速则不达,逼急了兔子都发飙,何况党国领袖?老蒋决定拿回尊严,和平进程一波三折:“蒋归后,南京方面的处置,约可分三个阶段:25日至年底,这时中央军确实撤退,允许张即回。年初至10号左右,军队重入潼关,监禁张学良,发布善后命令,战争空气颇为紧急。10号至目前为第三阶段,蒋派人两次来西安劝告接受中央任命…同时下令前方各军,非得攻击命令不得攻击,攻击令须中央决定。”(《中央书记处致国际书记处电》1937年1月25日)

        老蒋总算守信用并没撕毁协定,不过在谈判中收紧了尺度。关于防区,中共期望红军在陕北陕南河西三足分驻,国府对陕南坚不让步,逼迫中共从了命。对河西,老蒋貌似点了头,私底下却放任二马全力“兜剿”,让开出的支票兑不了现。

        老蒋八成就没打算把河西走廊让出去,中日一旦开战,这条最安全的输血管还是攥在自己手心踏实。12月25日老蒋回了家,28日二马“克复永昌城…向委员长何部长顾主任报告经过。蒙何部长顾主任来电,嘉奖有加,全军感奋…”,30日“山丹城克复。分电委座等,报告经过”,37年1月22日“临泽城亦完全克复…本部即将克复临泽经过情形电呈中央鉴核矣。”(国军《陆军新编第2军剿匪概述》1937年3月)…

        河西风吹草动,尽在老蒋掌控中。

        红军改换门庭入股国军,意味着吃喝拉撒枪炮弹药全靠国府大包圆,长此以往还不风调雨顺高产丰收?要不加限制任其发展,将来一旦翻了脸,岂不养虎遗患自伤其身?

        老蒋可不傻,牢牢把住额度关。国共在西安开谈当晚,总理收到来电:“军事方面同意提出初编为12个师4个军,林、贺、刘、徐为军长,组成一路军,设正副总司令,朱正彭副”(《毛洛致周电》1937年2月9日23时)。老蒋嫌多,中共退让:“同意你24日19时电,红军可改编为四个师”(《中央书记处致周恩来电》1937年2月25日)。老蒋还嫌多:“南京复电只允三师九团…”(《周恩来致中央并告彭任剑英电》1937年3月4日)。再三力争之后,最终达成“改编现有红军之中最精壮者为三个国防师计6旅12团…”(《周恩来致中央并彭任刘张电》1937年3月8日)。

        不过中共始终没放弃。37年5月下旬总理赴庐山再见老蒋,行前得到指令:“见蒋谈判之问题…须力争办到者…至少四个师,一师长林彪,二师长贺龙,三师长徐向前,四师长刘伯承。”(《洛博毛致周恩来电》1937年5月25日)

        此前4月30日,徐帅只身一人抵达援西军司令部,先念主席率西路军残部420人也到了星星峡。老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以成败论英雄。在徐帅指挥下,红四过往辉煌的钉钉铆铆吹可吹不出来。

        老蒋暗地纵容二马拼命表现,重返倪家营的西路军没能再见半点曙光。厮杀到2月21日晚终不支,撤到了西北30里的威狄堡。还是待不住,次日晚再次折回倪家营,又连续血战五天五夜。“在这里,没有男同志和女同志、轻伤员和重伤员、战斗人员和勤杂人员的区别,屯自为战,人自为战,举刃向敌,争为先登。围墙被炮火轰塌,血肉就是屏障,前面的同志倒下去,后面的同志堵上来。轻伤员不下火线;重伤员倒在地上,仍紧握手榴弹,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在这里,生存就是战斗,战斗就是生存”(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仗打到这个份上,早就没了悬念。1937年2月27日晚,所剩无几的西路军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倪家营向西突围,之后从梨园口散入祁连山,打通远方彻底画上了句号。

        (图15g:威狄堡-倪家营-梨园口)

        两万大军,高强度连续作战近半年最终耗损殆尽,在河西走廊上演了一出惨烈悲剧,注定要载入史册。中共党史军史,分别描述如下:

        对于深入河西走廊的红军西路军,蒋介石指使马步芳马步青等部进行围追“兜剿”。西路军广大干部、战士坚决执行中央命令,不怕牺牲,浴血奋战。西路军由于无根据地作依托,又无兵员、物资的补充,孤军作战,虽然毙伤俘敌约2.5万余人,但在敌众我寡的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最终失败。(中共中央党研室《中国共产党历史》2002年9月)

        深入河西走廊的西路军将士,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浴血奋战4个月,歼敌2.5万余人,终因敌众我寡,于1937年3月惨烈失败。(军科《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2010年6月)

        说起来马步芳新2军的100师和骑5师,加上(青)海南(部)警备司令部两个骑兵旅,兵力拢共两万四、五。西路军歼敌2.5万余人还没胜出,那多出来的敌军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民团。青马的民团。当时共有107个团、数十万人之多。

        青马新2军靠老蒋养活,青马民团则自食其力。打起仗来这些基干民兵既能随时补充兵员也能独立作战,源头总有活水来。以至于西路军对付的二马总兵力“共达115000左右,马接近60000匹,包括驮骡驮马6000余”(陈秉渊《马步芳阻击红军西路军始末》),比明面多了近5倍!

        这可让人始料未及。

        还有二马的后勤保障,也没想象的脆弱。37年1月8日徐陈接到军委电报说“西路军仅二马大部尾追,已离其策源地甚远,粮弹人马接济均必困难。趁此时机占高台临泽有粮地区,集中全力反攻追敌,消灭其一部,既可创肃甘安根据地,远方亦自然打通,寒候亦渡过,接济亦必到手。”那6000余骡马运输队,始终没让二马少了弹药饿了肚子。

        “兵民是胜利之本”。一年后主席在《论持久战》里写下这段著名的话。

        民团毕竟非职业,真刀真枪干起来好使吗?

        别忘了这可是青马民团,回民居多,只信真主和兄弟。这些人一根筋爱玩命,民风凶悍体格强健,“回民之性质,最为强悍…就体格平均论,一回民殆敌三华民而有余”(刘文海《西北见闻记》1929)。讲战术玩谋略不中,论骑马射击肉搏劈杀这些打小练就的看家把式,一般人招架不住。河西走廊的特殊环境,正好让他们得以逞凶一路嚣张。

        人常被包装迷惑。没文化、地方军阀、打仗没章法、装备比不了中央军…凑齐了啥印象?“以往的失败就在于轻敌呦”,国军如是,共军亦如是。面对青马,中共上上下下的轻敌,不光是西路军失败的导火索,也为10年后西北野战军的屡次受伤埋下祸根。

        比如1947年5月底,西野二纵359旅攻打青马把守的甘肃庆阳合水,伤亡巨大未能得手。事后彭老总向军委汇报:“青马八十二师甚顽强,打合水,击援敌,皆击毙,无一生俘。捉获民兵及我干部、士兵,割头破脊开肚,异常残暴。”

        这个青马82师即国军整编第82师,前身就是当年马步芳新编第2军,师长是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

        一年后的西府陇东战役,西野六纵教导旅被青马82师围在了甘肃镇原屯字镇,损失惨重。随后马继援又在马头坡死死卡住共军撤退通道,把彭老总也堵在了里面。要不是二纵在南边主动抗击保住一条计划外生路,会有啥状况还真不好说。

        事后彭大将军开始认真总结:

        青马每个连队中有阿訇一人,宗教色彩很浓厚。干部以马家亲族为骨干…该部野蛮强悍…盛传有杀死汉人四五名即可升天之说。士兵在战斗中负伤后有自杀不当俘虏者…

        青马军的编制是步骑各半,在西北高原作战颇适宜。我退,骑兵即追,我停止,步兵即掩护。增援快,机动性大,骑兵战术较熟练…

        因部队干部之亲族关系,故一部被围,另部必救,且敢于分散来援。射击技术熟练,善打冷枪。(彭德怀《春季攻势总结》1948年5月26日)

        众人皆醉主席独醒。1949年7月扶眉战役,19兵团担任钳制,战前主席耳提面命言之谆谆:“杨兵团应立即向西开进,迫近两马筑工,担负钳制两马任务,并严防两马回击。此点应严格告诉杨得志,千万不可轻视两马,否则必致吃亏。杨得志等对两马是没有经验的。”(毛泽东《钳制两马歼灭胡宗南四五个军》1949年6月26日)。第二天,主席再次叮咛诲人不倦:“打两马比较打胡(宗南)王(治岐)为费力,必须充分准备,从精神动员到作战技术都要力求准备充分,并要准备付出数万人的牺牲,以期全歼两马或歼其主力,即可基本上解决西北问题…十九兵团只须负担钳制两马任务(仍要小心)…”(毛泽东《对进军西北和川北的部署》1949年6月27日)

        此处两马指“青马”马步芳和“宁马”马鸿逵,不是当年马步芳马步青的青海二马。论战力,宁马比不上青马。

        扶眉战役结束后我军作战对象锁定罪恶滔天的青马,主席指示彭老总:“歼胡四个军甚慰。马匪既有反扑援胡消息,你们主力停止追击准备打马是对的,但打马是一个较为严重的战役,各军宜有几天恢复疲劳,然后发起攻击,并准备一直打到平凉,全歼一切被抓住的马匪。”(毛泽东《歼灭马步芳等部的部署》1949年7月6日)

        乖乖,“全歼一切被抓住的马匪”,不就是不留活口就地绝杀吗?不知主席发此狠话,是不是想起了西路军?

        1949年8月兰州战役,青马托大居然扬短避长跟解放军死磕阵地战。8月21日一野开始“试攻”,19兵团干了两天居然寸功未建,其中包括63军,军长是当年西路军30军88师政委郑维山。为此杨李二将忙不迭“主动对彭总检讨说:十九兵团部队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攻敌人的几个阵地,两天没拿下一个。军、师、团的干部都很憋气,急于要继续打,非出这口气不可。毛主席一再指示我们:千万不可轻视二马,否则必致吃亏。现在果然吃了轻敌的亏。”(《李志民回忆录》)

        彭老总赶紧叫停,调整部署加强火力,重炮开道卷土重来:

        25日拂晓,我军向兰州发起总攻。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步兵勇猛地冲向敌人的阵地…敌军指挥官用机枪和大刀督战,连续向我发动反冲击。我军攻占敌人每一道壕沟、每一道峭壁和每一个阵地,都经过了艰苦的战斗和反复争夺,并多次拼刺刀,同敌人肉搏。(《李志民回忆录》)

        26日24时,彭老总向主席汇报:

        本月25日恶战一天,四、六两军夺敌两个阵地,俘敌百余,毙伤敌近3000人;六十五军、六十三军,夺敌一个阵地,俘敌1000人,毙伤敌约6000人,我伤亡相等,敌人很顽强。

        好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还敌我伤亡相等,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好在解放军兵力充足以多欺寡,就算耗下去,也能笑到最后。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1949不是1937,一个生肖轮回之后,共军强势回归摧枯拉朽横扫河西如破竹。这回可不为借道取救济,而是霸道坐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谁家江山不是打出来的,不靠热血生命浇灌得来?为打通国际兵败河西的西路军,输了战斗没输精神,因此赢得高度评价:

        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西路军广大指战员英勇作战,视死如归,在战略上配合了河东红军主力的斗争。他们所表现出的大无畏英雄气概和崇高献身精神,永远值得人们尊敬和怀念。(军科《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2010年6月)

        西路军所属各部队,是经过中国共产党长期教育并在艰苦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英雄部队。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在同国民党军队进行的殊死搏斗中,西路军的广大干部、战士视死如归,创造了可歌可泣的不朽业绩,在战略上支援了河东红军主力的斗争。西路军干部、战士所表现出的坚持革命、不畏艰险的英雄主义气概,为党为人民的英勇献身精神,是永远值得人们尊敬和纪念的。(中共中央党研室《中国共产党历史》2002年9月)

        公元2010年10月的一天,黄河在脚下平静流淌,逝者如斯。俺独立寒秋,在虎豹口红军雕像下埋头给一位西路军高级将领后代发短信。屏幕突然落上雨点!来时一路晴空,走时天已放晴,咋就在那一刻掉了点还正中手机呢?要不是亲身经历,打死都不信。

        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俺想起了主席的《蝶恋花》。

        (全文完)

        通宝推:迷途笨狼,桥上,
    • 家园 【原创】之十三

      十三 海喇都堡[ALIGN=CENTER][/ALIGN]

      海喇都,一听就是蒙古方言。没错,这地方在宋朝叫天都寨,在当今叫海原,行政区划归了宁夏中卫市。

      往前刨这块地皮打秦朝就入了版图,是北地郡的大牧场,没城没池没起名。宋朝跟西夏打仗,在天都山下修了寨子,取名天都寨。西夏抢走后称为东牟会,也叫海都源。蒙古人灭了西夏改叫海喇都。据说西夏语“海都源”,蒙古语“海喇都”(哈勒敦、海纳都…),绕来绕去都是汉语“天都”的意思。穿朝越代恒久流传的,是文化。

      到明朝汉人卷土重来在此建了城,数典忘祖顺嘴也叫海喇都城,简称海城。清朝同治13年(1874年)左宗棠平定回乱打此过,觉着没个衙门不会好管理,于是上奏降旨有了海城县。到民国3年,改名海原县。

      (图13a:1785年大清广舆图,海纳都)

      一个地方要出名,总得牵挂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比如钓鱼岛。让海原出名的三件事,就分别与名人、灾难和贫穷紧密相连。

      第一件,是相传成吉思汗死在海原。一代天骄回归的坐标是个谜,《元史》说1227年征讨西夏时崩于“哈老徒”行宫,《马可波罗游记》说这年在一个叫“Calatny”的要塞中箭而亡。“哈老徒”和“Calatny”都与当地方言海喇都发音差不多,再结合西夏区划和南边六盘山,于是有人考证大汗是在海原归的天。

      第二是发生在1920年的12月16日晚8点的海原大地震,死了20多万人。地震专家说达到7.8级叫巨大地震,唐山和汶川都报的7.8级。后来温总理说汶川超过唐山,于是汶川的震级上升到8级。海原呢?8.5级。

      衡量地震还有一个指标叫震中烈度。唐山是11度,汶川是10到11度(国家住建部长姜伟新语)。海原呢?12度。

      说起来相当诡异。民国政府之所以把海城改叫海原,是因为与辽宁海城重名。上点岁数的都知道,1975年2月4日辽宁海城大地震,震级7.3,烈度9度。只因提前半天发了预报,所以损失不大,毛远新因此受到主席夸奖。

      第三嘛,是“西海固”这个贫瘠干涸代名词的海,就是海原。西海固这个整合地名最早出自1953年,那年11月以西吉海原固原仨县为主合划了块特区,叫“甘肃省西海固回族自治区”。这名只叫了两年就改成了“甘肃省固原回族自治州”,58年10月从甘肃剥离出来加入新建的宁夏回族自治区。1972年西海固这一片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

      生命离不开水,西海固几乎无水。文人张承志在《离别西海固》里说,“我是一条鱼,生命需要寻找滋润。而你是无水的旱海,你千里荒山沟崖坡坎没有一棵树。我是一头牛,负着自家沉重的破车挣扎。而你是无情的杀场,你那60万男女终日奔突着寻找牺牲。我在那么深地爱上了你之后,我在已经觉得五族女子皆无颜色、世间唯有你美之后,仍然离开了你。”

      物质决定精神。爱情再崇高,离了水也蔫。

      这一带早先不缺水。西海固簇拥着六盘山北麓,据《山海经》记载,六盘山“其木多棕,其草多竹,泾水出焉”,《汉书地理志》说此地“山势嵯峨,草莽深邃,人烟稀少。”直到元明这里一直是牧场,要没水,草木何来?早先丝绸之路北线,正从固原-海原穿过,没水会走这儿吗?固原在汉代叫高平,北魏叫原州,千百年来一直都是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离得开水吗?西夏在天都山建了避暑行宫南牟会,还修了皇家寺院凿了石窟,要不适合居住,跟这儿折腾啥?

      (图13b:六盘山地势图)

      南牟会被宋军占领后改叫西安州,位于海原县城西40里的西安乡。古西安州城垣修得工工整整,比郭蛤蟆城大很多,至今还有人居住城内。海原那场大地震方圆上百公里的土木建筑差不多都沦为平地,唯独这座古城没趴下,实在让人无语。爬上城墙环顾远眺,古风迎面扑鼻有股子说不出的感受,想打喷嚏。偷句臭老九的感叹:抄起一块前朝板砖,五千年文明在胸中吐纳…

      (照片13c:2011年10月,古西安州)

      古西安州是海打战役红一主力集结地,1军团司令部就设在城里。当时国军马鸿宾的35师占着海原城,对红一侧背是个威胁。所以彭老总派15军团韩先楚上将的78师一部在“海原西南之米家塘附近监视马师”。从地图看,这米家塘应该就是闵家埫。

      离开古西安州顺路南下,过一小水库进入树台乡。二百户、七百户、红井村,一路峡谷夹道,正是海打战役的预设战场。“待孔邹两师向红井子、七百户、二百户前进时,我一方面军主力即隐蔽集结于关门山南北地区”。彭老总计划老胡的两个师沿此道北进时,红一主力从古西安州一带前出“关门山南北地区,待敌深入七百户、二百户之线时,由东向西协同31军夹击”。红四31军则从干盐池一带前出“王家井沟、狼耳子沟之线,待敌深入二百户附近时,及协同一方面军主力东西夹击”,(《海打战役作战部署》1936年10月30日7时)打他个血肉模糊没商量!

      (图略。请参见前贴)

      从现场看,西边是红四的31,东边是红一6个师,铁钳大张专等老胡的软柿子。结果阴差阳错,甭管请客的还是被请的,全都没现身,可惜了这张饺子皮!

      (图13d:2011年10月,海打战役预设战场)

      (图13e:七百户)

      (图13f:红井子)

      从红井村继续往南是红羊乡,当年叫做红羊坊。1936年10月29日,彭老总发出海打战役集结令的那天,红二在这一带遭遇老胡第1师、何柱国骑6骑10师的多路攻击:

      四师在曹家洼脱烈堡冲过敌封锁线后,曹家洼被敌占领,杨明堡也遇敌阻击…行至红羊坊时,遇敌胡宗南第1师侧击,部队被冲散,17师政委汤祥丰动摇被俘。(《彭绍辉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本日我军经杨明堡向红井子前进…于红羊坊附近遇敌(胡宗南部)战,我左侧遇敌骑兵第6师,汤祥丰叛变投该敌。敌骑兵10师,进攻曹家洼之我第4师。(《张子意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本准备走海原黑城间但敌情有变。敌骑6师向杨明堡骑10师向曹家洼截击我军,胡敌由新营跟追。17师政委汤祥丰及三营长李福生叛变。(《陈伯钧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此时红二的第6军,军长是陈伯钧,政委是王震。张子意是政治部主任,彭绍辉是参谋长。

      汤祥丰是湘赣根据地出来的老革命。西征、湘鄂川黔、乌蒙山、雪山草地都过来了,最后一哆嗦没挺住。好比出门打油一路平安,回到家门口油瓶粹了。也是命里该着,老汤投奔的是东北军,西安事变后给红军要了回来。37年2月27日被押回6军公审(《陈伯钧日记》),从此没了音信。

      啥都有个极限,导致最后的崩溃常常只是一根草。万里长征过完雪山草地,红军中逃亡叛变的显著增多。据杨奎松考证,35年秋“红军兵力自入甘南向陕北开进以来又骤减一千五百人以上…”(未给出处)。10月中陕甘支队司令员彭德怀致电主席说:“二三纵队近日逃亡严重…”(《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5年10月13日)。36年10月红二与红一会师在即,陈伯钧14日写道:“最近部队叛变事件较多,尤其在过渭水以后。叛变的多系湘赣、湘鄂川黔的老战士,甚至个别干部”。汤祥丰叛变,就是没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老汤主动投敌,下场不用说了。还有位在曹家洼战斗被俘的,回来后曾有大发展,这就是红二第2军4师10团参谋长尹先炳。抗战时老尹当过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和上将李志民搭过档。还当过129师新11旅旅长,副旅长是中将秦基伟。解放战争老尹是二野五兵团16军首任军长,中将王辉球是政委。抗美援朝16军成了解放军第一支机械化军,老尹风光无比不饮自醉,相与枕藉乎热炕不知东方之既白。

      红二是偏师,却能左右政治天秤,偏向哪头哪头沉。红二四会师后,在拥护陕北制约国焘上,任弼时起了大作用。宁夏战役这盘大棋上,中共最初想让东北军打通新疆,红军打通外蒙:

      十二月起三个方面军中,以一个方面军任保卫陕甘宁苏区,并策应甲军,对付蒋介石之进攻,以两个方面军乘结冰渡河,消灭马鸿逵,占领宁夏,完成打通苏联任务。(《洛育恩博稼怀凯泽致朱张任电》1936年8月12日)

      莫斯科一票否决少帅后,中共调整了计划:

      以一方面军约一万五千人攻宁夏其余担任保卫苏区,12月开始渡河…

      以四方面军12月从兰州以南渡河…逐步向甘凉肃三州前进…

      二方面军位于甘南,成为苏区与陕甘南部的联系。(《洛甫恩来博古泽东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

      从棋面看,这意思是红二坐地盯摊,一四分途进货。取得宝来,再图天下。

      进货要过河,过河要等上冻。眼下干嘛呢?中央让红一四进入待机地域养精蓄锐,红二受累洒扫庭除,吸引胡宗南、打击王均、连接陕南、抢占地盘、隔离老蒋:

      二方面军速向陕甘交界出动,首先插出王均防线之后,占领凤县、宝鸡、两当、徽县、成县、康县地区,再与王均对战…

      二方面军向东的结果,首先吸引钟松旅于陕甘交界,使之无法西进。其次,相机给王均以打击,其次把陕南苏区与甘南联系起来。

      三个方面军的行动中,以二方面军向东行动最是重要,不但是冬季红军向西行动的必要步骤,而且在目前我们与蒋介石之间,不久能将囗囗的双方负责人谈判上也属必要。

      此外,在保护甲军与李毅,不使受蒋介石可能的打击,以及解决给养补充问题,都是必要的”(《育洛恩博泽致朱张任电》1936年8月30日)

      此行二两拨千斤责任重大,风险系数自然同比增高。向东突过封锁线后,红二既要瞻前老胡还得顾后王均,包括四川追来的孙震陕南驻防的国军,都是威胁。

      孤身入狼群,后路不可少。这点朱张想到了,下令红四用两个军与红二衔接,以防不虞:

      四方面军须以两个军于二方面军通过武都、天水封锁线后,即向盐关镇、西和、礼县进击消灭王均部,相机夺取礼县、西和两城,衔接二方面军。(《朱张致陈徐电》1936年9月4日17时)

      架不住陈昌浩此时积极要求上进立功心切,改变了用兵方向:

      …抽至多两团兵力接九十一师武山防,以一部向西和、礼县活动。抽出九军、卅一军全部向通渭、会宁、静宁方向大大发展,具体配合一方面军行动。(《陈昌浩致朱张电》1936年9月6日16时)

      在昌浩看来,这俩军该去西兰公路呼应红一,而不是保障红二。半个月后西北局岷县会议,为通过“配合一方面军在运动战中夹击该大道上之胡敌与静宁之骑七师…”的《静会战役纲领》,昌浩不惜翻了脸,闹得国焘连夜跑到漳县哭诉这才扳回一城。是够委屈的,好歹国焘也是红军总政委,有最后决定权嘛!

      9月8日红二发布了《成徽两康战役计划》,随即三路向东突破了王均封锁线,10天后攻占了成(县)徽(县)两(当)康(县)四座县城,初步达成战役目标。

      两当挨着陕甘边界紧临陕西凤县。1932年4月间习仲勋在两当鼓动杨虎城警备骑兵第三旅200来人造反,虽说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很快就败了,倒也留下“两当兵变”的名号。35年8月初红25军从陕南来两当攻占了县城,候红四无着后拐弯北上去了陕北。36年9月红二到此,该算第三次红色浪潮了。

      这边红二刚占领了成徽两康,那边国焘要掉头西进了。9月21日国焘给朱老总发报,说“向、纯、李三同志均照,坚决反对静会战役计划…”,即反对红四主力去西兰公路独挡老胡的那个计划。向、纯、李分别是徐帅周纯全李先念。

      两天后西北局漳县会议决定红四从兰州西南过黄河。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这么大动作。先期前出的红二被放了鸽子,总得指条生路吧?

      朱张的安排红二完事后去找红一:

      二方面军完成在两当、宝鸡牵制胡敌西进任务后,即经栒邑、鄜县、庆阳中间地区打通一方面军;在一方面军主力渡河后,即依据原陕甘北苏区向南活动。(《朱张徐陈致毛周彭并贺任电》1936年9月22日)

      栒邑即现在陕西的旬邑县,鄜县是现在陕西延安的富县。从地图看,这个《长征 文献》上的鄜县,应当是郿县即现在陕西宝鸡的眉县之误。

      4天后彭老总对此点评道:

      …要二方面军吸引胡敌任务完毕后,走略阳、郿县打通一方面军,这是自欺,目的是使二方面军回岷县就张之范。或出陕南,使之在事实上不能与一方面军会合…(《彭德怀致毛周电》1936年9月26日)

      (图13g:1933年陕甘地图,宝鸡 旬邑 略阳 眉县)

      也是,红四往西一闪甘南只剩红二,国军可一个都不少,那是个啥光景?要势单力薄的红二独自从西安宝鸡之间打过陇海路西兰路两道封锁线北上,难度何其大!要是过不去,就只能往东去陕南会合陈先瑞的74师,要不就往西追随红四过黄河。总不能掉头往南再走令人发指的水草地吧?

      为此,彭老总建议:

      二方面军目前应坚决乘胡敌尚未集中,速过渭河,渐次向庄浪靠拢,适当时机与一方面军会合,决不应久停渭水以南…5、9军团是否可设法自由归队。(《彭德怀致毛周电》1936年9月26日)

      彭老总旗帜鲜明,既然国焘去意已决,那得赶紧把红二收过来,让过继出去的5、9军团回归原亲。可有一样,7月初红9军团(红32军)就归属了红二,彭老总莫非不知情?

      要依了彭老总让红二当机立断速过渭河,没准真能全须全尾来会师。可主席的盘子更大,不信红四唤不回。

      同一天,主席给彭老总电报说:

      二方面军如何北上,这当在明了胡宗南动向及二方面军休息、整理后(他们至少须休息两星期)决定之。(《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26日12时)

      同时,英洛恩博稼泽联名给朱张发了封电报。告知“胡宗南部在咸阳未动”,四方面军控制西兰大道一带“不会有严重战斗”。同时,“一方面军可以主力南下策应,二方面军亦可向北移动钳制之。”

      看来,为打消国焘顾虑拉回红四,红二这枚棋子不能少。

      两天后红四掉头北上,制定了《通庄静会战役计划》。此时机会甚好:

      目前胡敌被我二方面军之吸引,似将向天水方向集中,有利于一四方面军在通渭、静宁地区之会合…基于上述之情况,则我军在胡敌尚未集中于西兰公路道上之前,应转向北进…(《通庄静会战役计划》1936年9月28日)。

      幸亏没让红二过早北上!

      疲惫至极的红二可快累残了,直接提出想休假:

      2、6军团万余里长征到甘孜后,未得必要休息。由中甸到甘孜之两月番地行军,部队已相当疲劳,即继四方面军北上。因无充分准备,帐篷衣服缺乏,流食困难,在继续两月草地行军中减员颇大,冻饿死颇多。最近,又经10天上下行军达陕甘边,部队体力尚未恢复,惟政治情绪尚好。…如无特殊情况和任务,全方面军最好在现地区能停止廿天左右,以便解决冬衣问题,恢复疲劳和得一些补充。(《贺任关刘致毛周彭电》1936年9月28日)

      朱张那边,自然也要汇报:

      我们所占之成徽康两等城…除成徽两县地区较好,康两地区人烟稀少。部队体力弱,伤亡减员疾病颇多…(《贺任关刘致朱张陈电》1936年9月28日)

      史记有云: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意思是再硬的弩再强的风,到了末了啥都不中了。

      此时红军三足,最累当数红二。上一年11月19日,洛甫在陕北与林育英秉烛夜谈,红四在川西南决战百丈,红2、6军团离开湘西开始长征。之后红一东征西征,离着都不远。红四退到西康,走路也不多。唯独红二湘黔滇辗转腾挪边打边走,好容易渡过金沙江翻越大雪山到甘孜会合了红四,又马不停蹄跟在红四左纵队后进了草地。饥寒交迫雨雪风霜,只能靠着意志向前向前向前前:

      …沿途死人很多,虽军、师、团的先头部队组织了掩埋队,总是未埋完,有的地方一堆几个,去年遗骸还有到处横竖于路旁的…

      前头部队过了许多,粮食几乎筹尽了…特别是后卫部队更困难(如六师),到阿坝后还饿死了十余人,沿途饿死的很不少,死尸的口里不少是含起草的…

      指战员热烈摘野菜充饥,进行了比赛作为补充食料,但有些地方,特别在阿坝通包座路上有许多地方无野菜,或则很少,被前头部队摘完了,所以最后几天既无粮食又无野菜,真是很难支持下去…(《红2、6军团长征政治工作总结报告》1936年12月19日)

      就在这难以支持下去的时候,我师在噶曲河边,见到了一群羊子,见到了守候在这里的四方面军同志…(《廖汉生回忆录》)

      此时廖汉生将军是走在最后的红二第2军6师政委。要不是红四的及时救助,这个番号怕是永远留在草地了。多年后包括王震将军在内的不少红二将士但凡提到雪山草地,总念念不忘说四方面军的同志真好啊!红军亲兄弟,患难见真情。

      连续不断的作战跑路造成极度疲劳,没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会。一位红四的老人曾谈到初见红一的情形:

      在毛儿盖,我第一次遇见红一方面军的战士。

      红一方面军的部队开进毛儿盖,我们都出来围观。中央红军疲惫不堪地走过毛儿盖小街,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黑,许多战士的裤管和衣袖烂成布条,露出一根根肋条骨,病弱者手持木棍,慢慢地向前移动,看上去叫人好心酸。

      一个多月前,两个方面的红军在夹金山会师后,中央红军接受了大量的米面盐巴,吃了几天饱饭,怎奈身体亏损太大,一时难以恢复…(李耀宇《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李老见到红一时,还没过草地。那过完草地后的红二是个啥状况,只能想象了。

      红二7月初向草地进发,8月底出的草地,9月初发动了成徽两康战役。之后实在挺不住了,这才有了9月28日要求休整廿天恢复疲劳的报告。

      想休假?那得国军说了算。就在28日当天,国军开始发难,从西和、礼县向成县率先发起进攻,红二在县城西面抛沙镇顽强阻击。这股国军命大,要是昌浩执行了9月4日朱张“四方面军须以两个军于二方面军通过武都、天水封锁线后,即向盐关镇、西和、礼县进击消灭王均部,相机夺取礼县、西和两城,衔接二方面军”的命令,此时早就出了局。

      此时红二成了甘南唯一靶标,各路国军像赶集,四面八方蜂拥来:

      西北来的是第3军12师34旅;

      正北打天水出来的是第3军12师36旅;

      西南从武都来的是川军41军122师;

      正南从川北来的是沈久成的第140师;

      由东往西从陕西凤县挺进的,是李及兰第49师和关麟征第25师:“第25师先经两当向成县前进。第49师随后跟进”(姚国俊《关麟征部在陕甘阻击红军纪实》。

      好嘛,要标在图上,整个一刺猬,万箭穿心呐!

      再扛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见势不妙,红二抗击两天后,被迫于29日放弃成县。

      国军…向盘踞成县五龙山抛沙镇之匪进攻,血战两日,先后将五龙山、抛沙镇、成县克服,匪军向徽县退窜。(台湾国防部史政局《剿匪战史》1967年)

      红二长征一路走得讨巧,突破乌江巧渡金沙每战伤亡都不大。成县一役损失居然近400,问题很严重。没想到的是,噩运刚刚开始。

      29日这天,毛周彭给贺任关刘打来电报,说“在四方面军北上条件下,只要你们当前情况许可,应尽量争取在现地区休息、整理、扩大。”

      休息整理都没问题,不过得等红四北上之后。

      10月1日14时,根本没可能在现地区撑下去的红二致电军委和朱张,提出一周后向北转移渡过渭水,背靠红一四争取休补。2日14时,毛周彭跟朱张商量说,“我们觉得是可行的”。3日17时,朱张徐陈回电,“同意二方面军渡渭水以北活动,但须留外翼钳敌。提议二方面军在陇县一带,从胡敌尾后钳制之,使一四方面军从从容容渡河…”

      呵呵,陇县,南边紧挨着宝鸡天水,狭小仄憋四战之地。除了连红一四都头疼的老胡,周边还满是数不清番号的国军。在此处叫红二单枪匹马挑滑车,胜算几何?又如何自拔?凶险啊!

      好在毛周明鉴没让红二跳火坑。两天后批准红二绕道北上:

      同意你们6号开始经天水以西向通渭转移,以4天行程达到的计划。盼坚决执行。(《毛周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5日13时)

      其时已然间不容发。红二向北转移时,分散在康县大山里发动群众建立苏维埃的第2军6师17团没办法通知,陷入随后杀到的国军阵中全部损失,团长蔡炳贵携枪投了敌。17团虽说是小团,也有4、500人呐!而红6军在转移途中,“在罗家堡与由盐关镇来之敌战,被敌截击大行李,我晏福生同志牺牲。”(《张子意日记》1936年10月7日条)晏福生是16师政委,师长张辉两天前刚刚在战斗中牺牲。

      盐关镇一仗,红二又损失300来人。要不是昌浩,此处国军早该入了红四之口,这会都排出了。

      晏政委是“被牺牲”。身负重伤的晏政委不久归了队,后因伤被锯掉了右臂。此前在成县,一直拖着伤臂长征的余秋里被锯掉了左臂。1955年这二位九死一生的老战友同时被授予中将军衔。

      荣誉权力地位,老一辈可是拿命换来的。

      红二发起成徽两康战役,原本是为了建立战略根据地,东衔陕南西通甘南北接陕甘宁。如今一北撤,渭河以南重归乌有,岂不冤枉走一遭?其实不白来,至少达成吸引国军向我开炮的目的,不光把老胡引了来,给红一四对对碰让开了空间,还让开了空间,还牵动陕南国军,让身陷围剿苦苦挣扎的红74师得以喘息:

      9月,经四川北上的红二方面军东出陕甘边,发动成徽两康战役,陕南敌人大部西调,跟踪我们的敌第49师也全部调走,我军趁机于9月底在宁陕县的猴子坪将3个团集中进行休整。至此,敌人企图在3个月内消灭我军的第三次围攻破产了。(《陈先瑞回忆录》)

      10月10日红一四在会宁相聚,那天正好双十节,辛亥革命25年纪念日。现如今红军会师纪念馆三面红旗猎猎飘扬,分别标着一二四,实际那天在会宁,餐桌前一四举杯红二无人。彼时彼刻他们正在300里外的洛门镇(当时叫乐善)畅饮渭河水对话姜子牙呢!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姜太公的鱼钩没弯没倒刺,钓翁之意不在鱼。红二到了渭水岸边可没兴致弯钩垂钓发怀古之幽思。多年后贺老总回忆道:

      张国焘整了我们一手,这段写清楚一点。损失相当大…

      过渭河,狼狈极了,遭敌侧击,渭河上游下暴雨,徒涉,水越来越大,冲了点人去。张国焘违背中央军委的指示,二方军几乎遭到全军覆没。渭河南岸也很危险。这是长征中最危险的一次…

      …我们原来估计四方面军不会走的,那时,我们给中央发了电报,早走两天就好了,不会这样狼狈,六军团也遭不到侧击。四方面军一撤走,敌人就围拢来了。急行军,掉了几千人。刚出草地,部队体力都未恢复,早走两天可以少受损失,可以冲出去。往东打也好,可是不能,因为被大的战略意图箍住了。(《贺龙谈红二方面军情况》1961年6月5日)

      10月14日,渡过渭河的贺任关刘再次致电中央军委和朱张,要求喘口气:“二方面军经11个月长征作战,成分换新,在成徽亦未休整。我们要求在进到静隆以北地区,集结休补训练廿天,不分勤务,以便尔后担任新的任务。”

      两天后,假条下来了:

      14日电悉。二方面军进至单家集、硝河城线后即可开始休息、整理。…待一方面军执行新任务时,接替对南防御任务,亦当有休息机会。(《毛周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16日22时)

      21日红二领导层与红1军团左聂在平峰镇(当年属隆德,现在属西吉。就是西海固的那个西)见了面。当天,军委致电全军:

      中央及军委决定,从11月1日起至7日止,以十月革命节为中心,进行7天的教育计划,全军同时11月7日举行庆祝会合誓师抗日庆祝苏联胜利大会…

      总部与方面军机关,注意使这一动员密切联系于宁夏战役之开始阶段,这个是不应宣布的。(《军委及总政致朱张并彭贺徐陈任电》1936年10月21日)

      誓师大会举行之时宁夏战役开打之日,这中间小20天正好给红二“休息整理”。万没想到就在发文这天拂晓,国军的通渭会战抢先打响了。

      第2天,1936年10月22日,红二赶到了单家集硝河城线上的将台堡,终于与红一会师。当天夜里24时左聂向主席汇报:

      二方面军部队非常疲劳体力差病员很多。

      23日,会宁失守,西兰公路被国军收复。24日,鉴于国军发力猛攻,红四渡河未果,“必须对北进之敌以有力迟滞”,朱张发电报建议“一方面军主力最好于结冰前在宁夏当前渡河,抢占定远营”的同时,安排“二方面军须担任海固一带防御任务,该军现已开一个师去七营接防。”同时让红四“在郭城驿或蒋家大路以南,须准备与敌决战…”(《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4日)

      得,“二方面军进至单家集、硝河城线后即可开始休息、整理”,又成了空头。

      “海固”指海原和固原。从海原到固原有一条南北大道,和西边的是靖远-郭城驿-会宁大路、东边的是中宁-同心-固原大路构成一个“川”。

      朱张意图明确,西线北渡南阻红四独自一肩挑,在郭城驿准备决战。东线北渡是红一,南阻靠红二,在海固线上打阻击。

      (图13h:谷歌地图,海固大道)

      当晚红四在虎豹口渡河成功。次日下午16时,在那封彭老总斥之为强奸的电报中,朱张给红二的任务是:

      二方面军除4师向七营开进接替一方面军任务,另外主力应以海原东20里之马营和其西之古西安州为重点,组成若干支队,在硝河城、将台堡、王家河、新营、赵化川、孙家塬一带为有力之活动,目前应尽量保持单家集、平峰镇在我手中。…该军应设法吸引敌人于自己阵地前方,如敌不进,应在海固直到西兰大路这一地区开展工作,情形适应以运动防御迟滞之。

      这命令沿循《十月作战纲领》阻敌思路,只是用“若干支队”取代“多数支队”,拿“运动防御”顶替“扇形运动防御”罢了。基本原则还是分散兵力节节抗击,敌不进我不退。

      同一时刻彭老总给主席的电报,也部署“二方面军应逐渐向沛干池抗退一部敌六营七营以北。”地图上找不到“沛干池”这个地方,似乎是电报错码。不过,节节抗击逐步北退,意思与朱张差不多。

      红二从集结地直接去七营,要穿过海固大道,直面何柱国骑兵军。别看也是东北军,老何对红军可毫不留情。7月间正是他从红一手中抢回七营,恢复固原中宁交通。9月17日彭老总电告主席:“何敌连日积极北进企图封锁,如被其完成封锁计划,以后突破非常困难。胡宗南入陕甘消息以来,何敌更为积极。”10月13日彭老总再次通报说“何柱国确系法西斯分子…”10月23日曾希圣情报称“何柱国令步骑在控制海固一带防我北窜…”

      10月28日,左聂向主席彭老总通报:

      接贺任关昨27日电,二方面军全部明29日通过海固大道,要我们分向海原郑旗堡派队游击掩护通过,我们已派骑兵一个连进至放羊坪掩护…(《左聂致毛彭电》1936年10月28日7时)

      (图13i:谷歌地图,海固地形)

      海原以南的海固大道封锁线位于六盘山北端,地势平坦开阔适合骑兵狂奔,不利步兵暴走。担任掩护的几十号骑兵,很快就被国军轰走了:

      约骑兵一股步兵220由黑城镇方向来与我骑兵2连接触,暂时似已占放羊坪…(《左聂致贺任关并报彭毛》1936年10月29日12时)

      29日红二前卫4师通过无遮无拦的海固大道曹洼-脱烈段时,被何柱国骑10师拦截,激战一天部队被截断,伤亡“400人以上”(《关向应日记》),尹先炳、魏国运(61年少将)等被俘。

      (照片13j:2011年10月,海固大道,南望)

      这一天红二够倒霉。行进途中的第6军“亦损失300余人”(同前),那是在红羊坊、杨明堡分别被老胡第1师老何骑6师攻击造成的,汤祥丰趁机叛逃。同时敌机狂轰滥炸中刘帅被炸伤,贺老总在警卫人员舍生忘死掩护下捡了条命。

      几乎与此同时,毛周发来电报,把红二调整到海原西边,别走海固线:

      二方面军宜转至海原西端有利阵地。勿向海固线上转进,以便东北军进驻该线,缩小蒋军前进地段。(《毛周致朱张贺任电》1936年10月29日13时)

      让出海固线这个想法,25日朱张“强奸”电报里也有过建议:

      …若让海固线给东北军,可缩小胡敌进攻正面,发生阻挡胡敌前进作用。

      30日7时彭老总签发的海打作战计划,安排“第二方面军主力转移至海原以北及其西北地区…”。按说这里是安全地带适合休整,没想到这天红二第32军一部来到海原以北的龙池湾时,突遭马鸿逵部攻击,眼睁睁一个团几乎全部报销!军长罗炳辉要不是跑得快,没准也得当俘虏。

      哪儿来的敌情咋没见通报?

      其实头天晚上左聂曾有过通报,只是没及时传到红二:

      马敌步兵两千人,由郑旗堡向海原开去,我因集结部队不及,故未截到。(《左聂致彭并报毛》1936年10月29日21时)

      1961年一次座谈会上,贺老总谈到红二长征出草这段时说:

      把这一段很好地写一下子,很好地写一下子,不然将来…那是个伤心的事情…二方面军吃了很大的亏呀!这一段不谈也不行,不谈以后还…不谈清楚不好。

      不过,从正式出版的红二战史看,这一段还是语焉不详。

      官史嘛,严禁裸奔!

    • 家园 【原创】之十二

      十二 枝生节外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四句是诗圣杜甫总结的,意思是凡事要抓主要矛盾。主席的《矛盾论》也说,“如果是存在着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抓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拿到战场上,国军群雄毕至追剿红军方阵中,谁是命门呢?1936年10月9日红一四正式会师前一天,主席总理联名发了一封电报,通报当时敌情:

      蒋、张现拟组织通渭会战,其计划之布置如下…胡表示坚决进攻。估计胡将紧随我军后,破坏我宁夏战役,建议集中抗击胡敌。(《毛周致朱张徐陈任贺关刘彭9同志电》1936年10月9日18时)

      明白了。此时此刻最不招待见的,是胡宗南。这为之后的部署定下了基调。红色瞄准镜的十字架,牢牢锁定了老胡。

      老胡是黄埔一期,跟徐帅是同学,跟红四的缘分也不浅。1932年夏国军对鄂豫皖苏区第四次围剿,10月间老胡领着他的第1师加入了河口镇之战。这一仗是个转折点,之后红四被迫离家出走,反围剿宣告失败。战斗中老胡的一个团被击溃,红四也没占到啥便宜,11师政委甘济时和25军军长蔡申熙先后阵亡。

      红四开始西征,老胡千里相送生死相依在屁股后面一路追杀,到鄂陕边界的漫川关又咬住徐帅恶斗一场。这里地形对红四极其不利,且前有西北军堵头,后有老胡兜底,“的确到了危险至极的境地”(徐帅语)。多亏许世友上将的34团一马当先死打硬拼,红四才得以突出重围浴火重生。多年后徐帅回忆道,“漫川关突围,是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一仗”。

      红四走投无路进入通南巴,四川军阀担心假道伐虢不让中央军入川。被拒之门外的老胡顺势进驻天水,此举既能协助朱绍良稳定甘肃乱局震慑本地军阀,还能防止红军北上打通国际。后来夜郎自大的川军被红四打得服了软,这才拜请中央军出手相助,夹道欢迎老胡由甘入川,在广元昭化接替防务。

      老胡前脚刚入川,徐帅后脚拍马到。为开辟川陕甘根据地,红四发起了广昭战役,再次对阵老胡。几个回合下来,双方“打了个平手”(徐帅语),红四没能攻下广昭,还牺牲了两位副师长。随后徐帅声北击西佯攻陕南,把老胡调去补防,于是有了红四强渡嘉陵江一举突破川军防线的回马枪。

      不久红一四在懋功会了师,老胡跟着回马先脚占了松潘,卡住红军北上通道。这松潘原本是藏人地盘,明朝设立松潘卫,这才有了汉人,却是少数民族。到民国成立松潘县,藏人依然占九成。

      当时的松潘严重缺粮饿殍遍地,“每日死人以数十计”。“城内外大街大路上,到处有死尸。有些城外的死尸,已经腐烂到肚肠毕露。或四肢不全,苍蝇成群附在其上,遇有人过,辄嗡然飞起,甚有转向行人头面各部飞来…”。(《大公报》:松潘与汉藏关系。1935年9月)万恶的旧社会,吃人不吐骨头!

      那时汉藏矛盾重重。“藏人本多粮,然而他们却坐视汉人成千成百的饿死而不救…喇嘛本来讲慈悲施舍,而却不施舍于汉人”,只因不论阶级的宗喀巴却把民族分得清。百姓如此,军队也好不到哪去。“胡宗南部在松潘,军食至为困难,兵士每日仅吃一顿…(同前)”

      士为知己者死。老胡的带兵之道就是同甘共苦:身着士兵单衣粗茶淡饭,双手冻疮丛生缠满纱布,军纪严明爱民如子,开口精神闭口主义…老胡的先进事迹足能装备一个团――英模巡回报告团。

      如果捅不破国军防线,红军北上就是场梦。为此中共两手准备,“如突破胡宗南田颂尧防线无办法,只有坚决的川西南方针才是出路”。(《洛朱毛周致国焘电》1935年6月20日4时)国焘当日回电“同意打松潘”,打算拿老胡祭刀开牙以壮军威。八天后中共两河口会议提出北上夺取甘南创建川陕甘根据地,随即红军制定了《松潘战役计划》。

      一番政治曲折之后,红四在松潘以北的包座干掉国军伍成仁第49师,为北上打开一扇门。此时已是8月底。被歼的49师虽归老胡调遣却非亲生骨肉,“与此同时,第4军部队也向求吉寺之敌发起猛烈攻击,歼灭一个营。战斗中,第10师师长王友钧英勇牺牲。”(《红四方面军战史》)徐帅曾亲临一线现场办公,终因地形不利国军工事坚固,尽管“部队前仆后继,伤亡不小”(徐帅语),求吉寺终未拿下。

      守敌是老胡第1旅的康团。据国军战报,此役“康团第3营约损失人员、武器四分之一…康团主力仍在求吉寺阵地坚守中…”(国军《胡宗南部四川上包座附近战斗详报》1935年8-9月)包座一战,老胡的子弟兵损失不大。

      之后红军南北分行。老胡告别松潘北上,回防甘南。36年6月两广事变爆发,第1师奉调南下,腾出一片实地,给红二四北上创造了良机。8月初红四发起岷洮西战役,9月初红二发起成徽两康战役,俩方面军在甘南顺利完成战略展开,静候冬季大行动。

      再说老胡,赶到长沙没来得及接火,两广已不战而屈。湘军善战,老胡就地把第1师扩编成第1军,下辖1和78师,外带补充旅。老胡成了国军中黄埔一期的第一位军长,同时兼着1师师长。

      眼见红军渐成大模样,搞定两广的老蒋下令成功增肥的老胡火速回防西北。老胡搭火车平汉转陇海,“甚速”的行踪让红军颇觉意外之余,还引发了应对分歧。先是西兰公路打伏击联手还是单干意见不一,后是阻击南敌究竟在郭城古驿还是海原城南想法各异。

      9月17日老胡赶到西安,之后没走西兰公路,而是直奔清水、秦安向天水的王均靠拢,准备先折了孤枝红二再作图谋。这导致西兰公路“不会有严重战斗”,红四得以一路风行赶到会宁和红一相拥而泣。随后红二也北渡渭河辗转来到将台堡牵手红一暂离险境。

      这时红二四北临黄河像张摊开的肉饼,四周围满虎视眈眈穷凶极恶的中央军。老蒋一看千载难逢时不我待,一边叫陈立夫在谈判桌前虚与委蛇麻痹中共,一边霍霍磨刀精心策划了通渭会战,准备先吃掉嘴边的红二四,再横扫红一。而红军,却在统战筑碉抗日编织的梦幻中憧憬破茧而出的时刻,视有若无掉以轻心。

      国军摆开三叉戟进攻方阵,打算把红军挤压到黄河边收网庆功。老胡担当右路主攻,为此还加强配备了两个师:周祥初的第43师和孔令恂的第97师。后来主席向彭老总提议“专打周孔两师”,就是要先捏这俩软柿子。

      中路也是4个师,即王均第3军第7(曾万钟)、12(唐淮源)俩师,配属第25(关麟征)、106(沈克)师。左路看上去只有毛炳文第37军的第8(陶峙岳)、24(李英)师俩师,实际上还有新编第1军(邓宝珊)、51军114师(牟中珩)的指名协同。

      通渭会战目标是“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策略是“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计划是“进剿各军应于本月二十日以前到达攻击准备位置,并完毕攻击准备,于二十一日拂晓开始进剿,向各指定之攻击到达线攻击前进。”(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

      国军到底是国军,项目管理有条不紊。

      老胡的第1师于10月17日开始攻击前进,19日午后3时占领了通渭县城,按要求准时进入攻击准备位置,不愧校长好学生。

      21日拂晓国军发起总攻,随后会宁失守,红军决心在郭城驿与敌决战,给老胡当头一棒:

      诱敌深入郭城驿南北,我集中四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四师消灭胡敌一路…”。(《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

      红军判断老胡会走郭城驿,多半来自曾希圣:

      胡军部23日进驻甘沟驿,孔师12日集庄浪,周师主力威戎镇,两师归孔令恂指挥。丁师马旅在毕家镇、文家川附近,拟向界石铺前进,23日向义岗川前进。关师在通渭办理善后。(《曾希圣报告》1936年10月23日)

      曾希圣是军委2局局长,他的部门负责侦听国军电台通信。

      不知是情报有误还是发报有误,因为老胡并没打算去甘沟驿。在攻占通渭后,老胡始终慢条斯理进一歇三决不冒进,与当着老蒋面“胡表示坚决进攻”判若二人。这让红军一度不解,26日毛周致电朱张彭说“等二三日如真实胡敌无北进之意,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正说明老胡的磨蹭。

      24日夜红四渡河成功,27日朱绍良发出“感亥”令要各部提速。老胡的任务是:

      第一军…以二师兵力编为追击队由现地经红羊坊向打拉池猛力追击,主力置于左侧…

      第2天主席便掌握了老胡的去向:胡敌以我避免决战,十分轻我,向打拉池锐进。于是果断改变决战地点,把主力从郭城驿往东调,以期“…在数日内坚决突击,消灭胡敌先头一个师至两个师”(《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这个急变让奉命赶到郭城驿东北的红1师一头雾水,一边奉命转向一边发电询问说:

      整个动作究如何?1师主力及支队已向古西安州部署移动。部署决定请直接电告我们。(《左聂致彭德怀电》1936年10月28日20时30分)

      老胡的表现比起国军兄弟部队来实在乏善可陈,打17日攻占通渭时与红4和31军有过冲突,之后几乎风平浪静再无建树。进到静会大道后老胡让各部在界石铺至翟家所一线“待命”,直到朱绍良感亥令后才在西吉以西的袁家河,与红二的32军遭遇。

      反观国军另两路,发令枪一响便杀声震天步步血光。21日王均第7师占了马营,22日毛炳文第24师了华家岭,23日进会宁。24日午后二时毛炳文第8师在会宁西30里的西巩驿激战至夜,25日王均第25师关麟徵部攻占会宁东20里的张城堡,27日占了甘沟驿东南十里的田家坪。与此同时,协同毛炳文的邓宝珊新1军第11旅进占会宁西北60里的葛家岔。

      战斗打得格外激烈。时任红4军政委的王宏坤回忆道:

      我们当时在会宁至靖远的大道一带打掩护。

      这回掩护真难打。那里正处于大道上,地形开阔,很少有山头,偶尔出现一个也是孤零零的,山上又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这种地形,你坚决阻击当面进攻的敌人,不一会,敌人又从后面迂回过来了。我们手里只有四个团(师),兵力不够,进攻的敌人又多出我们七八倍,敌人多、火力猛、攻击力强,加上飞机不断地在我们头上狂轰滥炸,要有效地阻击敌人实在不易。

      (照片12a: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北望)

      5000人出头的4军,分成两半在会靖大路顽强抗击:

      虽然阻击很难打,我们也只能坚决地打。我和陈再道分工,我率十师、独立师和十一师一个营为一路,于路东正面阻击胡宗南,陈再道率十二师和十一师两个营及骑兵大队,于路西对着兰州方面防敌迂回我侧翼。

      (照片12b: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东望)

      我们路东部队节节防御,不断给进攻之敌以重大杀伤,但敌人攻势不减。我们的部队打得十分英勇顽强,不管敌人怎么猛攻,阻击决不手软。到后来,优势的敌人聚拢过来,把我们四面包围。到夜晚,我们又发动反击,从包围圈中突出来,又组织起新的防线。象这样节节抗击,日复一日…

      路东这边,还有萧上将的31军在张城堡一带阻击国军,对手是关麟徵的25师,还有从会宁出来的国37军24师截击,打得十分辛苦。

      (图12c:关麟徵战报:张城堡)

      伪31军经我在张城堡击溃后,逐次退据于头百户、二原、四百户、车家川一带,利用山沟,完全潜伏。企图乘我进出车家川以南谷地之际,施行奇袭。伪4军之独立师,亦由会宁方向,沿通靖远道退据于宋家河畔、蒋家大路一带。与二原附近之伪31军遥相呼应。(《陆军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照片12d:2011年10月,静宁-会宁大道,张城堡,北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场上,光靠勇敢当不得饭吃。时任31军91师师长的徐深吉回忆:

      敌人见我们没有子弹,就欺负我们,常常当我们一个连、一个营占领阵地堵击,敌人就从我阵地附近,以密集队形前进。不顾我们的掩护部队而超前追击我主力部队!我批评团的干部,掩护部队为什么让敌人追到主力部队跟前?团的干部批评营的干部,为什么敌人追来了不打?营的干部说:‘没有子弹,打什么呢?’276团团长陈康不相信,就自己带一个营担任掩护任务,胡宗南的部队,就在我这个营占领的丘陵高地下一、二百米处的地方通过,陈团长命令一个排举枪瞄准,枪也举起瞄准了,喊放‘叭’!结果只有一支枪放了,其余的枪没有响。团长问:“你们为什么不打抢!战士们拍拍胸前的子弹带伸出两个手指头,示意只有两发子弹。陈团长明白了,下令“跑!”就赶快取平行线超过敌人追赶主力部队,以免被敌人截断同主力部队的联系。”

      会靖通道路西的陈上将率领4军一部,与王均第3军第8师捉对拼杀。师长陶峙岳,1955年也成了解放军上将。24日西巩驿失守,“至翌日拂晓,复经我军猛烈进攻,匪不支,向新集儿溃退。”(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当日,陶上将进占新集。

      陈上将同时还要对付邓宝珊的第11旅。该旅于25日攻占了葛家岔外围阵地,陈上将率部坚守葛家岔十公里范围阵地,继续抗击。

      (照片12e: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西望)

      虎豹口传来喜讯后,国军攻势愈烈,阻击压力骤增。王上将回忆:

      战斗到第四天,敌人集中兵力向靖远黄河渡口方向压来,妄图阻击我军后续部队渡河,并将我军河东部队聚歼于黄河东岸。敌机也成批出动,轮番向我阻击部队和河上船只轰炸。敌人攻击部队分三路向我发起猛攻,以正面突击,左右两翼迂回。我们顶不住,边打边撤,来到离黄河渡口二十来里处的蒋家大路附近。…(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或是王上将回忆有误,或是排版印刷有误。蒋家大路在郭城驿以南,离黄河边上的虎豹口有120来里,不是20来里。

      王上将接着回忆:

      我把部队布置好,要他们在蒋家大路东面构置阵地阻击,然后,急忙往蒋家大路镇内赶。进入镇内,发现三十一军在午睡。这几天他们也很疲劳…我又赶到三十一军部,军长萧克、政委周纯全都在,我对他们说:“我们眼看守不住了,前面已经没有阵地,敌人一突破,就没有办法,你们快准备吧!”说话之间,敌机就来投弹,蒋家大路和黄河渡口是其目标,隆隆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人又饿又喝又累,头脑都发晕了,在他们军部搞了点吃的,又急急忙忙朝外赶。

      萧上将应该是奉徐帅25日的指示“萧克到甘沟驿统一指挥”4军和31军,来到蒋家大路的。此地在甘沟驿以北50里。

      过蒋家大路镇子后不久,正遇十师余师长和两个营朝后撤,我拦住他们说:三十一军没有准备,我们得打回去坚持。我对余家寿说:“不能撤,谁撤我枪毙谁!坚决执行纪律!”

      我以一部坚守左面的一个山头,另一部控制左面的一块坟林。正在布置中,敌机从头上飞过,人刚卧倒,子弹就雨点般地落在周围。敌人接着就猛攻。我们坚决顶住敌人,反复与敌人拼杀,许多战士血染军衣,那种残酷的搏斗场面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这真是一场拼狠劲、拼耐力、拼意志、拼作风的硬仗。在此情况下部队坚守阵地达四个小时之久,为三十一军转移和突围赢得了时间…

      天黑时,敌人大部逼近蒋家大路,随即发起猛攻,三十一军一部就地坚持阻击,在与敌反复拼杀中,九十二师师长柴洪儒英勇牺牲…

      天黑后,我们从蒋家大路东面向北撤退…(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蒋家大路东面”阵地失守应该是10月28日。从地图看,东边是河畔镇宋家坪、四百户和二塬一带。而国军战报记载,28日晚8时对这一带发起攻击,晚11时占领,红军“狼狈北退”。

      是日(10月28日)…午后8时,第73旅主力,即开始向二塬、头百户一带攻击。反复冲锋肉搏。迄午后11时,卒将头百户、二塬、四百户完全占领。匪横尸遍野,狼狈北退。时我官兵已行军一日,激战半夜,疲惫不堪。职见机不可失,当鼓励士气,令73旅146团之第一营,迅速跟踪蹑追,不使逃脱。(《陆军第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图12f:关麟徵战报:头百户)

      此时老关是孤军深入,领先左邻右翼一天多的路程:

      (图12g:姚国俊回忆)

      老关几乎没让部队休息。两个小时后即29日凌晨,就继续出发向北追击。

      150团(附145团第1营,即原使用宋家河畔之1营),为左翼追击队,于驱逐宋家河畔之匪后,经郭城驿向黑城子追击前进。两追击队同时于是晚1时出动。(《陆军第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宋家河畔即现在河畔镇宋家坪一带,在蒋家大路东边,正是王上将“天黑后,我们从蒋家大路东面向北撤退”的地方。

      老关肯定自以为指挥有方,其实只是托了老胡的福。如果不是头一天红军被老胡引到了东边,老关经郭城驿一路向北,势必掉进红一四的预伏战场。地形不利孤立无援,就是牛魔王到此怕也只能化作红烧牛肉扑鼻香。杀牛儆猴,红军没准真就“一战而胜,则全局转入佳境矣”!(《毛周致朱张电》1936年10月30日16时)

      可惜历史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刘帅说“没有通信联络就谈不上军事指挥”。这话一扩展就是“没有及时的通信联络就谈不上正确的军事指挥”。滞后的情报和命令除了造成错觉与混乱,还能干嘛?28日20时,国军25师向二塬、头百户一线发起攻击的同时,朱张曾打来电报,要求“4、31军尽量多带粮食来甘沟驿,应到打拉池线,在不妨碍群众利益条件下,尽量进行坚壁清野。”估计收到电报时,连蒋家大路都丢了,可朱张还要4和31军到甘沟驿呢!

      29日徐陈也发来电报,“决定31军今晚全部分两路经大小芦子迅速开打拉池…宏坤所部以两营在郭城驿阻敌…其余宏坤所部今晚速开大芦子通打拉池线,接31军后开打拉池。再道率一个师今晚上速经大芦子开打拉池…”徐陈有所不知,4军此时根本无法执行命令。因为这天上午9时国军即攻占了郭城驿,下午18时又彻底占领大芦子。

      (图12h:关麟徵战报:郭城驿)

      (图12i:关麟徵战报:大芦子)

      即使从国军战报,也不难发现红军将士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的身影,实在是感天动地!可毕竟实力相差太悬殊,螳臂当车挡不住就是挡不住,就像10几年后百万雄师过大江,国军江防土崩瓦解差不多。

      风水轮流转。1936年10月,不属于红军。

      关麟徵强势突击,把会靖通道两边的4军割列开来完全乱了建制。路西的陈上将几天后才得以穿过此路与王上将会合。

      ……我很担心被隔在靖(远)会(宁)通道以西的陈再道他们。同志他也不断地来问我:军长和十二师他们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我只得安慰大家,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在打拉池北西大约二十里处,我向陈再道发报,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电台,经常与我保持联系,要他们选择路线插向打拉池以北与我们会合,还专门向他们介绍了沿途敌情。

      几天后,他们乘夜出发,隐蔽地从蒋家大路边摸进,穿过了敌人严密封锁的靖会通道,并俘敌两个排、缴获一批子弹,敌人跟踪追击,他们继续向北转移至盐池、定边以南,在这里与我们胜利会合,大家高兴得不得了。(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战斗如此惨烈,电台通信很难保障。29日,朱张发报催询:“…前方情况如何?我4军各部现到何处?即电告。…4军全部决于今晚开到打拉池集中,限31日晚到达。对敌追进自行扼要掩护,开动时间和路线即电告。”(《朱张致王宏坤陈再道电》1936年10月29日)

      这天晚上20时,彭老总发布了海打战役集结令,要求各部于31日前到指定地区集中完毕。对红4和31军的指令是:

      第4军应注意在打拉池以南选择钳制阵地,并改造打拉池土城为最后钳制阵地,利用城干部掘成单个散兵射击位置,减少敌飞机和炮弹威力。第31军主力应在打拉池以东集中,准备靠拢一方面军,从东向西侧击北进之敌。

      “从东向西”八成又是译电之误。照海打战役部署,31军应该是从西向东侧击北进之敌才对。

      此时密电码还在途中,彭老总前敌指挥部与朱张红军总部的电台不能直接联络。所以这个命令特意注明:请海东抄送朱张徐陈董黄萧周及4军首长;请左聂抄送二方面军贺任,请函星夜赶送聂参谋长。并报毛周主席。也就是说,彭老总的集结令直接发给徐大将和左聂,经过中转才能到达红二四。这肯定耽误工夫,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即10月30日的早7时,彭老总签发了海打战役作战计划。

      有的才能放矢。先来看下彭老总掌握的敌情:

      (图12j:1936年10月30日,海打计划,敌情)

      榜单上,老胡麾下4个师名列前茅,“孔邹伍”指孔令恂97师周祥初43师伍成仁49师。伍师是丁德隆78师之误。

      “王均部两个师”语焉不详,似指王均的自有资产7和12师,没算关麟徵。这好理解,在会靖通道和老关贴身肉搏的红四与彭老总无法通报,敌情一时上不来很正常。23日曾希圣通报“关师在通渭办理善后”,之后没了音讯。

      老关不过是师长,有必要单列其名吗?太有啦!25师作风彪悍战斗力强,是老蒋的救火队,哪儿不太平往哪儿冲。24日主席给彭老总等人的电报,就有“胡毛王关业占大道”的文字,把老关和仨军长相提并论

      当晚22时,海打战役部署发出15小时后,毛周给彭贺任左聂徐陈并朱张发来通报,告知“关师向靖远追击,毛敌等部各尚其后,似不会全部北进”。5小时前老关已到靖远。2小时前又占了虎豹口。

      作战方案依据敌情而定。再来看彭老总的打算:

      (图12k:1936年10月30日,海打计划,部署)

      红四的任务是:31军从西向东配合红一夹击老胡的两个师,4军5军保护31军侧翼,分别对付王均毛炳文,以三角城至打拉池一线为底限。

      (图12l:地图,海打计划各部位置)

      彭老总签发海打计划后没多久,朱张给徐陈发报说:

      甲、关敌今可能逼进打拉池,决以一二方面军主力及31军集结麻春堡附近,消灭突进之敌。乙、31军4军均甚疲劳,现已令31军今由打拉池经干盐池向麻春堡进。丙、5军在靖远警戒,已令渡到三角城。(《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30日10时半)

      “已令”,就是说给31和5军的命令至少在10时半,多半在10时前就发出了。这是因为朱张只一部电台对下,与四指及红四各军的通信只能轮着来。而各部波长呼号都不同,每次都需要重新寻找和呼叫,很搭工夫的。

      这封电报里,朱张“决以一二方面军主力及31军集结麻春堡附近,消灭突进之敌”,显然与几小时前彭老总在海原以南的作战地点完全不同。而且彭老总令5军“至必要时转至三角城、打拉池之间”,可没让“渡到三角城”啊!

      看来“关敌今可能逼进打拉池”是朱张如此安排的主要原因。朱张担心老关要到打拉池,这势必对4、5和31军造成严重威胁。于是,总司令和总政委把战场挪了个地方,从打拉池东移到麻春堡,让留在东岸的5军余部过河避险。

      这么大动静,至少该跟前敌总指挥通个气吧?可咋通嗫?

      5军把守渡口分布在黄河两岸。29日朱张电告徐陈“5军主要任务要在靖远东北牵制毛王,不能全部过河。”当天徐陈布置5军留在东岸的部队“主力移三角城河东…5军余部控制靖远河北岸及三角城一带”,即河西岸。第2天徐陈致电朱张说“5军报告两营控制靖远东北地区至多二三日,敌人迫近即须收过河”

      不难看出,30日10时半朱张“已令渡到三角城”的5军,其时只是两个营。

      30日下午5时关麟徵到了靖远,随即派兵封锁了靖远以北各渡口,晚8点占了虎豹口。

      (图12m:关麟徵战报:靖远)

      东湾子即东湾镇,对岸就是三角城,现在改名三滩乡。

      朱张的命令改变了彭老总计划,在政治挂帅旗帜下,是破坏海打战役的“铁证”。借鉴苏东坡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从单纯军事观点看出去,会是啥景色?

      彭老总计划里有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即注明“左聂抄贺任并呈朱总司令”。也就是说,海打计划是先到左聂,后到贺任和朱老总,这应该没疑问。让人纠结的是那个并,是让左聂“并”呀还是让贺任“并”?说文解字查不到。

      让左聂“并”呈朱老总,意味着派人去送,因为左聂也没法与朱张通电报。当时彭老总在海原以北麻春堡,左聂在海原东边的上马营(见《聂荣臻年谱》)。朱张呢?总部负责电台的伍云甫在当天日记中写道:“4时出发,在干盐池大休息,21时至陈家湾东北6里的村庄附近露营”。这陈家湾离着麻春堡很近了。

      一看地图啥都明白了。要在尽早送达朱老总,最佳选择是去干盐池半道劫和。可干盐池离上马营比麻春堡差不多要远一倍,彭老总舍近求远为哪般?

      如此说来,海打计划是让贺任转朱老总喽?这倒合理。任弼时这天“和贺龙、关向应经干盐池朱德、张国焘处,准备到彭德怀处参加会议。”(《任弼时年谱》)当天彭老总向左聂通报说:“贺任关已到乾盐池朱张处,本晚可到我处。”

      (图12n:1936年10月30日,各部行动路线)

      那,左聂“如何”与贺任沟通呢?

      电台。10月21日将台堡会师时,左聂给了贺任两套红一的密码,因此能与红二直接通电,而红二的电台能与朱张互通。于是,彭老总-左聂-贺任-朱老总,一个环节都不少。

      左聂“何时”与贺任沟通的呢?

      查央档现存史料,13时左聂与贺任有过通报记录,海打计划最早能在这个时段转给贺任。按当时习惯,上一次通报(如果有的话)该在5时前后,海打计划出炉前。

      贺任“如何”把海打计划呈给朱老总呢?

      13时,贺任应该赶到干盐池了。如果此时确实收到了海打计划,极大可能是“面呈”朱老总的。注意呦,彭老总没像集结令那样“请海东抄送朱张…”,而是剔除了国焘,只“呈朱总司令”,那意思似乎是让贺任单独面呈朱老总。这一微小细节贺任会忽略吗?

      啥都有例外。会不会那天7时后10时前贺任收到了海打计划,并及时转给了朱张?

      要知道这段时间贺任一直在赶路。他们从红井子附近出发,经刘家井吴家庄到干盐池有90里山路,敌情严重行军途中收发电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要不何至于总理好几天联系不上中央,着急上火呢?

      最重要的是,在央档资料库里除了1时半左聂与贺任的通报,找不到这天上午贺任与左聂及朱张之间的任何通报记录。

      打通信这条道走出的结论,是1936年10月30日上午,彭老总依据陕北敌情通报签发了海打计划,朱张根据红四战场反馈下达了移动命令。虽说计划在先移动在后,可要说其中有瓜葛,眼下证据不足。

      人都爱惯性思维。十指相扣顺序叠压习惯成自然,要把战场电报按时间排序并由此想当然,很难不钻进误区牛角尖。

      对于海打战役,军科新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这样描述:

      10月30日7时,彭德怀下达海(原)打(拉池)战役计划…但是,因第4、第31军未能到达前敌指挥部指定的集结地域,海打战役计划未能实行。

      30日上午朱张没见到海打计划,前敌指挥部29日晚8时的集结令总该收到吧:那上面不是让“四方面军主力4军、5军、31军3个军,照朱张电令集中不变,但第4军应注意在打拉池以南选择钳制阵地…”吗?暂无具体任务的5军和31军被调走了,4军呢?

      4军这天很郁闷,让关麟徵棒打鸳鸯沿会靖大路劈成两半,被迫化整为零各自为战,根本没办法集中:

      由于敌人多路进击,我军被插成为营连单位,有的排或班不得不各自为战。我忙着把我的警卫连战士派出去抓部队,最后身边的人都派光了,我也成了一个光杆,到天快黑的时候,一个警卫员先抓来了李定灼的一个排,后又抓来了一个营,李定灼同志当时是独立师副师长,我掌握住这一个营,继续抗击敌人…

      在阻击战中,我们四军部队被敌人分割成一小股一小股地包围在里面…(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尽管如此,4军依然坚持在打拉池以南与敌周旋,直到打拉池失陷:

      (图12o:关麟徵战报,打拉池)

      打拉池是海打规定的底限,4军没能把国军“遏制之”,反倒被老关给遏制了。王上将身边人困马乏溃不成军的2000来人,要对抗关师长麾下13000多装备精良飞机助阵的虎狼之师,实在是Mission Impossible!

      4军玉碎成砾,败了却没倒下。这就是红军!胡杨林般坚韧。

      10月31日是老蒋50寿辰。当夜打拉池失守,4军向东北方撤退。这天彭老总给主席发电报说:

      张令第4军开到贺家集、兴仁堡,31军开同心城、王家团庄…31军不配合1、15军团,单独打孔周两师及李旅,对马敌还须钳制,力量还不够,故待敌再深入海、干大道以北,再行侧击之…

      11月1日,彭致毛周并告左聂徐程:

      海打以南战役计划已失去先机,现决在海打大道以北寻求战役机动打击胡敌。

      海打计划流产了。政治上检讨,是“国焘畏敌过右,始终不愿意执行命令…”(《林武致王明电》1936年10月30日)。军事上反思,是误判军情错位布阵导致侧翼过早被突破。还有一个很少人关注的死穴,即情报严重滞后导致营养不良,海打计划胎在腹中就有致命缺陷,注定要流产。

      俗话说见招拆招。彭老总的海打计划,完全针对朱绍良10月27日“感亥”令而来。那个命令叫老胡“经红羊坊向打拉池猛力追击”,这给红军诱杀老胡提供了机会,彭老总精心摆下伏击阵。

      朱绍良,字一民,一介农夫的意思。老朱派活的方式很农民,像开镰收割分片包干。感亥令给三路大军扯出了彼此分界线,只要方向对头不越界,咋走都成。

      细致入微的老蒋则不同,讲究规划行进线,严格控制随意性。27日老朱刚刚发了感亥令,第2天就被老蒋给废了。委员长亲自设计精心安排,先是把东北军弄了进来,三路变成四路加大了进剿密度,然后把各路人马从哪儿到哪儿的行进路标都详尽指定,丁是丁卯是卯毫不含糊。

      (图12p:1936年10月28日,老蒋电令)

      彭老总显然对此毫不知情,所以才会在30日签发的海打计划里指望“待孔、邹两师向红井子、七百户、二百户前进时”横刀索命。殊不知按照老蒋的标图,老胡改道绕过陷阱直奔红4和31军而去,而七百户二百户这条路,将迎来私下心心相印你浓我浓的王以哲!

      (图12q:老蒋电令胡王进攻路线图)

      结果是必然的。等发现何跚跚其来迟的是东北军王军长时,红军绝不可能出手相残。事实上,20天后要不是老王事先向彭老总详报国军部署,然后假装电台不通按兵不动导致老胡被突出,山城堡大捷能不能打得成真得两说。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制定海打计划时,彭老总对红4和31军的处境基本无知,这是不知己。对老关异动和老蒋变阵毫不知情,这是不知彼。要不是国焘罪过太大掩盖了其他,海打计划真值得好好反思认真总结,整个一个信息不畅导致决策失误的典型案例。

      和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老关相比,老胡实在有负于红军的过分抬举。27日第1师在袁家河遭遇红二第32军,激战后红军北撤,老胡止步不前:“追约二十里,我因被服未带,天又将黄昏,即撤回袁家寨宿营。”28日老胡又在红羊坊侧击红二第6军,红军东撤后,胡军长又赶紧鸣金收兵:“天将黄昏,即撤回红羊坊集中。”(《陆军第一师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至11月)……

      反观25师,拿下蒋家大路后已脱颖而出了一天路程,老关还“严督部队迅速前进,不许稍事休息。部队无暇造饭,沿途吃生小米、生洋芋、喝生水,直到当天傍晚,始赶到靖远”(姚国俊《关麟徵部在陕甘阻击红军纪实》),这简直是和红军比学赶帮超!

      到靖远后,老关“知道两翼友军尚落后两天多行程”,仍然“率全师向打拉池前进”。这打拉池原本是分给老胡的,老关抢戏心切哪管这许多,此举彻底打乱了红军部署。为此,老蒋专门嘉许老关“追击迅速,克奏大效,无任欣慰…”。除了精神鼓励,还给了4万元物质奖励,让老关心满意得名利双收。

      老关的虚荣心,改写了历史。

      通宝推:猪头大将,
    • 家园 【原创】之十一

      十一 古驿郭城

      炎黄子孙,种地讲节气,那是农耕文明的智慧。临危讲气节,那是人格尊严的彩虹。史记上有个不食周粟的典故,说得是3000年前周武王灭了商朝建周朝时,有俩人一个叫伯夷一个叫叔齐,觉着吃周朝的粮食挺可耻的,于是只靠野菜野果充饥度日,后来给饿死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在主席眼里为人民服务的张思德之死重于泰山,传统文化眼里这二位之死也重于泰山,因为气节没丢。

      丢命不丢人的还有不少,知名的莫过南宋文天祥,被俘期间宁死不屈,写了《过零丁洋》以明心志。里面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知激励过多少英雄豪杰。另一位《千家诗》选编者之一南宋诗人谢枋得,亡国之后誓死不当元朝的官。他的《却聘书》简直就是绝命书:“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又是何等惊天动地泣鬼神。老谢后来被朝廷绑架,他宁可绝食也不食言,结果活活饿死了。

      还一位老兄,也是亡国后誓死不买元朝的帐,自杀身亡的。这人在金朝灭亡后独守孤城达三年之久就是不投降,最后城破之日以身殉国之前,先把家人和所有将士家眷锁在一屋子里活活烧死,为的是谁都不当蒙古人俘虏。

      此公本名郭斌鲜为人知,大号郭蛤蟆却声名远扬。那座城池因他叫了郭蛤蟆城,简称郭城。明朝修的内长城打此路过,东接萧关西达兰州,到乾隆年间还巍然屹立。后来在此地建了驿站,取名郭城驿。

      (图11a:郭城驿)

      郭城驿隶属甘肃会宁县。从会宁径直往北到靖远黄河边,大路朝天,东边是连绵秃山相伴,西边是祖励河谷随行。路西不远默立的一座土城遗留,就是郭城故地。70年前,这座古城理当比现在完整高大。贯穿东西的明长城残墙,或多或少也该多少留些隆起。郭城驿是这条南北通路上的重要节点。从频繁的往来电报里不难看出,当年红军曾打算在此附近与国军进行决战。

      (图11b:会靖大道)

      1936年10月,红四在会宁以南地区集结休整,国军在东西南三面蜂拥而来。徐帅预设的扇形马奇诺防线贴着对手展开,敌不进我不退,最后收缩到会宁附近给对手以重击。会宁当时有城墙,还有国军早先修的炮楼碉堡,加上周边山势可以利用,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依托会宁打阻击,怎么还不坚持个十天八天的。

      布置完毕之后,红四指挥部于1936年10月21日离开会宁向甘沟驿开进。

      第二天拂晓国军的通渭会战打响了。飞机乱炸大炮狂轰,装备低劣的红军将士几乎纯靠勇气与之拼搏,战斗场面“极为激烈”。很快,外围阵地华家岭大东梁等相继失守,红5军伤亡惨重,没在会宁停留继续向北后撤。国军于23日一早就占了会宁。

      会宁失守让红四的防御体系一开局便失去重要支撑点,还敞开了一个大口子。23日徐陈紧急调整部署封堵缺口:

      我们火速从左右两翼抽调四个团的兵力,会同五军扼守会宁城北的二十里铺、三十里铺阵地,填补了缺口,继续阻敌。(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红5军在华家岭附近抗击中损失惨重。伤亡统计出来后朱张向中央汇报说:

      5军此次在会宁一带激战两日夜,敌机7架轰炸,伤亡失连络887人,炸毁与损失枪支380余,干部、弹药消耗伤亡甚大,罗南辉同志牺牲。(《朱张致党中央及军委毛周电》1936年10月27日)

      887人什么概念?10月10日统计数字5军有4192人,这一下子五指断其一损失了20%,特别是干部伤亡大弹药消耗多,再打下去难免力不从心。

      之后,原本三军合力阻击南敌的重担,落到了4军和31军肩上。说是俩军,加起来拢共1万3千来人,也就相当于国军一个师。再分兵把守各要点,明摆着捉襟见肘势单力薄,可硬着头皮也得顶哇。

      面对国军的强势攻击,“多数支队”的“运动防御”显得杯水车薪。红军面敌背水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再不集中兵力给国军点教训,别说渡河,连生存都成问题了。

      决战呐!

      从公开资料看,最早部署与国军决战的,是9.18红四的那份《静宁会宁战役计划》。因为据朱张陈判断,国军将先对红四搞决战,不接招过不了这一关:

      情况:敌以各个击破我军之目的,企图以胡、王、毛、孙四个纵队首先与我四方面军决战…

      对策:…一、四方面军乘胡敌在西北公路上运动之时机,协同消灭其一部,二方面军尽力阻止和迟滞胡敌西进…(《朱张陈致毛周彭贺任刘》1936年9月13日20时)

      毛周彭的想法则不同。从大背景看,无论得寸进尺的日寇野心还是举国激昂的民族大义,无论一触即发的绥远抗战还是跨沟越坎的国共谈判,都可能随时让阋墙号动车紧急制动化干戈为玉帛。从小环境看,红一主力“在未给马敌以相当严重打击以前,不能离开甘宁边境”,即不能南下作战。再从战术层面盘算,国军只会筑碉不会决战。既如此,红军完全没必要主动求战激化矛盾。于是有了这封回电:

      目前对胡不宜决战,只须前进到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其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分路西进、南进、北进。(《毛周彭致朱张并致任贺(亲译)》1936年9月19日15时)

      10月初红四在静宁以西占领了广大阵地。国军没按毛周彭的指令展开筑碉,倒踩着朱张陈的担心跟红四玩了真格,把“70天逐步北移”的支票,搞成了空头:

      本路军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18日)

      那,回到朱张陈的《静会战役计划》来部署,会不同吗?也没戏。那计划的先决条件是胡宗南得走西兰公路这条华容道,人老胡压根没来,夹击空气呀?可只要红四在通马静会搞休整,就躲不过国军通渭会战这一劫。

      要说毛周彭也不是一点没考虑给国军施以重拳。事实上还在会师之前,10月2日毛周彭的电报里就有这么一段:“在10月、11月内,似有集中三个方面军全力,选择有利机会给南敌以打击之必要”。这恐怕是最先提出打击南敌的。可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说“但如果四方面军之渡河技术能保证迅速在靖远、中卫地段渡河,则自以早渡为妙,对南敌一般可暂取钳制手段。”(《毛周彭致朱张徐陈并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2日14时)

      红四的造船能力是值得信赖的。李先念身怀绝技赛鲁班,造船弄舟轻车熟路,嘉陵江不就是船渡的吗?按照“早渡为妙”的原则,第2天朱张徐陈确定了行动方针:

      目前整个行动方针,首先争取在靖远附近于结冰前渡河,尽量避免决战,万不得已时,可部分决战。(《朱张徐陈致毛周彭并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3日17时)

      啥事就怕意外。万一渡河不成功国军又逼的急,咋整?为此,朱张徐陈在部署渡河的同时,留出了“部分决战”的后手:

      …如靖远渡河不成功,则须对胡毛王敌部分决战,阻止该敌等结冰后宁夏计划”,“因二、四方面军过渭河北进后,我之企图已太明”。(《朱张徐陈致洛毛周贺任刘关电》1936年10月10日)

      “我之企图已太明”除了地理态势还有个苦衷。10月2日红四遗失了《通庄静会作战计划》,这份被国军缴获的文件明明白白写着红四北进是以会合红一“接通外蒙苏联为目的”,而红四的兵力状况那里面也是一目了然。在国军眼里,红四在裸奔:

      10月2日,我第8师48团第1营…截获匪方最近战役计划一份,得悉伪军委会率伪四方面军,分6纵队向通渭、庄浪、会宁、静宁、界石铺北窜,企图与伪一方面军会合,藉以苟延残喘…(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会师第二天中央及军委发布了《十月作战纲领》,要求红四一边“以加速度的努力造船”,一边“在通(渭)马(营)静(宁)会(宁)地区…组成扇形运动防御…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11月10日前,各部注意休息、补充、扩大,尤特别注意训练,以便有力的执行新任务”。

      《纲领》没提决战。军委的基本判断是国军将一如既往筑碉蜗行,耗到冰雪无情天堑变通途,红军吹着口哨溜着冰拍拍屁股拔寨走人,国军只有为营步步嗟何急的份了。

      会宁失守风云突变,决战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10月24日朱张下令红四准备在郭城驿以南与敌决战以争取渡河时间,要渡河不成就去海原附近决战。同时建议红一去抢占定远营:

      一方面军主力最好于结冰前在宁夏地区渡河,抢占定远营…四方面军为实行迟滞敌人前进之任务:1.在甘沟驿、会宁线须进行运动防御。2.在郭城驿或蒋家大路以南,须准备与敌决战,企图消灭敌之一部,这样才能争取渡河之充裕时间。如靖远附近渡河机会已失去,四方面军亦须于打拉池郭城驿靖远间迟滞敌人,打拉池以东不便敌人大部队行进,我军据海原附近地区与敌决战。(《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4日)

      与此同时,主席也给彭老总发报说“请与朱张详商下列几点:…(2)大道以北、海靖以南地区构筑防御阵地问题。(3)准备在该地区与北进之敌进行决战,企图消灭其一部,停止或遏阻其追击问题…(《毛周致彭德怀电》1936年10月24日10时)

      大道以北是指西兰公路以北,海靖以南即海原靖远以南。具体在哪儿打可没指定。就在这天,主席令叶帅“蒋的确切企图查明即告”。

      当夜红30军在虎豹口成功渡河,打开了希望之门。

      25日下午4点,彭老总用自带电台向主席报告:

      (甲)30军昨晚渡河已得手,本日黄昏前可渡毕,第9军继续。估计蒋敌在我军已渡河,集中兰州一部占永登,可能一部仍向郭城驿、靖远追击前进。

      (乙)已提出部署意见如下:1.四方面军主力以三个军渡河,两个军抗击会宁之敌…3.一方面军…在金积、灵武之线为主渡点,中卫为次渡点。4.已渡河四方面军主力,渡河后应向兰州北岸永登、景泰扩大占领区。(《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16时)

      同一时刻,红军总部的电台也在给主席发报:

      30军渡河成功,开辟了执行新任务的第一步胜利…一方面军将来主要在金积、灵武、中宁、中卫段渡河…从五佛寺出中卫,或经蒙古包去取定远营,一则地较窄,一则四天露宿不便,以由宁夏附近去取定远营为好。(《朱张彭致中央军委及贺任关刘徐陈》1936年10月25日16时)

      电文里的宁夏指当时的宁夏城,就是现在的银川。金积灵武都离银川不远,“由宁夏附近去取定远营为好”,自然是指红一去定远营为好。

      我们原则上同意徐陈24日电所提意见,四方面军主力应速渡河,抢占一条山、五佛寺、永登、红城子、古浪一带地区,重点在控制五佛寺渡河点在我手中,并对由兰州北进敌为有力之拒止…(同前)

      (图11c:1933年甘宁青,五佛寺,古浪)

      一条山、五佛寺现在属景泰,红城子属永登。而古浪这地方离武威即凉州很近啦。

      让不知何时才能过河的红一去定远营,让红四主力迅速渡河向凉州附近发展,再联想半月前朱张徐陈的电报,说“如统一战线有更大成就,一二四方面军主力不需渡河,可以四方面军两个军过河到甘北行动,打通远方…”,还有更早要西去永靖渡黄河,更更早要“出夏洮西北”即青海……串在一起,难免让主席生出疑惑。

      10月26日晚上9点,主席打电报提醒彭老总,“国焘有出凉州不愿出宁夏之意”,定远营“不应以一方面军去占,不便利,又失时机”。

      25日16时彭老总和朱张分别拍发的俩电报,除了彭老总命过河部队抢占永登,朱张扩大到古浪外,其他内容差不太多,都是重心向北。问题是当时彭老总和朱张的红军总部没在一块办公,朱张发报挂了彭的名却没事先打招呼。这让彭总很生气,两天后向主席告状说:

      前廿五日前以朱张彭三人发电给徐陈贺任,发后才给我看,一种阴谋的强奸式的,以后联名电报作为无效。

      彭老总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骨子里对国焘超级鄙视,哪管他是红军总政委还是啥。其实彭与毛周也不在一地,那些个署名毛周彭的电报要说事先都给彭老总看过,怕也未必。可那不一样。要知道,除了主席,彭老总目无领导。

      彭老总说的30军渡河之后“第9军继续”,应该是朱张的安排。10月11日中央发布《十月作战纲领》,同日中央书记处发电“为统一指挥起见,拟请朱张两同志以总司令总政委名义,依照中央与军委之决定,指挥三个方面军之前线作战事宜。”16日朱张依据《十月作战纲领》制定了作战部署,其中便有“四方面军于30军渡河成功后,9军即速跟进。”(《朱张致彭贺任关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16日)。那时通渭会战还没开打,朱张的计划无人反对。

      彭老总的这封电报是25日16时拍发的。以公开的往来电文看,通常从发报到回复至少在8小时以上。所以当天主席安排红四两个军渡河,9军和另外俩军抵抗南敌时,似乎并不知彭老总“四方面军主力以三个军渡河,两个军抗击会宁之敌”的部署:

      我们以为今后作战,第一步重点应集中注意力击破南敌,停止追击之敌…以9军以外之一个军接30军渡河…四方面军除渡河之两个军外,尚余以9军为中心的三个军。二方面军除派赴七营部队外,尚余其主力。对南敌不须多加抵抗,如在若干天内逐渐集结于打拉池南北地区,对敌则坚壁清野,诱其深入,对我则构筑阵地鼓励士气,待敌前进时消灭其三四个团,即足以停止南敌矣。(《毛周致朱张彭并贺任徐陈》1936年10月25日)

      “不须多加抵抗”,主席向来举重若轻目无全牛。此刻一线将士拼命抵抗也没能挡住国军的超越追击,哪里还用“诱其深入”哇!

      主席为啥指明9军缓渡?这恐怕与实力有关。据军博专家姜廷玉主编的《多视角下的长征》说:

      据1936年10月15日朱德、张国焘给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的电报中统计:红四方面军第4军5700人,第5军4600人,第9军9000人,第30军8000人,第31军5000人,方面军直属队5000人,第30、第31军伤病员800人,总计是3.81万人。

      从这份电报看9军人数最多。专家的资料在公开件里没见过。俺手头的红四统计,9军只有六千来人。

      (图11d: 1936年10月10日,红四实力统计)

      与老姜的资料相比,10月10日到15日不过5天,红四就猛增了六七千人,相当于一个军。这对过草地打岷县减员不少的红四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咋徐帅回忆录提都没提呢?似乎也没见其他人提到过。红四在会宁确实有过整编,可大都是内部增增减减,跟总人数关系不大啊。信息不对称,拎不清。

      按照朱张和彭老总仨军过河俩军面南的部署,徐陈当天下令:

      九军决今晚跟进渡河。四军对新集儿、葛家岔线上,仍以三个团尽量制敌,以郭城驿、马家堡为后方线…31军位张城、柴家咀北山的部队亦尽量拒止敌人,以甘沟驿、郭城驿为后方线。

      萧克可移甘沟驿,统一指挥31军、4军。(《徐陈致朱张及董振堂黄超王宏坤陈再道萧克周纯全徐深吉桂干生电》1936年10月25日)

      徐帅把阻击南敌的担子交给了萧上将,郭城驿是底线。

      不难看出,主席提出9军缓渡的时候,红四的队形像个船锚。从黄河往南依次30、9、5军,然后是扇形展开的4和31军。5军在华家岭伤了元气,只剩3000人出头,过了河怕也难以独当一面。换4军或31军渡河吧,部队过于分散且与敌胶着,难免耽误时间顾此失彼。

      或许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次日凌晨主席不再坚持9军缓渡了:

      甲、三十军、九军过河后,可以三十军占领永登,九军必需强占红水以北之枢纽地带,并准备袭取定远营,此是极重要一着。

      乙、等二三日如真实胡敌无北进之意,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目前,对南敌应取击破手段,仅取抗击手段不够。(《毛周致朱张彭电》1936年10月26日1时半)

      夺取定远营,主席指定9军去。而第3个军渡河与否,要看胡宗南。对老胡,主席情有独钟。

      似乎是26日一早(倒推),徐陈致电朱张彭说:我们即尊25日收到总部158号批准24日提议之电示,决以30、31、9三个军迅速渡河…今17时,我们即出动过河指挥,总部有何指示,望速告。

      除30、9军之外,徐陈让31军也“迅速渡河”,与朱张和彭的部署一致,却与主席“等二三日…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的安排不符。从发电报时间看,徐陈应该不知道主席的想法。

      当天下午5点朱张复电道:

      甲、同意你们布置,已详,昨日办电因8台不收,迟延时间。

      乙、四军仍应在郭城驿前线,尽量迟滞敌人。

      丙、首先查由一条山经中卫去夺宁夏地区,或由中卫去取定远营,一般地形条件如何…粮食情况如何…(《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26日17时)

      咦,不对呀,朱张既然能收到徐陈决以3个军迅速渡河的电报,那同一天凌晨主席让一个军缓渡的指令,能没收到吗?!如果收到还同意红四3个军迅速渡河,那性质太恶劣了。

      有必要普及下军事通信常识。条件许可时,部队对上下级的电台通信通常由两套以上的班子完成的。当时朱张的红军总部对陕北由1台负责,对红四徐陈的是7台,还有个9台对红二贺任。朱张电文里“因8台不收,迟延时间”的8台,是红四指挥部对上即红军总部的,徐陈还有个10台,用于对下即红四各军的联络。所以,朱张能收到徐陈电报,不等于一定能收到陕北的。

      定量算一下。主席凌晨1时半让2个军先过,到朱张下午17时批准3个军渡河,中间相差16小时。而前一天主席“9军以外之一个军”跟渡的电报,就算在彭老总16时“9军继续”电报之后10小时发出,即25日晚上24时,到朱张批准3个军过河,至少也有17小时。无线电波不是每小时30万公里吗,16、7个小时还收不到,也忒慢了吧!

      别急,还有更慢的。9月24日16时,主席告知彭老总说“接朱电,张国焘又动摇了北上方针…”。朱老总电报啥时发的?22日,至少30小时之前。这么重大的事,没理由不在第一时间通知彭老总吧?同理,22日20时朱张徐陈正式电告毛周彭红四准备西去,42小时之后,24日16时主席才通知彭老总“四方面军决心向西从永靖渡河…此事只好听他自己做去..”。最无可争辩的是9月19日15时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的电报,里面说“筱申电19日12时收到”。筱申电是指朱张9月17日15~17时发的报。算下来,路上走了足有7+24+12=43小时。到回复,又过了仨钟头。

      这是电报吗?莫非送电报的快递车胎撒气误了事?

      这事,和平年代不好理解,战争年代非常正常,因为只能在约定的时间窗口通报。可不像现如今的手机,随时拔打随时铃响。来看封电报:电台问题请我报务员心(辛)苦联系,重定5点、13点、21点通报。(《刘鼎致X电》1936年11月17日)这意思是每天的通报窗口只有3个,相互间隔8小时。

      接收对方电报的过程先是报务员抄报,抄完报后个别不清楚的需要对方重发确认。然后是译报,这得机要人员或领导亲自完成。看完电文领导拟写的回复也须先译成密报才能拍发,这都得花时间。所以一般情况下回电都是在下一个时间窗口进行,这就是为什么复电几乎无一例外要滞后的原因之一。

      之一?莫非还有之二?再看一份电文:我们与中央通电晚上总叫不通,而日间他们又在走路,请转告他们经前方在日间转发我们。(《周恩来致彭德怀任弼时电》1936年12月1日)由此看出,即便到了约定时间,也不敢确保能沟通,要不总理为啥要求助彭任呢。

      为啥会叫不通呢?这又得多几句嘴,谈点无线通信常识了。

      70多年前用的都是短波电台,基本靠天上的电离层反射进行传输。电离层的高度密度很容易受太阳耀斑活动以及昼夜、季节、气候,特别是雨雪雷电的影响,所以短波通信稳定性较差噪声还大。如果通报时遭遇恶劣天气,叫不通或电磁干扰严重导致无法正常通信是很正常的。现在通信部队一个重要训练科目就是抗干扰抄报,为的就是打起仗来少误事。

      这样一来,到了时间窗口也通不了报,只能等下一个下一个。像那个43小时的慢报,没准就这样造成的。

      从公开的电文看,往来电报间隔8到40多小时都有过,相隔一两天的比较多。无视这个细节,研究那段历史难免无中生有出很多想象。

      回到朱张1936年10月26日17时的电报。要说他们此前绝对收到了主席1时半的指令而恶意违抗,有点证据不足。事实上,第2天凌晨5时朱张让红四停止过河的命令,倒很像在执行1时半:

      毛周电令…我各部应即尊照这一指示执行…四方面军除30、9两军及指挥部已过河外,其余各部应停止过河。…(《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7日5时)

      朱张在这封电报里,面对国军昏天黑地的猛攻下达了在郭城驿附近决战的命令,同时要已过河的一个军准备夺取定远营。

      (图11e:1936年10月27日,朱张命令)

      命令中“德怀已令第1师在郭城驿东北待命,必要时第1第2第73三个师都可以参加战斗”,是指红一部队。此时红一由左权聂帅统领,1师师长是陈赓政委是杨勇。一个半小时前,彭老总发出调令,要红一部队赶来郭城驿配合作战:

      第一师及刘支队到达郭城驿以东地区集结待命,准备打击追击之敌。现到何处?第二师亦应作战斗准备待命出动。(《彭致左聂陈杨并报毛电》1936年10月27日3时30分)

      刘支队指红一的刘忠支队,即1军团骑兵团。

      就是27日这天,彭老总控诉国焘“强奸”:

      甲、大帅(指国焘--Q注)以各种方法使我不能与徐陈见面并破坏打击蒋敌停止追击的计划,更企图将总部移乾盐池台堡使育英不能与其他干部会谈。

      乙、西北局有剧烈斗争,朱德、傅忠(钟)、陈昌浩三同志拥护中央,张全无进步,代表了一条明显的取消主义道路。

      丙、本日决去找徐陈面谈。

      丁、前廿五日前以朱张彭三人发电给徐陈贺任,发后才给我看,一种阴谋的强奸式的,以后联名电报作为无效。

      强奸违背当事一方意愿,快感成了反感。彭老总怒火万丈,指责国焘“破坏打击蒋敌停止追击的计划”。不过这天一早朱张下令红四停止渡河准备决战的命令,次日得到中央及军委认可:

      完全同意朱张27日5时部署。(《中央及军委致朱张彭贺任徐陈电》1936年10月28日13时)

      注意呦,这个部署是在郭城驿附近与国军决战。

      国焘阻挠与徐陈见面,让彭老总记忆深刻。20多年后彭老总在《自述》中写道:

      张国焘司令部到达会宁,我与他直接通电,说我拟去会宁和他会见……张国焘当即回电,不要我去会宁,他即日和朱总司令等来打拉池面谈。徐、陈亦率部前来。第二天,张国焘到打拉池,徐、陈第三天还未见到。

      毕竟时隔多年,记忆难免有误。实际上在打拉池会面,地点是彭老总自选的。10月5日红一四会师前,主席同洛甫总理致电林育英并告彭老总说:红四方面军屡次来电要求你去一次,我们觉得有此必要。请你立即结束现任工作,10月20日前到达同心城,与朱、张会面。

      12日彭老总致电主席说:开会地点如我个人去,到打拉池为好…。

      13日毛周致电朱张徐陈贺任,告知:据德怀来电…与朱张会面地点以打拉池为好…

      14日毛周致电朱张再次确认会面地点:据德怀称会面仍以在打拉池为好,他定于13日动身20号赶到打拉池。

      15日毛周致电朱张通报说:彭起身改于17日动身因需绕道要五天才能到打拉池。

      16日朱张致电彭贺任关并报毛周:我们须与彭德怀同志及一方面军各军通电,是否由总部制定密本,颁发一方面军各部,以便我们与彭德怀,30军与73师和各方面军首长间互相联络。

      由此看来彭老总与国焘没可能直接通电,因为没密电码。朱张要调动红一,只能通过彭老总或主席转发。而彭老总要指挥红二四,也得靠朱张代言。这种绝缘从政治上看有时是好事,从军事上看,收报译报转报,再收报译报,太耽误时间。在敌情瞬变的战场上,这很误事。

      23日9时前,彭老总向主席报告:甲、朱张设营人员已到,据说本日可到打拉池。乙、宁夏战役意见午前告你,有意见望于本晚电告。上午9时,彭老总把宁夏战役计划发给主席。下午4时,朱张彭在打拉池重逢。

      朱张原计划于21日到打拉池,“徐陈于22日到打拉池。(《朱张致彭贺任关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16日15时)这与彭老总回忆国焘说“徐、陈亦率部前来”相吻合。23日下午朱张在打拉池与彭老总会面,可直到27日也没见徐陈人影。彭老总急了,于是指控国焘“以各种方法使我不能与徐陈见面”。

      徐陈是部署完“以九军一部及三十一军、四军,五军全部,在会宁附近迎头痛击前进之敌。”(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于21日离开会宁的。随后会宁失守,徐陈则一直在郭城驿一带调兵遣将阻击南敌。25日彭老总在打拉池策划郭城驿决战:诱敌深入郭城驿南北,我集中四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四师,消灭胡敌一路…张对此计划还是犹豫不决,着急电徐陈来协商。(《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从电文看,至少到25日国焘还是催徐陈来打拉池的。

      彭老总以为老胡会走郭城驿。

      也就在这一天,徐陈在郭城驿接到红军总部158号电令:同意9、31军尾30军渡河。26日17时徐陈向渡口开动。27日5时朱张发布停止过河在郭城驿决战指令,要求“徐陈去一人过河指挥”。

      这电报八成又没及时收到,因为第2天拂晓前徐陈结伴过了河。27日徐陈给朱张彭毛周发报,建议红四“全部渡河”,对郭城驿决战一个字也没提。又是没收到报?

      27日这天彭老总“去找徐陈面谈”了吗?年谱上没见着。28日拂晓徐陈率红四指挥部向北渡过黄河,彭老总则向东到了距打拉池80里的乾(干)盐池,与徐陈渐行渐远了。

      28日中午12时,中央及军委给朱张彭贺任徐陈发电,说“完全同意朱张27日5时部署…望各部坚决执行之”。即要求红四“准备于郭城驿附近与敌决战,消灭敌之突进部队”。3小时后彭老总告诉主席已经部署“31军4军5军在郭城驿南北集中,一部在靖远附近,准备打王(均)等部北进攻之敌…如不便打时即以运动防御迟滞之。”(《彭德怀致毛主席并告左聂等电》1936年10月28日15时)

      联想到前一天彭老总已下令红1师到郭城驿以东待命,看来在郭城驿附近决战南敌,朱张&彭老总&军委,没啥分歧。

      从电文看,此时朱张和彭老总准备在郭城驿南北打的已从老胡改成王均了。朱张彭都没悟到,主席所说的击破“南”敌,说到底是击破“胡”敌。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彭老总电报发出一小时后,朱张发报说:31军即开大小芦子,准备待命渡河,4军主力应在郭城驿、蒋家大路牵制敌人。中革军委认为必须由4、31两军在打拉池线与敌决战时,31军那时即开打拉池。如明晨8时毛周无回电,31军即宜开和堡口渡河。(《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8日16时)

      (地图11f:大小芦子,打拉池)

      大小芦子附近有一个三岔口,西北通黄河边的虎豹口,东北经高湾乡可达打拉池。

      出啥妖蛾子了?一小时前彭老总还要求4、5、31军在郭城驿南北集中,怎么60分钟后朱张却说中革军委要4、31军去东边的打拉池线与敌决战呢?莫非上面改变了主意?

      完全同意前敌总指挥兼政委彭德怀同志俭日七时之海打战役战略计划,望各兵团首长动员全体红色指战员,下最大决心,努力争取整个战役的全部胜利,开辟今后伟大的战略胜利之途径。(《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俭日就是28日。看来彭老总部署郭城驿歼敌之前,还拟了个海打战役计划。不知28日15时之后的一小时里,朱张彭收到的是不是上列电文。从彭老总早7时发,到下午4点前收到中央要4、31军开打拉池,只过了8小时多。这电报一点没耽搁。

      海打计划把作战地点从郭城驿挪到了东边的海原以南,打击对象又从王均改回了胡宗南:

      胡敌以我避免决战,十分轻我,向打拉池锐进。王(钧)毛(炳文)向靖远进。我三个方面军主力应依兄等27日部署,立即集结在有利阵地,在数日内坚决突击,消灭胡敌先头一个师至两个师,以小部抗阻靖远毛王。(《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靖远毛王”是指从会宁向靖远攻击前进的毛炳文王均的部队。此时靖远城里有国军新1军邓宝珊的部队把守,红四从虎豹口渡河,老邓的人马没敢出城。

      朱张于19点改变了三小时前让31军开大芦子待命渡河的决定,命令31军开赴打拉池,与军委命令保持了一致:

      毛周来电,现胡敌向打拉池前进,王均毛炳文向靖远进。现决心集中一二四方面军打胡敌,消灭其先头一二个师,以小部扼阻靖远毛王…31军速集中打拉池,4军以一部迟滞敌人,主力接31军后集中小水、打拉池…

      服从命令是天职,可不代表没想法。此电发出15分钟后,朱张再次给毛周发报并抄送徐陈,还是希望31军立即渡河,争取11月10日前占领定远营,取得军援后再杀回马枪。还说:

      若谓目前重心在击破南敌,停止敌之追击,事实上,4、31两军亦难有保证的完成任务,恐反多消耗,不如利用天然屏障坚壁清野,以4军牵制敌人,也可得到争取时间之利。

      事后来看,即便落实了这个部署,也没可能达到牵制敌人争取时间的目的。因为就在这天,老蒋亲自下达了在黄河东岸聚歼红二四的命令。两天后,国军攻占了虎豹口。

      朱张19时15分的电报发出一堂课后,20时朱张再给徐陈萧周发报,决遵照军委电令:

      甲、接中央军委连来两电,但蒋敌估计我西进避免决战,胡敌之周孔两师向新营、红羊坊急进,企图进据海原和打拉池隔断我军。毛王向靖远进。乙、决遵照军委电令,在海原以南地区消灭胡敌先头一两个师,对王毛由五军牵制之…

      24时,朱张致电彭贺任徐陈及各军首长说:

      胡敌现向海原、打拉池地区突进,我三个方面军决在海原、打拉池以南地区消灭之…

      据情报,“胡敌之周孔两师向新营、红羊坊急进,企图进据海原和打拉池隔断我军。”

      老胡要到了海原,继续北进能到中卫,卡住红一预设渡河点。右转往东可来同心城、豫旺、盐池,那正是红一集结地。不管哪儿,都对红一执行宁夏战役威胁巨大。所以必须海打。

      对红四的直接威胁则来自会宁北上王均毛炳文。只要挡住王毛这两路,渡过黄河天地宽,大漠孤烟只等闲。因此看重郭城。

      (图11g:1933年甘宁青图,海原豫旺中卫盐池)

      把看不完的电报搁到地理坐标上再摆出国军部署,就不难理解为啥朱张一会安排阻击南敌一会又要赶紧渡河,军委一会完全同意朱张部署一会完全同意海打了。

      老胡只是南敌的子集。打残了老胡,就能击破南敌吗?

    • 家园 怎么木有下文了?

      写得真好。不会又是一个坑吧!?

    • 家园 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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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之十

      十 水月镜花

      曾几何时,神州舞台八个样板戏轮流坐庄。这里面但凡涉外的,都有一句相同唱词:阶级仇民族恨。《红灯记》是李奶奶的“阶级仇民族恨涌上心间”,《沙家浜》是郭指导员的“阶级仇民族恨燃烧在胸膛”,《奇袭白虎团》是严排长的“阶级仇民族恨不共戴天”。这说明那会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搭根筷子都能射死人。

      其实阶级仇和民族恨没法画等号。你说这第二国际为啥分了裂,必须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为啥抛弃阶级仇归顺各国资产阶级旗下?再说这以色列和阿拉伯,多少年了没完没了水火难容,甭管内部多深的仇对外都是一个恨?还有咱中国,渴了要喝匈奴血饿了要吃胡虏肉,反清复明叫得山响,不就因为不同族嘛。

      阶级仇和民族恨如同平面坐标的纵横轴,各有各的维度。和平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不忘阶级仇。战争来临,以宗教信仰至上的满腹民族恨。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阶级仇图的啥?争夺领导权呗。民族恨呢?捍卫生存权嘛!阶级仇说破大天都是内部矛盾,民族恨再往小说也是敌我矛盾,水火难容。

      这就出来一个机会。遇到经济不景气阶级矛盾飙升时,找借口发动一场对外侵略,既能拉动内需掠取资源还能平熄内火谋求霸权。受侵犯的一方为了民族尊严领土完整不当亡国奴,也只能暂时搁置不共戴天的窝里斗枪口一致对外。由此说来,民族恨是阶级仇的创可贴。

      世界充满矛盾,矛盾引发冲突,冲突导致争斗。所以啊,为顺应社会规律,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

      一个巴掌拍不响。CP的终极目的是消灭一切剥削阶级,追求你死我活。老蒋身为对方的掌门人,对中共岂能心慈手软?1927年4月12日,南京政府成立前一周,老蒋在上海借血祭旗,给CP上了一堂血淋淋的阶级斗争课。幼稚的中共终于猛醒,明白了啥叫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们从地下爬起来,揩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跑到南昌城头鸣枪示威,走上武装夺权的不归路。

      接下来便是围剿与反围剿。可怜的老蒋有太多事要应付:中原大战、淞沪抗战、长城抗战、福建事变…禁烟、修路、新生活、货币改革…好容易靠着“碉堡主义”占据上风,撵着红军一路流窜眼见胜利在望了,小鬼子的步步紧逼又勒得老蒋喘不过气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民族恨沸点来临,要开锅了。

      人活着总得有尊严,这叫人格。升级到国家,就叫国格。如果不是无奈,谁愿干丧权辱国背负骂名的勾当?

      对付外辱无非两条:拳头和法理。既然咱国贫民穷军队弱拳头不硬,委员长便把宝压到了公理上,指望国际社会主持公道压鬼子收敛。那会还没联合国,可有个国际联盟简称国联,50来个成员国日本也有份。33年小鬼子进攻山海关,国联大会对日本一致谴责,小鬼子的代表竟然当场退席以示不屑。3月热河沦陷后,日本干脆退出了国联,不跟你玩了。

      “理”是文明人的门槛。遭遇无赖,屁都不是。

      凡事都有底线。别看国府对小鬼子左一个协定右一个承诺恨不得有求必应,但要老蒋投降,门都没有。这点,9.18主谋之一号称中国通的板垣征四郎比谁都清楚:

      根据中国现状作出如下判断:遗憾的是一旦日苏开战,使中国成为苏联友邦的可能性极大。总之,认为以国民党为后盾的南京现政权,就其本质而言,无论我国采取任何手段,对方绝对不可能与帝国建立友好关系;我国历来的对华政策始终建立在无视中国及中华民族本质的抽象原则上,因而未能取得任何实际效果。(《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与日本驻华大使有田会谈记录》1936年3月28日)

      中国向日本俯首称臣,且不说大国历史造就的民族自尊不答应,小鬼子肆无忌惮欺侮蹂躏吾国吾民的暴行,也在国人心里激起极度反感。一个见人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抬脚就踹的恶棍,受害人能从心理上亲近?除非有病。

      既然不投降迟早得开打。要打赢就得先强军,要强军就得花大钱。这方面国府着实不含糊,一直暗地里强身健体精练武功,军费开支连年高高在上。打9.18起,每年都占了国府预算的三成有余,跟海关的税收有一拼。

      (图片10a、b:35年、36年国府军费预算)

      枪炮弹药是消耗品,一旦打起来需求必定巨大,光靠自力更生显然跟不上趟。咋整?买呗!要买,没有比苏联更方便的了。且不说苏联跟小鬼子有世仇,就说国力,此时的苏联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强力助推下,已然从农业弱国华丽转身工业强国,造个飞机大炮坦克啥的,下猪崽一样。现代战争不就拼工业嘛,要不咋美英苏笑到了最后?

      (图片10c:苏联工业)

      老蒋跟老毛子套近乎其实早有动作。34年国军五次围剿胜利前夜,老蒋就让清华教授蒋廷黻(音福)访欧时顺道造访莫斯科投石问路,感觉还不错。35年7月何应钦出名几天后,孔祥熙受老蒋之托拜会苏联大使声情并茂晓之以理,挑明关东军下一个目标必是绥远,醉翁之意在外蒙。36年12月,苏联大使拜会老蒋,开始密谋中苏军事互助可能性。

      国府跟苏联打交道,中间夹着个势不两立的中共。让老蒋眼前一亮的是,35年8月国军正在川西准备痛歼红军之时,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七大,中共代表团团长王明宣读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大谈统一战线。这便是史称的《八一宣言》。36年1月4日,中共海外机关报巴黎《救国时报》又发表文章《第二次国共合作有可能吗?》,明确提出“据我们观察,第二次国共合作,在共产党方面是完全可能的”,“在国民党方面不管蒋介石的企图如何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中共的舞步,总是踩在共产国际的曲调上,那可是斯大林定的音。中共提出统一战线,话里话外都透着莫斯科的气息。

      此时红一甫到陕北喘息未定,红四在西康偏居一隅,红2、6军团被赶出湘鄂川黔根据地,在国军护送下一路逶迤无处停留,国军“剿匪”成果斐然。跟强弩之末的中共谈合作,恰逢其时。中共在巴黎的书面纸表态刚过9天,国府驻苏联武官邓文仪就奉命约见了中共代表团的潘汉年,四天后又见了老同学王明。老邓一上来就亮出底牌说“我受到了蒋介石的委托”,接着大谈民族大义,“日本的进攻威胁着整个中华民族和我们个人的生命财产。因此我们深信,不反日,我们很快都完蛋”“南京军队将在9月份对日本采取军事行动。”最后道出实情:

      我们获悉,在今后几个月内,至少在今年下半年,日本一定会进攻蒙古人民共和国。

      我们子弹和炮弹很少,我们的全部储备仅够三个月战争使用,因此我们必须找到军事装备的来源。我们想从国外购买军事器材,但你们知道,英国、美国都很遥远…(《王明与邓文仪谈话记录》1936年1月17日晚8时于莫斯科)

      这话,明摆着说给斯大林。

      老蒋同意恢复国共合作的前提,是中共取消政权军权,也就是撤销苏维埃政府,领导人去南京任职;红军改编成国军,由国府统一供养。基本是收编闹事军阀的老路子。

      五天后,邓文仪再次幽会王明,开出了谈婚论嫁的条件。

      邓文仪:当然,蒋介石不能只要求你方作出牺牲。例如在区域问题上…那我们就给你们中国西北那一块地区,根据你们的意见,这意味着建立国际联系。

      王明:而在你们看来,这意味着确立对外政策?

      邓文仪:这是对的,因为一旦中日战争爆发,日本会封锁中国所有海上通道,那时中国就不能从欧美购买武器弹药,而唯一的来源将是苏联。因此我们希望,正是要通过中国西北从苏联那里购买武器弹药。(《王明与邓文仪谈话速记记录》1936年1月22日时于莫斯科)

      这不正好和红军朝思暮想的打通国际不谋而合吗?

      只是邓文仪不知道,尽管此时陈云到了莫斯科林育英到了陕北,可电台不通,王明们恐怕连朱毛天各一方都未必知情,更别说红军如何打算了。

      再说王明只是个驻京办主任,当不了家。要拍板,还得找朱毛:

      我们党始终遵守自己的章程。我们的问题从来都是由政治局的大多数来决定,而中国党的多数政治局委员都不在莫斯科。…具体条件要同毛泽东和朱德去商谈。(《王明与邓文仪谈话记录》1936年1月17日晚8时于莫斯科)

      对于反政府武装,老蒋从来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先除之而后安。可这回要背靠苏联打日本,要不给人穷亲戚网开一面留生机,于情于理都过不去。况且老毛子跟小鬼子同样世代民族恨,大敌当前保不齐能说服中共从了国府也不一定。事实上,1月22日,就在邓文仪跟王明第二次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约会时,老蒋也在夜幕下的金陵城偷偷溜进孔祥熙府邸跟苏联大使鲍格莫洛夫私会密谈。内容之一,是游说莫斯科劝说中共放弃武装。

      老蒋忘了,正是自己主演的那出4.12变脸大戏才把中共逼上了绝路。放下武器等于放弃生命,一旦悲剧重演,对莫斯科也是巨大损失。于是,鲍格莫洛夫明确表示小两口的事小两口谈,家长不掺和。

      老蒋碰了个软钉子,不过没影响跟中共缓和关系的心情。既然中日难免一战,拉上中共总归利大于弊还能一箭双雕:既能帮着催讨苏联军援,还能让红军充当饵食,去外蒙边境跟鬼子当面冲突,勾引莫斯科下水相助欲罢不能。

      老蒋做事向来多管齐下好几个备胎。国外抛着绣球,国内也没闲着,启动了两条通道找中共。一条S线,宋子文通过宋庆龄找了自己昔日同窗董健吾,老董当时身披上海圣彼得教堂牧师外衣,实为中共上海局特科员工。另一条C线,陈立夫通过CC下线曾养甫(国府铁道部次长)找到谌小岑(国府铁道部劳工科长)又找到翦伯赞。老翦右手通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左恭找到了中共上海局的张子华,左手联系上好友施振羽沟通了中共北方局。

      听着像传销是不?国共两党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这些人靠中共这边的除张子华42年牺牲外,其他都活到解放后。董健吾当年在上海收养了不少中共高层子女和烈士遗孤,包括主席的三个儿子。翦伯赞和施振羽都是学富五车的知名历史学家,建树颇丰。这几位的命运,就像激流漩涡中的浮萍,各有各的悲催。不谈。

      既然南京主动示好,中共怎会无动于衷?北方局这边,立刻倒捋着线把周小舟施振羽派去了南京,与谌小岑接上了头。上海局那边,则分两路派董健吾和张子华去陕北报信。俩人在西安偶遇随后结伴而行,36年2月27日到了瓦窑堡见了博古。随后,正在山西石楼随红一东征的洛甫和主席接到通报:南京来人了…

      这时节正赶上老毛子和小鬼子冲突不断摩擦升级。2月8日,外蒙军队跟伪满军在边界掐架。后来小鬼子上来了,蒙军败退输了一阵。12日,小鬼子扶持的伪蒙古军总司令部宣告成立,朝着内蒙自治跨了一大步。两天后情人节,苏联关闭了设在伪满洲国的沈阳总领事馆。17日,日本军部拒绝了老毛子设立日满俄联合委员会以处理边境纠纷的提议。18日,苏联又关闭驻哈尔滨领事馆。2月20日,日本政府决定在华北增兵。3月4日,史達林聲明如日本攻擊外蒙,俄國將不惜一戰(郭廷以《中华民国史事日志》)。3月12日,苏联与外蒙签订了为期10年的《苏蒙互助协定》,建立军事同盟,对日本示威。

      苏蒙协定对中共来说是个利好,因为地理上离“苏联”近了许多:外蒙与苏联订立了军事互助条约,国际盼望红军靠近外蒙新疆…(《林育英等致朱张等电》1936年5月25日)。但对国府来说,这绝对不能接受,这不生生把中国的外蒙默认成国家,跟小鬼子把东北打造成满洲国有啥两样?

      4月2日苏联大使把苏蒙协定通知了国府,立刻遭到抗议。4月5日和11日,国府又两次正式向苏联提出严重抗议。老蒋这些天一定是阶级仇民族恨涌上心头直攀眉头,咬着后槽牙把怒气写进了日记:

      倭之狭小,俄之短忌,侵略主义之横暴,诚无独有偶。…二、外蒙之领土与主权,非使俄承认不可!三、中共非解决不可!(《蒋介石日记》1936年4月7、8日条)

      也许从此刻起,国府与中共的谈判基调,已变成军事围剿大棒前的胡萝卜。

      在老蒋看来,倭满协定之启其端,俄蒙协定之结果,倭俄之战争,以理测之当在眉睫矣。(同前)照此推断,两恶相争正好助推其变坐享其成。于是,国府随后与中共的谈判,一上来就提出:

      停战自属目前之迫切之要求,最好陕北红军经宁夏趋察绥外蒙之边境。其他游击队,则交由国民革命军改编。(《南京5月15日提出之谈判条件》)

      这个建议与年初邓文仪递交王明的一脉相承。巧合的是两天前在延川大相寺中共政治局常委会上,主席的意图也是经宁夏打通外蒙,猛一看真有点心有灵犀不谋而合的意思。不过叶图相似味实不同:中共想的是接通外蒙获取军援回马夺天下,国府想的却是以匪制寇调宋江打方腊,让红军当捻子引爆苏日大打出手作壁上观。

      明眼人不上当。国府条件传到陕北,主席炯炯炬目立马看穿了司马昭之心:满纸联合抗日,实际拒绝我们的条件,希望红军出察绥外蒙边境,导火日苏战争。(《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6月28日)

      此时中共心气高涨自信爆棚。一来,国内反日浪潮风起云涌,如同随时都能点燃的炸药包。二来,陈济棠李宗仁发动两广事变誓师北上抗日,老蒋忙不迭跑去灭火似乎难顾西北。三来,红四开始北上红二也将接踵,风云际会胜算大增。四来,跟莫斯科的电台终于叫通,能随时联络国际求得支援。五来,少帅跟中共打得火热,准备控制河西走廊到新疆,打通国际共建西北国防政府。

      两广事变是国情民意的里程碑,标志着国人对小鬼子的强盗行径已忍无可忍,同时也为5个月后的绥远抗战埋好了捻子。退无可退的老蒋这回是吃了扁担横了心,准备还手不惜一战了。7月13日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老蒋朗朗铿锵放出狠话:

      中央对于外交所抱的最低限度,就是保持领土主权的完整,任何国家要来侵害我们的领土主权,我们绝不能容忍,我们绝对不订立任何侵害我们领土主权的协定,并绝对不容忍侵害领土主权的事实。再明白些说,假如有人强迫我们签订承认伪国等损害领土主权的时候,就是我们不能容忍的时候,就是我们最后牺牲的时候。

      (图片10d:1936年7月13日老蒋发言)

      老蒋真不是说说而已。7月25日小鬼子提出要在成都开领事馆,被国府回绝。8月25日板垣征四郎跑到绥远与傅作义交涉绥东五县自治,照样被拒绝。9月15日国府外交部长张群与日本大使川越茂在南京谈判,寸步不让空前强硬,9月23日两人见面不到五分钟就不欢而散。第二天老蒋在日记中写道:

      倭使川越与我外交部谈判形势,昨已等于决裂,彼只有片面要求,而我方所提之五条件,则概谓不得提出。是可忍,孰不可忍?…察倭素性之横暴,决不能避免战争…非我亡,即彼亡,此亦理势之所当然也。(《蒋介石日记》1936年9月24日条)

      当日,老蒋给国府军政部长何应钦等发出紧急号令:

      据昨今形势,对方已具一逞决心,务令京沪汉各地立即准备一切,严密警戒,随时抗战为要。一面并转冯程朱唐给同志详商具体方案。(《蒋介石致何应钦电》1936年9月24日)

      此时老蒋血脉贲张豪情万丈,对苏不再幻想,对日不再迁就,对中共不再让步。7月4日国府开出了经陈立夫修改后的谈判条件:

      一、K方为集中民族革命力量,要求集合愿意参加民族革命之一切武装力量,不论党派,在同一目的下,实现指挥与编制之统一。

      二、C方如同意K方上述之主张,应于此时放弃过去政治主张,并以其政治军事全部力量置于统一指挥之下。

      三、K方在C方承认全国武装力量应统一指挥与编制的原则时,即行停止围剿,并商定其武装队伍之驻扎区域,与以其他国军同等待遇。

      四、K方在C方决意放弃苏维埃政权的条件下,即以K方为主体,基于民主的原则,改善现政治机构,集中全国人才,充实政府力量,以负担民族革命之任务。(《周小舟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6年8月29日)

      嗯,条款很霸王,跟小鬼子丢给国府的不相上下。核心内容嘛,还是一如既往,要求中共放弃军政大权。印把子,这可是老蒋底线,阶级斗争不就图这个嘛。

      就在周小舟报告的几天前,中共也对外宣读了一份主席亲自起草的致国民党书,似乎在遥相呼应:

      中国共产党、中国苏维埃政府与中国红军,今特郑重宣布:我们赞助建立全中国统一的民主共和国…拥护统一的国防政府…在苏区实行与全中国一样的民主制度。(《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1936年8月25日)

      咦,这转变也忒大了吧!虽说年来5月5日、6月1日、6月20日中共多次发过停战议和一致抗日的通电,可从没承诺过放弃苏维埃啊!放弃苏维埃,CP为何而生?

      主席一定很无奈,因为这是国际的最高指示。10天前共产国际发来长电,要求中共放弃此前抗日反蒋方针,“认定南京为进行统一战线之必要与主要的对手”(《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致中共中央书记处电》1936年8月15日)。既如此,谈吧!

      至于我们方面是早已准备着在任何地方与任何时候派出自己的全权代表,同贵党的全权代表一道,开始具体实际的谈判,以期迅速订立抗日救国的具体协定,并愿坚决地遵守这个协定。(《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1936年8月25日)

      当天主席还给负责谈判的潘汉年发出电令:

      同南京进行具体的进一步的谈判,以期在短期内成立统一战线…(《毛泽东年谱》1936年8月25日条)

      以革命两手对付反革命两手,文斗加武斗,这是道上规矩。还是这天,陕北向莫斯科汇报了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即12月起红一四分攻宁夏青海,兵分两路打通外蒙和新疆。

      依旧这天,毛周彭发出《训令》,分派了9至11月红一二四各自的任务,准备冬季新行动。

      中共有充分理由对国共和谈寄予厚望。这一是大幅降低了己方权益满足了对方条件,二是摸清了老蒋的抗日决心。这令主席兴奋不已四下电告。8月27日致电潘汉年,指出:“因为南京已开始了切实转变,我们政策重心在联蒋抗日。”9月8日告诉彭老总:“南京代表来而复去,约主要负责人见面,有成就希望。”同日还致电朱张任说:“8月上旬政治局讨论了对南京的方针,大体见以前给你们的电报,然而我们的估计还是不足的。…目前我们的联络代表又已出去向南京接洽,双方正式负责代表进行具体谈判问题,依情势看有成就之希望。”9月23日,电告派到西安贴身张学良的刘鼎:“我党与南京谈判条件已交潘汉年带来西安。张学良从中斡旋甚好,迅速达成和平统一,国家民族之福。”

      没人知道5个月前老蒋就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彻底解决中共。此时看到的,只是暴风雨到来前的五彩云霞。

      国共密谈的喜讯不断传来,将信将疑的国焘不明就里。9月26日朱张徐陈给中央打来电报要求先机占领甘北,开篇便说:

      我们首先申明对国际指示和统一战线进展情况,不甚明了…胡宗南入甘必然会向我们积极进攻,且有后续部队增加可能;张学良在蒋势力压迫下,对我军有可能采取较积极行动。来电谓:恩来将去南京,我们对此不大懂得。(《朱张徐陈致英洛泽恩博稼贺任关刘电》1936年9月26日12时)

      对于红四的疑虑,9月27日毛周彭来电解惑:“南京内部已起变化,民族资产阶级与上层小资产阶级均与以前不同,所以我们重提国共合作,力求停止内战。”10月2日毛周彭再次告知朱张徐陈:“现全国人心激愤,要求南京抗战…新事变在酝酿变化中。”10月8日毛洛向红二四通报说:“估计南京在日本新进攻面前,有与我们成立妥协可能…”

      按照中共的想法,既然都愿意和谈抗日,双方停战指日可待。10月10日,红一四会师那天,主席致电潘汉年叶剑英:张子华来电称,陈立夫赴宁数日可归,见了曾养甫,曾约周恩来飞香港或广州会谈。我们答复:先停战,后谈判。看其复电如何再说。

      为表示诚意,10月9日毛周电示时任中共对外联络局副局长的张子华,要他告诉陈立夫,红军愿先行停止攻击国军,提议国民党停火。10月14日毛电告叶剑英:“我方已向南京提出四项意见…第二,我方首先执行停止对国民党军队进攻…第三,请蒋暂时以任何适当名义停止军队进攻,以便开始谈判。”10月15日,主席发表停战谈话:“一切红军部队停止对国民革命军之任何攻击行动…吾人已决定再行恳请一切国民革命军部队与南京政府,与吾人停战携手抗日…愿以全国之红军主力为先锋,与日寇决一死战。”(以上均见《毛泽东年谱》)

      这时,张子华向中央报告:

      宁方态度以我党活动、苏区存在及参与国民会议皆无问题,唯军队番号须与南京一致,目的似相当改编(《张子华致周恩来电》1936年10月17日)。

      这可是特大喜讯,比中共的预期要好得多。当天,中央一边通知张子华,要他交涉国府派飞机接周恩来到西安(《周恩来年谱》),与委员长直接沟通峰峰对话,一边向红军通报说:与南京谈判有急转直下势…即派人员具体谈判(《毛洛周致电朱张徐陈贺任关刘并彭电》1936年10月17日)。

      第2天,毛洛周再次通报情势并作出判断说:

      我党致国民党书已在全国各地及国民党军队中发生极大影响,得到国民党中及各阶层中广大同情。日本侵略日亟,亦不能不影响国民党军队中之干部。我三个方面军集中,彼等又有所畏惧。正与国民党谈判,彼方当有不欲使谈判弄僵之意…总观各方情况,目前时局正处在转变交点…(《毛洛周致电朱张徐陈贺任关刘并彭电》1936年10月18日)。

      如果说前一段中共还只是谨慎乐观,到这会绝对是笃信无疑了。从方方面面的表象看,刹车板随时都可能被踏下,云开雾散指日可待。

      此时国军按照已下达的通渭会战计划,正向进攻出发地开进,并与红四接火。当日身在西安的叶帅和刘鼎致电中央:南京谈判方针似继续调兵压迫以便收编红军(《叶剑英年谱》)。20日叶刘再次向主席通报:蒋介石令胡宗南急进…势必一战。张学良估计蒋先打而后和图个便宜而已(《叶剑英年谱》)。

      叶帅、刘鼎和少帅对国军进攻的判断,都停留在为谈判增加筹码的尺度上。这在多大程度上误导了中央,不好说。

      10月21日,千辛万苦的红二到达界石铺也与红一会了师。中革军委和总政治部通电全军,要求从11月1日到7日进行十月革命教育,全军同时于11月7日举行庆祝大会。而这天拂晓,国军向红四发起总攻,战斗极其激烈。

      10月22日华家岭失守。红五军损失惨重,副军长罗南辉牺牲。主席仍希望力挽千钧于一发,当日电示潘汉年要他带上《国共两党抗日救国协定草案》“直接去见陈立夫”。那上面第一条便是:自本协定签订之日起双方立即停止军事敌对行动。

      10月23日会宁失守。国军攻势极为猛烈。主席坐不住了,24日给叶帅发去电报要他将“蒋的确切企图查明即告”(《叶剑英年谱》)。同时致电彭老总并朱张徐陈贺任:目前先决问题是如何停止南敌(《毛泽东军事文集》)。从国军面露凶相的攻势看,招招见血剑剑夺命,分明是往死里打,丝毫看不出呼应和谈的意思。

      这彻底出乎中共意料,搞得红军措手不及。

      10月26日主席同朱老总等46人联名发出《红军将领给蒋总司令及国民革命军西北各将领书》,要求“立即停止进攻红军”。

      10月29日叶帅总算搞清了老蒋底牌,立即电告中央:

      蒋张已会谈,结果亟恶。蒋表示匪不剿完决不抗日(《叶剑英年谱》)。

      这才真相大白!可惜来的太晚,国军离虎豹口只一步之遥了。

      一连串因素使红军无法阻挡国军前进。10月30日虎豹口被国军占领,把红四切成两段首尾难相顾。11月8日中共被迫放弃宁夏战役。

      前一天,原本是红军召开大会庆祝十月革命节的日子,主席发电严厉责问刘鼎:小开速赴南京谈判早有电交你转去如何至今未转?(《毛泽东致刘鼎电》1936年11月7日)中共曾把谈判条件提前让刘鼎通过少帅转给国府,那里面的重要一条就是立刻停火。

      11月10日潘汉年在上海沧州饭店与陈立夫开谈,国府陡然变脸,推翻之前一切许诺,提出的条件是中共只能保留3000人的军队,师长以上一律解职出洋,半年后召回择优录用。

      谈判需要实力做后盾。中日谈判如此,国共谈判亦然。在甘肃黄河边,国军刚刚把红军打得灰头土脸占了便宜,怎么可能不在讨价还价中霸王上弓?

      国府新的要价大大超出中共底线。老潘一看没法谈,换个话题要求国军先停战再慢慢商量。老陈回复说这决无可能。因为“能否停战,蒋先生意思要看你们对军事问题能否接受来决定,而军事问题双方谈了必须负责,因此必须双方军事直接负责人面谈”。(《潘汉年致中共中央电》1936年11月11日)

      这意味着战场上一时半会国军决不可能停止猛攻。老蒋再次给天真的中共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

      11月15日,主席给朱张彭贺任发电,不再抱有幻想:

      (甲)绥远战争已爆发,上海日纱厂二万人罢工。

      (乙)蒋介石仍坚持打红军,与南京妥协一时难成,我们应坚决粉碎其进攻。(《毛致朱张彭贺任电》1936年11月15日)

      此前一天,彭老总给毛周朱张贺任打了封电报,点出了宁夏战役流产的两个死穴:

      (1)是避战对胡敌力量过分估计。

      (2)是对目前抗日的怒潮过高的估计,以为不一定要打仗,新的革命形势已经到来…(《彭德怀致毛周朱张贺任关电》1936年11月14日)

      这第一个责任的板子,自然打到了国焘屁股上。加上之前的另立中央,之后的西路军失败,国焘头顶三座大山成为千夫所指被打翻在地。随后的西安事变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宁夏战役胎死腹中的第二个责任,则悄然淡化无人认领。彭老总的尖锐曲高和寡无人喝彩,没准又是一道日后岁月抹不去的阴影也不一定。

      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中共同样输得很惨。直到西安事变才卷土重来借船出海,驶离绝望港湾。

      关汉卿戏文有云:遇大难不死,必有后程,准定发迹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 家园 【原创】之九

      九 兵无常势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虚实》

      史书记载说孙武推出《兵法》之前从没打过仗。主席说“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结果吃过梨的说不出滋味,没尝过的留下了千古绝唱。看来值钱的不是经验丰富而是善于提炼,不是养猪种菜而是端上桌的满汉全席。

      孙子是天才,他20岁上下写的东西2500年后还被全世界奉为经典,真了不起。与文字相比,孙子的沙场建树鲜为人知,远不如老孙家的后人孙膑。孙膑也写过兵法,为了突出前人神秘失传了。74年出土的一套残缺不全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要论实战,为人津津乐道的田忌赛马、围魏救赵、减灶诱敌等诸多案例,是可以照猫画虎急用先学立竿见影滴。

      说孙膑是实干家一点不过份。古人打仗讲究排兵布阵,要不咋有阵地阵脚阵线阵容阵亡,严阵以待冲锋陷阵临阵脱逃这些说法?孙子只讲排兵不谈布阵,孙膑则归纳了八种阵法,像七个音符排列组合变化无穷:火牛阵(田单)、八卦阵(诸葛亮)、天门阵(穆桂英)、迷魂阵(施耐庵)、长蛇阵(阿部规秀)、野牛阵(陈凯歌)、龙门阵(成都茶馆)、矩阵(线性代数)…

      岳武穆深谙二孙之精髓,既对阵法烂熟于胸,又能“水因地而制流”,一勺烩成的心得是: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从冷兵器到精确制导,人类历史就是一出战争连续剧。只要是群死群伤的两军对垒,大都先摆开阵势,然后再刺刀见红。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那国军打红军,也有阵法吗?

      一开始没,因为看不上对手。后来极重视,而且受益匪浅。

      论实力,红军跟国军好比“叫花子跟龙王爷赛宝”。打仗讲究披坚执锐,矛要锐利甲要厚,才能够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要说矛,国军的飞机大炮快枪加上充足火药,让缺枪少弹装备低劣的红军望洋兴叹。盾的差距就小多了,坦克到了红军地盘使不上,剩下的优势也就钢盔了。这玩意顾头不顾腚,脑门子以下还是爹娘给的凡胎肉体,遇上大刀梭镖也能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根据孙子教诲,红军发明了各种战术。红一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红二是你来我飞你去我追,红四则是收缩阵地后发制人。说白了都是因地制宜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国军仗着武器精良喜欢长驱直入,红军凭着地形熟悉大玩游击战术,叨上一口是一口。再肥的牛,也扛不住小刀乱剐分而食之,脱骨扒鸡指日可待。

      结果,矛的优势没发挥出来,盾的不足纤毫毕现。国军数次围剿无功而返,红军越剿越多日渐势大。这让老蒋很是郁闷。

      不成,得摆阵。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国军的弱项在盾,在防备红军偷袭。如果躲进碉堡里,岂不安全多了?你打不着里边的我,我却能打外边的你,正好弥补了短板。

      于是国军摆开了碉堡阵。别说,还真对症下药。红军缺乏火炮,打碉堡只能靠人送炸药包。只要碉堡连成一片彼此火力够得着,别说抵近送炸药,连穿行其间都困难重重。

      层叠密布的碉堡阵让国军步步进逼很安全红军节节后退很头痛。于是,讲政治的中共把国军的碉堡战术提升到政治高度,叫它“堡垒主义。”

      国民党蒋介石以及他的帝国主义的军事顾问等经过历次“围剿”失败之后,知道用“长驱直入”的战略战术同我们在苏区内作战是极端不利的。因此五次“围剿”中采用了持久战与堡垒主义的战略战术,企图逐渐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与物质资财,紧缩我们的苏区,最后导求我主力决战,以达消灭我们的目的。(《遵义会议决议》1935年1月)

      靠着持久战和堡垒主义,国军赢下了第五次围剿。这让老蒋按捺不住心头喜悦之情,一有机会就不辞劳苦四处宣讲碉堡的妙处。1936年6月5日,老蒋在成都行辕召集川军高干会议,传授剿匪心得。巧合的是,十年后的这一天,国共达成了《东北停战协定》。真是造化弄人,此一时彼一时,轮流坐庄啊!

      来瞧瞧老蒋是如何诲人不倦的。

      ……

      第五,要特别注重碉堡工事。现在我们剿匪,一面要严密防堵,勿使流窜,一面就要紧合长围,使之坐毙。为达到这个目的,最稳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多筑碉堡,多做防御工事。我刚才己说过,剿匪不比正式作战,不是和土匪大打几次就可以完事,土匪采取避战主义,根本就不和我们主力决战,差不多都是用游击战争,所以我们只有步步为营,处处设防,第一步他不能任意流窜,第二步再使其匪区日益缩小,最后将他困死。(《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无毒不丈夫,老蒋够贼也够狠。

      接下来,老蒋引经据典古为今用,用万里长城来比喻国军的碉堡防线:

      可以说历来剿灭流寇的战略都是如此。不过所用的方法,是要“因地制宜”。例如从前曾国藩李鸿章他们在淮水及黄河流域清剿捻匪,曾掘几千里的长沟,其工程之浩大,决非我们现在掘几里几十里战壕可比。但是壕沟在北方原很相宜,到了南方乡多山的地方,便不适用,所以我在江西剿匪,改用碉堡,在两个碉堡之间,我们的火力可以交叉射击,敌人便不能通过。这样连下去从福建经江西连到湘鄂差不多有一二千里之长,只要每里以内平均两个碉堡,敌人便不容易窜入。所以碉堡线可说是我们的万里长城,这个长城筑得坚固,就可以困死土匪!(《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嗯,碉堡长城筑好了,该如何把守呢?

      我们筑成了碉堡,只要储藏一点米盐和水,一班人甚至三五个人住在里面,便可以固守几个星期。不怕敌人进攻得怎么凶猛,也可以守得住。这样我们便可以节约兵力,轮流抽调大部分的部队到后方来整理训练。为使前方不感恐慌起见,还可以用分次逐渐增调的办法,最初抽调六分之一,以后三分之一,二分之一以至三分之二。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面整理和训练军队,而同时一些不妨碍剿匪的进行,并且还可以节省兵力,尽量作有效的使用,所以多筑碉堡实是剿匪工作中最要之一着。(《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细节决定成败,老蒋深谙此道:

      关于筑碉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筑碉不要单是筑成一线,成了一个一字形便算了,必须继续的修筑,第一线完成之后,再要筑第二线,第三线。总要使其纵深的力星加强,以多线的碉堡结成堡垒群。敌人来攻,不进我们的碉堡线则己,既进之后,就使他再不能进,亦不能退,都要歼灭在我们碉堡线以内!(《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原来老蒋用的是川字碉堡阵,三串糖葫芦摆成一个川。

      碉堡既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总要本着“多流汗,少流血”的宗旨,监督一般部下不断的增筑,不可有一刻闲暇。既成的工事,再耍加深加厚,随时培修;未做而应做的工事,尤其要排除一切艰难,努力增筑!(《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领袖的本事在于高屋建瓴鼓舞斗志。主席讲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老蒋说的是“多流汗,少流血。要排除一切艰难,努力增筑”。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国共沙场较量的最终胜负,早从领袖思维方式的博弈中,见了高下。

      老蒋对碉堡战术钻研得从头到脚天衣无缝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身边的参谋干事岂不无所事事汗颜满面无地自容早该下岗了?留几个文书抄抄誊誊收收发发足够了,反正都是不过脑子的活儿。

      福兮?祸兮?

      执行力,执行力很关键呦,再好的决策落不到实处也白搭。为避免流于形式,老蒋亲发手令严惩玩忽职守者:

      各路军应构筑碉堡扼守,如有不尊令或阳奉阴违而懒惰贻误者,及其所守地区而未如人之构筑碉堡以致失陷者,一经查明,必惩其当地负责主官与其最高长官以督教不勤纵匪养寇之罪。(《蒋介石手令》1935年5月24日)

      别以为老蒋只对领养的谆谆教诲上大课,对门生嫡系,更是循循善诱当家教:

      …松潘部队如向南肃清散匪,须令其逐渐筑碉前进,不可长驱直入。…无论正面与纵深,每三里必须筑碉堡群一个。但第一群完成,则掩护后续部队向前筑第二群。但不可一日只进三里筑一个碉堡群,至少每一个团每日须要构筑纵与横各十里之碉堡群。此全在其旅团营长事前设计与组织分配工作之得当也。…凡现到川北之各部队,应照上述办法剿匪,于本原则逐次筑碉向南前进,缩小防区,俾得联成一气也。(《蒋介石致胡宗南手令》1935年5月26日)

      (图片09a:老蒋致胡宗南)

      要是还不明白啥叫子规啼血苦口婆心,再瞧这段:

      各路碉堡究竟能否封锁,甚恐中下级干部不知轻重,不负责任,随便草率从事。古人所谓一蚁溃堤,全在主官警心惕励,处处顾到,时时严防耳。如果第一线碉堡群能封锁无弊,则在择其重要各点续筑第二第三道碉堡群,俾逐渐扩充延长为第二第三道碉堡封锁线。总使匪进入第一线封锁线内,既不能后退,又不能前进,完全歼灭于此三道封锁线之中。如果本军筑碉修线果能照此办理,日夜不懈,继续前进,则不惟残匪易于消灭,而且我官兵亦不致费力,是所谓平时多出汗,战时少出血之要义。端在主将平时之勤劳督率,然后全体官兵亦能从而兴起感化,共同努力。切望吾弟强而力行之。(《蒋介石致胡宗南手令》1935年6月8日)

      (图片09b:老蒋致胡宗南手书抄件)

      从这份手书看,老蒋不光关注碉线阵法的落实情况,还操心“松潘西北夷民之宣慰、组织与联络”。敢情红军在没有国军的地段经常受到“番反”袭击,也是老蒋布置好的。还有那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当过兵的都熟悉吧,原来也是学国军的。

      为了剿共老蒋不惜心血熬干。只是如此祥林嫂般不厌其烦絮絮叨叨,青年才俊还有机会发挥创意吗?

      是把老蒋的教导用语录句式来表达,那便是:

      筑碉,前进。再筑碉,再前进。再筑碉,直至胜利。

      管用吗?当然!36年初红一东征,老蒋派中央军入晋同时大修碉堡,导致红一不得不退回陕西:在山西是阎锡山加蒋介石(51个团),再加堡垒主义...方面军在山西已无作战的顺利条件…(《彭毛致周林聂徐程叶杨电》1936年4月28日20时)。

      稍早,红四在川西南攻占天全大芦,国军则“在大邑、邛崃、名山、雅州、荥经、汉源、泸定、康定、大渡河线上及其前面一带地区构成碉堡封锁线,企图围困我军于狭小不利地区,并待机反攻”(《康道炉战役计划》1936年2月),逼着红四不得不转身向西,发起康道炉战役,到西康地面求生存。

      再早,1935年11月,国军同样是在南北西三面筑起三道碉堡线,然后集中42个团由东往西活塞式压迫进攻,迫使红二六军团撤离湘鄂川黔开始长征。

      (图片09c:四川筑碉标语)

      陕北也一样。自打红一到了陕北,周边东北军西北军每月的军事报告,除了充当工兵修碉堡几乎就没别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在国军渐次紧缩的碉线蚕食下,红军不得不东奔西突,以求生存。“目前陕北苏区已大为缩小,红军之财政、粮食已达十分困难的程度,只有占领宁夏,才能改变这一情况。”(《洛甫恩来博古泽东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

      (09d:36年5月东北军筑碉)

      习惯成自然。很多事经年累月反复发生,应对就成了条件反射。比如国军筑碉,基本都是大张旗鼓收效甚微。为啥?本来土木工程就得循序渐进急不得,加上红军时不时派兵骚扰破坏,于是碉堡线就成了算盘上的珠子,进三退二。瞧瞧这封电报:

      敌横山、石湾部队现正积极筑堡垒,因我游击队迟滞之,前进甚缓…(《毛泽东致宋时轮宋任穷并告彭德怀电》1936年10月10日)

      哈哈,积极筑碉,前进甚缓!这一天,正是红一四在甘肃会师的大喜日子。

      与陕北那边碉堡进度“甚缓”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老蒋摆平两广回师西北的“甚速”:

      胡宗南主力前进甚速,故令四方面军速控制静宁、会宁大道。(《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15日12时)。胡宗南全部到西安,正陆续西运,甚速。已连电朱张以主力进占界石铺。(《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17日12时)

      国军甚速的矛头,直指刚从草地出来的红二四。为此,朱张提议在西兰公路与红一南北“夹击”,给擅长折返跑的胡宗南来点教训:

      情况:敌以各个击破我军之目的,企图以胡、毛、王、孙四个纵队首先与我四方面军决战…

      对策:我军为先机打破敌之既成计划…一四方面军乘胡敌在西北公路上运动之时机,协同消灭其一部,二方面军尽力阻止和迟滞胡敌西进。(《朱张陈致毛周彭贺任刘并告徐电》1936年9月13日20时)

      随后,朱张陈拟定了《静会战役计划》:

      四方面军在胡敌未集中静宁、会宁以前相机占领静宁、会宁及通定西大道,配合一方面军在运动战中夹击该大道上之胡敌与静宁之骑七师,相机占领静宁,争取与一方面军会合为目的。(《朱张陈致徐向前电》1936年9月18日20时)

      经验证明,大兵压境不可怕,国军筑碉似龟爬。只要空间够大,足以从容北移越过龙门想干啥干啥:

      目前对胡宗南不宜进行决战,只须速进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他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西进、南进、北进。(《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电》1936年9月19日15时)

      红四可未敢乐观。半年前在川西南,中央军在飞机大炮助攻下前进起来可是油门踩到底,一下子就把红四逼入了西康。这次是三面国军一道黄河,形势更加凶险。万一国军放开手脚拼命进攻,疲惫孤军将如何抵挡?

      于是有了一番波折。

      之后,红四还是进入了中央指定的集结地域。

      下一步如何行动?主席早有安排:

      我三个方面军在渭水以北集中后,胡毛王三军及东北军均必须从新部署,需要相当时间。…胡、王、毛、何、王各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我则利用时间休息兵力,待11月即可开始执行新任务。(《毛周致朱张徐陈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6日17时)

      看得出,在西兰公路到黄河岸边这块地界休养生息坚持一个月,中央信心满满。缘由嘛,主要是国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

      为便于红一日后机动,主席建议把胡宗南与何柱国尽量“向西吸引”:

      在四方面军接替会静段任务后,一军团主力(一二两师)如何行动问题请即提出意见。我意以占领固原城、硝河城、青石咀三点之间地区及其附近,南与二方面军接近较为适宜,以便尽量将胡宗南军与东北军向西吸引,利于尔后之机动。(《毛泽东致彭德怀并告左聂电》1936年10月6日17时)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痒。一群羊是筑碉,两群羊也是筑碉,轰一块儿得了,还能给红一减轻点压力。

      10月10日红一四会师,第二天中央颁发了《十月作战纲领》。部署如下:

      四方面军以一个军率造船技术部迅速进至靖远、中卫地段,选择利于攻击中卫与定远营之渡河点,以加速的努力造船,十一月十号前完成一切渡河准备。

      四方面军主力在通马静会地区就粮休整,派多数支队,组成扇形运动防御,直逼定西、陇西、武山、甘谷、秦安、庄浪、静宁各地敌军附近,与之保持接触,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以期可能在十月份保持西兰大道于我手中。

      呵呵,红军也开始以阵对阵了。啥阵?扇形散兵阵。啥叫散兵?“多数支队”――张开五指而不是攥紧拳头。布在哪儿?通马静会――通渭马营静宁会宁之间。咋打呢?“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

      (地图09e:通马静会)

      这个阵法不求扼守要道构筑阵地,也没打算诱敌深入,更没强调集中兵力歼其一部。这可不太符合红军的作战原则哇。不过看得出,这是针对“前进甚缓”的碉堡战术的。在陕北,对付国军碉堡线,少量游击队就能做到“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更别说久经沙场的红四了!

      耗到11月初,红四的“两个军及二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独四师组成向南防御部队”,保障“一方面军西方野战军全部”和“四方面军之三个军”攻占宁夏,大功告成。

      这当口,正值华北走私登峰造极小鬼子挑衅肆无忌惮,全国民众仇日怒潮风起云涌步步高。私下里,国共密谈正在轰轰烈烈大踏步对进,喜讯频传。几天前主席和洛甫就曾向朱张等通报,说“估计南京在日本新进攻面前,有与我们成立妥协可能…”

      一旦与老蒋击掌成交,国军进攻立刻拉闸断电,碉堡线也就成了风景线,留给国人感慨了。

      这是宁夏战役的第二道保险。政治层面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那种。

      就在红四按照中央指示开向通(渭)马(营)静(宁)会(宁)地区就粮休整时,国军这边编排了《通渭会战计划》,准备将红四就地聚歼。张学良第一时间向中共报警,并建议红四“速通过西兰大道与一方面军会合,执行宁夏战役。”

      这是《十月作战纲领》出台几天前的事。

      执行宁夏战役要渡过黄河,渡河需要造船,造船需要时间,不是说打就能打过去。同时,中共似乎对少帅的警告没太当回事。10月16日,国军开始向进攻出发地攻击前进。当日晚,毛周给红二四的电报指示依然是:

      我三个方面军目前应以休息、整理,蓄积锐气,准备执行新的战略任务为基本方针。对敌采迟滞前进方针。(《毛周致贺任关刘并朱张电》1936年10月16日22时)

      两天后,朱绍良发参字207号训令。随附的剿匪计划纲要部署国军三个军,分别从东西南三面围攻位于静会一带的红四:

      本路军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18日)

      此时红四的防御线,从东南到西北依次是红31、红5和红4军,分别顶着国1、国3和国37军。红30军正在大芦子拼命造船,9军待机。

      西边的国军第37军很歹毒,没去跟红4军打招呼,反倒是集中兵力瞄上了西兰公路以南的红5军:

      本军基于上项计划纲要,决先期将盘踞七麻镇、什川镇、张家坪一带之伪五军团全部歼灭后,再协同友军向北追剿,特于本(十八)日午后二时于陇西下达攻击部署命令,要旨如下:

      …本军以歼灭董匪全部为目的

      说起来是一个军对一个军,实力差距大了去了。36年10月10日的统计,红5军满打满算四千人出头,而国37和国3军却各有两万来人,兵力悬殊。再加上红军是兵力分散的扇形防御,此消彼长,如何撑得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红军的手榴弹多半不响,国军炮火猛烈外带飞机狂轰滥炸,战场局面一边倒。10月20日,国37军第8师攻占了七麻,24师进占了什川,红5军不支,向后撤退到西兰公路上的马营。而前一天“午后三时”通渭已被国军占领,国军第3军第7师正从通渭向马营攻击前进,又与红5军遭遇。红5轮番力战两路大军,力不能支,于21日退到华家岭,利用原有碉寨构筑强固工事重新组织防御,咬着牙与国军死拼。

      22日,徐陈向红四各部发出命令,依照《十月作战纲领》,在宽大正面实施“扇形运动防御”:

      我四、五、三十一等军以运动防御,迟滞敌人,争取时间之目的,部署如下:

      (1)四军以钳制定西、兰州、金家崖敌人,掩护会宁、郭城驿大道之任务…

      (2)五军以钳制马营、宁远店敌,尽量控制会宁大道于我手之任务。主力应位壮(杜)家梁、新王家川。一部应扼守华家岭,宋家岭(沟)为前进阵地,尽量控制华家岭通定西大道…

      (3)九军为机动部队…31军以蔡家镇及翟家所北之新堡子、宋家河、红羊坊为后方。(《徐陈致各军及朱张电》1936年10月22日)

      徐陈的这个部署具体发出时间不详。按国军战报,这天早上7点半红5军就丢掉了华家岭,这意味着西兰公路已失:

      二十二日午前五时三十分,我七十旅一三九团前卫营,与司家岔匪之掩护队发生接触,匪利用原有民寨及市街民房加筑碉堡,构成强固工事顽抗。

      我李师长恐正面攻击难以奏效,特饬虢团于正面施行佯攻,利用华家岭东南深沟之隐蔽,派步兵两连包围截击。至七时攻击奏效,匪遂放弃所踞堡寨阵地,一股向宋家梁东北沟地,大部向大东梁山地溃窜。遂于午前七时三十分确占领华家龄。(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红5军大部撤到了新王家川一线的大东梁,即现在的大墩梁。此处战斗更为惨烈:

      …该匪退至大东梁后,会集该地原有股匪共约三千余人,仓皇占领帽儿顶、阳湾之线,据碉凭险顽抗。我一三九团第三营附狙击队乘胜突击,反复冲锋,战斗极为激烈。该团第一营左进,被阻深沟,联络中断,正面攻击亦甚迟缓。匪趁势反攻,并渐次向我右侧包围,幸我官兵沉着应付,奋勇抵抗,以致阵亡一三九团三营长薛德辉、第七连长吴锡哲暨伤连长李淮义、毛成鸿以下官兵四十余名。相持至午前十一时,适我第八师四五团由左翼抄袭匪之侧背,已进展至王大峡西南端高地,并向匪阵地西北侧击中,该师长乃一面令七十旅步炮连进入阵地,向帽儿顶轰击,掩护一三九团向当面之匪猛攻,一面令一四四团第一营狙击队向右包围。至午后一时,全部包围形势逐渐完成,适值空军大队前来助战,士气大振,杀声震天,匪见局势已促,复狼狈溃窜。伪军长董振堂及伪政委等自帽儿顶退却,仅以身免。伪三十九团长被我军包围,迭次冲锋不逞、乃自杀,其手枪、大衣均被我军夺获。是役共俘匪官兵五百余。我第八师四三团、四五团获步枪百三十余支,轻机枪三挺,手机枪二支;第二十四师一三九团及一四四团获步马枪二百余支,重机枪脚架二座,团、营旗三面。其向会宁县城溃退之匪共约千余,经我二十四师一三九团跟踪追击,沿途死伤枕藉、呻吟呼号惨不忍睹。(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从21日拂晓发起全线攻击,国军仅花了一天就拿回了西兰公路。除红5军,左右两翼的红4和红31军也分别遭到了国军猛烈攻击,纷纷后撤:

      我四军、五军、三十一军部队,于界石铺、马营、华家岭、宁远镇、葛家岔一线,坚守防御,顽强抗击。那带地势空旷,丘陵起伏,利于敌人飞机、炮火发扬威力,而不便我军隐蔽集结,机动制敌。激战两天,敌我双方均遭受较大伤亡。我五军副军长罗南辉,不幸在华家岭壮烈牺牲。我们硬顶下去,代价太大,不是办法,遂令部队边打边撤,逐步向后收缩,拟在会宁一带诱歼敌人。(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国军的重心在左翼,即西线,凌厉攻势完全超出了共军预判,而且丝毫没有筑碉的打算。相比而言,倒是东线胡宗南的第1军谨小慎微走一步歇半步,22日到达预期位置后即令“各部队就原阵地停止警戒加强工事”。这正好让红二在平峰镇界石铺一线接防,红一前出的部队得以从容北返归还建制。

      仗打到这个份上,通信联络难以保障,前方情况不明,徐陈很是焦虑:

      据宏坤电,五军昨夜十二时全部到会宁,究前方情况如何?不明。…三十一军无报告,该方情况不明。…二十二日战斗正激,南辉牺牲(《向浩致朱张电》1936年10月23日)

      而据国军战报,头一天退到会宁的红5军,大部分于当夜即撤离了,只留下小部队掩护。国军于23日上午9点,攻占会宁:

      二十三日午前四时,据报昨二十二日退踞会宁股匪,其大部确于昨(二十二)晚向北宵遁,其警戒部队刻已退至会(宁)城附近。当令二十四师彭旅长率部向会(宁)城急进。午前七时,该旅一三九团先期第二营到达会宁城附近,与匪掩护队约五百余接触,激战约二小时,经猛烈冲击,并派队由翼侧迂回,拟聚歼该匪于会宁城内。该匪察知情况,由间道向北窜去。计毙匪六七十名,俘匪三十余名,缴获步枪二十余支,遂于午前九时确实占领会宁县城。(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关于丢失会宁,徐帅是这样回忆的:

      我们计划以九军一部及三十一军、四军,五军全部,在会宁附近迎头痛击前进之敌。但是,扼守会宁的五军,注意防空不够,遭敌机猛烈轰炸,伤亡八百余人,损失兵力达四分之一,在敌三十七军的猛烈攻击下,二十三日被迫放弃会宁。

      1937年陈昌浩在《西路军失败的报告》里写道:

      22日指部离开会宁,这时毛炳文正积极由马营向五军锐进,胡宗南部向通渭压迫,我们当时才决定由九军一部、三十一军、五军及四军一部在会宁附近予敌打击。但因五军退走太快,未照命令扼守会宁,使计划未能实现。

      会宁失守让局面一下子严峻起来。徐陈不得不赶紧调整部署,火速从两翼抽兵,在会宁以北重设防线:

      王敌一部昨增进到新王家川。五军未照命令今早放弃会宁退到二十、三十、四十、五十里铺一带。…三十一军火速抽出三个团,择路到张城堡西北通二十里铺适当地区集中后,即迅速开三十里铺接五军任务。…在西巩驿一带四军之三个团,除以一个团择路开北二十里铺,接替廿里铺线任务,归五军首长指挥…其余两个团暂位置西巩驿以北塘员家、岘见一带阵地,以通郭城驿捷路为后方线,小部在前面活动…(《徐陈致董振堂黄超王宏坤陈再道并报朱张电》1936年10月23日)

      大出意料的局面,连徐帅都没法及时掌握战斗进展,更别说红军总部的朱总司令张总政委了。以至于直到10月24日,朱张还不清楚国军是否进了会宁:

      二十五师即开会宁,如敌未到会宁城,使九军接替三十一军主力集会宁,此后配合九军击敌。(《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24日)

      宁夏战役被迫于11月上旬放弃。一个月后,1936年12月,主席在抗日红军大学讲述《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指挥员使用一切可能的和必要的侦察手段,将侦察得来的敌方情况的各种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索,然后将自己方面的情况加上去,研究双方的对比和相互的关系,因而构成判断,定下决心,作出计划,——这是军事家在作出每一个战略、战役或战斗的计划之前的一个整个的认识情况的过程。

      接下来,主席阐述了违背正确原则的后果:

      粗心大意的军事家,不去这样做,把军事计划建立在一厢情愿的基础之上,这种计划是空想的,不符合实际的。鲁莽的专凭热情的军事家之所以不免于受敌人的欺骗,受敌人表面的或片面的情况的引诱,受自己部下不负责任的无真知灼见的建议的鼓动,因而不免于碰壁,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任何军事计划,是应该建立于必要的侦察和敌我情况及其关系的周密思索的基础之上的缘故。(毛泽东《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1936年12月)

      主席的教诲入木三分,几乎就是前三个月的工作总结:

      9月19日《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电》:

      目前对胡宗南不宜进行决战,只须速进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他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

      10月2日《毛周彭致朱张徐陈并致贺任关刘》:

      …主要的敌人胡关王毛等军,将首先依据渭水流域构成封锁线,然后将我压至陕甘大道以北,再凭陕甘大道筑起封锁线来。敌之两个步骤完成时间大约须两个月左右,如我能合力给敌相当打击,还可延长些时间。

      10月6日《毛周致朱张徐陈贺任关刘电》:

      胡、王、毛、何、王各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我则利用时间休息兵力,待11月即可开始执行新任务。

      部署来源于决心,决心来源于判断。在国军必然筑碉蜗行的基本判断下,自然有了《10月作战纲领》让红四“派多数支队组成扇形运动防御”的作战部署,以及5天后即10月16日《毛周致贺任关刘并致朱张电》的基本方针:

      我三个方面军目前应以休息、整理,蓄积锐气,准备执行新的战略任务为基本方针。对敌采迟滞前进方针。判断在敌情、地形等条件下,可能达此目的。

      没想到国军不听指挥,压根不筑碉让红军无机可乘,还一开机就直接进入冲刺模式。10月21日通渭会战打响,第2天就夺回了西兰公路,第3天拿下会宁。24日夜里红四渡河成功,30日晚国军就封死了虎豹口,破了红军渡河梦。这一趟比划下来,只用了10天。

      一厢情愿,真的不靠谱。

    • 家园 【原创】之八

      八 燕赵后土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燕赵领地在哪儿?差不多就是华北大平原。解放前,华北行政区划包括晋、冀、鲁、察(哈尔)、绥(远)、京、津五省二市。现如今,察哈尔和绥远分别归了河北跟内蒙。

      (08a:华北五省)

      但凡平原大都是千秋万代河水冲积而成,土肥地沃适合生存,脚底下还多有宝藏静待破土。好地方总招贼惦记,东三省沦陷之后,这华北就成了小鬼子垂涎三尺的下一块大肥肉:

      华北对于满洲国,除对满洲国治安有着重大影响外,在经济上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例如,北满特产商的根据地在华北,移民的根据地在山东,他们每年向华北输送的利润约不下二千万元。又如华北储藏的铁、煤炭、石油、棉花、盐等资源的开发,可以加强日满华的自给自足。(关东军司令部《关于华北问题》1935年12月)

      日本是岛国,飘零在海上。岛国的短板是国土小资源少没文化,长处是船小好掉头,容易强奸民意齐心协力。1868年日本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明治维新,快马加鞭挤进了资本主义。咱泱泱大清呢?说起来洋务运动起步更早,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穿着长袍磕磕绊绊一路趔趄。这好比牛车与牛标同场竞技,一开局就霄壤立见。

      (图片08b:兰博基尼车标)

      峰高谷低,凡事都有两面性。资本主义大生产效率是高,可老有躲不掉的经济危机来惩罚。上世纪30年代初全球经济大萧条,高效率成了库存积压的罪魁祸首。自产的都消化不了,要再进口,还不成了雪上加霜?于是乎,各国争相提高关税筑壁垒,国际贸易呵气成冰万木萧。

      这下苦了小鬼子。岛国猫食鼠胃没多大消费偏偏产出超强,拉得多吃的少岂不死得很惨?可巧一衣带水的邻邦却是资源丰富市场无边体弱无力外虚中干,于是,有了1931年的9.18。靠着在中国东北的狂掠资源大肆倾销,小鬼子解了燃眉急。

      胃口是撑出来的。尝到甜头的小鬼子吃着碗里惦记锅里,贼眼溜溜又盯上了热河。热河在关外,是东北辽吉黑之外的第四省,省会在承德。1933年元旦关东军突然袭击山海关,跟中国军队开了战。踞关驻守的东北军何柱国旅奋起抗击,苦战两天力不能支,1月3日山海关失守。3月3日小鬼子又攻占承德,宣告热河沦陷。7日,时任国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委员长的少帅张学良引咎辞职,以平民怨。

      拿下热河的小鬼子还没过瘾,顺势向长城上的古北口、喜峰口、独石口、冷口等关隘发起攻击。把守长城的国军各部顽强抵抗浴血奋战,何柱国、王以哲,宋哲元、赵登禹、冯治安、傅作义,徐庭瑶、关麟徵、杜聿明、黄杰,刘堪、郑洞国、覃异之,还有29军大刀队…江山如画残阳似血,一时多少豪杰青史留名。

      长城抗战以长城失守告终。1933年5月31日,中日在塘沽签了停战协定。协定规定敌进我退,鬼子兵堂而皇之进到长城脚下,中国军给轰到了长城以南老远,中间划了块“非武装区”来隔离。如此一来,国军后退一大步,热河又被划拉去,东北四省打包沦丧不忍睹。

      (地图08c:塘沽协定缓冲区)

      人世间,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孩子一哭娘亲赶紧解胸送怀,这是人情之常。歹徒拦路抢劫,好汉不吃眼前亏麻咧掏钱给银子,好歹也算扶贫。可小鬼子闯进国门登堂入室屡屡非礼,国府半推半如同小媳妇每次都让人家舒服了算不说,还立下字据庄重申明你情我愿。这不明摆着开门揖盗鼓励性侵嘛!

      世界是片大森林,弱肉强食是本性。别看两国缔约彼此都冠冕堂皇正襟危坐签名画押,不像穆仁智强没文化生拉杨白劳按手印强买强卖,可骨子里,哪一桩不是凶残得利善良吃亏打碎的牙往肚里咽?从鸦片战争起,咱中国签了多少约,哪一次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陪笑脸贴冷腚?有理走遍天下那是书生意气,谁强谁是老大才是真谛。小小寰球,武力为王。

      (图片08d:塘沽协定 国府)

      不管咋说咱也是好面子的泱泱大国,岂能如此逆来顺受?可惜咱委员长的心思不在攘外在安内耗子扛枪窝里横。长城抗战爆发之际,正是第四次围剿鏖战之时。3月22日草台冈一战,老蒋嫡系第11师差点被朱老总的红军通吃。面对国军将领频频请命北上抗日无心剿共,4月初老蒋亲赴南昌严词训斥:“如我剿匪各将领若复以北上抗日请命,而无意剿匪者,当以偷生怕死者视之”,而“如再有偷生怕死、侈言抗日、不知廉耻者,立斩无赦”:

      (图片08e:老蒋告各将领先清内匪再言抗日电)

      塘沽协定让小鬼子消停了两年。老蒋得以巴巴实实把中央红军赶出江西,流离失所一路颠沛到四川。

      1935年春夏之交,两大红军正待握手言欢的当口,华北出了几件事。先是天津亲日报纸《国权》和《振报》社长分别被杀,其次是一支民间抗日武装被鬼子从热河追得走投无路退入“非武装区”,然后是几个没带护照的日本人私入察哈尔省张北县,被29军赵登禹部扣留数小时――史称“张北事件”。

      小鬼子又来劲了,抓住机会大做文章。一番威逼之后,再一次叫国府低头认错继续退让。来看下1935年6月《大公报》的几则消息:

      2日:冀省府昨开始(由津)迁保(定)。

      7日:于学忠调任陕甘边剿匪总司令。

      8日:冀省党部移保。

      9日:何(应钦)令严禁平津秘密团体,宪兵三团移防,政训处裁撤。

      12日:关(麟征)黄(杰)两师奉令(自北平)移防,平津各级党部一律结束。

      20日:秦德纯兼代察(哈尔)主席。宋哲元免职。

      不就是些正常的任免搬迁调防嘛,有啥大惊小怪的?问题是,提出动议的不是国府中组部和军委办公厅,却是不讲理的小鬼子:

      (图片08f:何应钦报告350611)

      明知霸王条款,老蒋也无力拒绝。明知“冀于既去,察宋又撤,党部取消,军队南移,华北实已等于灭亡”,也只好花自飘零水自流空有相思上心头了:

      (图片08g:老蒋)

      “冀于”是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察宋”是察哈尔省主席宋哲元。中央军关麟徵黄杰二部南撤,华北只剩原西北军底子的第29军直面日军了。两年后七七事变,29军跟卢沟桥一起永垂了青史。

      在小鬼子淫威下,6月27日,察哈尔代主席秦德纯与土肥原贤二签订了《秦土协定》。7月6日,老何遵照老蒋指令,用一张小字条应付了鬼子的“觉书”,这便是所谓的《何梅协定》。小鬼子如愿得偿,向独占整个华北挺进了一大步。

      (图片08h:秦土协定)

      (图片08i:老蒋老何)

      麻木了就不痛了,阿Q是最好的精神鸦片。第二天,1935年7月7日,大公报登了一篇署名文章《自信心的根据》,说中国人有两大优势。第一,中华民族适应自然环境的力量是任何民族所不及的,无论在热带温带寒带,都能定居。第二,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与任何民族比较都无愧色,脑容量与智商都与白人不相上下。这便是“我们自信心的根据”。

      要是没了起码的尊严,这点自信价值几何?

      《秦土》《何梅》只是前戏。两个月后,小鬼子开始狰狞了。9月24日,小鬼子天津驻屯军司令多田骏声言华北经济圈应该脱离南京政府。11月7日,日本总领事须磨直接向国府要求华北五省二市“自治”。11月24日,小鬼子策动了冀东事变,在《塘沽协定》非武装区地盘上成立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把大汉奸殷汝耕推上前台。

      老电影里老有“100多鬼子200多伪军”的台词,暗示咱国人善于委曲求全的大智慧。冀东伪政府成立大会上,曾是同盟会元老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殷汝耕,为讨好鬼子公然大骂国民党:

      吾人苦于党政久矣!…自本日起,脱离中央,宣布自治,树立联省之先声,谋东亚之和平。望各省民众团体,军政领袖,蹶然兴起,攘除奸凶,制定宪法,然后遴选贤德,推之为元首…(殷汝耕《自治宣言》1935年11月24日)

      当汉奸能有好果子吃吗?抗战胜利后,这小子在南京架崩了――架出去崩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得寸进尺的小鬼子谋划分离华北,把党国往南宋的角落逼:

      华北地区如脱离南京政府实现日满华互相依存,可以显著加强他们在东亚的经济地位,特别是,华北分离,实质上是使国民党政权沦为长江一带的一个地方政权,或导致没落的命运,从而有利于促进日满对全中国的提携。(关东军司令部《关于华北问题》1935年12月)

      满嘴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把人家财产抢了去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提携”!再看这一段:

      南京政府不仅对日满采取欺骗阴谋致使华北局势更加不安,还视华北为殖民地,为军费支出征收各种重税…(同上)

      瞧瞧,中国领土倒成了中国政府的殖民地,这是啥逻辑?跟现在日本人私下倒卖中国钓鱼岛,有啥两样?真TM崽卖爷田不心疼!

      唉。没文化,真可笑。有文化,太可怜。

      国府一再退让,让老百姓找不着北。当时邹韬奋办了一份杂志叫《大众生活》,发行量影响力国内无双。那上面登过一封青年学生的来信:

      …敌人更聪明了,竟兵不血刃的得了华北二省,他们得寸进尺的野心,固不足异,但我们政府的含垢忍辱,何一至于此?政府当局及学校当局屡次谆谆告诫,要学生安心读书,但是敌人的飞机尽在我们头上掠过,所谓野外演习的炮声震得教室的玻璃窗发抖,机关枪不断的响着在打靶。这一颗颗的子弹,好像都打在我们心上一样的难过。先生,我们能念书吗?(《大众生活》第3期,1935年11月)

      要说咱委员长的忍功绝对一流。1935年11月19日,老蒋在国民党五大上阐述外交政策是“对本国求自存,对国际求共存”。还讲了一句韬深晦厚的名言:

      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

      庙堂之音历来就与江湖呐喊搭不上调。半年前,1935年5月24日,上海首映了一部电影《风云儿女》。里边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一面世就立刻唱响中华大地: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此时,“华北之大已经放不得一张安静的书桌”。12月9日,北平学生在CP鼓动下举行示威游行,反对华北自治,由此引发波及全国的抗日救亡新高潮。这便是著名的12.9运动。

      (照片08j:陆璀)

      北平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陕北。“在十二月十日,一听到北平一二九运动的消息,我们心里好不欢喜!”(毛泽东《12.9运动四周年纪念大会的讲话》)一边是外侮愈烈举国激愤,一边是斯大林不反对靠近苏联,主席心中自然欢喜得很。此时出兵山西,既可举抗战旗顺乎民愿发展壮大,又能转道绥远接近外蒙。总之,“东讨之利益是很大的”。

      不久,36年2月的一天,眼前不可一世的滔天黄河居然被冻得无声无息。主席轻舒广袖,掸去历代人杰霸主,对着寂寥长空大笔一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随后,红一开始渡河东征,杀入华北。

      只要是侵略,哪个不是缘于经济诱惑?自打塘沽协定小鬼子抢滩华北,就打开了海上走私的绿色通道。大批日货被运入内地,大量银元被偷运出境,小鬼子贼不走空两头吃。来看看国府的一份报告:

      自本年七月以来,现银私运出口不独有利可图,且以沿途易于偷漏,遂肆行无忌,辗转勾结,私运人造丝、白糖、卷烟纸、呢绒、布匹等入口,不独避免关税,低价获利,且可换取现银出口,利上加利。(民国政府《财政部关务署密训令》1935年11月29日)

      这银子不是货币吗,也能出口?

      这事,得从长城抗战那年的大洋彼岸说起。

      1933年3月4日,小鬼子攻占承德第二天,美国第32任CEO上台了。谁呀?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

      当时倒霉的美国在经济大萧条折磨下已痛苦挣扎了四年,到处是失业、破产、倒闭、暴跌、无助、绝望、跳楼,惨不忍睹。面对满目疮痍,老罗上台伊始先提振心气,在就职演讲里告诉美国人民: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然后快刀斩乱麻推出3R新政干预市场:复兴Recover、救济Relief、改革Reform。到1936年第一任期结束,据说面对国民收入50%的增幅,罗斯福用唱诗班的雄厚嗓音底气十足地宣告:此时此刻,工厂机器齐奏乐曲,市场一片繁荣,银行信用坚挺,车船满载客货往来奔驰…

      老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中,有一个著名的《白银法案》于1934年6月被国会通过。这法案授权美国财政部高价收购白银,直到受大萧条打击当时每盎司只有25美分的白银价格,上涨到每盎司1.29美元或白银储备价值达到了黄金储备的1/3。这让参院的强势团伙白银集团赚得盆满钵满心花怒放,也为老罗顺利通过其他法案打开了通道。

      投桃报李是为人之道,政治交易更讲究这个。

      资本追求利益最大化,哪儿利润高就往哪儿流。如此一来全世界的白银都往美国跑拦都拦不住。要命的是咱中国那会还是银本位,银子在外国是商品在咱国可是货币,老美此举等于强行操纵汇率,叫中国货币大升值。结果不光严重摧残了咱的出口,还激起了疯狂的白银走私。据时任国府财政顾问的美国人阿瑟恩杨格估计,“白银以每月一千五百万元的速度被偷运出境”,“1935年一年以内,白银走私出口约在一亿五千万元至二亿三千元之间”(《1927—1937年中国财政经济情况》)。

      (08k:孔祥熙报告)

      中国人多,巨大的人口红利谁不眼馋?回头看看,帝国主义列强们甭管远近,都跑来拿大炮轰开咱国门,不就为了倾销商品赚的更多嘛!

      《白银法案》让瞬间降价的美国货得以名正言顺大量流入。小鬼子一看眼红得发紫,可要跟美国人抢市场贬值日元,不光增加采购成本,国际上也通不过。能揩油的,只有靠走私逃关税。

      走私给人的印象都是偷偷摸摸夹带私货什么的,可小鬼子却是光天化日明火执仗,跟抢钱没啥两样。不信?来看段小说:

      …我们海关上的人员,不能带武器,但是认为应当对走私的日本人和韩国人执行中国法律,而他们是不守中国法的。

      …铁路当局更是有苦难言。每天早晨,‘走私者的专车’离开他们的巢穴开到天津,私货就扔在火车站,预备往本地分发,或是再运往山东。通常是几个高丽棒子和小日本儿在那儿看着货。每天有十班货车开来,停在用卡车运来的私货旁边儿。

      …武装的日本人和高丽人索性把私货一包一包的扔到二等车三等车上,把乘客赶下来,把窗子座位毁坏,殴打妨碍他们的苦力。有时到最后车要开时,货车必须加挂,或是卸下,结果耽误时间,车不能按时开出。

      铁路警察怎么办?

      他们能干什么?走私的人有治外法权保护,路警也不敢碰他们。他们只是袖手旁观,敢怒而不敢言。就在这个礼拜,一百多日本人高丽人,闯进火车站,因为他们无处放货,就把铁路局和海关的职员连踢带打。有的我们同事被打在头上,好多人由于路警劝解才免得挨揍受伤。

      为什么你们不带武器呢?

      看来像笑话儿,其实也很简单。去年好多白银走私出去,主要是从长城的关口,在那儿自然有中国海关人员巡逻,也自然带有武器。两个走私的人由长城上跳下去时受了伤,先是个高丽棒子,后一个是日本鬼子。于是日本军方要求五千块钱给受伤的人,并且要求整个长城沿线取消海关的巡逻。如不接受要求,以武力恫吓。为了避免武装冲突,我们不同意又怎么办?

      …这不能算是走私。这是一个友邦在青天白日之下抢劫中国的国库了。”(林语堂《京华烟云》)

      呵呵,小说。拿小说当史读岂不搞笑?

      一点不搞笑。小说是社会的镜子。林老爷子的书,人虚事不虚,全能在报纸上找到出处。看书看皮看报看题,咱浏览下1936年上海《申报》的部分标题,便知一二。

      榆海关员缉私与日人冲突(2月22日);秦皇岛浪人走私殴关员,走私货充斥津门(4月5日);天津浪人武装守护私货(4月11日);某国籍浪人在汕围殴岗警(4月22日);浪人因走私船被缉竟殴秦皇岛关员(5月9日);朝鲜浪人百余名强运走私人造丝由津南下(5月28日);韩浪人在华北又大举偷运白银(5月29日);浪人强占火车装运私货南下(5月29日);日韩浪人在蚌埠殴辱海关关员索被获私糖(6月2日);浪人占津浦车强运私货至济南徐州蚌埠(6月7日);浪人强占津浦路客车四节运私货并殴关员(6月14日);浪人贸易协会强运大批私货至大同(6月19日);济南车站浪人走私殴辱路警与缉私员(6月20日);缉私炮艇与运私船激战(6月22日);浪人强运私货,津浦快车误点(6月27日);浪人在津浦站强运私货(7月5日);津浪人占车运私(7月12日);津区六所岗警遭韩浪人猛击(7月18日)…(《申报》1936年)

      破浪人咋这嚣张?为啥不抓狗日的?

      有治外法权罩着,本土法律不好使。

      除了治外法权,小鬼子的军警宪兵也兼了镖局,为走私保驾护航:

      日宪兵干涉缉私,华北走私更形猖獗(4月1日);华北缉私愈形棘手(4月3日);济南日警率浪人殴缉私人员抢运私货(6月6日);日宪兵在津东站包庇浪人运私(6月17日);日在平汉津浦线增设警所保护日韩人之特殊贸易(6月20日);日舰干扰海面缉私(7月15日)…(《申报》1936年)

      再看《京华烟云》:

      去年九月,日本司令官通知海关税务司说,由于政治情势,海关巡逻队应即停止携带手枪。后来,另一个日本司令官又要求海关缉私船只,应当解除武装,机关枪也都没收。又过了不久,来了进一步的要求,就是所有海关的缉私船只,不管有没有武装,一律撤离‘非武装地区’三里,就是从东北的海岸线延伸到天津附近的芦台。好像这还不满足,日本海军当局拒绝承认中国海关人员有在十二海里之内行使职责之权,中国海关人员并无权向可疑的船只发出信号使其停止航行,并且警告中国海关人员不得干涉日本船只,不论船只有无日本国徽。否则以在公海上犯有海盗行为论处。

      (图片08l:日本大使馆照会1935年)

      所以由山海关到天津整个海岸不但成了自由港,也成了自由海岸。大批的拖网船和汽船,从五百到一千吨,停在海岸边,汽艇直接开进大沽口。(林语堂《京华烟云》)

      (图片08m:《国府外交部抄件》1935年)

      咦,小鬼子军警能跑到别国执法,咱中国警察能去日本吗?不成。谁让咱弱,谁让大清跟11国列强签过一个《辛丑条约》呢!照此条约,包括日本在内的“诸国”可以在北京到山海关铁路沿线驻军。结果,日本军警宪兵兼职成了浪人走私的保护伞,中国海关警察反倒投鼠忌器无计可施成立专职受气包。

      也没啥不平衡。在华北,中央军都被逼南撤,海关能有多能耐?

      大批漏税私货运抵华北(3月15日);秦皇岛北戴河所到大批私货运津(3月17日);平沪联运货车中查出大宗走私外丝(4月3日)在某国宪兵保护下私货益源源输津(4月8日)津某租界大和、小松、福岛、蓬莱各街空房均被浪人租赁堆存私货(4月11日)津日总领交涉发还运私货船(4月13日);华北缉私停顿,津秦海关变成自由口岸(4月14日);津海关扣留走私货船,日军部交涉发还(4月16日);津日领事要求从轻发落被扣之运私船(4月21日);由津南运走私货物月达五万吨(4月26日);天津走私货物堆积(5月3日);两日内私货运津达三千吨(5月6日);日军借口塘沽协定干涉河北缉私(5月19日);我对走私抗议,日竟认为无理由(5月19日);津关塘沽分卡查获日船私运银洋遭日领事抗议(5月29日);日称华北走私为特殊贸易(6月5日);日人包围青岛海关讨被获私货(6月27日);日就大荣丸事件向我国提抗议(6月28日);津关炮艇被日舰监视巡弋不得自由(6月30日);津日领访总税司要求发还私货(7月24日)…(《申报》1936年)

      华北走私蔓延到了全国,民族工商业惨遭重创:

      厦门偷运私货仍盛,糖类几全属私货(2月10日);国糖陷入绝境,因糖商受华北走私影响(4月18日);日面粉私货充斥,津市粉价大跌(4月21日);走私声中国糖滞销,航业受大打击(4月21日);浪人私贩辽盐,芦盐销路受滞(4月24日);津浪人将私货运销内地,贱价倾销(4月27日);私货侵入鲁境(5月3日);由于私货南运,华南货运一落千丈(5月5日);广州日商店增多专售私货(5月8日);芜湖搜获私货(5月18日);韩人在蚌埠倾销私糖(5月20日);华北私货源源到济南(6月1日);私货装运到渝(6月9日);由津至济私货堆积如山,缉私处无制止办法(6月22日);华北走私煤油畅销(7月16日);私盐占夺芦盐销路(7月16日)…(《申报》1936年)

      可怜的民众资本家!白银升值出口已然举步维艰,转内销吧又被漏税的走私货冲得稀里哗啦。成千上万的林家铺子,除了倒闭还有啥出路?

      1936年3月15日的《救国时报》有条消息:“天津华商店两月倒闭三千余间”,里面写道:“近日来日货充斥华北,华商企业无法竞争,纷纷破产。过去两月,天津一市,华店因此倒闭者竟达三千间以上。日人商店,在平津一带到处林立。”

      这天该报另一个版面上还有条消息:日商年来偷运私贩入华者,不计其数,日人上海日日新闻谓,过去一年中,日商私贩,总数在三万万元以上。日政府输货入华,亦多不纳关税,因此中国损失关税当在八千万以上云。

      走私是为了逃税。排山倒海般的走私,还不让民国税收一落千丈?

      日正规货输津锐减,因华北走私结果(4月27日);津海关以走私过盛,入超口竟变出超口(5月7日);粤海关因走私风大炽而税收锐减(5月13日);日军破坏海关缉私,我税收损失达三千余万(5月17日);沪烟厂因走私影响放弃华北营业(5月26日);天津漏税货达进口货四倍(6月8日);私货充斥上海,各种物价指数下跌(6月15日);本年六个月内津关税减千万(8月9日)…(《申报》1936年)

      都说国民党税多。那国府的财政收入,啥占最大头?关税。差不多三分天下有其一。走私造成的关税流失到底有多少无从详查,用损失惨重来形容当不为过。这些蒸发的钱财要是拿来买军火,能装备多少国防师?

      (图片08n:国府财政预算35-36年)

      经济上破浪人大举走私,军事上小鬼子也没闲着。1935年春夏之交国军被迫从冀察撤走军队,1936年这个时节,小鬼子开始增兵华北,想拷贝第二个满洲国了。这不啻在国人憋屈已久的怒火上浇了一筒油,后果很严重。

      5月15日。日本陆军省宣布向华北增兵,数千鬼子兵在天津登岸。国府驻日大使许世英奉命向日本外务省强烈抗议。

      5月22日。石友三的参谋长王相臣在天津被暗杀。此时老石身披冀北保安司令官服,私底下早爬上了鬼子热炕头。

      5月26日。小鬼子决定在丰台驻军。这地方可不是《辛丑条约》规定的驻兵地,却是北宁铁路和平汉铁路的交通枢纽。一年后引爆全面抗战的七七事变,小鬼子就是从丰台跑去卢沟桥挑事的。

      5月27日。“日增兵华北,天津已到二万余人”(郭廷以《中华民国史事日志》)。国府再次向日本驻华使馆严正抗议,国民党广州执行部通电全国抗议小鬼子华北增兵。两广事变喷薄欲出。

      5月28日。天津学生工人市民上万人举行游行示威,抗议日本增兵华北,全国媒体竞相报道。

      5月29日。北宁铁路大爆炸,小鬼子的兵车在天津东丽張贵庄被炸飞,天津东站第十四号桥铁轨也给毀了。“中华全国学生救国联合会”在上海成立,把各地学生串成了一股绳。

      5月30日。北平学生罢课,上海学生游行示威,抗议鬼子增兵。

      5月31日。全国20多个省市60多个抗日救国团体的代表70多人聚会上海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会上通过了《抗日救国初步政治纲领》,民间抗日呼声空前高涨。

      就在这举国激愤的红5月,林育英等一干中共大佬联名向红二四通报:“国内及国际的政治形势均取着暴风雨般的姿态向前发展…外蒙与苏联订立了军事互助条约,国际盼望红军靠近外蒙新疆。四方面军与二方面军宜趁此十分有利时机与有利天候速定大计,或出甘肃,或出青海…”几天前,红一组成西方野战军在彭老总统帅下,为打通国际从陕北出发西征。

      此时的老蒋,肚子里的苦水无处可倒。打吧,中日不在一个数量级,几无胜算。不打吧,又无法向国人交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战。这态度,连俯首称臣的地方军阀也看不下去了。

      6月1日。两广事变爆发。陈济棠李宗仁在广州召开国民党西南执行部和国府西南政务委员会联席会议,慷慨激昂通电全国:“日本侵我愈亟,一面作大规模走私,一面增兵平津,经济侵略、武力侵略同时迈进…时危势急,敝部等认为非立即对日抗战,国家必无以求生…”

      6月2日。两广成立军事委员会和抗日救国军。以陈济棠为委员长兼总司令,李宗仁为副总司令,下令所属军队北上抗日。

      6月4日。广东各界民众两万余人召开大会,为两广出兵欢呼叫好。

      6月5日。天津小鬼子700余人坐着装甲车拉着八门大炮,由海光寺出发在市内游行,再次公然挑衅。各地学生则陆续罢课举行抗日示威,向国府施压。

      6月11日。两广军队北上到衡阳附近与拦截的中央军发生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6月12日。中共以毛泽东朱德名义发表宣言,支持两广事变,要求国府对日宣战。

      6月13日。北平广州学生再次游行示威,抗议日本增兵。

      ……

      小鬼子增兵华北引发了全民族声讨大潮,这让感同身受的中共无比兴奋,迭次向红二四通报情势:

      日本在华北的增兵,在全中国的走私,在华南的自治运动等灭亡中国、独占中国的行动,使帝国主义国家间,中国各阶级间有了新的结合,这一结合使中国革命形势转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抗日讨逆的大规模的民族革命战争的阶段。(《中共中央关于两广出兵北上抗日给二、四方面军的指示》1936年6月18日)

      这指示的日期原件写的是5月18日,据《长征 文献》考证应是6月18日。引文中“华南的自治运动…”,据Q考证应是华北的自治运动。

      6月20日,面对中央军,两广首领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发表致全国将士书,恳请一致对外。6月23日,陈济棠就任“中华民国国民革命抗日救国军”第一集团军总司令。6月24日,陈济棠李宗仁致电老蒋,请国府速决抗日大计。

      7月1日红二四在甘孜会了师。陕北发去贺电说:“目前的全国革命形势,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日本向华北大举进兵之后已经引起了与正在引起着中国内部许多重大的变化…”

      举国上下的抗议怒潮,反倒让小鬼子变本加厉。7月5日驻丰台100多鬼子兵开着坦克汽车跑到京城二环以里炫武力。9日天津小鬼子也坐着坦克进城乱窜逛大街。10日天津大沽小鬼子与29军发生冲突。14日小鬼子飞机到绥远集宁侦察地形。19日千把日军在山海关演习。22日起丰台日军到卢沟桥长辛店演习……8月10日小鬼子飞机又到绥远包头侦察。15日伪蒙军从商都进犯集宁(平地泉),与晋绥军起了冲突。24日成都发生万人反日暴乱,愤怒之下搂不住出了人命:日本人死伤各俩。25日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到绥远,与省主席傅作义交涉绥东五县划归伪蒙军政府管辖,被严词拒绝…

      日本向绥远有急进势。…成都感日近万民众暴动,打死日人二。打伤日人二。日本有借此大举压迫中国之势。(《育洛恩博泽致朱张任电》1936年8月30日)

      火山憋不住了总得找地方喷出来。9月3日一名日本人在广西北海(时属广东)被桂系军队所杀;19日汉口租界一名日本警察被杀;23日上海虹口一名日本水兵被杀。30日平津小鬼子扩大规模搞军演;10月9日上海日本陆战队跨越驻界实兵演习。10日红一四在会宁会师。15日上海鬼子再次越界军演。

      此时此刻,社会各界一致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绥远前线更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一旦开战,在压倒一切的抗日大旗下国共冤家极有可能化戈为帛联袂对外。此时中共眼里,水已呼噜噜噜响彻云天,马上就要开锅啦。

      (图片08o:36年下半年小鬼子挑衅粗览)

      老蒋认定的理儿,谁劝都白搭。别看老蒋紧锣密鼓布置抗战,这边对红军的围剿丝毫也没耽搁。10月20日国军在西兰公路附近发起通渭会战,向红二四开始全线猛攻。10天后关麟徵部占领黄河渡口切断红军西渡通道,11月8日中共被迫中止宁夏战役计划。

      11月15日在鬼子飞机坦克毒气支援下,伪军王英部开始向绥东红格尔图发起猛攻,晋绥军奉命放开手脚坚决反击。24日晋绥军傅作义部一举攻克伪蒙军后方基地百灵庙,11月初关麟徵部开到定远营驱逐了日本特务机关。小鬼子第一次在中国碰了壁。

      12月4日春风得意的老蒋来到华清池沐浴更衣,豪迈放言剿共已达最后5分钟成功的阶段,一个月内将完全消灭红军(《蒋介石年谱》)。老蒋对中共,那是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没办法化解的。

      (地图08p:绥远抗战)

      绥远抗战以“百灵庙大捷”达到高潮。一切都是老蒋亲自操盘,虽说打的是伪军,可在全国人民眼里,这可是不折不扣的“抗战”。傅作义因此深为国人所敬仰,下属的五个将领成了《绥东战役中五个民族英雄》(1936年11月23日大公报)。9.18以来国民政府第一次对日本人说“不”,让举国上下万众欢腾。据说英国政论家因此评论道:中国人吃耳光后不欲赔笑脸,此为1931年后之第一次。

      绥远抗战胜利对头顶“不抵抗将军”耻辱的张学良来说,有多大刺激不得而知。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少帅发飙了。这事跟绥远抗战有多大瓜葛,得去问少帅。

    • 家园 楼主的文笔很好

      写法有点意识流的感觉,就是图片一张都没看见

      • 家园 请教如何发图片

        文中图片很多,但不会发。点击“特殊效果”-“图片”,出现:[IMGA][/IMGA],请问如何把电脑里的图片放进去?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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