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 淮夷

港岛最有名的占星师是一个叫司徒法正的老头，绰号“鬼王”，因龚如心遗产案而名声大噪。有次在香港会展中心，我碰到这位大师讲星座命理，听他说了一句很雷的话“我一D都唔迷信”。

在迷信盛行的香港，这一行的大佬也要撇清自己“从不迷信”。这好像有点搞笑，不过星象学确实在香港有很多公开授课，一个出名的星象师傅往往比投资银行家挣的还多。

我最近读了美国数学家John Allen Paulos写的《Innumeracy》，讲到美国人对各种伪科学的难以抑制的喜爱，其中就包含星象学。

作者说，根据盖洛普民调，52%的美国青少年相信星象学。而且，比例颇高的人终其一生深信不疑。

不止普通人发痴，高级星痴还包括里根总统。在美国物理学家Carl Sagan写的《魔鬼出没的世界》书中，我读到一些有趣的例子，譬如里根的演讲时间、空军一号的飞行时间，都是占星师幕后搞定的。

里根有一个御用占星师叫Joan Quigley。此人和白宫之间有专线电话，指导总统的活动日程。白宫一个三月份单子是这样写的：

3月7-14日： 凶

3月10-14日：不宜外出

3月16日：大凶

3月19-25日：不宜抛头露面

我看到这单子的第一反应是，总统必须做一个宅男，否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第二反应是，总统占星师到了中国恐怕要失业，因为中国人随便整本黄历都能知道某月某日是否：

宜：安床 纳财 栽种 沐浴

忌：开市 理发 做梁 破土

对这种长盛不衰的信仰，一个自然的问题是，星象学到底有没有科学道理？一个人出生时的天体运行和引力影响，真能决定未来的性格和命运？

占星师有1万种案例可以证明，行星天体和你的未来命运之间，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本书作者Paulos只用了一句话，就反驳了全部的证明。他说（大意）：“假如行星引力对婴儿性格有影响，那么接生时，医生对婴儿的作用力将远大于行星引力。这是因为，引力与物体质量成正比，但与该物体与婴儿的距离平方成反比。所以，婴儿的性格差异，主要取决于给你接生的是胖医生还是瘦医生！”

这也许是我读到最聪明的对星象学的打击。在英国心理学家Richard Wiseman所著的《Quirkology》一书，我也读到一个好玩的例子，不妨写在这里。

为了考察出生日期和运气的联系，Wiseman设计了一个调查问卷，评估受测者的运气程度。2004年，他收集了4万个数据点，然后根据这些人群的生日和运气指数，绘成下面曲线：

横轴是出生月份，纵轴是运气高低。你看得到，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3月-8月（夏季）出生的人，相比9月-2月（冬季）出生的人，运气更好一些。

更仔细看的话，5月（金牛，双子）最幸运，10月（天秤，天蝎）最悲催。

星象师对此实验揭示的运气差异，表示满意。他们说：这证明，出生日期的星辰排列，长久影响着你的运命。

但星象师忽略了一个地理学问题：这实验只在北半球采集样本，假如是天体引力造成3-8月的幸运儿，那么，在南半球也应看到同样月份的幸运现象！

于是Wiseman在2006年于新西兰做了一个类似问卷，这一次出现大逆转：3-8月（南半球冬季）出生的人反而倒霉透顶，9-2月出生的才是幸运儿童。

这说明，也许影响运气的不是出生月份的星象，而是出生时的温度。譬如，冬季婴儿面对严酷环境更容易在家中而不喜冒险，再譬如，冬季生产的女性摄食不同于夏季生产的女性，等等。

星象师们火大了，Wiseman你还能再讨厌点吗？

对星象界也许有一个比Wiseman更讨厌的人，就是加州大学物理学家Shawn Carlson。1985年Carlson做了一个实验，邀请到28位欧美顶尖的星象大师，让他们对受测者进行性格鉴定。

实验设置很简单：星象师拿到一个受测者的星象数据（出生日期、出生时间、出生地点），还有三张迥异的性格测试表（根据California Personality Index测出）。任务是，用星象数据推测三张性格表哪个属于真正的受测者。

Carlson给星象师提供了116个受测者，其中，星象师测对了40个，答对的概率约为1/3。这意味着，复杂的占星技术和星座性格学丝毫不能提高预测的准确率。因为就算你从三个表里随机乱选一通，答对的概率也有1/3。星象师完败。

问题是，对屡战屡败的星象学，人们干嘛总是乐此不疲乃至笃信不疑？

一个有效的解释是所谓的“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这个效应是美国心理学家Forer发现的。1948年他在课上给学生发了字条，上写一段话：

“你需要别人的欣赏。你对自己要求严格。你有一些弱点，但总能想法弥补。你很自律，内心有时不安。你有潜能尚未利用。你有时怀疑自己所做是否正确。你喜欢生活有所改变和丰富多彩。受到限制你会不满。你有时外向乐观。你有时谨慎寡言。”

您是否觉得，好像描述的就是自己？

Forer让学生打分，评价这段话能否准确总结自己个性，87%的学生打了高分，他们认为“不可思议的精确”。事实上，这段话只是一团浆糊，是Forer从一本星象学的书里，剪切不同星座的性格描述，拼凑而成。

巴纳姆效应的存在，表明人们容易相信模糊性的描述，人们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从而高估它的准确性。

除了巴纳姆效应，还存在一个更普遍的“奉承效应”(flattery effect)。意即，大家都愿意相信让自己显得“伟光正”的东西。

在这篇论文中，外链出处 ，威斯康星大学的Margaret Hamilton做了一个实验，测试不同星座的人们对星象学的接受程度。

实验是这样，十二星座传统上可分“阳性星座”和“阴性星座”。前者包括白羊、双子、狮子、天秤、射手和水瓶。在人格描述里，阳性星座通常显得更外向、更进取，用词更讨人喜欢。而阴性星座的人格描述偏于内敛和不够讨巧。

Hamilton让受测者对星座描述的接受情况进行打分，0-7分制。结果是，阳性星座的人对星象学的相信度，普遍高于阴性星座。对这个奇怪的不合理偏好，一个合理解释或许是，人们爱听奉承话，而且捧得越离谱，人们信的越真诚。

这些效应或许也可解释星象学为何在中国总能拥有大批粉丝。我在微博上，经常遇到各种热门话题，诸如“魔羯这个月最赚钱”，“最懂做家务的女生 - 白羊”，“射手 - 性欲最爆的星座”，等等，然后大家纷纷转发，表示太契合自己特征了。

倘若下次有人问“你是哪个星座的”，我打算告诉对方，我是神兽座的。

[2012.12.20，记于末日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