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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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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九章节

      一言既定,七人随即出发。此时攻观正急,祭师在众武士保护下临场观战,神情自若,颇令身边武士臣服。南宫无我、石勇、毕清凡、李龙扑杀近前。宰相的身影也出现在祭师辕营。武士分出一部,团团围住四人。

      “李侍卫,先射杀左右护卫。”南宫无我道。

      “好咧。”李龙弯弓搭箭,瞄准祭师左右,唰唰连射两箭,箭箭穿喉扑地而绝,空档即现。唐行简、唐诗三人如离弦箭扑向祭师。贴身侍卫抢上来保卫,唐行简和唐诗左右挥洒铁砂,众武士皆被抽得脸颊丝丝血迹,更有人被抽得双眼流血,即时痛盲,惨叫连声。祭师面色顿变,转身欲逃,婉儿伏地突至,手中弯刀一刀斩下祭师双腿。祭师惨叫一声,身腿分离,人陡然矮了半分,唐行简长剑即至,一剑穿喉。唐诗旋身跃起,补一刀斩下祭师头颅,唐行简伸手接住。转瞬之间祭师便死,众武士惊得目瞪口呆。

      “走!”李龙高声道。

      七人疾退,直去皇明观,将祭师及宰相二子的头颅用木杆高高挑起扬于高墙之上,王城四处响起号角。

      毕清凡仰头望去,笑道:“可也。”

      “怎地?”石勇问。

      “王城四门已封,皇明观只要坚守两日便好。”婉儿笑道。

      “嫂嫂,我们也趁胜追击吧。”唐诗道。

      “我与你去取左将军人头。”婉儿笑道。

      “我与李龙去取王侄乌撒人头。”唐行简道。

      但,左将军失踪了,王侄乌撒也不见了踪迹。看似气势汹汹的叛军转瞬间就成了乌合之众,四处逃散。宰相连丧三子,也只能跟着溃逃,但却被阿刺倒刺于城门下拦截。七人也随后追至。

      “大师伯,说好的只是兵谏,为何变成夺位?”阿刺倒刺喝道。

      宰相怒道:“若不是你逃走,我本不必仓促起兵,是你坏我大事,竟还来在此当好人?你随我多年,难道当真不知我的心思?”

      “我逃走如何就坏了你的大事?”阿刺倒刺茫然不解地反问。

      “你趁夜逃走,难道不是去禀报掌门我要谋逆?若是掌门知我有反心,必然会来杀我,怎地不是你坏我大事?”

      “我只是不合你要兵谏,并不曾想过要禀报师父。”阿刺倒刺摇头道。

      “嘿,箭在弦上,你要我信你便要随我一起才是。”宰相喝道。

      “你心怀鬼胎,自坏好事,却全推托到自家弟子身上,这等人如何能做国主?”唐行简长笑道:“阿刺倒刺前辈,你还是好好认清你这师伯的真面目吧。”

      “师伯,随我去见掌门师父请罪。”阿刺倒刺喝道。

      宰相面色一变:“要去你自去,我不随你去。”说完便逃。

      李龙笑道:“你若要逃,少不得万箭穿心。”

      阿刺倒刺怕婉儿等人杀人,冲过来紧握宰相的手,恳切道:“师伯,随我去见掌门师父,师父向来心软,定不会杀你。”

      “困我于地牢一生,我也不愿。”宰相喝道,突然面色一沉,一掌拍在阿刺倒刺心口。

      阿刺倒刺眉头一皱,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宰相迅即推开他,真的逃走了。唐诗向着宰相背后射出一枚暴雨梨花针,忽听得一声清脆金铁撞击之声,那针于空中被一根花枝斩成两段落在地上。两道绳索迎风飞旋套住了宰相将他飞提甩过城门,李龙连射三箭,竟也都被迎空而至的金铁打断,转瞬间宰相已不见踪影。众人无奈望着城门,良久,阿刺倒刺长叹一声,转身回皇明观,七人也跟着一同回皇明观覆命,太皇太妃即传令禁卫军在王城仔细搜捕叛军余孽,擒拿左将军与王侄乌撒。七人洗漱更衣,调养内息,直至午时用过午膳,再次来到皇明观城头凝望着禁卫军打扫战场。

      唐诗望着禁卫军将那些黑衣武士的尸体堆在一处,感慨道:“我实想不到他们竟如此轻易便溃散了。”

      阿刺倒刺长叹道:“信天方者得势则戾,失势则驯,奸狡反复是为常事,不可以中原常理视之。”

      “前辈,您?”婉儿问。

      “我们金乌堡乃是萨满子孙。”阿刺倒刺叹道:“我那师伯原本也是萨满,但他中途改信了天方,从此在撒马儿罕飞黄腾达,想不到黄粱一梦二十年,也不过是落荒而逃的结局。”

      “前辈说得一口好官话,可是去中原游历多年?”唐诗笑问。

      阿刺倒刺却冷嘿一声道:“我能说得一口好官话,要多得耶律元宝那厮害我。”

      唐行简奇道:“两位不是故友么?”

      “嘿。当年孝庙继位之初,我随师祖阿黑麻王入京朝贡,不料半路被耶律元宝抢了贡品,差些误了贡期被处斩。”阿刺倒刺说起此事仍愤愤不平。

      “还有这等事?前辈当年是带了甚奇珍异宝?”石勇笑道。

      婉儿笑道:“我听家父说当年阿黑麻王带了两头狮子来。父亲不曾见过真狮子,就跑去将狮子偷跑玩了些时日才再送回去。”

      “若不是他后来连续十二年到撒马儿罕寻我赔礼道歉,我定是一辈子也不原谅的。”阿刺倒刺傲然道。

      此时禁卫军点起火把,将尸体就地焚烧。七人不再言语,默默凝望冲天火光。

      “前辈,那救宰相之人可是你们金乌堡弟子?”婉儿凝望火光,缓声问。

      阿刺倒刺却摇头:“非也,恐怕是天方派的人。”

      “天方派?”

      “便是我大师伯投靠的武林门派。据传此派做事向来狠辣残忍,只要不是本派中人,无论男女老幼皆可诛杀的。”

      “以前辈师伯心性,是否甘心败逃?”唐行简缓声问。

      阿刺倒刺沉吟半晌,长叹一声道:“看来我还是要回一趟金乌堡。”

      众人正在闲谈,丐帮弟子送来被捕的信差。信差怀中有信,婉儿取来看,原来是宰相匆忙中用撒马儿罕文写的一封信,信中说提前七日举事,要天方派也提前七日大举进攻金乌堡。婉儿阅罢,将信递与阿刺倒刺。阿刺倒刺阅罢,怒不可遏,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太皇太妃遣人来唤,七人也就回观中去了。原来禁卫军已将左将军一族、王侄乌撒一家带到皇明观。如此迅速便抓捕到左将军与王侄乌撒,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仔细一问才知原来这两家皆是被自己的近身侍卫出卖。左将军的侍妾跪求婉儿救命。婉儿去内堂向太皇太妃求情。

      太皇太妃道:“婉儿姑娘,这些人饶不得的。”

      “太皇太妃,她是中原人,我须带她回中原。况且那襁褓中的婴儿终归无罪,请将她母子赦免了吧。”婉儿再次恳求道。

      太皇太妃眼眸中现出一丝慈悯,缓声道:“你若一心想救,老身不拦你。”

      “谢太皇太妃。”婉儿拱手答谢,出堂向侍妾笑道:“把孩儿与我抱抱。”

      侍妾惊疑,站起身双手将裹于襁褓的婴儿递与婉儿。

      婉儿伸手将婴儿接过抱在怀里,凝望婴儿安静睡颜,温柔低语道:“好孩子,与我同回中原去吧。”

      侍妾面色一变,忽将手在婴儿后背猛力一拍,一把尖刃刺入婉儿胸口,侍妾疾退。婉儿骇然低首凝视婴儿,只见那尖刃竟是从婴儿心口刺出,再望其背,婴孩后背一个碗大的血窟窿,竟是早就死了。婉儿惊怒交加,双眼圆睁瞪着女子。

      唐行简大怒,一掌将侍妾打翻在地。

      婉儿深吸一口气,向着侍妾喝道:“虎毒不食子,你,你竟如此歹毒?”

      侍妾倒地厉笑,嘶叫道:“耶律婉儿,你坏我好事,休想活着回中原。”

      婉儿轻吸一口气,只觉心口有一丝麻,稍顷,竟觉心跳甚速,心口四周仿若游丝攀爬,这似曾相识的痛楚令她心惊却也令她警醒,心念婉转间凝神敛气,望着侍妾轻笑一声道:“小小刀伤,便想伤我?”

      侍妾见婉儿无虞,也不禁有些犹疑道:“那刀刃上有毒,你,你?”

      “你一个侍妾,从何处寻毒?”婉儿叹息一声,低头望着手中婴儿道:“这孩子有你这个娘真是作孽,救你不得。”说完抱着婴孩转身入观。

      侍妾嘶声道:“我必死,有你陪葬甚好。我死了能上天堂,你就下地狱去吧。”

      婉儿拂袖不再理她,侍妾瘫倒在地。太皇太妃派禁卫军出来将侍妾拉走与左将军、王侄乌撒共同处死。

      众人回到观内,唐诗小心问道:“嫂嫂,我瞧瞧伤口。”

      婉儿点头,唐诗小心拨出刀刃,果有黑血流出,婉儿巧运内力将黑血持续逼出,再过一阵便流出鲜红血液,唐诗轻舒一口气,替婉儿封闭穴道洒上金创药,温柔安慰后离去,婉儿自留在房内打坐调息。

      午夜梦回,香风轻袭。

      婉儿微微睁眼,眼前一片江南烟雨。

      “果然是你。”婉儿轻声道。

      “且到城外一叙?”斯文有礼的男子声音。

      婉儿轻轻点头,那人伸手抱住她,便如一片烟雨般离开了皇明观。婉儿轻闭双眸,随那人带着她来到王宫后花园放下方才启目。两人并排而坐。

      “你在凤凰阁也是这般相信我。”男子凝望夜空良久,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与婉儿道:“瓶内有解药,毒与药皆是用一回少一份。”

      “并非相信,不过是深陷绝境唯有相信。”婉儿接过玉瓶,淡笑道。

      男子轻叹一声道:“婉儿,你为何对我总是这般绝情?”

      “你又为何总是这般不肯放下?当年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溺死毒湖。按常理你于我救命之恩,当是我放不下你才是。”

      “是呢,按常理该是你放不下我,可偏偏却是你不肯爱我。我到底有何处比不得唐行简?”男子笑道。

      “你恁是何处皆可比行简。”婉儿笑道。

      “那为何不肯爱我?”

      “若这世间但凡比得过行简的人我便要去爱,当初我也不必爱行简了。”

      “婉儿,你我方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你为何就是不信?”

      “你已有正妻,却说甚金童玉女,你不觉荒唐?”

      “待我取得皇位,便封你为后。”

      婉儿失笑,启目:“你可知我便是不想你得逞才去了北京?”

      男子言语间有些恼了:“朱厚照能当皇帝,为何我不能?我有何处比不得他?”

      婉儿叹息道:“其实我在北京这些年,亦不知皇帝有何过人之处,我与建平伯高窿倒是相处得更痛快。”

      “既如此,你便一心帮我可好?”

      “我虽不知皇帝有何过人之处,可我却知你有何短处。”

      “我有何短处?”男子惊道。

      “你自承袭王位便一心夺位,可你却总是瞻前顾后,游走江湖赢得侠王之名,却又偷入凤凰阁让一群刺客出面帮你刺杀朝廷大臣,毫无人主之风。”

      “哼,若不是有人偷走凤凰阁号令天下杀手的令牌,我何至功亏一篑?”

      “无人偷取令牌你便敢振臂一呼,与朱厚照决一雌雄?”

      “我能寻得合适之人入宫刺杀朱厚照,又何必光天化日之下与他决一雌雄?以计胜之方为上策。”

      “那你到撒马儿罕来,教左将军的侍妾用毒伤我,难不成只是想见我一面?”婉儿笑道。

      “我不过是闲游到此,听闻宰相想要取王位代之,添了一把火而已。”

      “添了一把甚火?”

      “我与宰相说北京已派使者密送太皇太妃之孙到撒马儿罕继位。宰相心急欲以兵谏为名夺位。谁知竟生变故,他那耿直师侄夜奔。我亦想不到朱厚照的使者竟是你。你杀人的姿态真是美不胜收。”男子感叹道。

      “当年你也曾说我拼命逃亡的姿态令你心荡神摇。”

      “我身边女子皆是蒲柳弱质,从不曾见有女子可坚韧如斯。凤凰阁山谷四周皆是瘟障之地,多少武功高强的男儿汉都丧命于此,你却能突破层层围捕,闯过银蛇潭,潜过毒湖而不死。我心实是惊爱有加。”男子眼里迸发一丝激狂道。

      “你是否因凤凰阁失势恼怒,便跑到撒马儿罕来想动摇我大明藩属,给皇帝添些乱子?”婉儿轻道。

      “添些乱子,顺势收些势力也无妨。”男子道:“此亦计也。”

      婉儿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缓声道:“若是这一生你都坐不得那龙椅,你是恨朱厚照多些,还是恨那偷了凤凰阁令牌的人多些?”

      “自是恨那窃贼多些。若他日我能坐上龙椅必传檄天下,定要捕得此人将他千刀万剐方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都坐上龙椅了,还这般恨?”婉儿笑道,心口一阵痛,不由皱眉。

      “便是坐上龙椅,方可恣意行事。”男子傲然道:“若是不然,我已是亲王,尊贵无匹,何必多此一举夺那皇位?我登基为皇,方可立你为后。痛啊,且先把解药吃了吧。”

      “我不惯与她人共享一人。”婉儿说。

      “只要你肯留在我身旁,其她女子皆可休矣。”

      “果然是深情又多情啊。”

      “婉儿,我愿以江山奉你,得你一心相随。”

      婉儿微微笑了笑,道:“你当年救了我们母女,我这一生都会保你周全。”

      “婉儿,你肯与我一起了?”男子喜不自胜,握着婉儿双手道。

      婉儿仰望明月,轻道:“你我去饮杯酒如何?”

      “好。这宫里就有上好的葡萄酒。”

      “葡萄酒有甚好饮,如白水一般。”

      “城里有明人开的酒馆,必有中原来的好酒。”

      婉儿轻道:“用酒和了解药饮下,方是最好。天亮前要回观里去,免他人生疑。”

      “婉儿,你我回到中原,定要携手成就大业。”

      婉儿忽道:“你为何不要我替你刺杀朱厚照?”

      “万万不可,豹房守卫森严,万一失手如何是好?你可是要做我的皇后。派刺客去便不同,前一个失手自有其他刺客替之,终有成功之日。”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八章节

      唐诗、婉儿、唐行简相视一眼,唐行简身如离弦,手中长剑一扬便向锦衣公子脖颈疾刺而去。锦衣公子吓得缩头,婉儿往地上一滚,随手捡起一把丢弃在地上的弯刀一刀将锦衣公子的双腿斩断,锦衣公子身子斗然矮了一截,唐诗飞身跃出,双刀错斩,锦衣公子的头已飞向长空,石勇巨掌朝头颅一拍,那头颅便呼呼旋转着飞向客栈对面房屋卡在门框上。转瞬之间变故突生,所有黑衣武士都吓得魂魄俱失,惊在当场,阿刺倒刺深为愕然,过得好一阵人群中方才发出惊呼,那群黑衣武士也蓦然惊醒,但意外的是他们竟齐齐举起手中弯刀,更凶狠疯狂地朝客栈杀来。石勇顺手拨了根长石柱,大吼一声狂奔着便向黑衣武士横身推去,这一推竟如车轮般将黑衣人碾压而过倒了一大片。唐行简与唐诗各掏一把铁砂洒去,黑衣武士还不曾爬起,复满面是血的倒地而绝。

      “走。”石勇在前方大喝。

      婉儿顺手拉住阿刺倒刺,七人在朦胧晨曦中向石勇奔去。

      阿刺倒刺却甩手,喝道:“你们是何人?”

      婉儿执刀斩了一个黑衣武士,用江浙音道:“阿刺倒刺前辈,晚辈有礼了。”

      老者一愣,飞脚踢断一个黑衣武士的腿冲到婉儿面前,仔细凝视半晌,忽大笑,竟也用江浙音道:“你生得甚似耶律元宝,你是元宝的女儿耶律婉儿?元宝那厮跟我说过,他有个十分任性,视若掌珠的女儿,想必就是你了。”

      婉儿笑道:“前辈说得不错,耶律元宝正是家父。前辈请随我们走吧。”

      阿刺倒刺点头,七人齐心合力打出一条生路,飞身跃上房顶疾奔而去,众武士跳也跳不上房,奔也奔不过,竟一个个弃了弯刀,向四面八方抱头鼠窜不见踪影。

      “糟了,别宫起火了。”疾奔中,阿刺倒刺突停步急唤。

      七人亦停步遥望,果见别宫烈火熊熊。李龙沉吟一会,向别宫疾奔,六人跟随着他,也一心只往别宫奔去。此时晨曦初露,黑衣武士如潮水般从四门进攻太皇太妃的别宫。婉儿飞身跃至别宫城楼,长喝一声:“师弟,闭耳。”旋即从袖间取出长箫吹奏,石勇跳入别宫,用双手掩耳。

      “石大哥,你与毕帮主先去见太皇太妃。”李龙高声道。

      毕清凡亦跳下别宫,拉着石勇去了。萧声过处,仿佛听到大海潮浪,惊涛拍岸之声,忽而婉转,忽而悠扬,忽而又如巨浪滔天,暗湍急流。笛音环绕之处,黑衣武士个个捧着头面嚎叫,口吐鲜血仆地而亡。李龙、唐行简、唐诗、阿刺倒刺皆调整声息,免被侵袭。围绕别宫的黑衣武士虽死之甚多,但却也如潮水般不停涌来,竟似浑不怕死。

      唐行简高声道:“婉儿,敌人太多,莫要耗费心神。我们快些进去别宫要紧。”

      婉儿点头,停止吹奏箫曲,李龙回身看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指挥者,突高声道:“唐大哥,可有箭?”

      “何事?”唐行简与李龙并立问。

      李龙向指挥者一指,唐行简稍作沉吟,从背囊内取一短弓道:“这个可用得上?”李龙接过,跃上烽火台,弯弓搭箭,凝视地面烟火弥漫中那一丝机会,一箭射穿对方的喉咙,将对方牢牢钉死在地上。

      “走。”唐行简即道。

      李龙旋身而下,五人疾奔入宫。

      别宫内火势熊熊,侍卫急报:“北门已破。”

      “去皇明观。”太皇太妃冷静道。

      众人护卫着太皇太妃紧急从别宫地底下的宽阔地道转移去了皇明观。别宫地下共有两条地道,一条通向王宫,一条通向皇明观,怪不得国王的棺椁可瞒天过海送入皇明观停放。皇明观内已有锦衣卫家眷先期而至,此时见太皇太妃前来,早已将四门紧闭,火炮上膛,巡察四门的侍卫们也都锁子甲、护心镜全幅武装。皇明观建于人工堆砌的土山之上,四周由城墙护卫,墙外四面有一片倾斜向下足有半里远的空阔地带,一览无余,墙内有内城,内城之后方是观,房屋众多,外墙坚厚如兵堡城墙。观外四面八方火龙蜿蜒,太皇太妃的别宫,终成火海。皇明观乃大明使节所在之地,逆党到底心存禁惮不敢强攻,只是把皇明观围成了铁桶。

      五人齐立于皇明观正门城墙,遥望别宫火海。

      唐诗叹息道:“皇明观实乃我大明驻使之处,应当是保护太皇太妃的最后堡垒,若宰相连此处都不放过,怕是有心要与我大明王朝决裂。”

      阿刺倒刺长太息。

      婉儿走来向阿刺倒刺一礼道:“前辈,前辈为何会被宰相之子追杀?若婉儿记得不错,您应当是撒马儿罕宰相的师侄,同属金乌堡。”

      阿刺倒刺凝视观外半晌,缓声道:“我那大师伯想要兵谏,我不赞成。我与他吵翻,一怒之下想要回金乌堡,不料他竟就要杀我,想要我的命。”

      婉儿卟哧一笑道:“前辈,您那位师伯之所以急着要杀你,并非因他忠心耿耿想要兵谏,而是因他想要谋逆造反,改朝换代。怕你走漏风声。”

      阿刺倒刺面色一凛,沉声道:“你一个女娃娃,胡说甚?我大师伯虽性情凛烈,但绝非不忠不义之徒。”

      婉儿道:“前辈若是不信,且请宰相到皇明观与太皇太妃一会,他既要行兵谏,那到此当面与太皇太妃对质岂不更佳?你看他敢不敢来?”

      唐行简冷声道:“若他是忠义之人行兵谏,怎会派人杀您?兵谏乃是兵行险着,即便功成也难免被朝臣及国王猜忌,若是失败更难免灭族之祸。你与宰相有师门之亲,在兵谏之前逃离王城,他应当替您开心才是。”

      李龙笑道:“便是如此。”

      婉儿将袖中锦衣卫折子掷与阿刺倒刺,阿刺倒刺伸手接住展开来看,眉头愈皱愈紧,待阅完将折子一合,重又抬头问:“我国国王是否确已崩逝?”

      “前辈是否因国王已逝便不再效忠王室?”婉儿问。

      “这半月以来,我国国王便不曾上朝理政,我曾数次潜探王宫,却都不曾在王宫寻着国王,一日不见国王真身,都不可妄言国事。”阿刺倒刺认真道。

      “看来在前辈眼中,王室更替是可行的?”婉儿笑道。

      “国王殿下并无子嗣,若他确实已逝,便无直系王位继承人,放眼当下,只有王侄乌撒可堪继位。”阿刺倒刺道。

      婉儿开玩笑道:“无有男子继位,有女子继位亦无不可。”

      阿刺倒刺严肃道:“我国自立国以来从无公主即位传统。”

      唐诗认真道:“前辈是要保乌撒继位?”

      婉儿微微一笑道:“前辈若想推举乌撒,怕是要过宰相这一关。而吾皇心愿,乃是由太皇太妃之孙继承撒马儿罕王位。”

      阿刺倒刺眼光一亮,微疑惑道:“据我所知,长公主所生之子曾遭遇不测,不能人道,何来子孙?”

      “国公爷不能人道之时已是成年。”婉儿道。

      “你言下之意长公主有后?”

      “正是。”

      “长公主终归外嫁之人,若国王已逝,王侄继位最是可行。”阿刺倒刺道。

      婉儿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刺倒刺却是疑惑道:“你这小娃娃,是要我去问我师伯?我师伯一心为国,岂会谋朝篡位?”

      “婉儿原以为前辈既不在乎王室更迭,当亦不会在乎宰相取王室而代之,怎地又为宰相辩白?”婉儿笑道。

      阿刺倒刺沉吟不语,疑惑回望远处熊熊火焰。

      “前辈,你那师伯出身世家大族,世受王恩,却于王室危难之际抛弃王室欲取而代之,如此寡情之人,可为仁主乎?”李龙缓声问。

      阿刺倒刺沉吟良久,缓声道:“我那师伯把持朝纲多年,为人狠厉,手下人人畏惧,若他登上王位必会推行严刑竣法,便如我也是连酒都不能饮了,非仁主。”

      “那祭师可堪继位?”李龙忽再问道。

      阿刺倒刺皱眉,喝道:“甚么乱七八糟,阿猫阿狗都可继承王位乎?”

      “祭师向来在撒马儿罕德高望重,怎会是阿猫阿狗?”李龙笑道。

      阿刺倒刺冷嘿一声,鄙夷道:“不过是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是上天使者?”

      “那左将军可为国主乎?”婉儿再问。

      “耶律婉儿,你当我撒马儿罕是蛮夷之地,毫无王法?”阿刺倒刺大怒道。

      “前辈,你们的人来也。”婉儿不接话,把手往前一指道。

      阿刺倒刺抬头望去,果见一群黑衣人疾奔而来投书,是宰相再次相请太皇太妃前往王宫商议国事。

      婉儿向唐行简低语。唐行简点头,中气充沛向来者高声道:“太皇太妃相请宰相到皇明观议政。”

      使者回传讯息。

      使者再请。

      使者再传讯息。

      使者三请。

      使者三传讯息。

      使者疲惫,双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宰相不肯入寺,太皇太妃不肯出观。太皇太妃何等尊贵,身为臣子的宰相不肯入宫,难免心虚之疑。阿刺倒刺面色愈来愈铁青,当使者身影再次远去,他抬头瞧了婉儿一眼,飞身跃下城墙而去。

      婉儿望向唐行简和唐诗道:“行简,诗妹妹,我们跟去。”

      阿刺倒刺飞奔至营。突然, 四周长枪向他直刺而来,阿刺倒刺飞腿扫掉近前的长枪,却挡不住后面一波又一波的长枪袭来。他只得飞身跃起,周围长枪瞬时直立挺刺而上。他若落下,无论前后左右都必死无疑。好个阿刺倒刺,硬是提了一口气,倒转而下,伸手扯了一把长枪,连人带枪将周围人撞倒,方才落地,旋即就被黑衣武士重重包围。

      唐行简执剑奔来,对着黑衣武士拦腰疾斩。

      婉儿蛇行狸翻,手中玉箫猝击黑衣武士的下盘。

      唐诗双刀急错,人头滚滚。

      他们三人在哈密宣慰府,潜心刺杀之术,如今配合使来,甚是得心应手。眼见着就要尸横遍野,辕营内走出一鹰鼻凌目白须老者,满眼怒目瞪着阿刺倒刺喝道:“住手。”黑衣武士早已被三人吓破了胆,此时见主人喝止,即刻住了手,纷纷退出十步之遥。

      “师伯为何如此?”阿刺倒刺直视老者,怒道。

      “我既已发兵围困皇明观,便是箭在弦上,你只须一心跟师伯走便可,为何要疑神疑鬼,听他人摆唆?”老者阴沉着脸,向阿刺倒刺喝道。

      “师伯到底是兵谏,还是要取王室而代之?”阿刺倒刺喝道。

      “事已至此,兵谏与取而代之有何区别?”宰相喝道。

      “你?”阿刺倒刺大怒,戟指喝道:“你为何骗我?”

      “爹爹,不必多说,只问他可愿意与我等共谋大业,若是不肯,杀了便是。”辕营内冲出一年轻男子,指着阿刺倒刺大声叫道。

      婉儿笑道:“前辈,他们还不曾夺位便想着铲除异已了。”

      阿刺倒刺怒视婉儿道:“你一个女娃,莫煽风点火。”

      唐行简冷冷道:“宰相不是父子五人么,死了两个,在此两个,怎地另一人是缩头乌龟不来露面?”

      “我二哥为何要露面?我二哥是要做国王的。”年轻男子傲然道。

      宰相面色一变,反手打了年轻男子一掌,喝道:“闭嘴。”

      年轻男子十分委屈,捂脸退后。却不知凌空射来一箭,正正射穿男子的咽喉。

      阿刺倒刺大骇,宰相看到他神情,赫然回首,慌忙伸手抱住年轻男子,唐行简疾掠而到,将小箭一抽,鲜血流了宰相一身。宰相怒吼,却将年轻男子尸身一扔,一掌当胸劈向阿刺倒刺。阿刺倒刺急起手迎战,唐行简旋即冲过来,一剑斩下男子的头颅别在腰间。婉儿趁势冲入篷内,岂知掀帐那一瞬间,火铳疾发,婉儿仆地而倒。“哈哈哈。”大笑中一锦衣男子大步而来,手持火铳对准婉儿后脑便要补一铳毙命。婉儿悄没声息便如一条蛇般盘到其身后,起手一点,男子便瘫倒在地。婉儿迅即取了他的火铳,对准他的后颈就是一铳,登时颈折骨断。婉儿捡起帐内一把弯刀斩下锦衣男子的头颅,一脚将尸身踢出帐外,人也飞掠而出。尸体砸在宰相背上,宰相赫然回首,惊骇之下狂呼:“我还有孙子,我就不信坐不得那王位,来人啊,速速攻打皇明观。”

      夜空中传来号角声声,火把如潮水般涌向皇明观。

      皇明观火炮齐发。

      婉儿欲取宰相头颅,却被阿刺倒刺拦住。宰相趁机逃遁。唐行简拉着婉儿、唐诗葡伏在地,暗夜中一把弯刀斩向了唐行简的双腿。咝,利箭穿云,也射透了举刀人的心口。三人冒着炮火向前奔。

      猛听得石勇一声长喝:“师姐快快上来。”

      三人抬头一望,只见夜空一道石板疾射而至,唐行简左手挽着婉儿,右手拉着唐诗飞跃其上,甫一落脚,两道绳索飞掷而来套住石板,将石板往城门楼上甩去。将至城门楼,石板开始往下急坠,三人同心协力,飞跃城门楼,落在卫城上。

      转头向下望,皇明观四周火炮齐发,观外四面火海。阿刺倒刺来不及跟上,仍被围困其中。夜空中,李龙、南宫无我、毕清凡扑入敌营,李龙手起箭落,连连射翻数人,南宫无我与毕清凡一人一边,将阿刺倒刺带回皇明观。

      婉儿见人全部脱险,向毕清凡招手示意,毕清凡从怀中取出三枝响箭直射长空,长空中红绿蓝三色伴着凄厉的响箭声在夜空中闪爆。

      “师姐,这是作甚?”石勇高声问。

      婉儿笑道:“求援。”

      “嫂嫂,我们去杀祭师。”唐诗道。

      “宣慰使,祭师身边武士最多,怕是最难拿下。”石勇忙道。

      “他身边武士最多,可见最为怕死,若能将他杀死,头颅悬于皇观,必能杀之即溃,更该选他下手。”唐诗正色道。

      “好,且提祭师的头颅至观前。”婉儿笑应。

      “师姐既去,我也去。龙兄弟,同去?”石勇兴奋道。

      “趁夜色尚浓,都去,人们三人且寻黑衣武士衣来换,我们四人在明处打头孟,替你们三人引开武士。”南宫无我一指婉儿、唐行简、唐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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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七章节

      衣絮骤然消散。

      奴答力月厉声长唤:“是谁?”

      一人疾至奴答力月面前,一身乞丐装儿,双眼却透射精光。

      “你是何人?”奴答力月将火铳瞄准,仍是警惕。

      毕清凡哈哈大笑道:“我会留下一批七袋弟子保护宣慰府,你只需一日三餐定时供他们吃饱即可。”

      奴答力月还在发愣,毕清凡已飞身而去。稍顷,奴答力月便听得府门外一片嘈杂声,打开府门一看,便见无数乞丐横七竖八的睡在府门外。

      奴答力月沉默良久,缓缓退回府中,吩咐管家备饭。

      婉儿一行三人在临近王城五十里外追上李龙等人,又等了半日,等到毕清风到来。一行人等换了一身商旅打扮于午夜到达撒马儿罕王城,潜行入城,直奔公主别宫。一路奔行虽无行人,但每至一处寺庙却见无数寺内火把通明,人声嘈杂。

      “街上家门闭户的多,寺庙倒是有恁多男子聚集。”石勇道。他生得最是高大,眼睛看得也清。

      唐诗道:“撒马儿罕人信奉天方教,但仅得男子有权力出入寺庙。”

      众人一路行过大街小巷子,婉儿眉头渐皱,缓声道:“这寺庙也过于密集,尤其那尖塔更像是烽火台。”

      唐诗道:“嫂嫂说得不差,这寺庙闲时参拜,急时聚兵,与乌斯藏的僧兵无二。”

      南宫无我冷笑道:“寺庙人多,也极适宜关门放狗。”

      “你我速去面见太皇太妃吧。”婉儿道。

      众人加快脚程前往别宫,但愈近别宫愈觉有诡异古怪之人在四处流连,心下警惕,悄然跃上屋顶俯身疾行。待到别宫最近处,却仍见有三人在阴暗角落朝着别宫贼眉鼠眼的观望。唐诗悄然从袖笼中取出数粒弹珠,连着疾弹三珠,将三人悄然毙命,众人趁势飞跃过墙进入别宫内。人甫落地,便已被别宫内的侍卫无声围住。李龙、石勇即取锦衣卫腰牌,唐诗取哈密宣慰使印信展示,别宫侍卫皆甚是激动,请众人入宫。

      石勇轻声道:“这些侍卫皆是我大明子民模样,却甚是年轻,莫非是当年随侍太皇太妃的锦衣卫子嗣?”

      “太皇太妃是在先帝立为太子的第二年怒回撒马儿罕的,当年随侍的那批锦衣卫,恐怕年纪最轻的也至天命之年了。这批侍卫当是他们的子嗣。”李龙感叹道。

      “感问诸位真是从北京而来?”前行带路的年轻侍卫忽停步回首,以极清脆正宗的大明官音,深揖一礼问道。

      李龙拱手回礼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龙字。”

      年轻侍卫听闻,忽一脸的激动道:“你便是陛下的内助?”

      李龙微怔一下,方含笑点头。

      年轻侍卫忽发足疾奔,众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步履飞快。眼见就到中宫之地,忽有一中年锦衣男子从别宫内奔出。那人一眼见着李龙,先是直瞪瞪盯着他,忽热泪纵横将他一把抱在怀里道:“你生得甚似德官,果然是德官之子。”

      李龙微微一笑道:“您可是关伯伯?小侄曾听母亲提起当年随太皇太妃前来撒马儿罕的锦衣卫当中有一位唤做关铭,是母亲当年在宫中任尚宫时的知心好友。”

      “哈哈哈,想不到德官还记得我,我自到了撒马儿罕,断断续续听说她权倾内宫。我还以为她早将我忘怀了。”关铭开怀大笑道。

      “关伯伯,母亲从不曾忘怀远在撒马儿罕的故友,先帝及陛下亦常牵挂远在他乡的忠臣。”李龙诚挚道。

      关铭流泪而笑,紧握李龙的手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来来来,伯伯带你去见太皇太妃。”

      “关伯伯,您先请。”李龙道。

      “一并走,一并走。”关铭握着李龙的手便大步入内。众人想不到真正在撒马儿罕有故旧的,竟然是李龙。难怪正德如此信任他。

      众人到宫内大殿参见太皇太妃。太皇太妃此时已是花甲之年,虽离开中原已数十年,但果然仍记得德官,望着与德官有七分相似的李龙,握着他的手感怀落泪。李龙亦是好声抚慰,扶着太皇太妃将唐诗、婉儿、唐行简一一介绍。太皇太妃看着唐诗哈密宣慰使的印信,着实安心。

      “人愈老,愈是思念前情往事。”太皇太妃望着婉儿良久,忽道:“你唤做耶律?是耶律元宝的女儿?”

      婉儿笑道:“正是家父。太皇太妃也识得家父?”

      太皇太妃看了关铭一眼,慈祥地笑道:“你那父亲常到王城与友人相聚比武,关铭也曾陪我一道观武,是以知之。”

      “婉儿此次前来王城,倒是有些兴致要与家父故友一会。”婉儿笑道。

      宫外有侍卫传来宰相及左将军文书。

      关铭接过拆阅道:“宰相和左将军请长公主殿下出宫商议国事。”

      太皇太妃面色一沉,不语。

      关铭续道:“宰相与左将军说并无意冒犯长公主殿下。但国王久不上朝,臣民人心惶惶,烦请长公主殿下移步王宫商议国事。”

      太皇太妃怒道:“他们平日也称我为太皇太妃,目今却直呼长公主,是铁了心欺我王族人丁凋零,要与天子之国决裂。”

      “太皇太妃息怒。”关铭忙劝道。

      “太皇太妃息怒,此事交由我们处置吧。”婉儿道。

      太皇太妃点头,握着婉儿的手,又牵着李龙的手道:“你的母亲是我在北京的至交,曾是当年迎我去北京的使节,你们能来我甚是高兴。我当真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此事便交由你们处置。”

      “请太皇太妃放心。太皇太妃,我们来撒马儿罕,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介绍给您。”李龙道。

      话音一落,南宫无我将令狐溪推上前去。

      太皇太妃骤见令狐溪,怔了半晌,忽悲切哀泣,令狐溪愣愣地,不知所以。南宫无我曲指一弹令狐溪双膝,令狐溪腿一软就朝太皇太妃跪了下来。

      “我儿啊,是娘对不住你。”太皇太妃将在眼前犹豫下跪叩头的令狐溪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众人心知太皇太妃哭的是钟信,都感慨万端。关铭上前劝慰,太皇太妃方才抹了泪,紧紧握着令狐溪的手去见曾孙。

      “太皇太妃,陛下已亲赐锦衣卫三百名前来撒马儿罕王城保护太皇太妃与令狐溪,同时亦是替换前一批锦衣卫,这批人及家眷将随我们一同返回故乡。唯今之计是要好好清除令狐溪登基为王的障碍。”李龙清晰道。

      太皇太妃点头道:“你既来了,就全权交给你去办。”

      “谢太皇太妃。”李龙道。

      侍女上前扶住太皇太妃,太皇太妃紧握着令狐溪的手不放。

      婉儿轻声道:“太皇太妃,婉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太皇太妃道。

      “您确定是要让宰相一族尽诛?”婉儿说。

      太皇太妃目光坚定道:“宰相、祭师、左将军全族尽诛、乌撒一家尽诛。”

      婉儿凝视太皇太妃,见她果然意志坚定,缓缓点头,恭身一礼道:“婉儿恭送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颌首,紧紧拉着令狐溪的手带着三位曾孙,在侍女搀扶下入了内宫。

      “贞秀,冷侍卫,寸步不离。”李龙道。

      冷峻和贞秀点头,即跟随进入内宫。南宫无我也大踏步跟了进去,这是南宫家绝好的机会,他不能容忍有任何闪失。

      李龙看向关铭,问道:“关伯伯,撒马儿罕国王是否当真已不在人世?”

      关铭叹息一声道:“国王半月前已逝,太皇太妃为防走漏消息,秘密将国王棺椁运送至皇明观地宫停放。好在你们及时到来,若不然,难保不被泄露消息。”

      “关于宰相等人,还请关伯伯详细道之,好让小侄做事无一疏漏。”李龙道。

      关铭道:“诸位可要先行将息?”

      “不必了,且先听了再将息。”石勇高声道。

      “也好。”关铭道:“且到书房,我与你们细细道之。”

      李龙、婉儿、唐行简、唐诗、石勇、毕清凡六人跟随关铭而去,这一去便是一日,待再从书房内出来又是一个夕阳西下时候。六人在别宫内用了晚膳,待到夜黑风高悄然离开。

      “李侍卫,我有一地要去,且分道而行。”出了别宫,婉儿说。

      “我们也趁夜勘察一下王城吧。”唐诗道。

      “婉儿,你要一个人去?”唐行简有些担心地问。

      婉儿一指毕清凡道:“他随我去。”

      毕清凡哈哈一笑,便窜到婉儿身边。双方分道,婉儿与毕清凡迅即潜入夜色中。她所去之处竟是撒马儿罕左将军府第,那左将军甚是喜好中原美女,家中除正妻之外,其他姬妾皆是中原女子。婉儿要见的,便是其中最受左将军宠爱的中原女子。无论相貌之美艳,举止之妖娆都极符左将军心意。当年婉儿悉心寻找方得此女,远送至此但为此时。两人在闺房相见,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幼儿,眉目间竟有些洗却铅华的素美。女子怀抱幼儿温婉下拜,答应请左将军于三日后宴请宰相父子三人、祭师、王侄乌撒。婉儿见女子毫不犹豫,微微一笑作别。出了府门前行,渐觉有人跟踪,即加快脚程前奔,但到底人生地不熟,连拐了三四个巷道依然如故,干脆飞身跃上屋顶回身潜行到左将军府,直去左将军卧房,揭瓦下望,侍妾正服侍左将军安睡。婉儿思虑半晌,无声盘坐于屋顶,待到后半夜,听得屋内悉悉有声,过得一阵便见两人皆是一身黑衣宽袍,头戴宽帽悄悄出门。婉儿与毕清凡不疾不徐跟在身后,那两人虽不时四处张望,却不曾想婉儿是在屋顶尾随。两人来到宰相府,悄悄敲门而入。婉儿与毕清凡也跟了过去,飞身跃入府门,见一展灯笼引着直去内院书房,两人也就跟着去到书房屋顶,小心揭瓦下望,原来那屋内竟已围坐了五人,人人中间皆有一几,中间则有一个火盆在燃烧。左将军才要开口说话,坐在主位的宰相即时制止,人人竟是提笔写字,写完便展引众人阅读,随即扔在火盆内烧毁,婉儿失笑,想来是听不到机密,又听得公鸡啼鸣,便与毕清凡一道起身回去了。

      王城的凌晨,倒格外空荡宁静,连寺内的火把也熄了。

      毕清凡忽叹息一声。

      婉儿一笑道:“毕师兄是恼我不曾为你寻着女儿,却还要逼你为朱家效力?”

      “我那女儿这三年虽不曾回家,倒也时有音讯传来。我知是你帮忙的。”毕清凡道。

      “那还有何事叹息?”

      “我只是不曾想到我们毕家从朱元璋立明便与他不对付,结果到头来我那女儿居然要当他家的官。”毕清凡自嘲地笑道。

      婉儿笑道:“一个女儿家,能做甚官?”

      “我那女儿来信与我,说是立志要入京师太医院做个太医官,专司女科。”毕清凡看了婉儿一眼道:“你当日是如何劝说我儿的?”

      “我不曾劝,连见都不曾见过,只是道上有人遇着报与我。那时她已甚有志气,投在医家名下学医。我见她赤诚,方将她引见给谈姐姐。”婉儿笑道。

      “你做得好事。”毕清凡叹息道。

      “你们两家还有何可斗,朱家坐稳这龙座都要百五十年了,还有何好争。好好为女儿做些事,争些资历更实在。”婉儿道:“走吧,天快亮了,人多不好行事。”

      “嫂嫂,那侍妾可信得过?”唐诗问。夜半四更回到客栈,其他人亦已回。听婉儿讲起见闻,唐诗不免担忧。

      婉儿微微笑了笑,缓声道:“从前的她颇有一丝烈火烹油般的热烈妖娆,是个男儿汉都会拜倒在她的绿萝裙下。”

      李龙道:“祭师家中护卫极多。”

      婉儿缓声道:“我们到此要速战速决,免杀伐泛滥。”

      唐诗待要再问,忽听门外传来惊呼:“起火了,起火了。”

      唐行简示意众人小心,自己打开门去望,只见住店客人惊慌失措纷纷收拾细软向大堂逃去,正疑惑间,无数火箭从窗格射入将客人射杀,大堂内也烈火熊熊。

      唐行简疾退回房内:“是杀人。”

      “莫不是我们的行踪泄露了?”唐诗疑惑道。

      石勇一脸不可思议道:“我们来此不过一日,怎会就泄露行踪?莫非有内鬼?”

      “关伯伯亦不知我们住处,应当不是因着我们,先逃出去再说。”李龙道。

      话音落处,众人已闻到烟味,也望见浓烟从门缝窗格中涌进来。屋外已能听到尖厉笑声,随后便听到门墙轰然倒塌的声音,六人互视一眼,小心出门混入其他房客中走入大堂。大堂大门已倒,门外一位高大、身背一根金刚杵的中年人在奋力阻挡一群手持弯刀的黑衣武士进攻。房客纷纷出逃,四人也跟着众房客离开。婉儿望着中年人心下一惊,此人她才在宰相府见过,为何转眼便成了被杀之人?

      “一个都不许放过,统统格杀!”黑衣武士中忽有一人用撒马儿罕语厉声大喝。

      那人面色一凛,闪电般冲到那人面前就是一掌打得那人半边脸都肿了。

      唐诗疾向婉儿低语道:“嫂嫂,如何?”

      婉儿低声道:“且静观。”

      中年男子喝道:“你要杀我也罢,不许伤及无辜。”

      “阿刺倒刺,非是我要杀你,是你不肯与我们一路。你逃到此处被我们围困,是他们命中注定要陪你死。”黑衣武士分开两边,一位锦衣公子翩翩而来清冷道。

      “阿刺倒刺?”婉儿忽一笑,低声道:“倒真是缘分。”

      “你识得此人?”毕清凡低问。

      “我爹爹识得。”婉儿笑道:“这锦衣公子适才也在宰相府。”

      “你们想要兵谏,我当然不能与你们一路。”那中年人阿刺倒刺冷声道。

      “锦衣公子眼光一沉道:“你说出此言,那就更不能放过你和这客栈中的人。”

      众房客瑟缩发抖,更有低泣之声。

      唐诗夹杂在人群中道:“我等不过一介草民,宰相大人为何非要我等性命?”

      锦衣公子冷笑两声,一指阿刺倒刺道:“你们要怪就怪他太过固执,休怪我父亲无情,来啊,俱杀了。”

      “你敢!你敢枉杀无辜,我便不饶你。”中年男子大喝一声。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六章节

      三太子沉吟半晌,缓声道:“他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为人诚挚,武功虽不算太高,等闲也近不得他身,即便身陷险境,也足以自保。”

      “相貌如何?”李龙再问。

      “我前些日子去了撒马儿罕王宫,亲见国王与太皇太妃。倒是神奇,他的模样比国公爷更似太皇太妃。国公爷还是有些似宪庙的。”唐行简缓声道。

      “如此,太皇太妃见了,必钟爱有加。”李龙道。

      “只是他心如赤子,若身陷虎狼之境,恐怕难以全身。”婉儿道。

      “婉儿姐姐是担心他目今仍不足以为人主?”李龙认真问。

      婉儿笑了笑,望向南宫三娘子道:“你我都还是太良善。若是还能有一位师父教他才好。”

      李龙若有所思,望向南宫三娘子道:“若还想要一位师父,或许南宫无我合适。若他能教得令狐溪,日后前往撒马儿罕,我意让南宫无我共同前往。也算是全了你们南宫世家历代皆想登基为皇的美梦。”

      南宫娘子轻轻一笑道:“我们南宫世家历代皆是大元忠臣,从不曾想过自立为皇。不过,你若成全,我哥哥想来也不会推辞。”

      “那就这样定了。”李龙道。

      “他若不肯走呢?看他的心思,甚是留恋中原。”三太子仍很担忧。

      “这就由不得他了。”李龙淡笑道。

      令狐溪抱着鲜花饼回来,六人相谈甚欢。相聚之后,李龙请行简与婉儿亲去云南相请南宫无我到京,直至八月的到来。

      月夜封门。

      锦衣卫逼请令狐溪到豹房。

      御书房内正德仍犹豫不决。

      “陛下,撒马儿罕王室目今至关重要的还是要有继承人稳定国势,钟谨即便还在京师,但他仍无子女,于当下情势而言显然并非最符合的人选。令狐溪则不同,他已有三子两女在侧,实是最佳人选。这三年臣亦费了不少心血教导他。”李龙力劝道。

      正德沉吟不语。

      “陛下,臣不止一次去过大同与他畅谈。您前日也亲自去见过他,那人的容貌气度甚至武功都不输于人了。”李龙道。

      正德淡淡一笑:“此人容貌倒是比钟谨更似年少时的皇叔。”

      “如此,太皇太妃定会十分爱惜。”李龙道。

      “你与那人已成好友,甚至连南宫无我都请了。但治国并非烹小鲜,他仅是一名种花郎,短短三年教导,便能驾御国家大事?更何况远走撒马儿罕势单力薄,于国于己于我大明皆不利。”

      “太皇太妃定会倾力辅佐。最重要的是他已有仨子两女,这对撒马儿罕王室至关重要。臣亦会为他在朝堂,在民间选择忠臣良士辅佐保护。”李龙见正德仍有些犹豫不决,坚定道。

      “你数次往返大同,已是有意要他替代钟谨?”正德缓缓道。

      “多一个人选,有备无患。”李龙认真道。

      “南宫无我是否会兴风作浪?”正德问。

      “陛下放心,他若兴风作浪,李龙替陛下斩之。”

      正德笑道:“你没少往大同跑,朕应当早些明白你的心意。”

      “目今明白臣的苦心亦可。”李龙笑道。

      “你始终认为如此安排最佳?”

      “是的。”李龙肯定道。

      “朕犹豫已久终归要做个决定。那就依太皇太妃所请,由婉儿、行简将宰相一系斩草除根,由你与石勇护送令狐溪一家前往撒马儿罕接位。”正德缓声道。

      “陛下,臣还有一请。”李龙道。

      “你尽管说来。”

      “请调冷峻、贞秀夫妇保护令狐溪家眷。”李龙道。

      “好,你都带走。”正德点头道。从怀里取出小火铳道:“此铳乃幸嫔姑娘为朕所制,朕还一次都不曾用过,就赐与你防身吧。尽快回来。”

      “臣遵旨。”李龙接过小火铳,叩头谢恩。转身出门准备去了。

      准备妥当,星夜兼程赶往哈密,半夜偷偷入城,包客栈一所,关门闭户宿之。第二日午时,李龙带婉儿、唐行简前去拜会哈密宣慰使唐诗,哈密伯奴答力月。午后的阳光温暖,唐奴夫妇亲自出府相迎来自京师的贵客。唐诗与婉儿倒也是早年便相识相熟,奴答力月听唐诗说起婉儿与唐行简往事也十分欢喜,唤了声哥哥嫂嫂盛情相迎。三人入府,院中有一男一女两个玲珑稚子在玩耍。见着唐诗与奴答力月便唤娘亲爹爹。两人一人抱一个,将三人迎入正厅接风洗尘。唐行科、李龙亦将从京师带来的礼物相送,宴席罢,两个孩子缠着父母要玩,奴答力月便带着孩子先回后院去,唐诗请三人到书房商议。

      众人于书房落座。

      唐诗望向唐行简笑道:“陛下说此事了结,便许我们夫妻回京师。哥哥前来哈密,可知此事详细?”

      “还不曾知。”唐行简道。

      “今年春二月,太皇太妃忽现身宣慰府,说皇兄即撒马儿罕王突发重疾,恐不久于人世。太皇太妃怀疑是宰相一系暗下毒手,想抢夺王位。撒马儿罕宰相位高权重,多年来一直把持朝政。王室数次内乱纷争都少不了他在背后指使。但他一直不曾废王自立,一是顾忌太皇太妃的身份,二是因王室在历次内乱中枝叶凋零,他妄想国王主动退位禅让,以掩臣民之口。”唐诗道。

      “既然要国王主动退位,宰相又怎会向撒马儿罕王下毒手?”婉儿问。

      “据锦衣卫、东厂番子探报,宰相长子去年九月下旬突然身亡,恐是宰相不再等待的原因之一。”唐诗缓声道。

      “太皇太妃最近有何动静?”李龙再问。

      唐诗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打开道:“太皇太妃昨日又派人送来一信,再次恳请陛下派兵诛贼,九族尽诛,请迎王室血脉归撒马儿罕登基。”

      婉儿笑道:“陛下之意原本一直属意钟谨到撒马儿罕继位。只是事出突然,陛下只能另择人选。”

      “国公爷一直视钟谨如命,断不肯让钟谨远去撒马儿罕。国公爷爱惜钟谨,我只好替陛下另寻他人。”李龙道。

      “那人当真是国公爷之子?”唐诗问。

      唐行简叹息道:“那人生得比钟谨更似国公爷,连身高都半分不差,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一般。”

      “钟谨更似韩芸娘。”李龙道。

      婉儿望向李龙道:“李侍卫,婉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李龙道。

      “撒马儿罕一事,按陛下旨意说是将宰相事交由婉儿全权处置,婉儿想知陛下是要宣威藩属还是不留痕迹?”

      李龙道:“陛下说了,撒马儿罕终归是国公爷母族之邦,不必宣威,只需处置干脆利落。”

      婉儿点头道:“如此,我便与行简、唐诗专心处理宰相一事,你和石师弟、冷氏夫妇好生保护令狐溪前往撒马儿罕登基。”

      “嫂嫂,你如何策划?”唐诗问。

      婉儿道:“宣慰府可有与撒马儿罕相关探报?”

      “有的。”唐诗点头道。

      “我们也带了锦衣卫、东厂番子的探报来。”婉儿笑道:“宰相这边主要是左将军、祭师、王侄势力为主。”

      奴答力月匆匆而进,原来锦衣卫番子连续送来密报。唐诗急拆开看,不由面色一变,道:“撒马儿罕有传国王已逝,还说王宫封锁消息,太皇太妃密不发丧,宰相已在调兵遣将。只是难定真假,要我们早做应对。”

      婉儿点点头,看着锦衣卫的折子,忽眉头微敛,向唐诗道:“唐诗,太皇太妃的密折再与我瞧瞧。”

      唐诗将四封密报都递与婉儿,婉儿仔细核实三回,望向李龙道:“原来太皇太妃真有此意,是要把宰相一系从上至下从主至仆皆斩尽杀绝。你意如何?”

      “太皇太妃手中掌控着王宫禁卫军,宰相的那些随从便由太皇太妃的人负责解决,我们只做擒王之事。”李龙道。

      婉儿轻轻点头道:“我们再仔细研读一回。”

      众人点头,人人仔细研读太妃密折及锦衣卫、东厂番子所有探报。

      李龙阅毕,缓声道:“祭师不会武功,但他身边的护卫最强,兼且在撒马儿罕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反倒是最难对付。”

      婉儿道:“我出京之时,曾派人通知毕清凡带弟子前来撒马尔罕,祭师及左将军身边我都有人,最难反而是甚少露面的王侄。”

      李龙道:“从锦衣卫探报来看,我数次前来撒马儿罕城,王侄甚少露面,但他在撒马儿罕势单力薄,与其说是主谋之一,不如说他是宰相万不得已之时推出来的傀儡。”

      “我们去到王城,是分而击之,还是将他们合而围歼?”唐诗问。

      “他们甚少聚于一处,通常皆是要人传话,甚是小心谨慎。”婉儿认真道:“此六人中,我最有把握先行控制左将军。”

      “嫂嫂,那我呢?”唐诗即道。

      “我们三人好好计议计议再说。”婉儿笑道。

      “你是哈密宣慰使,石勇乃是郡马爷,你二人先去见太皇太妃,安抚人心。”李龙道:“你们和南宫无我、石勇先去,我与冷氏夫妇另一路护送令狐溪过去。与你们脚程相比最迟迟不过三日也能到。在太皇太妃的别宫相见。”

      “宰相府有重兵集结,定要小心。”奴答力月担心道。

      “太皇太妃的别宫?”婉儿问:“是公主府么?”

      “非也,当年太皇太妃负气回国,宪庙曾派人到撒马儿罕为她起了一座别宫,更派了一队锦衣卫贴身保护。这批锦衣卫是太皇太妃最信任的近身侍卫。太皇太妃的别宫也成了撒马儿罕最神圣禁忌之地,宰相平日亦不敢在此撒野冒犯。”

      “他虽不敢冒犯,应当也会派人监视?”奴答力月问。

      唐诗道:“有此可能。太妃的别宫固然是撒马儿罕神圣之地,但若事情紧急,定要前往皇明观做最坏打算。”

      “皇明观乃是当年撒马儿罕为表藩属之诚,特请在王城修建的道观,观内所供道祖,乃是以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相貌所塑。虽是道观,实是彰显我大明皇权之地,平日大明使节前来亦下榻于此。”李龙道:“虽是道观,却是以兵堡为基而建,固若金汤。”

      “除你们之外,可还有人后援?”奴答力月担心道。

      婉儿笑道:“我父亲在撒马儿罕有一故友,他应当也能帮帮我们。”

      奴答力月听了,稍事放心,又问:“那我做甚?”

      “你镇守哈密,或许还要你引兵来救。”婉儿道。

      奴答力月惊道:“你们可不能失手。我媳妇儿还要靠你们带回来。”

      “我会全身而退的。你顾着儿子女儿便好。”唐诗温柔道。

      “力月你放心,丐帮帮主也正赶来,他会助你一臂之力。”婉儿笑道。

      “丐帮帮主?我不识得江湖人士啊。”奴答力月愣愣道。

      “他识得你便好。”婉儿笑道。

      “李侍卫,大队人马走得慢,不如你们先行,南宫无我与石勇也随你们去,我们兄妹三人在宣慰府再多留几日。”唐行简道。

      “也好。”李龙点头:“那我们先行。”

      三日后,婉儿、唐行简、唐诗启程。奴答力月送别,拥抱着唐诗依依不舍。

      “冤家,平日不见你这般粘腻,总要寻我打架。”唐诗笑道。

      “我平日不寻你打架,武功如何精进?武功不精进,如何保护你和孩儿。”奴答力月把唐诗抱得更紧:“可要安全回来。”

      “放心,杀我的人还不曾出生呢。”唐诗轻抚奴答力月的脸道。

      “嘘,莫说不吉利的话。”奴答力月忙道。

      “呸,呸,我会安全回来的。”唐诗笑道:“我走之后你要紧闭宣慰府四门,传哈密各卫小心防护,严阵以待。”

      奴答力月点头。

      “有我在,力月你不必担心。”婉儿道。

      “有嫂嫂在,力月便将唐诗托付嫂嫂了。”奴答力月道。

      三人骑马而去,奴答力月见人已走,随即传令哈密各卫小心防卫,严阵以待,同时派仆役关闭宣慰府四门,严加防备。

      夜深人静,奴答力月陪着孩子安睡。

      长夜漫漫,人影悄然落入院中,红灯掩映下,衣衫下摆处可见一蓑烟雨,江南梦好。行路优雅,按着大门处的手纤细,肌肤细嫩,瞧得出是平日养尊处优之人。稍做沉默,手沉力一震,内里门栓应声而裂,待要推门,身后忽听得一声轻‘咝’,那人反手一握,接住了一根疾飞而来的极尖细的小袖箭。那人面色一凛,身形即动窜入夜色中。但夜色浓浓下却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奴答力月手握火铳,迅疾而出,望茫茫夜色却不见踪迹,回头再望那被震断的门栓,不由惊惑难安。干脆盘坐于门前,甫才坐定,忽有一物落在脚前,奴答力月拾起于院内四望,只见黑夜沉沉,并无他人。低望,是一封寄柬,小心拾起于门边微光拆开看,只见上书“你乃唐铭之婿,我定会保你一家平安。”奴答力月微怔,唐铭当年参加婚礼后即死,他身为女婿完全不知岳父江湖往事,但他见字却莫名安心,便把寄柬折好,小心收入怀内,手握火铳警惕保护。

      夜色中,衣如柳絮飘舞。

      奴答力月警惕惊望,紧握火铳瞄准,却不知该射向谁。

      蓦然,一个身影闪入眼帘。

      暗夜中刀光暗闪劈下。

      几乎同时,奴答力月的火铳射出了铳弹。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五章节

      声音落处,高玉只觉阴风掠骨寒,不由自主的便有些胆颤,那人想是已去远。高玉忽高声道:“且慢。”

      阴风骤歇,笑声再起:“怎么,居然想快些死么?”

      “你既有信心杀我那八位师兄姐,想必不介意与我比试一番?”高玉说道,回身凝望四野,却并不见人影。

      “你要窥视我的武功?”暗夜中的男音在问。

      高玉叹息一声道:“你为何如此啰嗦?难不成是装腔作势?你既有充足信心来杀人,又何惧将武功展现一二?”

      “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也无意与你比试,待我杀了人回来,你自知我武功厉害。”男音说着说着,声音渐远。

      高玉长舒一口气,转念却想到正德应当还在回豹房的路上,若被那人见到,不知可会……登时冷汗淋漓,发足往豹房方向狂奔。

      月黑风高,是否杀人夜?

      乃诺于黑夜中随正德疾奔,忽觉阴风扑面而来,浑身透骨刺痛,心悸难忍。旋即感觉正德把手一转按住自己手脉,一缕温煦气息漫布心田驱赶了寒意。乃诺长吁一口气,心口渐舒。紧紧跟随正德奔跑迂回中远离阴风,赶去高凤墓地。

      “陛下!”暗夜中忽听到高玉关切之声。

      正德猝然停步,乃诺便觉手一松,已有两个人影紧紧拥抱在一处。

      乃诺忽觉即便夜黑风高,也很美好。

      “陛下可遇着贼人?”高玉关切地问。

      “应当是相遇但错过了。”正德轻笑道。

      “陛下安全便好。”高玉道:”那人自言要杀尽传武堂诸弟子。”

      乃诺大惊,夜色中传来李龙的叹息声。

      正德听到,微微一笑道:“朕登基久矣,早已过了天真懵懂岁月,林有闯入京师已是神奇,若说他身后无人兴风作浪,朕反倒有些不信。既来之,水来土淹,自有锦衣卫、东厂侦缉擒拿便是。”

      “陛下,您的衣衫湿了。”高玉轻抚正德的背部,怜惜道。

      “无妨。是乃诺太冷,朕替他过过脉。”正德笑道。

      乃诺汗颜道:“陛下,臣惶恐。臣非但不能保护陛下,还反来要陛下保护臣。”

      正德笑道:“保护朕武功高低皆可,只要能为朕所用,对朕忠心耿耿。”

      乃诺长跪叩首:“谢陛下救命之恩,臣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

      “陛下,臣护你入京。”高玉道。

      正德笑道:“这可会坏了你丁忧守制呢。”

      “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陛下才叫臣不要迂腐,臣自当遵从。送陛下回豹房后,臣再回来守孝。”高玉道。

      正德哈哈一笑,却道:“朕累了。”

      “臣背您。”高玉道。

      “嗯哼。”正德慵懒回应。

      高玉蹲下,正德便伏在他的背上,三人四足迎着夜风向京城奔去。不远不近间,有李龙随侍在后。晨曦渐露,豹房安稳,李龙奔来请旨欲增加锦衣卫加强豹房守卫。

      正德沉吟半晌,摇头道:“朕乃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会令人无端猜疑,引发不测,林有之事实乃私人恩怨,不必动用锦衣卫。”

      李龙道:“臣思虑不周。”

      “你也怕昨夜那人?”正德问。

      “陛下,那人……在凤凰阁出现过。”李龙缓声道。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忽笑道:“你是说那一抹烟雨江南?”

      李龙微正色道:“臣会提醒大都督小心布防。”

      正德道:“你且去传旨大都督,务必尽快破解金乌堡相克之功,朕建豹房便是为了住得舒适,若如紫禁城般守卫森严,便无意义了。”

      “臣明白。不过,臣仍有一事请求。”李龙道。

      “你说。”

      “为防万一,臣请将大都督家眷接入豹房居住。”李龙道。

      “要和柳生前辈居于一处么?”乃诺疑惑道。

      “豹房还有空院,分开住无妨。”李龙道。

      正德笑道:“也好,都住进来朕也开心。只大师兄一人在豹房外,这君臣之分总是有些别扭。”

      “谢陛下。臣这就去传旨。”李龙道。

      “陛下,且先洗漱将息吧。”高玉见李龙要走,即道。

      “乃诺,你也回去将息吧。”正德道。

      “谢陛下。”乃诺谢过正德,与李龙一同离去。高玉服侍正德沐浴更衣去寝宫将息,此时周昂已至,高玉便相辞而去。

      虽有上元节十日假期,但各地奏折还是一件不少的送至豹房。张永可比刘谨端恭谨慎得多。各地郡府也不敢将重事要事耽搁。正德睡至午后醒来,用了午膳,便就在寝宫躺在龙床上听周昂解读奏折。

      陛下,有云南府黔国公派人送来安南长官司奏折……

      着锦衣卫、东厂密切注视云南府安南司动向。

      陛下,福建福州府地震。

      着户部赈济如例。

      陛下,兵部报古北口等处官军乏粮,请于户部借支一万五千两购粮。

      准奏。

      陛下,直隶凤阳等府徐州等州县寿州等旱灾。

      “你意如何?”正德问周昂。

      “陛下,可否免受灾州郡进贡粮草?”

      着免直隶凤阳徐州寿州等地卫所进贡粮草。

      陛下……

      陛下……

      陛下……

      人生在世,真是一日不死,便依旧事事一箩筐。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正德长长伸了个懒腰,从龙床坐起,望着仍有小半的奏折,笑道:“朕曾听周义说过在广东,时人常言长命功夫长命做,这奏折便明日再阅罢了。”

      “好。”周昂便将奏折分类收整齐全。

      值事太监来报,国公爷钟信来见。

      钟信是前来请辞的,他并不想儿子知悉太多往事,便只叫了石勇随侍身边,前往大同将梅香骨灰安葬。

      正德向钟信道:“皇叔要去大同,便由李龙、婉儿姑娘陪您一道去吧。”

      “臣亦有此意。”钟信道。

      正德笑了笑,挥手让钟信去了。一行四人趁着落日最后一丝余晖,纵马出京前往大同。去到大同也不过深夜,钟信便直接前往当年梅香小院投宿。小院当年被南宫无我一把火烧了一半,目今仍是仅有一半宅院能住。好在四个人不算多,倒也住得下。一脚踏进院门,梅树飘香。

      石勇目能夜视,环望一眼院内,忽讶道:“师父,奇怪,奇怪。”

      “师弟,何事奇怪?”婉儿笑道。

      “这小院丢荒甚久,却为何梅树像是有人打理的。”石勇道。

      李龙微微一笑道:“令狐溪着我看护梅树。”

      石勇轻‘呀’了一声,瞧向钟信。

      “令狐溪去年随我们一同去撒马儿罕了。”李龙望着钟信缓缓地,清晰的说。

      钟信蓦然身形一掠,人便已远去。石勇待要追去,被李龙制止。

      “石大哥,你在此收拾收拾,我与婉儿姑娘去追。”李龙道。

      寺院后山树林,钟信飞身跃上参天古树,默默凝视院内。小院内两位白发老人带着两个女娃娃在小院内追逐玩耍。李龙与婉儿轻掠上树,立于钟信左右无声凝望。过一阵,两女一前一后从房内出到院前,女娃娃张开双臂奔来,两女弯腰将娃娃抱在怀内,仰头凝望远方,偷偷抹了抹眼泪,返身入内。

      “若不是李侍卫说起,婉儿都不知原来这里住着撒马儿罕王室血脉。”婉儿轻声道:“有了他,事情便好办多了。”

      钟信微微敛眉,沉吟不语。

      “令狐溪生有三子两女,送到撒马儿罕的是他及三子。”李龙道。

      钟信抿唇握拳。

      “南宫无我亦从云南到大同数月,教导令狐溪武功。”李龙再道。

      钟信突然一掌劈向李龙,李龙飘身后退,钟信身轻如烟追过去。婉儿叹息一声跟随其后。三人如蜻蜓点水奔入树林,转瞬间便来到树林深处的漕溪旁。目今正值初春,溪水还冻着呢,钟信蓦然心痛,随手折了一根尖利树枝破风刺向李龙心口。婉儿一掌斩下,花枝折断。

      “国公爷,”婉儿柔声道:“何必如此。”

      钟信抿唇不语。

      “国公爷是怨恨我将令狐溪送走。”李龙淡淡一笑道。

      钟信抑声道:“即便有南宫无我教习武功,若无你撺掇,陛下也断不会让溪……让他前往撒马儿罕。”

      李龙笑道:“国公爷,令狐溪已远走,您还不肯唤他一声溪儿么?”

      “你!”钟信怒视李龙。

      “国公爷爱惜钟谨,我是知道的。当我知梅香姐姐之事,这三年没少到大同与令狐溪结交,把酒痛饮,畅谈天下。他对我钦佩至极,事我为兄。”李龙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当他见我逼他前往撒马儿罕,还是与我打了一架,说会恨我一世一生,绝不复见。”

      钟信面色苍白,握花枝的手微微在颤。

      婉儿温柔道:“国公爷,您若想见他,去撒马儿罕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太皇太妃甚是挂念国公爷的。”

      钟信猝然将手中花枝弃于地上,冷声道:“当日她弃我,便已是不死不归。”

      婉儿眼中掠过一丝怜惜,忽笑道:“国公爷,此时夜寒露冷,不如回梅香小院去饮杯暖酒,我们三人与国公爷细细说说撒马儿罕一行,如何?”

      钟信回望了林中小院一眼,返身走了。石勇已将小院收拾干净,在梅树下摆了酒桌蒲团,四人便坐在桌旁,慢饮细语。

      “去年春二月时节陛下已接到哈密的密报,只是当时京师亦自告急,陛下便一直拖到八月份才下旨。”李龙先开口。

      正德七年春二月的一天,下了多日鹅毛大雪的京师终于放晴。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难得好天时,正德便让李龙挑人组队去湖上打冰球。

      比赛正酣,值事太监紧急送来哈密卫宣慰使唐诗、奴答力月夫妇命人八百里快马递呈来的撒马儿罕密报。

      比赛中途停止。

      正德看着密报,沉吟半晌,将密报交与李龙:“你去办。”

      李龙领旨。

      正德一指周昂:“你来替李龙的位置。”

      周昂领旨,重新站位,冰球比赛的欢呼助威声再次响彻湖面。

      李龙带着撒马儿罕送来的贡酒来到大同。此时此刻,大同寺院后山的百花盛开,尤其是漫山遍野的梅花、桃花、杏花、樱花盛开。

      “龙大哥,您来了。”寺院后山,令狐溪欢欣地迎接李龙的到来。

      李龙微笑颌首。令狐溪接了他的酒,引他到花树下,那里已摆了酒宴,但多了四个座位。

      “还有何人要来?”李龙落座,笑问。

      “自从一年前与龙大哥在此相识,随后我又识得四位忘年之交,他们四人今日都会过来赏花。”令狐溪笑道:“龙大哥,且先上座。”

      李龙一笑坐下,半晌,后山来了一对碧人眷侣。却是三太子夫妇。李龙起身,假作不识,待令狐溪做了介绍,双方施礼落座。

      “还有两人呢?”三太子亦指着空椅道。

      令狐溪伸头去望,笑道:“来了,来了。”

      三人回头望去,唐行简、婉儿携手而来。令狐溪即为三人介绍,六人相识,坐下饮酒,李龙笑道:“此乃撒马儿罕年初进贡的御酒,比起溪弟用鲜花酿的百花酒如何?”

      令狐溪品了一口,笑道:“不如我的百花酒好。”

      三太子道:“我倒甚是喜欢。”

      “撒马儿罕每年都会送来贡酒。”李龙笑道:“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带来。”

      “龙大哥您看来真是甚喜撒马儿罕,自我与您相识相聚,少不了要与我说撒马儿罕的风土人情,甚或也听了不少当地王公贵族趣事。”令狐溪笑道。

      “哦,莫非还教你如何治理国家?”三太子开玩笑道。

      “还真是如此。龙大哥还发明了一个演练撒马儿罕历代国王如何治国的游戏,常常与我一边饮酒,一边戏玩,还教我治国的得失。有时甚是有些恍惚,还以为龙大哥要教我做个撒马儿罕国王呢。”令狐溪笑道。

      “可好玩?”南宫娘子温柔问。

      “倒是好玩。只是……”令狐溪笑道。

      “只是如何?”婉儿扫了李龙一眼,望向令狐溪,即问。

      “只是玩得多了,两相比对,方知我朝是多么繁华。”令狐溪叹息道:“但愿在皇帝陛下庇佑之下,安稳渡过一生足矣。”

      李龙微微笑了笑,望春风吹落花,轻声道:“溪弟,你家的鲜花饼甚是好吃,可还有?”

      “有,有,我这就去拿。”令狐溪说着站起身往家里跑去。

      三太子目视令狐溪去远,方才望向李龙,忧虑道:“李侍卫,您当真要将他送去撒马儿罕?”

      “你们与他相交有些日子,如何?”李龙问。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四章节

      刺麻星吉再是长叹一声,方道:“当年我北元皇后满都海重新统一蒙古,一心想要重回中原迁都北京。师叔苦劝不成,被废国师之位,满都海皇后钦点由我接任。我那时亦心高气傲,认为可与大明一决死战。不料在威宁海子功败垂成,满都海皇后更因重伤而逝于班师途中。我深为自责,深感多年狂傲陷入魔障,步入歧途,而师叔亦自责不曾好好教导孔雀明宫弟子及辅佐皇后,以致令蒙古再招战祸百姓悲苦,逐自尽赔葬皇后。是我害了师叔,也害了海别吉。”语中尽是愧悔自责。

      “我师父不日便要寻你决一死战。”林有轻咳两声,虚弱道。

      “前辈,先去太医院如何?”李龙轻声道。

      林有摇头摆手:“不必了。”

      石勇上前一大步,向林有拱手道:“前辈,命要紧的。晚辈抱您去太医院。”

      “我无病,太医院又如何救治得了。”林有笑道。

      “大和尚,太医院太医或许救治不了,但若能迁延些时日,晚辈可飞鹰传书家父来救,桃花岛的医术总该有所信心?”婉儿道。

      林有看向婉儿:“你那父亲当年输给我师父,听说就赌气不再在武功上精进,他如何能救我?”

      婉儿笑道:“桃花岛弟子是何等人物,岂会甘愿在武学上低弱于人。父亲不过年少时气盛赌气,但自得知赵老前辈在威宁海子以身殉国,便不愿愧对故友,是以这多年在武功上还是颇有精进的。”

      石勇道:“是呢,前辈,您师父岂会将你当做卒子,要你前来送死?定是想你好好活着孝顺她的。”

      “我师父自是不想我死的,她还要来京师将传武堂弟子悉数打败呢,我不过是先来做个先锋罢了。”林有大笑说完,斗然气竭萎顿而倒,赵良、钟信急扶住。

      石勇双手接住道:“大师伯,我来送他去太医院救治。”

      赵良放手,石勇背起林有,刺麻星吉也向正德相辞,一道前往太医院。

      正德沉吟半晌望向赵良道:“你与皇叔好生研习林有的功夫,朕不欲见这世间有能克制太祖武功的功夫现世。”正德指向山海、柳佐、周义道:“尔等悉心教授行简、居易武功,赵琦也该正式位列传武堂弟子,纯姑姑不在,便由周义暂代师职教导。仪式待此事解决之后再做。”

      众人听之,遵旨。

      正德看向钟信道:“且把钟谨叫去同习。”

      钟信遵旨。

      “谢陛下。”赵良谢恩。

      李龙道:“陛下,如此一来,这一代弟子便已有八人。是否还要收够九徒?”

      “若待山海、柳佐诸子长成,怕是要做下一代弟子。这一代八人倒也不少,九个也并无不可。”正德笑道:“只是到何处再寻个可用的?”

      陈幸嫔忽道:“你们难道不觉已有甚长时日不见风清扬的消息?”

      “风清扬?这三年江湖上几无他的消息,不知去向何方。”李龙道。

      婉儿道:“我倒是知他些许事儿。”

      李龙即道:“婉儿姑娘,你知风大哥甚事?”

      婉儿道:“我听说他回杭州之后,禀承父母之命成婚,不料岳丈骗他,李代桃僵,以一妓替女嫁与他。”

      众人愕然,钟信亦为之惊愕,想不出这个徒儿怎会受骗若此。

      “为何如此?”周昂更是匪夷所思地问。

      “当是华山派内讧,气宗怕他回山替剑宗夺权,逐贿赂其岳,将他拖延在杭州。随后华山剑气两宗大开杀戒,剑宗完败,江湖传闻传至杭州,风清扬方知大错,而其岳父家则早早离开杭州远遁了。”婉儿轻声道。

      “风大哥现居何处?”周昂缓声问。

      婉儿叹息一声道:“我答应他不说他在何处。但也曾对他说过,若想一死了之,亦须先回京师见过国公爷再说。”

      “师姐,你不说风大哥住处亦无妨,那他目今在做甚?”石勇问。。

      婉儿叹息一声,道:“他目今流落人间为丐。”

      “丐帮?”乃诺惊问。

      婉儿摇头:“非也,自惩为丐。他一恨不敢违抗父命,辜负贞儿;二恨愚蠢透顶,被同门玩弄;三恨手足相残,援救不及,逐自我流放了。”

      钟信愠怒拂袖,辞别正德,转身而去。

      众人亦有些尴尬,见钟信离去,亦不好多言,各自辞别正德离去。正德身边便止剩李龙、周昂和乃诺。

      正德望向乃诺、李龙道:“上元节有十日假无须上朝,去年高凤逝去,朕因担忧国事还不曾亲到灵前祭拜,你二人且去置办些祭品,随朕前往高凤坟前祭拜。”

      乃诺、李龙领旨而去,正德握着周昂的手坐在梅花树下。

      周昂轻声道:“陛下,臣会想到破解之法。”

      正德笑了笑道:“你们回来亦久,还不曾想到法子吧。”

      周昂如实点头:“是,臣苦思甚久,确实还无法。”

      正德抬头凝望梅树,望梅花迎风而落,良久方道:“急亦无用。玄功要决讲究遇水架桥,逢山开路,总之……”正德面色微凛,握紧周昂的手直视他道:“大明江山绝不会毁在朕的手里。传武堂亦绝不会毁在朕的手里。”

      周昂温柔而坚定道:“陛下,臣会想到破解之法的。”

      正德一笑,不同言语。两人相倚相靠,悠静无言。过得一柱香,李龙、乃诺带着祭品回来,周昂恭送正德离开,自己也就回去了。

      三人骑着马慢悠悠离开京师,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高凤墓地。高凤的墓前,有高玉搭了一间茅草屋在旁守灵。此时的他正一身素服拿着锄头在为坟墓除草栽花植松整修。

      乃诺担着担子向前紧走数步,唤道:“高大哥。”

      高玉直身回首,见到正德与乃诺,微讶上前,待要跪拜,正德摆手作罢。高玉便入屋取来案桌与乃诺一同将祭礼摆在桌上。李龙将正德送至院前,并不进门,只在院外守候。

      乃诺燃点蜡烛。

      高玉斟茶、斟酒。

      正德与乃诺为高凤敬茶、敬酒。

      高玉点燃九根香各递了三根与正德和乃诺,自己手持三根与乃诺先行上香,最后等正德上完香,接过香将之插入香炉。正德凝视高凤墓碑良久,转身走进茅草屋。屋内陈设甚是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剑斜挂墙边便了。

      乃诺道:“高大哥,你在何处用膳?”

      高玉温柔道:“我在屋后开了一块菜地,跟徐珣学着种些应季蔬果食用。”

      乃诺:“吃素?”

      高玉点头:“既是守孝,自当食素。”

      “酒也不喝么?”

      高玉摇头。

      “哎呀,我还带了酒,想着你与陛下共饮呢。”乃诺笑道。

      “既是守孝,自不可饮酒食肉。”高玉依然言语温柔。

      正德淡淡笑了笑,出门往屋后去。屋后有左右两块菜地,中间有一座茅草亭,亭内有木质的一桌四椅。在茅草亭旁边还有一间小草屋,便是简易厨房。

      高玉请正德就座,轻道:“陛下,便在此用晚膳,可好?”

      正德笑道:“乃诺去弄吧,朕与高玉在亭内坐坐。”

      “陛下,既然不能饮酒,臣且先去买些水果榨些果汁来饮?”乃诺提议。

      “这里无有石磨。”高玉道。

      乃诺笑道:“取两块干净石板挤压即可出汁。”说完便做事去了。

      高玉向正德道:“陛下前来祭拜臣父,臣万分感激,谢陛下圣恩。”

      “坐吧。”正德轻道。

      高玉便在正德对面落座。

      “你既然一心守孝,这三年是否便不为朕做任何事了?”正德笑道。

      “是。”高玉轻应。

      “即便传武堂有灭顶之灾也不改志向?”正德又问。

      高玉一怔:“陛下,传武堂怎会有灭顶之灾?”

      “若就是有呢?”

      高玉疑惑半晌,缓缓道:“守孝乃是为人子者应有之礼,臣不敢私自废弃。”

      正德淡笑道:“高凤并非朝臣,丁忧守制向来只是朝臣之制。”

      高玉却认真道:“在陛下眼中义父不过内臣,在天下人眼中义父不过是个太监,但于高玉而言,义父便是父亲,更是亲叔叔,身为人子,定当为父守制三年。”

      正德哈哈一笑,甩袖站起道:“高凤有你这个子侄,倒也含笑九泉了。”

      高玉忙问:“陛下要走么?”

      正德笑道:“你既一心守制,朕到此便是无趣,既不能饮酒又不能吃肉,便想一亲芳泽想必也定是做不得的,倒不如回豹房去的好。”

      高玉愣愣望着正德,眼中有不舍之情,却又无法言语。乃诺担着一筐瓜果奔回来,见正德走出茅草亭,就问:“陛下,为何不歇息?”

      正德道:“朕留在此处,只是打扰孝子,回去罢了。”

      高玉跪下,柔声道:“臣但望陛下能常来此处,臣见之欢喜。”

      乃诺看了高玉一眼,心下怜惜,便对正德道:“陛下,往日在豹房向来是有酒有肉,不若偶食一素,亦是好的。”

      正德道:“朕不耐无所事事,难不成要朕下厨不成?”

      “陛下,倒也并非不可,臣来切菜洗菜,高玉便来下油放盐,陛下只管握了锅铲翻炒则个。”乃诺笑道。

      正德笑道:“你说得倒甚是有趣,也好,朕便来握个锅铲翻炒则个。”

      君臣三人说做便做,乃诺从菜田取菜,水缸取水洗菜,高玉烧锅,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灶台前煮米切菜,一切准备停当,正德便走过来拿了锅铲,准备好架势,翻锅炒菜,热气腾腾中倒是欢欣喜悦。乃诺便知趣退至一旁,取水洗瓜果,又冼净两个石板,将两板一压,那果汁便顺流而下落入盆中,转瞬间便挤压了一整盆果汁。乃诺待要把果渣扔弃,被高玉看见忙说留下留下,乃诺便见高玉在炒过菜的大锅里翻熬果渣,炉内红火炽热,过得半晌便见果渣愈发的粘稠,竟是熬成了糖,高玉将果渣糖封存在罐中置放在阴凉处保存。

      乃诺笑道:“高大哥,想不到你这般节俭。”

      高玉亦笑:“这果渣糖甚是好吃,平时我也煎些素饼配些果渣糖食用便可。”

      正德‘哦’了一声,笑道:“说得这般好,也取些来与朕尝尝。”

      高玉道:“陛下且稍待,臣为陛下煎张素饼。”

      正德点头,高玉便取面做饼。乃诺将饭桌摆好,正德亲自沾了两张糖饼,倒了一碗果汁给李龙送去,方才回来就座。待高玉把素饼端上,一人一张沾了果糖食用,果然清新可口。乃诺用碗各倒了三碗果汁,三人举碗当酒,也饮得开怀,吃素也新鲜,倒是另有一番情趣。

      正德笑道:“看来朕时不时便要过来尝素饮汁。”

      高玉即道:“陛下,臣随时恭候圣驾。”

      正德凝视高玉,缓声道:“高玉,朕喜欢温柔的你,朕会保护你一生一世都能温柔安稳地活着。”

      高玉想不到正德会对他说这般用情的话,不由得热泪盈眶,铭感五内。乃诺起身去收拾,留两人叙语。高玉为正德沏了一杯香茶,两人慢饮慢斟,望夕阳西下,明月渐升,清风过处,恬静惬意。正德不疾不徐说起白昼之时林有与传武堂诸人比武事情,高玉愈听愈不禁惊骇动容。

      “陛下,林有师父穷思怠尽欲克制传武堂功夫,当真只是为了还个心愿?”高玉疑惑地问。

      正德笑道:“他倒不曾细说,但依他之言当是如此。”

      “陛下相信所言?”高玉疑惑道。

      “此事一时难明,你只须多加小心为要。”正德道。

      “谢陛下提醒,臣定当谨慎小心。”高玉轻声道。

      正德从腰间解下锦袋系于高玉腰间:“此是幸嫔姑娘为朕特制的微小火铳,这天下间仅此一支,实是无价之宝,朕只让李龙用过一回。你孤身一人在此守孝,若遇着高手武功打不过,切莫迂腐,保命为要。”说着自己却笑起来:“只是此物虽常伴于朕,朕却从不曾用过,不知情急之下可还能用?”

      高玉感激叩首接过,正德扶起。

      乃诺道:“陛下,天晚了,为陛下安全计,实在是留不得,回豹房吧。”

      正德点头起身。夜黑风高,乃诺担着灯笼为正德照亮前路,高玉依依不舍目送正德和乃诺返回豹房,直到望不到背影,望不见灯光。方才回茅草屋修功一回准备就寝。临睡前他到高凤坟前添点长烛,长烛长明,福佑义父早登极乐。身后传来笑声,阴冷的,得意的,胜券在握般的笑声。

      高玉心下一紧,缓缓站起身。

      “你便是高玉,传武堂最小的弟子?”身后的男音带着轻视。

      高玉不答话,也不动。

      “你可知我是谁?”男音发出笑声,笑声极尽轻蔑:“我会一个一个把传武堂的弟子全杀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偷袭你,我会给你机会求生。”

      高玉淡淡道:“你话太多了。”

      “你不信会死于我手?”男音笑得放肆。

      “信与不信又如何?你不过是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而已。”高玉淡淡道。

      “你想激将我?”男音冷笑。

      “不过是事实。”高玉依然淡淡道。

      男音高声狂笑,声震沃野。在夜色中往豹房去的正德与乃诺猝然停步,正德身如飞鸟疾掠回去,乃诺提紧灯笼紧跟而上。正德回身一掌将灯笼击灭,抓了乃诺的手于黑夜中疾奔。

      “你既是孝子,想来是宁死不避的。也好,杀人不过旦夕间事,待我将你那八个师兄姐尽数击杀了,再回来杀你不迟。”男音嘻笑道。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三章节

      赵良与山海乃传武堂世袭子弟,他剑、刀、拳皆精,尤擅剑法。实乃传承传武堂武学最强之人。山海因父亲征战失踪,自小便莫名的厌恶刀剑,以佛珠代替刀剑甚至拳风习学传武堂功夫,竟令他独辟蹊径成就一番武功。柳佐本是武当弟子,又是锦衣卫世家,武当剑使得出神入化,却为了与山海同行,硬是将利剑化为拂尘,练就一身尘枪的功夫。周义本是前途无量的点苍派掌门弟子,却受尽磨难,好在为人宽仁,渡尽劫波无怨艾,入了传武堂后勤修玄功要诀,更将连环剑与点苍剑法合而为一,使点苍剑轻逸有余而雄巧不足的弱势改变,一手剑法于他手中使来,倒真是举重若轻,举轻亦重,不偏不倚,浑然天成。钟信于传武堂的功夫自是精进无碍的,但能号称武功天下第一,老大人的宝书也帮了大忙。但五人围攻林有,却处处受制。当下细看婉儿出招,竟惊讶发现婉儿用的竟是由周普英改良过的传武堂招式,只可惜面对林有,依然只有招架之力。

      正德不禁讶然,微微皱眉。

      宋居易望在眼中亦是惊愕不已。半晌,缓声道:“陛下,此人内力虽强,但并不足以完败国公爷,但他所使禅杖招式,在臣看来竟是招招克制国公爷的武功,却是有些令人不解。”

      “难道他与传武堂有仇?”乃诺惊道。

      “武林比试,内力高强都不甚怕,便强如释迦也失,他能为者,国公爷亦能为,但最怕这等相克之功,实无能为力。”唐行简叹息道。

      正德轻叹一声望向李龙道:“你当日从撒马儿罕回来说起金乌堡独创出压制传武堂的武功,朕还不以为然。目今真实所见,朕……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功夫,怎会有相克之法?”

      “陛下不必担忧,既有相克之法,必有新生之功。这世间万物本就是阴阳轮回,生生不息的。”周昂温柔道。

      正德轻轻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

      正言语间,婉儿湛泸宝剑疾斩,火花激闪,硬是将林有手中禅杖削两截。林有却哈哈一笑,旋即将禅杖当成两根短棍打将过来,将婉儿逼退数步。众人以为他要追击,不料他却转身向赵良等人,瞬间五人胸、腰、背、臂、腿都着了一棍,那棍更擦过婉儿面前虚晃一招,直取柳佐。柳佐情急之下,拂尘疾抽尘枪立袭,林有方才向后疾退不曾打着他。六人重归己位,将林有围于当中。

      林有右手将禅杖一抬指向周昂、李龙道:“你俩小子也上来罢。”不待周昂、李龙反应,又指向刀眉,石勇,忽眉头一皱道:“可惜,可惜。”

      刀眉双眉一挑,朗声道:“大和尚,你为何指着我说可惜?”

      林有道:“你过于注重外家功夫,可惜了。”

      刀眉笑了笑,指着石勇道:“刀氏家传功夫便重外功,代代相传,内力难免兼顾不着。但石勇也不入前辈法眼?”

      林有凝视石勇,石勇昂首挺胸与之对视。

      林有缓声道:“他内力虽是不弱,却是练外功的奇才,若能遇着一位奇师指点,足可以外功笑傲武林,不必强练内力。”

      乃诺疑惑,高声问道:“老前辈,江湖中不是向来说外功难敌内劲么,再强的外功也难成一流高手?”

      林有道:“他天资奇诡,非凡俗也。”

      周义即道:“和尚说得是,我曾仔细观察勇儿,确是练外功的奇才。”

      石勇听周义也这般说,十分喜悦,喜气洋洋看向钟信,高声道:“师父,徒儿定仔细听从师父教导,用心习学外功。”

      钟信却只是瞧了周义一眼,不语。

      林有转向唐行简与宋居易:“你二人也上来罢。”

      唐行简与宋居易却不语。

      婉儿笑道:“老前辈,您眼前两人,一人乃唐门弟子,一人乃霹雳堂弟子,若要他们参战,怕是不能。”

      林有冷笑:“都快死了,有何可讲究?”

      沐琚不悦道:“你凭甚灭人威风?我几个师兄不过是让你。”

      林有扫了沐琚一眼,便转到正德身上。

      正德哈哈一笑道:“莫非还要朕上来一战?”

      林有恭敬地唱了一句阿弥,道:“陛下贵为我大明王朝的天子,身边当有忠臣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

      正德指向赵良等人,笑道:“莫非你以为他们六人不足以为朕分忧?”

      林有面色一正,身形突地腾跳跃,穿梭于六人之间,双手禅杖指那打那,六人企图迎击,却还不曾还招便已纷纷中招,连婉儿手臂也被狠劈了一杖。

      李龙向正德低语:“陛下,林老前辈破了连环剑阵。”

      正德面容失色:“你曾说当时在金乌堡连环剑阵不曾破的?”

      “这半年过去,他的功夫似乎又精进了。”李龙道。

      周昂望着林有,眼中亦不禁有些讶然,心下沉敛,微微抿唇。

      “连环剑阵也能破?”正德惊讶低语。

      李龙缓缓点头道:“只怕是了。”

      正德沉思半晌,看向唐行简与宋居易道:“行简,居易,你二人且去请林老前辈赐教。”

      唐行简望了婉儿一眼,看向宋居易。

      陈幸嫔扯住宋居易衣袖道:“易郎,陛下深思,你亦要深思。你和行简若上此高台,从此便无片刻逍遥之日了。”

      “婉儿在,我亦可在。”唐行简笑望宋居易:“但你若不上高台,我便陪你。”

      宋居易微微笑了笑道:“逍遥已久,可矣。”

      话音落处,二人同上高台,周昂与李龙也相伴跃来。石勇、刀眉、沐琚、陈幸嫔、乃诺补位围在正德左右后方护卫。

      四人跃上高台,齐声向林有拱手一礼道:“请赐教。”

      林有也不答话,禅杖瞬息间已直取李龙与周昂。周昂轻轻一纵,脚尖点在禅杖之上跃起,钟信将手中湛泸宝剑掷来,周昂于空中接住,倒身向下剑如繁花缤纷却又漂浮无凭,林有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暂且回手防范。周昂疾攻不进,退至李龙身旁。

      李龙略有所思,回头向沐琚道:“沐师叔,借您腰间重剑一用。”

      沐琚正恼自己无用,听李龙这般说,顿时喜笑颜开,赶紧将腰间宝剑解下掷向李龙。李龙伸手接过,与周昂相视一笑,周昂以连环剑法巧攻林有上三路,李龙以连环剑法沉稳削林有下三路,那剑光闪烁处,翩若惊鸿,重若云龙。其他人纷纷退后数步,凝视三人缠斗,只望有所突破,赵良神情犹为沉重。他身为传武堂大弟子,岂能容许传武堂毁于己手?但戎马半生的他,却从不曾想过传武堂的功夫居然有被人破解相克之时。

      石勇看得入迷,以拳代剑试练,高声赞道:“龙兄弟,我原以为连环剑只有灵巧繁复一路,原来也能使出如此沉稳招式,那化剑为拳看来不难。”

      李龙被林有逼得紧,无暇回石勇的话。

      “龙兄弟,我与行简试一试。”宋居易轻喝一声,抽出腰间大斩刀替了李龙位置,唐行简执剑替了周昂位置,唐门与霹雳堂的功夫向来独具一格。唐门剑法奇诡,霹雳堂刀法狠辣,两人相知相伴多年,十分默契,此时遇着高手,一心想灭林有威风,一招一式间更是冷酷干脆。李龙与周昂先行后退看二人刀剑与林有相斗。宋居易瞧准一个空档,厉喝一声,双手持刀向林有天灵盖猛劈下来。林有吓得一激灵,举杖猛力一绞,只听‘啪’地一声,宋居易的大斩刀应声而断。唐行简趁势一剑向林有右腰心刺来。林有禅杖挥来猛力一震,唐行简的剑也被震为两截。断剑直射周昂心口,眼见周昂躲避不及,李龙回剑救人,林有闪电变招,一杖将四人横扫下台,石勇急步奔来将李龙抱在手中,蹬蹬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形,乃诺也飞奔而来扶住周昂。婉儿和幸嫔各自撑住爱侣,方才不狼狈。

      乃诺在台下惊惑叫道:“大和尚为何连唐大哥,宋大哥的武功也克住了?”

      婉儿卟哧一笑道:“并非克住了,只是在大和尚面前,实力的确不济。”

      赵良沉吟叹息,向林有拱手道:“大和尚,你此战到底所为何事?”

      林有不语,深吸一口气,向台下吐了一口血,缓缓盘腿坐下,只一瞬间便仿如泄了气的皮囊,面色苍白枯瘦,眉须皆白。众人看得心惊,不解为何。林有双手合什,低垂眉目,念经。众人倾耳细听,却皆有些不明。吟诵之声渐至沉厚回响如钟,众人渐觉心胸窒闷。远处忽传来吟诵唱和之声,声音愈来愈近,僧袍如风,奔来刺麻星吉。

      刺麻星吉看到林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长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念此经?”

      林有听到刺麻星吉声音,启目直视道:“你又是何人,知我念经?”

      “和尚,他便是当朝右国师刺麻星吉。”李龙道。

      林有忽长声呼喝:“原来你便是刺麻星吉。”

      刺麻星吉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何人?”

      “我师父会来寻你。”林有道。

      “你师父?”刺麻星吉缓声问。

      林有从怀里取出一串绿松石佛珠高高举起,那佛珠不似一般乌斯藏雕刻骷髅头,而是刻着一朵半卷半开的雪莲花,莲花蕊里是女人低眉的脸,慈美仁静。

      刺麻星吉心头一痛,喃喃道:“你竟是她的弟子?”

      “师父知你一生的心愿便是要报威宁海子之仇,是以用半生岁月帮你寻找王岳武功的漏洞,今日一战足以令你告慰平生。但师父说你心愿即了,她便要了却自己的心愿。我只是来替你了却心愿,师父不日将至。”林有说完忽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盘腿坐下,头慢慢低垂。赵良、钟信两人即伸手抵住林有后心,将一缕温暖真气灌输进去。

      林有深吸一口气,轻道:“多谢。我命不久矣,不必耗损真气了。”

      “大和尚,你师父破解了传武堂的功夫,我如何能就此放你离去。你须得好好活着,让我解了你的功夫才是。”赵良道。

      林有哈哈大笑道:“我师父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你想要解了我的功夫,只怕是太祖高皇帝重生亦不可能。你们传武堂大限已至。”

      “恕在下孤陋寡闻,还从不曾听说这世间有克制传武堂武功者。你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赵良问。

      “此事说来话长。你姓赵?”林有问。

      赵良点头称是。

      “那你定是赵忠之子了。”

      “你认得家父?”赵良奇道。

      林有看向刺麻星吉:“他认得。”

      “星吉大师当年在威宁海子一战与传武堂诸师叔伯都见过面,认得并不奇怪。”周义缓声道。

      “非也,他们四十年前就在孔雀明宫见过面。”林有道。

      “师伯去过孔雀明宫?”周义看向赵良:“此事倒不曾听说。”

      赵良看向正德。

      正德笑道:“赵忠与王岳都去过孔雀明宫。当年皇爷爷派他二人去的。”

      传武堂诸弟子望向正德,许多人皆不知此事。

      赵良道:“此事我是知道的。四十年前孔雀明宫宫主遇袭身亡,少主失踪,宪庙派师父与家父前往孔雀明宫调查真凶。当时幽冥神宫宫主、撒马儿罕金乌堡、北元蒙古国师都前来追查此事。”

      “四十年前?那当年的神宫宫主应当是我爷爷了。”李龙笑道:“爷爷守口如瓶,我也不知此事。”

      “蒙古国师向来是由孔雀明宫弟子担任。当年的国师应当是孔雀明宫宫主的师兄弟吧?”正德看向刺麻星吉道。

      “陛下说得是,当年的蒙古国师乃是星吉的师叔。遇袭身亡的正是星吉的师尊,上一任孔雀明宫宫主。”刺麻星吉道。

      “此事还有一人参与调查。”林有看向婉儿道:“便是你的父亲,桃花岛少主耶律元宝。”

      石勇卟哧一笑,看向婉儿道:“师姐,我那未曾谋面的师叔居然唤做元宝?”

      “父亲向来爱好金银财宝,传到我这里,便更加爱之如命了。”婉儿笑道。

      “当年事说来话长,只说事后诸人寻回少主,斩了真凶,在诸人临行各回各处之前曾经在孔雀明宫进行了一场大比武。”林有道。

      “前辈,为何您会如此清楚此事?莫非前辈的师尊也曾参与此事?”乃诺问。

      周昂尊敬道:“诺弟,他的师父便是阿黑麻王之女,现任金乌堡掌门。我们在撒马儿罕曾一见神颜。”

      刺麻星吉忽长叹一声道:“我师叔与师父向来情同手足,师父被刺杀身亡,师叔怒极攻心,欲将留守孔雀明宫的十八弟子俱打杀怠尽。是阿黑麻王向他求情,师叔才免我等一死。”

      “金乌堡掌教为何也会去到孔雀明宫?”乃诺好奇地问。

      “金乌堡乃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儿子金帐汗国术赤汗的国师阿黑麻王所创,历代掌教也都自称为阿黑麻王。孔雀明宫自宋亡后,其宫主之位皆由术赤之女的后代担任,是以金乌堡亦最关心孔雀明宫继承人的下落。”婉儿笑道。

      “师姐你为何如此清楚孔雀明宫之事?”石勇奇怪地问。

      婉儿笑道:“日后我慢慢说与你听。”

      刺麻星吉叹息道:“师叔向来性情暴烈,这世间除了我师父,便只对阿黑麻王言听计从。他三人曾是少年挚友。当年孔雀明宫一场比武,王岳胜了我,赵忠胜了我师弟,耶律元宝却败在阿黑麻王的女儿海别吉手里。不过元宝本就少年,败在海别吉手中也算情有可原。师叔慨叹传武堂弟子武学精湛,答应王岳之请在有生之日绝不让北元再次踏入中原。我那时年轻气盛不忿师叔所为,一心想在武功上击败传武堂,原本已有所成,却不料又在威宁海子一战中再次败在王岳手中。”

      “你因两次败北而心生忿恨,竟辜负我师父一腔深情。”林有浓眉怒敛道:“自我遇着师父,师父便不曾笑过一回,殚精竭力只为帮你破解传武堂的功夫。”

      刺麻星吉长叹:“是我害了海别吉,罪过,罪过。”

      “大师,到底你与金乌堡堡主有何前情?”李龙缓声问。

      正德亦望向刺麻星吉,缓声道:“师父且慢慢说来,朕听听。”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二章节:林有入京挑战

      酒宴过半,各家女眷、儿女先后离去,赵良也携妻女先行离开,钟谨见赵琦回去亦想起身离去,两人正处热恋当中,平日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但父亲还在宴中,又不好失礼,只得眼巴巴望着赵琦走了。赵良离去,在场诸人皆轻松不少,渐渐谈笑风生。

      “三年不见,定是有许多趣事,今夜便都说与朕听听。”正德笑道。

      “国公爷与大都督一行去日本国,可遇到甚趣事?”李龙笑道。

      “我们上了岸倒是一路顺风,反倒是在海上曾与海盗相遇,又遇着飞龙卷,大船沉海,我等差些葬身鱼腹。”钟谨知父亲向来寡言少语,便替他答道。

      “如此惊险?”石勇吓道:“师父,可有事儿?”

      “若是有事儿,难道皇叔是鬼魂坐在此处?”正德笑道。

      不想石勇当真站起来,过去拉住钟信的手狠掐了一下。

      钟信皱眉,嗔怪的瞪了石勇一眼。

      石勇欢欣拍掌,望向正德道:“陛下,我师父是活人。”

      众人皆笑。

      “石大哥,快快坐下,国公爷自然是大活人。”周昂笑道。

      石勇便又回到座位上。

      正德看向石勇,笑道:“石勇,你可还想去刑部?”

      石勇却摇头道:“陛下,师父回来了,臣便想随师父去东厂。”

      “也好,你就去东厂侍候皇叔吧。”正德笑道。

      婉儿笑问钟谨:“你们应当是从浙江出海?是哪些海盗不长眼睛,居然想动大都督和国公爷的船?”

      “虽是惊险却也好玩,我平生还不曾出过海,不曾见过那大风浪。”钟谨回想当时遇险,仍不禁有些兴奋道:“我们出海都是匿名而行,那些海盗如何知是大都督和国公爷,看着我们人少船小就想抢劫。”

      婉儿笑道:“钟谨你多在海里历练历练,便知大海比陆地可爱。”

      “师姐,你果然惯在海里出没的。”石勇笑道。

      婉儿哈哈一笑道:“我这三年走了些地方,连撒马儿罕都去了,偏偏忘了到海边去。”

      “婉儿姐姐,你居然去了撒马儿罕?”钟谨微怔,望了正德一眼,缓声道。他与正德相处有年,还是多少知道皇帝的心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远去日本国之时,为何皇帝会派人前往撒马儿罕。

      “师父,我也去了。”石勇看向钟信道。

      “所为何事?”钟谨略为紧张追问。

      “去替朕做些事儿。”正德淡淡笑道。

      婉儿笑道:“陛下,此事可说么?”

      正德点头:“既已做了,无甚不可说。”

      “一年前太皇太妃亲自前往哈密卫求救,陛下差我等前去撒马儿罕救援。”婉儿笑道。

      “太皇太妃怎会亲自前往哈密卫求救?”钟信终于说话,虽然长别离,但终究是生母,还是关心的。

      “详情也是待我方到了哈密卫方知的。”李龙望向钟信,缓声道:“哈密宣慰使唐诗连发四封密折入京,陛下便让我等前往哈密。国公爷,此事说来话长,待他日详细说与您听。”

      钟信瞧了婉儿和李龙一眼,欲言又止。

      宋居易错开话题,向正德道:“陛下,臣等在剿灭端木家族当中,遇着一位擅用火器的高手,只可惜此人最后被人救走,我等不曾追到。”

      “陛下,臣私疑此人与我同出师门,只是臣已多年不见师父,问询不得。”陈幸嫔道。

      “无妨,既是同门师姐弟,他日有缘必能见着。”正德笑道。

      蓦然,门外传来一声狮吼般的长啸,众人一惊,纷纷四顾。

      “钟信在何处?钟信在何处?钟信在何处?”

      乃诺飞奔而出,复而归来道:“陛下,豹房门外有一高大和尚仿若一座塔山,手持禅杖、颈戴骷髅而立,要寻国公爷。”

      众人齐齐望向钟信,钟信莫名其妙。

      石勇却拍掌笑道:“哎呀,想不到他当真来了。”

      “石大哥,你识得他?”乃诺忙问石勇。

      石勇起身向正德道:“陛下,此人姓林名有,甚是有趣,且去瞧瞧如何?”

      “如何有趣?”正德笑问。

      “陛下,此人便是我们去年八月前往撒马儿罕所遇异人,甚可一见。”李龙起身笑道。

      正德‘哦’了一声,笑而起身:“如此便去见见。”

      “师兄,那人为何要见我父亲?”钟谨却有些担心地问。

      石勇嘿嘿笑道:“师弟,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当日他打遍我们数人,我一时冲动,便说你打赢我们都不算本事,你有本事打赢我师父才算真本事。他便问我师父是谁?我便说是大明王朝天下第一高手威武公钟信。他听了把眼一瞪,便说待国乱已定,便来京师寻师父比武。”

      正德笑道:“这和尚倒是难得,还知国事重要。”

      众人一听正德要去,皆纷纷起身,跟着他出去看个究竟。

      “钟信在何处?钟信在何处?钟信在何处?”声音再次传来,雄浑若铜钟,足见内力之沉厚。众人面上皆有兴奋之色,加快脚步去到豹房大门外。只见豹房门外挺立着一位高大魁梧的蒙古大和尚,双眼炯炯有神。

      正德笑道:“哇,真是生得高健,石勇你在豹房中已算体魄最强,跟他一比,也只算得是个清秀书生。”

      石勇忙摇手道:“不敢比,不敢比。”

      “何人是钟信?”大和尚声若洪钟地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钟信面上,嘿嘿大笑三声道:“你便是钟信?”

      钟信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大和尚所为何事?”

      林有把椫杖往地下一跺,道:“自然是要与你过招分个胜败。”

      正德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比武一较高下,那就不如寻个好去处尽个兴儿,和尚以为如何?”

      林有把胸膛一挺,中气实足道:“好!”

      李龙笑道:“既如此,便到豹房较场一会,前辈,请。”

      乃诺亦伸手道:“前辈,晚辈来替前辈拿杖。”

      石勇忙摇手道:“乃诺,你拿不起,拿不起。”

      林有大笑:“你拿得起便来拿。”说着一拱手,将椫杖往乃诺面前一推,双袖拂动,径自走进豹房。

      乃诺兀还不以为然,伸手便接那根椫杖,不料触手竟是重沉如山,不自禁的蹬蹬退了两步,周昂忙上前把手一撑,乃诺方才接稳。

      石勇上前两步近前道:“前辈椫杖如此沉重,便由我来拿便了。”说着右手一握椫杖,提起就走。

      林有回头望了石勇一眼,眼中露出些许称赞之色,继续前行。

      正德兴致勃勃的转身入豹房,众人便随他一并去了豹房较场。

      林有望着较场上的梅树,飞身跃上高台。众人想不到他如此高大身躯竟能身轻如燕,个个佩服。钟信也随后跟上。

      正德伸手牵住周昂,指着红梅,微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入京,你于梅树上与朕剑舞。”

      周昂低声道:“臣记得。只是当时臣完全不曾想过臣与陛下会有因缘。”

      正德哈哈一笑,放开周昂,也上前一步,飞跃高台,众人随行而上,最后只剩石勇猛跑数步蹬上高台,将手中禅杖呈给林有。

      林有接杖,拄地有声。

      钟信拱手一礼:“大和尚可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师?”

      “是又怎地?”林有高声道。

      “我以逸待劳,不好先动手,请。”

      林有把眼一瞪:“你要我先动手?”

      “是。”

      “好,爽快。”林有大喝一声,挥起禅杖横扫过去。众人听得飒飒风响,一股劲力扫过腰际,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缩腹挺胸。

      钟信倚风别过,林有又一杖环扫过来,钟信依然轻巧掠过。

      林有站定喝道:“为何不还手?”

      “大和尚远道而来,到来都是客,此招不还手。”钟信温言道。

      林有眼里精光闪过,声若洪钟:“如此说来,你要让我几招方肯还手?”

      “三招。”

      “这一、二招因由已说,第三招因何不还手?”

      石勇听之,高声道:“师父,林前辈既是神倦体乏,不如先到豹房将息一宿,明日再行比武如何?”

      林有大手一挥:“不必,今夜便分个高下,你且说第三招为何也要让?”

      “前辈如此急切要与国公爷比武,似有内情。”李龙缓声道。

      “有内情,有何内情?”正德笑道。

      林有听而不闻,只盯着钟信:“你且说说,因何缘由要让第三招?”

      “和尚你行来虎虎生风,不曾有半丝松散,似是强行提气凝神。是以在下再让一招。”钟信道。

      林有仰头大笑,持起禅杖便向钟信当胸撞来。

      钟信旋身避开。

      劲风直冲钟信身后的石勇。

      石勇欲昂首挺胸硬接,不料风未至,便已感胸前一阵剧痛,面色一变,李龙伸手将石勇往身旁一拉让出通路。劲风之下,较场十丈之外的参天大树应声而折。

      石勇吓得吐舌,向李龙拱手道:“龙兄弟,你又救我一回。”

      李龙一笑,注视场中。

      乃诺暗惊,向周昂低声道:“昂哥哥,这大和尚居然这般厉害?”

      周昂神色凝重,轻道:“比当日更见厉害。”

      “不知此人是何传承?”乃诺再问。

      “他是金乌堡弟子。”周昂边答边凝神细看。只见林有将禅杖一转,瞬间便似化做千手万手观音将钟信罩在其中,众人只觉眼前金轮疾转,佛光普照,耳边只听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之声。乃诺伸直脖子瞧不出所以然,却感一阵罡风冲来竟连退三步,柳佐伸手抵住他后心方才止步。

      钟信飞身跃起,突破金轮佛光,跃向梅树朗声道:“大和尚,在下再不让了。”

      林有大吼道:“你不必让。”身形疾起也跃上梅树顶。

      石勇看林有身形高大魁梧,立于梅树之顶竟轻飘如叶,不由激动拍掌,高声道:“前辈,您如何练得如此神妙轻功,且教教晚辈。”

      乃诺回头看到师父,心下差愧道:“师父,徒儿下盘功夫不稳,愧对师父教诲。师父,您骂我吧。”

      柳佐微微一笑,抚须道:“你并非下盘功夫不稳,只是总体功力不如,勤学精进即可,为师不会骂你的。”

      乃诺轻‘哦’了一声,便又高高兴兴、津津有味的抬头观看林有与钟信比武。

      千树万树梅花落。

      万紫千红总是春。

      正德伸手接繁如雨下的梅花,那梅树上的杀伐倒似不甚紧要。

      婉儿靠在唐行简怀里向他低语,唐行简微愕,仰头凝视。

      陈幸嫔牵着宋居易的手。

      刀眉与周义肩并肩立着。

      一同仰望梅树顶。

      赵良面色有些凝重,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突然飞身跃上梅树,高声道:“林有,我们输了,请下来罢。”

      台下一众人等多面露忧虑,独有乃诺甚是不解,高声叫道:“大师伯,此话怎解?明明五师叔不落下风。”

      乃诺话音一落,便听得佛号声声,那林有闪挪腾跳间发出佛号,禅杖起落之是更突变杀伐夺命厉刃,众人骤听得珠玉崩断落盘之声,瞬时无数银针碎落向下疾射,众人急退,纷纷跳下高台。落地之际,乃诺、石勇、陈幸嫔甚至刀眉、沐琚脸上亦现苦痛。刀眉原本便外功厉害,于内功不甚了了,但沐琚向来习学传武堂功法,竟也难挡佛号声声,可见林有内力之强实是匪夷所思。李龙望向正德,见他神色如常,颇有些佩服,知他这三年不但为君愈加沉敛,武功也愈是强韧。

      众人正惊疑间,忽听得钟信一声沉喝:“昂儿,湛泸剑与我。”

      周昂即解剑掷来。

      钟信飞跃而起,于空中接剑一抽。

      林有哈哈大笑道:“随你用甚神器,且来一战。”

      赵良高声招呼:“老二、老三、老五俱上来一战。”

      山海、柳佐、周义惊疑互视。

      周昂忙道:“前辈,且请下树一战,莫伤了陛下心爱的梅树。”

      林有哈哈大笑,瞬间跃下高台道:“好娃儿,知道惜花。”

      林有落高台,婉儿率先跃来,笑道:“和尚,你我再斗一回。”

      林有瞪了婉儿一眼,傲然道:“你想到破解之法?”

      婉儿哈哈笑道:“和尚,你破的是传武堂功夫,我何必费力破解?只是难得碰到高手,不免手痒而已。”

      林有仰头大笑道:“好一个手痒而已,你想斗,我就再陪你斗一回。”

      婉儿向钟信伸手道:“国公爷,借神剑一用。”

      钟信即将手中湛泸宝剑剑柄递与婉儿。

      婉儿持剑,笑道:“大和尚,请。”

      “少说废话,看招。”林有喝道。便挥起禅杖向婉儿杀来。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一章节:兴王回京

      正德八年春正月辛未。

      正德在宫卫簇拥之下,于奉先殿、奉慈殿、太皇太后、皇太后宫行礼。随后前往奉天殿接受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庆贺。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俱免命妇朝贺。

      免群臣宫宴,赐以钱钞度佳节。

      己卯大祀天地,正德于奉天殿誓戒,文武群臣致斋三日。

      辛巳以上元节赐群臣假十日。

      自八年前登基,每一年的此时此刻,身为皇帝的正德都会做一遍同样的事。而今年除此常规仪式外,倒是额外在豹房增加了新趣味。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祭过天地之后,正德便在李龙、周昂,乃诺的护送下去了豹房。豹房较场响彻着以钱宁为首的义子敬拜之声。李龙望着身着戎服、高高在上立在高台之上向下俯视的正德,经历三年的政斗和战争,这位年轻君王的眉目间多了一丝不再在文武百官面前掩藏的凛冽。在他脚下,跪着这三年来他收的一百名义子。今天,是义子们争先展现武艺,以求得到更多荣华富贵的时刻。自从正德收了这百名义子,京师文武百官无不哀叹。击败司礼监八虎,却迎来了锦衣卫百虎。这些人仗着皇帝义子头衔飞扬跋扈,京师勋贵、文武百官稍有不法之事,便被他们肆意整治,轻则降职,重则罢官永不录用。凡有因同僚罢官降职向正德求情者,正德只会淡淡回一句:“朕连张鸾都杀了,他才比张鸾若何?”久而久之,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个个谨慎,事事仔细,生怕被这些如狼似虎的皇帝义子抓着把柄,人事升迁,再也不敢仗义直言。

      “朕收义子,当然是要让他们为朕做事,难道是为了出钱钞养废物?”曾经,正德面对坊间流言,高玉的担忧,只是把袖一拂,轻描淡写地说。

      “朕将边军留置京师,便是为了让他们重新训练京军。边军自六年八月出兵剿匪,形式便得以逆转。边关空虚?传朕旨意,调京军补充边军。谁还敢没脸没皮的在朕面前哭闹,先去替朕镇匪回来再闹。”曾经,面对内阁请奏,京军家属哭闹,正德冷漠无情道。

      去年十二月初,正德下诏特许因受匪逆所扰的各地藩府年过六十以上的王妃及十岁以下年纪的王子王女前来京师过节,也特准宪庙后、妃所生诸子携世子回京孝顺太皇太后及诸太皇太妃。其中自然便有兴王及兴王世子、皇帝义子朱厚熜。

      诸藩府人员陆续入京,京师十里外的长亭迎接的人络绎不绝。诸藩入京自是先去豹房谒见正德,并即奉上各地贡礼,兴王反倒是最后一个到达京师并入豹房谒见正德,此时也正好是正德校阅完义子列阵之后回到御书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兴王深叩首,行礼。

      兴王礼毕,正德也不叫他起来,凝望着他良久,忽晒笑一声道:“皇叔在安陆好生幸福,朕当日在京师真是风刀霜剑,四面重围,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朝堂。那时皇叔却在安陆风流快活。”

      兴王深叩首:“臣于安陆朝夕期盼,但望能早日回京与陛下相见。只是河北山东兵祸骤起,臣不敢为私心而惊扰陛下。”

      正德讥笑道:“嗯,不敢为私心惊扰朕,便在王府以公心为宗室开枝散叶?”

      兴王再叩首,欲言又止。

      正德瞧了他一眼,淡淡道:“罢了,皇叔还是多多在太妃面前尽孝吧。”

      兴王沉吟半晌,缓声道:“臣但望能常伴陛下左右。”

      正德面色一冷道:“你身为藩王,明知不可久离封地长居京师,竟敢还当着朕的面打此诓语,你当朕疯傻不成?”

      兴王叩首:“陛下,臣愿舍弃王位,但望陛下召臣入京相伴。”

      正德哧笑一声,冷冷道:“皇叔你说笑么?”

      “臣绝无嬉戏之意,乃臣真心所想。”

      “皇叔无过被废,你是想让朕被天下百姓唾骂,宗室趁机作乱,重演靖难之役么?”正德面色一凛,沉声道。

      兴王一怔,久久方道:“臣愚昧无知,望陛下恕罪。”

      正德缓声道:“你下去吧。”

      兴王沉默良久,向正德深深叩首,恭身离去。正德稍事沉吟,又缓缓抬头望向走到御书房门前的兴王道:“皇叔,且慢。”

      兴王转身,轻道:“陛下?”

      正德看了兴王一眼,缓缓道:“这三年间因流寇作乱,朕甚少关心各地宗室。以至皇叔去年五月丧女善化郡主,朕都不曾派人前去安慰。皇叔自成婚后,连丧两女一子,定是痛心难耐的。便在京中多静养些日子,好好孝顺太妃。”

      兴王下跪叩首,久久方道:“谢陛下恩典。”

      “下去吧。”正德拂袖道。

      兴王恭身退去。

      乃诺入内禀道:“陛下,太后今晚在宫中设宴招待诸位藩属,请您入宫。”

      正德点头,起身时随口问了句:“皆是藩属?”

      “太后还特颁旨请石大哥夫妇,周昂母亲及两位宗女入宫饮宴。”乃诺道。

      正德轻轻一笑,轻快走出门,乃诺紧跟而去。

      乃诺自刘瑾势败,老老实实待在锦衣卫里做些上传下达、处理公文之事,倒也自在,职级没升,武功倒是精进不少。直到高玉守制,李龙召乃诺入豹房成为正德近侍。

      周昂自刘瑾势败,便被兵部搁置,既不能回梅龙镇皇庄又无法在京中担任职位,便也被正德召回身边做了内侍。而自从周昂入侍之后,李龙离开豹房的次数便多了起来,有时一走便是半月之久,正德都笑他是否在豹房拘束过久以致想要从此自由自在。

      李龙多时沉默,偶尔会微笑道:“臣不怕拘束,想要自由自在的应当是刀眉。”

      为何说是刀眉想要自由自在?原来自从刘瑾势败,兵部尚书也曾想将周义从神机营换掉。不料刀眉夜闯尚书府,第二日调令便换成了刀眉从五城兵马司调入神机营做副指挥。刀眉在京师曾因有人嘴碎嘲弄周义,被他狠是教训了几回,从此无人再敢多嘴。周义起初仍有怨艾,不免拘谨别扭,但居京久之夫妻和睦,乃诺争气孝顺,渐渐坦荡以待。待刀眉成为神机营副指挥,恩爱更加不避嫌疑。直至山海、唐行简送来信报,二人却又义无反顾弃了官职直奔江湖去了。

      石勇这三年本想去刑部谋个职位,不料宁儿病重,只得弃刑部而专心在豹房照顾宁儿,平日连御书房都少走动,此次因兴王归京,才携了宁儿去太后宫中与兴王团聚。

      是夜,正德便在皇后宫中将息,兴王则去了母亲宫中请安。第二日,正德上朝,下朝后就直接回到豹房,不曾想兴王已等在御书房外。乃诺见到兴王,忙请他进御书房。

      “皇叔为何又到豹房来?难得回到京师为何不在太妃膝下尽孝?”正德跨步入内,缓声道。

      兴王扑通一声跪下,伏地无声。乃诺见势,悄然退出门外,关上御书房的门。

      “皇叔又有何事?”正德淡淡道。

      兴王低泣不语。

      正德见兴王哭泣不止,不悦道:“皇叔作此失礼之举,到底所为何事?”

      “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救臣一命,给臣一条生路。”兴王悲哀道。

      “朕何时逼迫过皇叔,何来无生路之说?”正德微讶道。

      “陛下不曾逼迫臣。是臣自知罪孽深重,却无法摆脱欲念。求陛下垂怜,许臣留置京师随侍在陛下身边,救臣脱离苦海。”

      正德凛然凝视兴王,冷冷道:“原来朕于皇叔是苦海。苦海无边,回头便是,却为何还要留下跳进苦海?”

      “臣但望陛下接纳,跳下苦海之时便是脱离苦海之际。”兴王凄伤道。

      “一身罪孽也要留在朕身边?”

      “求陛下开恩。”

      正德冷笑,拂袖道:“乃诺,送皇叔回宫。”

      “陛下……”兴王叩首再求。

      “住口!”正德蓦然厉声喝道:“朕厌烦死皇叔了。朕恨不得将皇叔碎尸万段。你装甚仁善可怜?你要置朕于何地?”

      兴王低泣道:“陛下,臣愿为陛下献出所有,只要能随侍在陛下身旁。臣确是以为所思所想所行所为皆是罪孽深重,但即便如此,臣亦宁可身怀罪孽而常伴陛下左右,求陛下成全,求陛下救救臣。”

      正德拂袖怒视兴王,欲言又止,终拂袖离开御书房。兴王匍伏不起。乃诺贴心地将御书房门重又掩上,疾转身去追正德。

      正德去了刺麻星吉的禅堂。刺麻星吉与天心正在禅堂内盘坐诵经,正德随即坐在另一边的蒲团上。乃诺守在堂外。

      刺麻星吉启目,望见正德,轻声道:“陛下有何烦忧?”

      正德道:“朕在此一坐,你便看出朕有烦忧?”

      刺麻星吉唤了一声阿弥,道:“陛下不苟言笑,谁人看了亦知陛下有烦忧。”

      “朕为何如此掩藏不住神色。”正德叹道。

      “何必掩藏。”刺麻星吉道:“人生喜怒不过红尘历练,顺其自然便是。”

      正德一指面白唇红的天心道:“他这多年来便如一尊坐佛,无喜无悲。”

      天心低首唤阿弥:“陛下说得是,天心修为还是不够。”

      正德一笑出声。

      “陛下所为何事,老衲可解得?”刺麻星吉问。

      “您历练红尘久矣,可曾经历劫难?”正德笑道。

      刺麻星吉沉吟半晌,轻声道:“劫难?若说国事,当年威宁海子一战,我北元痛失皇后满都海,可算一桩。若说自身,当年老衲痴迷武功,曾错失一段好因缘。”

      “一个出家人,也动凡心?”正德笑问。

      “一个出家人,也是会动凡心的。”刺麻星吉幽幽道。

      “可曾后悔错失因缘?”正德问。

      “倒也不曾。”

      “顺其自然?”

      “然也。”

      “那女子是何等人物?”

      “这世间少有的出尘人物。”

      正德笑道:“朕听山海唐行简等人言及江湖事,皆谓凡于江湖中称出尘者多是武功高强,美艳不可方物,性格刚烈女子。”

      “红粉如骷髅,阿弥陀佛。”刺麻星吉双手合什道。

      天心忽道:“大师心有挂碍。”

      刺麻星吉哈哈大笑道:“着相了,着相了。”

      天心却又微微一笑道:“着相亦无甚不好。”

      “顺其自然,自可抵达彼岸。”刺麻星吉道。

      正德听着,心念微动,起身离去。

      刺麻星吉与天心口念阿弥,闭目诵经。

      兴王还在御书房叩首以待。

      “往后便做个隐形人,再无任何尊仪也愿意留在朕身边?”正德轻问。

      “陛下,臣愿意。”兴王赫然抬首,眼睛发亮,复又低下叩首道。

      “皇叔,你可知朕当日为何发怒?”正德缓声道。

      兴王抬头望着正德,疑惑道:“臣不曾收到京里的消息,陛下当时为何事发怒?”

      正德淡淡望了他一眼,淡淡说起当日接到兴王府奏报之事的愤怒心情。

      兴王黯然神伤,深叩首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陛下可愿相信。”

      “你说。”

      “蒋妃心有执念,定是要有一子半女方能心安,臣愧对蒋妃,是以想成全她。”兴王轻声道。

      正德冷笑道:“你既如此愧疚,又何必非得回京面对朕,你当朕没有你不行?”

      “陛下,臣的愧疚是在自身,便如当年也对纯儿甚是愧疚。但臣来京之前,已决意将前尘彻底了结,往后岁月但望一心一意用在陛下身上。”

      正德盯视兴王,兴王再次叩首恳求:“陛下,臣所有的愧悔都在自身过于懦弱,臣不想再这般了,但臣实在无力自行坚强,求陛下救救臣。”

      “起身吧,你且先回宫里侍奉太妃,待回京期限到了,朕再考虑考虑。”正德深吸一口气,清晰道。

      “陛下?”兴王颤声道。

      “起来,且回太妃宫中孝顺。”正德沉声道。

      兴王想爬起来,双腿却因久跪酸麻,正德叹息一声,伸手相扶。兴王握着他的手,眼泪直掉。

      正德柔声道:“皇叔向来柔善仁懦,与朕一起,也是难为你了。”

      兴王眼泪更多了。

      正德失笑:“皇叔既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决绝,又如此多愁善感,倒也是一个妙人儿。”说完便唤来乃诺,由他送兴王回皇宫。

      周昂前来换更,服侍正德夜休。

      上元节假日转眼即逝,赵良、钟信诸人从各地相继回京,正德带豹房诸人前往十里长亭迎接。

      “陛下,大都督、国公爷、宋大哥,唐大哥、山师伯,师父一行已至京郊。”前去打探的乃诺一路小跑过来禀奏。

      十里长亭相见,钟信骤见正德亲迎,仍忍不住掉了泪,钟谨在身后,捧着梅香的骨灰,而赵琦,则轻握着钟谨的手。进入城门,众人先去了大相国寺为张鸾的牌位上香敬拜,回到中原的他们已知张鸾逝去。在大相国寺,他们还遇着高窿夫妇,原来徐鹏与邢缨在安陆驻扎,便将张鸾的灵位托付给了妹妹和妹夫。

      豹房内设宴接风洗尘。赵良带着柳生凉共同出席豹房的家宴。正德许柳生凉与赵琦同住豹房,免去在大都督府与赵良其他妻妾同住的尴尬。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60章节:剿灭匪逆(完结)

      “陛下前些日子在东宫静修,这几日又在皇宫孝顺太后,一时还不知他有何想法。京军或许只是承平日久,久未征战,一时不利而已。”高玉道。

      周昂想起梅龙镇所见边军悍勇,缓声道:“若京军实在无能,倒是可以调边军去河北、山东镇压。边军与蒙古军队时有对战,我以为会比京军更强悍。”

      “从前刘公公在时便提醒过陛下边军不可轻调,目今刘公公倒台,陛下恐怕更不好调边军剿匪了。”高玉道。

      乃诺笑道:“你们常教导我莫论国事,为何你们又在此论起国事来?此等军国大事,陛下岂会无所知,何必担心?”

      “乃诺说的是,我们不过内臣矣,莫论国事。”石勇笑道:“喝酒,喝酒,今夜还要去传武堂继续练功呢。”

      “你若调到刑部,便是朝臣了。”李龙笑道。

      “那我也是传武堂弟子,是陛下的忠臣。”石勇肯定道。

      “若是调不去又无事可做,石大哥,你准备作甚?”乃诺问。

      “若河北、山东的军情确是危急,既然京师不用我,那我干脆便脱了这身官袍,组织义兵勤王,我就不信杀不过这班盗匪。”石勇豪气干云地说。

      “石大哥,这个想法忒好,我跟你同去。”乃诺拍掌道。

      李龙、周昂、高玉皆笑,五人举杯共饮,在山中住了一宿,第二日返回京师,石勇便要递折子请求调职,不料宫里来人说宁儿突然病重,石勇怕宁儿出事,只得先将调职之事押后。与此同时,湖北安陆兴王府派人送来一封奏折。李龙便持奏折到太后宫中见正德。

      “兴王派人送来的奏折?莫非世子有事?”正德立于阶前,接过奏折道。

      “臣还不曾看过,不知其情。”李龙答道。

      正德打开奏折一看,面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忽仰头厉笑起来,笑声凄厉得令人胆颤心惊,魂飞天外。

      李龙惊讶,唤道:“陛下,世子有事?”

      正德赫然停住笑声,双眸凛冽地盯着李龙,双手颤抖间,面上竟现出深恨之色,猛然将奏折撕得粉碎,切齿道:“好一个愿为朕下地狱的兴王,好一个混帐东西,朕在京师如履薄冰,他倒好,高床暖枕,竟敢还在朕面前显示威福。李龙!”

      最后一声喝,把李龙都震了一下,即道:“陛下,何事?”

      “下旨切责。”正德喝道。

      李龙愣了一下,道:“陛下,到底兴王犯了何罪,陛下要下旨切责?”

      正德胸膛剧烈起伏,却无法言语,终仰头大叫一声,一脚将太后宫前的石狮踢倒,又猛踢了两脚石狮,石狮完好无损,正德面色涨红,厉喝一声,又猛力踏上一脚,李龙暗中曲指一弹,石狮应声而裂,断成两截。

      正德却愣在当场,好一会方喃喃道:“朕的内力居然这般深厚了?”

      李龙微微一笑,温柔地望着他。正德赫然盯着李龙,狠狠道:“兴王就是个伪君子,就是个,就是个……”

      李龙凝视正德,温柔道:“腌臜破烂货。”

      “对,兴王就是个腌臜破烂货!”正德仰天大叫,此时此刻的他,毫无君主应有的尊贵内敛仪态。

      太后宫内的太监宫女都吓得退避三舍,大门紧闭。

      正德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缓声道:“兴王的折子说王妃蒋氏有孕了,特报之宗人府。”

      “啊,原来是王府添丁,恭喜恭喜。”李龙道。

      正德瞪了李龙一眼。

      李龙朗笑道:“陛下莫生气了,臣带陛下去京城混堂泡澡如何?”

      正德叹道:“不泡,斋泡有甚意思。”

      “陛下不想斋泡,那就由臣陪着共浴如何?”李龙道。

      正德双眉一挑:“你愿意?”

      “也无甚不愿。”李龙爽朗道。

      “因着你是父皇封给我的内助?”正德忽冷笑道:“我朱厚照何时还须你来可怜了?”

      “陛下骂兴王殿下的模样,倒很是令臣着迷。”李龙笑道:“我也是堂堂幽冥神宫的少宫主,岂会因着可怜便把自己卖掉?”

      正德走到李龙面前,伸头闭目轻轻嗅着他身上气息,忽笑道:“你想,朕还不想呢。朕偏要等有一日,你不想,朕才要。”

      李龙哈哈笑道:“那臣就再等等。”

      正德甩袖,大手一挥道:“去兰溪堂。”

      李龙拉住道:“陛下要去兰溪堂,换装才是。”

      正德道:“路过皇后宫里再换。”说完便走,李龙便跟了过去。

      烟气淼淼,香熏入骨。

      正德从热水里冒出头来,李龙手持浴巾欲裹,正德却道:“朕忽想起一事。”

      “陛下,请说。”

      “那兴王妃蒋氏若生下儿子,会否对朕之义子不利?”正德道。

      “陛下若是担心,便令世子年年入京受教如何?”李龙说。

      “如此当然好。但亦需换一批奶娘较妥当,若奶娘长期在世子身边,恐他被奶娘所控,可就真正成了长于妇人之手的废人了。”正德正色道。

      “陛下要臣再挑选一批奶娘送到安陆去?”李龙道。

      正德想了想道:“再把缨师叔送至安陆养老。”

      李龙笑道:“陛下此举岂非拆了小国公的姻缘?”

      “徐鹏这个国公爷也需得到地方历练历练方能服人,就将他调至安陆掌兵吧。”正德思索道:“缨师叔到安陆做镇守太监,徐鹏总兵安陆兵马。”

      “好,明日臣就去传旨。”

      正德又沉入水中,过得一阵忽冲水而出,伸手抓了李龙就倒进水中,李龙猝不及防,倒着实喝了两口热水才挣出头来。

      “想不到你也会被袭击得成。”正德笑道。

      李龙笑笑不语。

      “陪朕沐浴。”正德直视李龙道。

      “好。”

      “朕今日痛骂兴王,着实痛快。”

      “陛下痛快便好。”

      “可是朕仍不尽兴。”

      “陛下要如何尽兴?”

      正德把李龙一掌推到池边,人就压上去道:“朕要了你,才能尽兴!”

      “臣若不愿呢?”

      “你不愿,朕更要。”正德狠狠道:“当日张鸾之死,朕那心有如火烧,直想血淹京师,杀尽天下人。你是想朕杀尽天下人,还是只杀你?”

      “那陛下还是杀我吧。”李龙笑道。

      “好,今夜朕就杀你。”正德说着,便将李龙牢牢抱住。

      李龙低语:“陛下,水太热了。”

      水龙冲天,李龙抱着正德跃出水面。烟雾弥漫中传来放肆的呻吟和喘息,只是这呻吟喘息,分不清是享受欢愉,还是宣泄郁忿。

      “陛下,石勇想去刑部。”

      “他去刑部做甚?”

      “想去查户部卷宗焚毁案。”

      “六部之事,与他何干,由六部自去处置。”

      “就这般将他们投闲置散?”

      “朕都无事做呢,他们还想做何事?”

      “可否将他们派去山东或河北剿匪?”

      “你以为兵部会让他们去?”

      “应当不会。”

      正德嘿嘿淡笑两声。

      “听说河北、山东的匪逆沿途屠戮官吏豪强,民愤极大。只不过他们号称杀的皆是贪官污吏,劣绅豪强。”

      “难道朕派出治理河北、山东的臣子竟然都是贪官污吏?”

      “这当是匪逆污蔑之言。只是,陛下可曾想过,若京军长久不能镇压匪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担忧?”

      “臣只是为陛下担忧。”

      “兵部都不急,朕亦不急。内阁不急,朕也不急。只要京军不使匪逆占城称王,朕都不急。”

      “不知吏部会否着急?”

      “急甚?急河北、山东无人管辖?有京军在,自有人管。”

      “外派大臣被屠戮,终归是令人心惶惶的。臣是怕长此以往陛下会被怨艾。”

      正德冷冷道:“朕连张鸾都杀了,还怕其他人怨艾?再说纵使要怨,也是怨兵部剿匪不利,谁人敢怨朕?”

      李龙暗叹,不再言语。

      “你闲时便去户部问问,河北的卷宗可运送到京师?”

      “好。”

      “刑部派人去查案了?”

      “是。”

      “查到甚?”

      “毫无所获。”

      “这世间会懒怠的,恐怕不止杨一清他们。”

      “刑部自从张鸾死后,确实判案查案多有迟滞,人心惫怠。”

      “哎,莫谈国事了,朕听着就疲乏得很,你且陪朕睡一觉。”

      春宵最是梦短。

      “陛下,河北的卷宗也被匪逆中途拦截焚毁了,据说他们还打出均田的口号,意图聚拢更多的流民对抗朝廷。”李龙给出的消息不容乐观。

      正德沉吟半晌道:“兵部如何说?”

      “兵部还在调派京营军前去剿匪。”

      “如此就且再观望观望。”

      “陛下,徐鹏与邢缨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安陆,臣亦为世子重新挑选了一批奶娘,陛下可要过目?”李龙再道。

      “你办事我放心。你跟徐鹏说,不必入宫辞行了。要邢缨小心保护世子。”

      “陛下放心,臣已向邢缨做了嘱托。”

      花开花落,岁月如梭,沉下心来,不知不觉间,时光便走到了正德六年七月,河北、山东稍定,匪逆却流窜至湖广、河南、江苏。正德才真个大惊,急命京军加快进剿,务必使匪逆不得在湖广流窜,尤其严防安陆失守。周昂见正德真个心惊,又见京军屡次交战不利,便向正德举荐边军剿匪。

      “陛下,大同、宣府边军甚是悍勇,可补京军之疲弱。”周昂道。

      正德犹疑之时,兵部尚书也入豹房建言:直隶河南、山东盗贼纵横,非京营军所能制,今宣府、延绥二镇游奇兵数多,且迩来边警稍缓,恳请陛下调边军剿匪。”正德本就担忧匪逆流窜湖广,祸害安陆,既有兵部尚书建言,即从周昂建议,急调大同、宣府、延绥三地边军入关擒匪,形式一度好转,但匪逆强悍,正德逐于来年二月,又拜平定宁夏何锦叛乱的咸宁伯仇钺为平虏将军,偕同都御史彭泽、中官陆訚为监军,共同讨贼。就在仇钺誓师出京的当日,后军大都督赵良、国公爷钟信带着钟瑾、赵琪等从日本国回到京师。柳生凉也跟着赵良回了中原。钟谨与赵琪果然变得甚是亲密,赵良、钟信更亲自向正德请婚结为亲家。正德自然是应允的,好不容易有件好事儿是顺着自己心意实现,怎能不允。

      匪逆所到之处,依然是杀官如故,杀绅如麻。但诡异的是,从河南、江苏等地官衙被匪逆洗劫去无数官银的同时,总有户部卷宗连同被毁。而急急运送京师保存的户部其余卷宗,也如河北、山东的卷宗一般,在中途被盗贼劫掠焚烧怠尽。刑部毫无头绪。不过剿匪消息渐渐转好,倒也令正德放下心来。

      匪逆败走固始,抵颍州,屯朱皋镇。永顺宣慰使彭明辅率兵击之。贼仓猝渡河,溺死者二千人。

      仇钺追击令诸将神周、姚信、时源、金辅左右夹击,斩首千四百有奇。

      湖广徐鹏、邢缨率部击破匪逆部将贾勉儿于罗田,贾勉儿复于项城丁村被都指挥朱忠,夏广所擒。

      匪逆赵鐩见势尽,假作和尚潜逃江夏,夜宿村店时被军士赵成所获,执送京师,伏诛。

      余党刘惠走南召,指挥王谨追至,箭射刘惠左目,刘惠自缢而死。

      余党刑本道、刘资及杨寡妇先后被擒,出师四月,平河南。

      刘六刘七败走,再次窜入湖广,徐鹏与仇钺率兵夹击,刘六翻船溺死。

      正德七年七月,刘七与余部全军覆没于江苏狼山。

      历时一年零九个月官军终于平定流窜数省的匪逆。正德大喜将战乱平定之地重新划分屯田,调整卫所,赏赐功臣。将边军留置京师。旧臣殉国风光大葬,新臣分派四方,更下旨免河北、山东税赋五年休养生息。唐行简、宋居易、耶律婉儿、陈幸嫔、山海、柳佐、沐琚也传信将回京师,兴王也上表请求入京,一时间竟是万象更新。对了,正德六年三月,帝师杨廷和之子杨慎还中了状元呢。待尘埃落定正德七年又到尾声,京师迎来了冬至大雪,银妆素裹,竟是分外妖娆。

      通宝推:二胖,
    • 家园 正德五年八月刘瑾伏诛

      太监张永平定安化王叛乱,自宁夏归京。

      1、被擒经过:上(正德)戎服御东安门,文武诸大臣候于桥东,寘鐇及亲属十八人有旨送诸王馆。领系何锦及诸从逆者数百人皆反,接由东华门入献俘御前,毕复出西华门,金鼓之声彻于大内。是日,上置酒劳永,刘瑾及马永成等皆侍,比夜瑾辞退。永密白瑾反状,且出袖中奏数其不法十七事。上在酒所俛首曰:瑾负我。永曰:此不可缓矣。永、成等因共诋瑾。上意遂决令长随四人往执之, 上随其后。时夜且半,瑾宿于内直房,闻喧声曰:谁也。应曰:有旨。瑾亟披青蟒衣以出,长随缚之。乃夜启东华门击于菜厂,复分遣官校封瑾内外私第。 

       

      2、上出永奏示内阁,遂降旨曰:朕嗣承大业,务期法祖保民以安天下,委刘瑾以腹心,整理庶务。瑾乃不体朕心,蒙蔽专擅变乱成宪,肆行酷虐,使官员军民无不受害,愁叹之声有干和气,朕深悔焉。瑾降奉御,令凤阳闲住。文武官员顺从缄默多非得已,今皆贷之。各处新查屯田文册即令烧毁,炤旧徵收巡捕巡盐查盘等项新设官员并革去,法司问拟囚犯但有新例俱改正。一炤旧制行凡瑾所行有亏国体者法司即会众官一一条具奏革。瑾所当坐罪名从重议拟。

      3、下刘瑾于狱。瑾降奉御。上犹未有意诛之,及亲籍其家见金银累数百万其他宝货不可胜计,又得伪玺一,牙牌五百,扇中所置刀二,及衣甲弓弩之属。上大怒曰瑾果反,乃以付狱。

      4、上命徇于市,凌迟三日,不必覆奏。仍以招情并处决图状榜示天下。行刑之日仇家每以一钱易一脔,有得而生啖之者,海内闻之,莫不踊跃相贺。瑾窃柄五年,骄横无上,生杀予夺皆自己出。累朝成宪变易几尽,自古宦官肆虐未有如瑾之甚者。上信任既久,威柄已移,一旦震怒,去之不疑,卒能正其法,由上之英断也。  

      5、插曲:鞫瑾于午门外。刑部尚书刘璟畏瑾,禁不能出一语,诸公卿旁列亦稍稍退却,独驸马蔡震折斥之。瑾仰曰:“若何人忘我德?”震厉声曰:“震国戚,何赖于汝?”呼官校前拷掠之。

    • 家园 成化年间隆平候张祐家事

      1、成化二十二年九月,隆平侯张祐坐其妻徐氏奸淫罢管都督府事。徐氏与祐从弟南京江阴卫指挥祚通,数盗与家财。恐祐与其姑黄氏知之,令道士行魇魅术,又以侍婢将泄其事遂杀之以灭口。祐初为祚所愚后竟觉,徐氏愧赧乃自缢死。至是黄氏始以其事告发,法司勘问俱实,命祚依律处决,以祐帷簿不修,有玷名爵,故罢之。

      2、正德元年五月:锦衣卫镇抚司管事指挥佥事王锐、象房管事指挥佥事张铭以病嗽注门籍,不赴朝参。锐出城游玩,铭越关至涿州。东厂廉得其事下刑部狱。铭,英国公懋子。锐,中官家人。皆恃势纵横。时太监王岳莅厂,事法甚厉,俱罪如律革见任。

      3、正德五年七月甲戌,改监察御史陈茂烈为福建晋江县儒学教谕。茂烈兴化人,先以母老乞归养清苦不能自存。至是吏部请改授邻县儒官使得资禄以养,俟亲终仍以原职起用,从之。

      4、正德五年七月。兵部奏太监张永、都御史杨一清擒获叛贼何锦余党申居敬等五十八人,功勤可嘉。得旨永、一清各写敕奖励赍奏。都指挥同知马钊、指挥同知朱德、谷大中、魏添爵、指挥佥事山玉各升一级,仍赏衣一袭,钞千贯。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9章节:帝师之谋

      “陛下,您是老臣看着长大的,您也是老臣手把手教出来,陛下治国之殚精竭虑,老臣也是看在眼中的。若说这三年新政一无是处,也不公允。若说刘瑾万恶无能,也是因人废功。尤其张鸾身死,更是朝政倾轧残酷。但若说谁更能维护陛下的江山,老臣仍愿支持杨一清、张永所为。”

      正德冷冷停笔,仍不抬头。

      “陛下,历朝历代覆亡,原因甚多,但土地问题实乃皇朝兴亡核心。”李东阳语重心长道。

      正德把笔一搁,抬头直视李东阳:“太傅此言,是说朕清错了屯田?”

      李东阳慈爱地看着正德,眼中竟是有些欣赏,却也有些无奈道:“陛下不曾清错屯田,只是操之过急。尤其是世家勋贵的田产逼之太甚,实是在他们心头割肉,如何能长久忍耐下去?刘瑾为人又擅权贪酷,这三年下来,好事也给他做坏。”

      正德抿唇不语,眼中流露出一丝倔强。

      杨廷和看在眼中,恭身道:“陛下,臣也要回老家了。”

      “杨太傅也要甩手而去?”正德油然不悦道。

      “非也,臣母九十新丧,臣要回家乡丁忧守制。”杨廷和道。

      “太夫人仙去了?太傅为何不与朕说?”正德微愕道。

      “国事紧要,老臣并不欲陛下分心。老臣将去,今日前来,实有一些话想对陛下说的,也算是最后尽一点帝师的本份。”杨廷和道。

      正德沉吟良久,抬头望杨廷和道:“太傅,请说。”

      “陛下,重新清量屯田,老臣深知陛下用心良苦。但有一事还请陛下明白,陛下终归是要与世家勋贵共治天下,天下方得安宁的。”

      “太傅为何也出此言,朕自然明白与世家勋贵共治天下之理,但世家勋贵破坏法度,侵夺他人田产,大量兼并土地造就流民,不也是两位太傅教过朕的,长久下去,豪强并起,藩镇割据,皇朝危在旦夕。朕纠偏返正,有何不对?”

      “陛下,世家勋贵破坏法度,理当究治,甚至有些世家诛九族亦可。但与世家勋贵对抗,须得讲究方式方法,俗话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谁能无过?陛下有心整治世家勋贵,还怕寻不到把柄吗?但用横冲直撞之法,除了重蹈隋炀帝杨广一意孤行,逼反世家勋贵的覆辙,毫无用处啊。”李东阳插口,语重心长道。

      正德看向李东阳,缓声道:“太傅过去三年,竟不如今日话多。”

      “过去三年有刘瑾为陛下冲锋陷阵,臣并无意多言。”李东阳道。

      “太傅此言,真是令朕无言以对。”正德讥道。

      “陛下,世家不可纵,陛下亦不可一意孤行,身为皇帝,其实有如田头挑担人,两边挑得平,挑得稳,担子才能走,才能国泰民安。而担子能否挑得平,挑得稳,实是身为皇帝者最难最大之考验。”李东阳道。

      “陛下,臣有一事相问。”杨廷和道。

      “太傅,请问。”

      “陛下如何看待河北霸州匪患?”

      “匪盗所过之处,民失其所,府失其治,自当镇压,还霸州百姓安宁。”

      “镇压下去,便能还霸州百姓安宁?”杨廷和追问。

      正德看了杨廷和一眼,知他话中有话,便不语,等他说话。

      “陛下可曾细想过重新清量屯田之后到底如何划分使用?若陛下仅为将天下屯田数归于各家旧契,实无须大动干戈。便如霸州匪患,若陛下眼中仅见到战争当中霸州一地民失其所,府失其治,仍是浮于表象。”杨廷和道。

      正德微敛眉,杨廷和之言,他确实有些不明了。

      “陛下,打仗固然是坏事,但若能于战事中看到有利于天下的机会,便是好事。便如清量屯田若是为了边军更好的保家卫国,便不必拘泥于世家勋贵的屯田。眼下刘瑾身败,刘党被一网打尽,刘党所赐田产便可悉数收回重新恩赐划分置换,以令天下屯田更有利于我大明天下长治久安。张永、杨一清平定宁夏何锦叛乱,宁夏屯田亦可趁势重新划分置换。霸州匪患亦如是,若陛下对河北、山东屯田甚至各府郡县官吏有所不满,亦可趁此机会进行重新恩赐划分置换调整,以更有利于我大明天下长治久安。”杨廷和道。

      “太傅还真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正德感慨道。

      杨廷和恭身一礼道:“陛下,臣之将走,便替陛下做了最后一件事。”

      “哦?何事?”

      “臣已令户部派人前往河北、山东,将境内各府郡县的屯田文册悉数清查运送京师保存,匪患所到之处,无论贫富必有背井离乡之举,世家勋贵亦不可幸免,如何重治霸州,便在陛下一念之思。”

      正德长叹道:“两位太傅儿时教导仍历历在目,太傅要朕与世家勋贵共治天下,可他们却为何就要与朕对抗?鲜有愿与朕共克艰难者。”

      “陛下,您年少时老臣曾教您读《三国志通俗演义》,可还记得赤壁之战前,鲁肃劝说孙权勿投降曹操之言?”李东阳缓声道。

      正德心一凛道:“太傅此言,真正令朕心颤心寒。”

      李东阳起身,向正德深深下拜道:“这江山终归是陛下的江山,是朱家的江山,陛下纵然委屈也须得励精图治啊。纵然东吴有张昭主降,不也有鲁肃主战么?陛下只要任用忠臣,风云突变,立定脚根,自可立于不败之境。”

      正德听到‘风云突变,立定脚根’一句,忽地心一颤,直视李东阳:“太傅,朕想用之人已杀,朕能用之人皆被投闲置散,不知何处还有忠臣?”

      “陛下若执意要做成一事,老臣倒是可以推荐一人来用。”

      “谁?”

      “钱宁。”

      “太傅居然会推荐钱宁?”正德也不由得深感意外道。

      “钱宁可算是张永救命恩人,又与国舅爷有亲,看他在刘瑾与张永两人间周旋得宜,毫发无损,可知处事圆滑。目今张永掌管司礼监,杨一清掌管内阁,此时此刻若说有谁能出面帮陛下做成某事,应当就是钱宁了。”

      正德凝视李东阳良久,缓声道:“谢太傅。”

      “陛下,有些事须即为,有些人须即治。但有些事须推后为,有些人也须推后治,这取舍之道,终归是要使我大明天下长治久安,这便是立定脚根。请陛下谨记。不必争一时之气,回旋婉转亦为行事之道。”杨廷和道。

      “谢太傅教诲。”正德正色道。

      “陛下,老臣要回府收拾行装,便不久待了。”杨廷和起身道。

      李东阳也起身,待要说话,杨廷和握着他的手道:“宾之兄,你便再扶陛下一程吧,也算是最后尽一尽帝师的责任。”

      杨廷和都这般说了,李东阳只好将请求致仕的话吞回腹中。正德亲自送两位太傅出豹房大门才返回御书房,他在御书房静坐有时,向高玉道:“高玉,取大明疆域图,河北、山东疆域图来,朕要仔细瞧一瞧。要最大最全的三张。”

      高玉遵旨,取来三图悬挂于御书房,正德近前两图来回细看。大约过得半刻,忽回头望向高玉,缓声道:“朕乃昏君否?”

      高玉微怔,柔声道:“陛下何出此言?”

      正德再次回望地图,半刻,自言自语道:“朕便做一回昏君吧。”

      高玉不解地望着正德。

      正德拂袖回首道:“高玉,传旨霸州京军,务必使匪患不得据城死守,割据自立,京军严防匪患劫掠京师。”

      高玉虽不解其意,还是应声道:“臣这就去传旨。”

      “另有一旨,一并传了,封钱宁为锦衣卫指挥使,即日到任。”正德道。

      高玉有些意外,但还是应旨而去。乃诺听闻此事,还以为听错了,直到钱宁身着锦衣卫指挥使官服前来见他,他才信了,这天下事,委实扑朔迷离,令他茫然不知所措。匆匆乎又一个月,周昂、李龙、石勇、乃诺、高玉在山中小屋围聚。

      乃诺望窗外细雪,茶花,举杯感叹:“钱宁居然能做锦衣卫指挥使,我们却只能在此围炉闲话。”

      “莫感叹了,趁此机会好好在传武堂用功习武。昨日四师叔都说你功夫最差了。”李龙笑道。

      “高玉,你如何也能来此,你不用随侍在陛下身边?”石勇问高玉。

      高玉道:“最近陛下都在皇太后御前孝顺,我有几日闲。”

      石勇吃了一大口牛肉道:“我准备调职去刑部。若还是留在锦衣卫里,还不知何时能有事做,若能去刑部,便不怕无事做了。我也征求过四师伯意见,四师伯也认为可行。”

      “能批否?”周昂轻问。

      “石大哥还是有机会批的,毕竟是郡马爷。”李龙笑道。

      “可惜了缨师叔。”乃诺叹息道。

      “缨师叔目今在传武堂静修,也挺好。”李龙缓缓道。

      “我到目今还深感惊心动魄,都不知当时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好好的国策,说推翻就推翻了。”乃诺仍心有余悸道。

      五人一时皆沉默,只饮酒吃肉。

      “我不如还是跟我娘浪迹江湖去算了。”乃诺又道。

      “你娘要走?”周昂问。

      乃诺点头道:“我娘想走,还劝爹爹也走,只是爹爹说目今陛下身边无人,不能走。我娘说待国公爷、大都督从日本国回来再谈。”

      “江湖也不见得就好。”李龙缓声道:“无论庙堂之近还是江湖之远,刀光剑影,血腥杀伐,都不曾停歇。我们做内臣的,只是尽忠陛下便好。目今而言,我仍是最担心陛下,陛下自去年八月以来,依然郁萎难振。”

      “这世间事啊,真是……”高玉摇头叹息道:“钱宁那日在较场,当时我亦在场,也知他只是一时性起,为陛下将息,权且做了一回肉枕,不料京师便传出流言,说他成了陛下新宠,便有人往他家里送礼求官。不过此人也是奸滑,居然来者不拒,显是默认了。”

      “目今陛下身边无人,也只有他能用。”周昂缓声道。

      “是了,昂哥哥,梅龙镇你可还能回去?”乃诺问。

      “不知。”周昂道。

      “不如明日一起递折子,我申请调去刑部,周昂申请调回梅龙镇。乃诺,你是跟我去刑部,还是跟你昂哥哥去兵部?我不能再闲置了,宁儿说我的骨头都要散了。”石勇大声道。

      “郡主身体可好?”高玉问。

      石勇点头:“前些日子也曾病了一场。好在太妃接进宫去静养了一番。”

      “石大哥算是我们五人当中最好的了。儿女双全,宁儿姐姐又美又贤。”乃诺笑道:“不如我也娶妻生子吧,反正无事可做。”

      “你不等简儿了?”李龙笑道。

      “哎呀,龙大哥,你还开玩笑呢。”乃诺笑道:“啊,唐大哥和婉儿姐姐早早离开京师,果然还是好事。不知他们目今在何处,可知京师已翻天覆地?”

      “刘瑾身败,天下震动,他们岂会不知?只是半年已过,居然毫无音讯,倒是有些意外。”周昂道。

      “京军在河北、山东剿匪也有半年之久,谁又曾想到竟是拿不下来呢。唐大哥纵然知道,以婉儿姐姐的性子,只怕也不想他再回朝廷为官的。”高玉叹道。

      “听说最近刑部接到不少河北、山东报上来的偷盗案,这两地皆是匪患流窜之处,定是有贼人趁乱取栗,可惜无一擒获。石大哥你去刑部,是想查这些案子么?”李龙笑问。

      “这还须查?定是姬晨风所为。”乃诺笑道。

      “若是姬晨风,早就传遍天下了,何须刑部头痛?”李龙笑道。

      “能否调去刑部还是未知之数,调过去再说。”石勇道:“不过纵使调去刑部,我也无意调查甚偷盗案,倒是另有一案甚是有趣。我前几日去刑部,听说户部有批从山东来的卷宗在运送京师途中被盗,等官军追到,十数箱卷宗皆被焚毁,因事关重大,刑部还派人去查。”

      “山东正闹匪患,当是查不出甚。”周昂道。

      石勇点头:“确实无功而返。”

      “奇怪,这些贼人不抢官银,不抢官粮,却去抢户部卷宗,所图若何?”周昂皱眉道。

      “听说河北、山东还有官衙被纵火,烧的也多是户部卷宗。”李龙道。

      “这些户部卷宗到底是甚?为何烧它?”乃诺问。

      “听说皆是河北、山东两地的屯田文册。”高玉道。

      “莫非有世家大族趁匪乱请人抢夺并烧毁文册,好坐实侵夺的他人田产为己有?”周昂若有所思道。

      “很有可能。若是能调去刑部,便请尚书爷派我去查此案。”石勇笑道。

      “石大哥,你就好了,有事做了。”乃诺道。

      “乃诺,你再忍忍也有事做,若刑部查不出甚,朝廷必会调派锦衣卫、东厂共同协查。届时我以刑部身份去,你以锦衣卫身份去就是。”石勇笑道。

      “乃诺以东厂身份去更好。目今东厂由张公公督管,你是钱宁师父,你若去东厂,张公公必给几分薄面,说要查案定不会拦你。我、周昂、高玉以锦衣卫身份三去其一便可。”李龙道。

      “那锦衣卫多半是我去的。陛下离不得你和高玉。”周昂笑道。

      乃诺拍掌,开怀道:“好主意,便这般说定了,我回京师便申请调任。其后便与昂哥哥,石大哥前往山东调查户部卷宗一案。”

      “李龙,最近在河北、山东的战事当真不利?”周昂缓声问李龙。

      李龙点点头。

      “陛下有何想法?”周昂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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