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京师,大雪满京城。紫禁城乾清宫内,弘治皇帝召见刚刚从山西大同由八名锦衣卫护送,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的黄惟德。
大雪过后,桃花,梅花千树万树,满园遍野围绕着锦衣卫校场。
太子千岁爷驾到。
校场锦衣肃立,青春勃发的太子从马车上跳将下来,大步流星的来到观礼台上。今天,是他被立为太子以来第一次得以检阅锦衣卫军。而且这一次,他的父亲,当今万岁爷还特意传诏地方,凡手下有异能之士,身家清白者,皆举荐至京师锦衣卫。自小体弱多病的万岁爷自入冬之后,圣体违和,心知来日无多,便着意为独生爱子选取忠勇之士辅佐。
太子检阅锦衣卫时的表情沉着,肃穆,一点也没有宫内传说的调皮,玩闹,欢脱的模样,这不禁令众锦衣侍卫刮目相看。
太子回到观礼台上,司礼太监高凤小心扶着他坐下,低首道:“千岁爷,可要看看各地呈报上来的名册?”
太子点点头,高凤取了名册,清清嗓子,上前三步朗声道:“浙江温州石勇,上前晋见太子千岁爷。”
“臣石勇来见千岁爷。”一句声若洪钟的回应,便见锦衣卫队伍当中奔出一年青男子,三步并做二步便到近前,倒头就拜。太子仔细端详,端得是身躯伟硕,筋鼓腱张,抬起头来,倒是个浓眉大眼的忠厚模样。
太子哈哈一笑,道:“你是江南人?”
“启千岁爷,臣是浙江温州东乡人。”
太子笑道:“江南人不是素来长得文弱娟秀么?怎生有你这般粗犷如铁塔之辈?”
“千岁爷此言差矣,臣自小在江南长大,也素以为北国风光,必都是赳赳武夫之相,怎知今日得见千岁爷,竟是如此俊美华丽,让人心生爱慕之意,可见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以地域之分以偏概全。”
太子点头而笑:“听你说话,倒是有几分江南风雅。你是何人举荐而来?”
“千岁爷,他是——”高凤待要回答,太子摇手望着石勇道:“由他说来。”
石勇朗声道:“臣是由浙江锦衣卫千户秦岭推荐而来。臣家祖父曾于锦衣卫当差,后侍母归乡,祖父便一心希望臣能重归锦衣卫。”
“你祖父是谁?”
“我祖父唤做石三通。”
高凤低头补充道:“千岁爷,这石三通臣晓得,当年曾经镇守边关,擒贼有功,宪庙于金殿嘉奖。”
太子笑道:“你有何异能?”
“臣空活了二十有六年,别无所长,就是能吃饭。”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而笑。
太子更是开怀:“吃饭也算异能?”
“当然,臣一餐能吃十碗米饭,吃饱之后可三日不食。”
太子举手故意划了个小圈:“这样的碗?”
石勇摇头划了个大大的圈:“这样的碗。”
太子细思而笑:“吃一餐后可三日不吃,倒也不算能吃,除此之外,可有其他异能?”
“臣双眼夜能视物如白昼,双手可举千斤重物。”
“哦?”太子看石勇一脸诚实,不像是说假话,就指着观礼台旁的石狮道:“你且举给我看。”
“喏。”石勇大声应着走到石狮面前,双腿屈蹲,伸出双手环抱石狮,大喝一声,应声而起,那石狮竟就这样被他拨离了地面,抱上观礼台放在太子的面前。
“再搬下去可否?”
石勇二话不说,抱着石狮又搬下观礼台,放回原处,再回到观礼台向太子行礼,面不改色气不喘。
“好,果然好力气,我喜欢,到时让爹爹封你为锦衣卫百户,做我的贴身侍卫。”
“谢千岁爷恩。”石勇谢完,起身顺手推开站在太子身后的一个侍卫,当仁不让地站在太子身后,倒把那小侍卫吓了一跳。
太子倒觉得石勇颇有趣,没有怪罪,只叫小侍卫去唤其他异人前来晋见。
“臣周昂叩见千岁爷。”面前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周昂?”太子见人心喜,接过高凤递过来的荐书来看:“哦,你是云南来的。”
“是,千岁爷。”
太子继续往下看,双眉一挑再次抬头道:“你娘家姓纪?”
“是,千岁爷。”
“你可知我那从未享过福的皇奶奶也姓纪?”
“千岁爷,臣家世居云南,从未去过广西。”周昂低首道。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淡笑道:“你是广东守备太监周伦推荐而来,他是你什么人?”
“是臣的叔父。”
“哦,举贤不避亲,双十好年华,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辰,那你有何异能?”
“臣愿为千岁爷剑舞。”
“可。”
“臣请千岁爷到观礼台左侧一观。”
“为何要到左侧?”太子笑问着,把头转向左边,周昂一指观礼台左边一株花开繁盛的桃树,抽剑,身若离弦,飞跃桃花树上。挥剑,周旋进退,如彩蝶翩翩起舞于枝头,花叶摇曳却不坠,煞是好看。
太子禁不住拍掌叫好,大声道:“周昂,我要看那桃花雨纷飞。”
周昂听到,于那桃花树枝头突然身形一变,剑光煞变夺目照人,疾旋飞刺之中,桃花如急雨纷飞,向观礼台飘来,刹时间便将年少的太子包围在漫天花雨当中。
“好身法,好剑法,好漂亮的花雨。”太子身后的石勇也不禁欢呼雀跃。
周昂于花雨当中飞身而落,跪在太子面前,手捧一束粉艳桃花奉上:“千岁爷。”
太子接过,笑道:“那树怕是要被你削得光秃了。”
周昂温柔一笑道:“千岁爷可近前细观。”
“我飞不上去。”
石勇听到,立刻走上前蹲下道:“千岁爷且跨在臣肩上看。”
太子见了,便爬到石勇肩上,石勇将他顶起,正正与桃树平齐,靠近观礼台栏边细望,才见那桃花树虽不似先前那般繁盛,却依然摇曳生姿,并无光秃缺损之处,太子暗暗称奇,点头而笑。
“周昂,你也来做我的侍卫吧。”太子顺势坐在石勇肩头道。
周昂却低首:“千岁爷,臣想做那侦缉办案的锦衣卫官。”
“千岁爷,周昂他不愿做您的近身侍卫,就由臣来做吧。”周昂话音刚落,观礼台上便飘上来一个人,向着太子纳头便拜。
太子居高临下低头瞧:“你又姓甚名谁,由何人举荐而来?”
“臣唤李龙。”来人并不抬头,答道。
“李龙?这名字倒有些俗呢。”太子笑道。
高凤轻笑道:“千岁爷,这世间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太子听了高凤的话淡笑了一下。周昂为人最是心细,只有他看到太子的那一抹笑意很冷,当时就心下一凛,自我警惕。
“李龙,你是何人举荐?”太子问。
“千岁爷,他是黄惟德的儿子。”高凤低首道。
“德官的儿子?”太子双眉一耸,拍拍石勇的头:“放我下来。”
石勇伸手把太子抱下来,高凤过来给太子顺顺衣衫,端正冠帽道:“千岁爷,这有荐书。”
太子点点头,却只是看着李龙道:“李龙,抬起头来。”
李龙抬头,四目相对。
太子‘哎哟’一声,那心立时酥了半边。这李龙长得是灼目其华,丰神俊逸,当真是国色无双。太子自长成以来从不曾见此流离殊色,不由呆住。过了好一会才嘻嘻一笑道:“你这模样,可是被女人天天围着吧?”
李龙老实回答:“臣自长大,家中门槛就被踏破了。”
“哦?”太子看了李龙好一会,缓声问道:“你娘可好?”
“谢千岁爷关心,我娘身体康健。”
太子眼光变得柔和,微微一笑道:“李龙,你有何异能?”
“千岁爷可会武功?”李龙抬头道。
“自然是会的。”太子有些得意道。
李龙微微一笑:“那就请千岁爷与臣比武切磋如何?”
太子瞧了李龙一眼,见他毫无畏惧之色,心下也起了好战之心,就道:“好,如何比试?”
李龙一指校场中央:“就在此比试。我画一个圈,谁先被打出圈,谁就输了。”
“好。”太子说着,取下太子头冠,解了狐裘披风,除了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劲装,率先从观礼台跳下校场中央。
周昂和石勇看着太子跳下去的姿势,不由相视一眼,跟着跳下,来到圈外,仔细看。
李龙来到圈中,抱拳道:“千岁爷,请。”
“你初来乍到,我让你三招。”太子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千岁爷小心啦。”
李龙伸拳到太子面前,虚晃三招,退后三步道:“千岁爷,请。”
“我让你,你就在我面前虚晃三招?”太子笑道。
“臣自小习武,太子让我,臣受恩就是。”
“你倒是半点不愿服软,既如此,休怪本千岁下手狠。”太子话音一落,嘻笑瞬间以拳变爪,翻手一招‘白虎掏心’,便向李龙上三路袭来。
周昂与石勇再互望一眼,眼神凝视圈中,神情更是凝重。
太子这一招‘白虎掏心’若是旁人使来,必是凶猛毒辣,但太子使来却总有一股调戏轻浮味道。李龙看在眼中,心下冷笑,干脆就下狠招,飞起一脚向太子踢去,太子嘻笑两声,不避不躲,反趁机伸手去抓李龙的脚,李龙脚尖一点,旋身飞转落到太子身后,太子待要转身已经太迟,被李龙再起一脚,踢中后背,直扑圈外。
好个太子,竟硬生生在即将扑出圈外之际,飞身而起,重又落在李龙面前。
周昂与石勇看得点头,眼中有称许之意。李龙也看出太子武功根基扎实,就是对阵时的轻敌浮夸让他吃亏。
“李龙,我这姿势是不是好帅,让你都看呆了?”太子笑道。
李龙点头赞道:“千岁爷武功根基很扎实。”
太子哈哈笑着想去握李龙的手,却不料自己那手竟有些麻软冰凉,怎么也抬不起来,太子暗惊看了李龙一眼,笑了笑道:“天晚了,我也累了,明日我上奏爹爹,封你们为官。”
“谢千岁爷隆恩。”石勇,周昂也赶紧跪下来谢恩。
高凤小跑过来低声道:“千岁爷,还有其他地方推荐过来的异能之士……”
“不看了,不看了,你去叫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厂公过来,让他们去挑就是了。”
“是。”高凤领命去了。
太子临走之时,还看了李龙一眼,甩甩酸麻冰冷的手臂,在一众锦衣卫,宫人簇拥下回东宫去了。
周昂,石勇和李龙互相揖礼问侯告辞。准备一起回锦衣卫营。走到校场门口忽接到万岁爷圣旨,宣李龙入宫面圣。李龙接旨辞了周昂和石勇前往乾清宫。
在宫门口遇到太子,太子从较场回来后没有回东宫,也前来乾清宫给父母请安。
李龙赶紧上前两步:“千岁爷。”
太子回头看到李龙,倒没有奇怪:“你也来了?”
“万岁爷召见。”
“那就一起进去吧。”太子顺手握住李龙的手,一起跨进乾清宫的大门。
万岁爷与皇后正在宫内看着他们。
太子和李龙一起跪倒,李龙听着太子说:“儿臣请爹爹、皇后殿下安。”
李龙听得心下微怔,跟着太子道:“臣李龙叩见万岁爷,皇后殿下。”
民间好像远过汉朝,当然也可能汉朝离太远了
“我儿平身,龙儿,你也起来吧,在此不必拘礼。”万岁爷说。
“谢爹爹。”太子回道。
“谢万岁爷,皇后殿下。”李龙回道。
两人起身,李龙见太子迈步走向万岁爷,不好多看多问,也跟着太子的步伐,四人同入内殿,那里已摆了一张圆桌,四张椅子。桌上摆了晚间的膳食。李龙看过去,都是家常小菜。四人落座,太子坐在万岁爷的下首,李龙就过来坐在皇后殿下的下首。
席间用餐时,李龙就发现太子会时不时的给万岁爷挟菜,皇后殿下却会偶尔给太子挟菜,每次太子接着,都会说谢皇后殿下。
在这样的氛围中,李龙总觉得这一声‘皇后殿下’特别的客气,生疏。若是在家乡李龙肯定会搞些气氛,但他初入皇宫不敢造次,这餐饭吃得他如坐针毡。
好在用完晚膳之后,万岁爷握着李龙的手说:“龙儿,你我多年不见,且陪朕到御花园走一走。”
李龙这才算是逃脱了这压抑的氛围。
太子倒也没有异样,只是按礼数起身恭送父亲出宫。
李龙扶着万岁爷在御花园里散步。
“龙儿,太子如何?”万岁爷温柔地问。
李龙恭敬道:“万岁爷,千岁爷将来会成大器的。”
万岁爷轻轻点点头,轻咳两声道:“他日太子登基,你要好生保他。”
“臣万死不辞。”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万岁爷坐在凉亭前,凝望着那盛放梅花,喃喃道:“全天下人都道朕是这大明万里锦绣江山的主人,可是朕这一辈子连北京城都没有看全过。太子心思活络,年龄越长,越是想往外走,总是牵着朕的手说要到那紫禁城外去看一看,走一走。有的时候也真的想让他去看看外面的锦绣山河到底是怎样的。可是他是朕的独子,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万一出去有所差池,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龙立在万岁爷身后,不出声,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帮他捶捶肩。
“龙儿,梅龙镇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是山西大同的一个小镇子,镇上的男人喜欢喝酒打架,少年浪荡子喜欢扶着门起哄看美女,不过,如果那蒙古小王子带兵侵犯大同,镇上的少年儿郎们,会呼朋唤友,拿着刀枪上战场杀敌。”
“蒙古小王子?朕自登基,内政还算是理得顺畅,就是这军政,朕也曾想出兵攻打小王子,但是朝中大臣多有异议。在朝臣眼中小王子只是边患,远不足以调重兵击之。龙儿,你在大同长大,可觉得这些大臣们说得对吗?”
李龙在大同长大,年年看着那小王子带兵侵边,杀人掠物,亲朋戚友时有牺牲,心中所想自然和朝中大臣不一样。但是看万岁爷一脸憔悴模样,不忍心让他烦忧,就说:“万岁爷,小王子虽时有犯边,倒也确实不算紧要的。”
万岁爷见李龙这样说,脸上愁云微散,缓声道:“龙儿,你能来京,朕是欢喜的。”
“万岁爷,龙儿能与您再相见,龙儿也很欢喜。”
万岁爷轻轻一笑:“当年皇后怀下太子,朕重新召德官入宫随侍,德官便带了你上京,那年你才二岁,胖乎乎的好可爱。后来德官数番出宫又数番入宫,她都带了你在身边,也难为你那般小便两地奔波。”
“不难为,龙儿喜欢得紧呢。”李龙笑道。
万岁爷轻声道:“龙儿,你知道朕的身世吧?”
“听我娘提过,说万岁爷您是在安乐堂出生的。”
“不错,当年替朕接生的,就是你的母亲,后来太子出生在即,也是你的母亲为太子接生的。”
“这我倒不知道,我娘没跟我说过。”
“那你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娘只是说他当时是宫中女官,服侍太后。”
万岁爷微微笑了笑,喃喃道:“德官当真是好人,不枉朕这多年的信任。”
“万岁爷,我是不是一定可以做锦衣卫啊?”
“为何这样问?”
“我娘带我来京,只说要我入宫,龙儿这心有点悬。”
万岁爷哈哈一笑:“难不成你以为你娘要你入宫做宦官?”
“龙儿是真有点怕呢。”李龙笑道。
万岁爷沉默了一会,忽问道:“龙儿,朕若真是要你入宫日夜随侍在太子身边,你可愿意么?”
李龙一听,吓了一跳道:“万岁爷,您不是真的要龙儿做太监吧?”
万岁爷的笑声大了些,语气明显愉悦了:“怎么,不想做太监啊?那就做太子的内助如何?”
李龙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道:“龙儿只要能在锦衣卫内授职,保护万岁爷,于心足矣。”
万岁爷轻轻拍拍李龙的手,笑道:“龙儿放心,朕说笑而已。”
‘呼’,李龙轻吁了一口气:“万岁爷,吓死龙儿啦。”
“龙儿到底天真烂漫,太子若能有一个似你这般的兄弟就好了。”
李龙心想自己尚且有个妹妹,太子却只得一人,确实是太少,但这话不好说,就道:“万岁爷在我等百姓当中,便是那至尊至贵的爷爷,这天下臣民都是万岁爷的儿孙。”
万岁爷听得哈哈笑,心情大好。
“万岁爷,他日太子登基,龙儿自然也会视他如君父一般敬爱。”
“好,有龙儿在太子身边,朕也就放心了。”万岁爷说着话,轻咳了两声。
“万岁爷,天凉了,龙儿扶您回宫吧,明日龙儿带您出宫去转一转可好?”
“明日还要早朝啊。”
“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早朝呢?”
“那些大臣天天早朝,朕不能不去。”
“让太子去吧。”
“嗯?”
“太子也可以理政了,他将来是要承继大统,若不能早早学会理政,将来万岁爷如何放心把这万里锦绣江山交给他呢?万岁爷且歇一歇,也可以趁机看看太子的本事如何?”
“嗯,你说的有道理。好,朕就叫太子明天临朝。”
龙儿扶万岁爷回乾清宫,李龙抬头看宫内,太子坐在一边看书,皇后殿下坐在另一边刺绣,安静无声。
万岁爷轻咳了一声,太子和皇后同时抬起头,迎了出来。
皇后扶住万岁爷,轻声道:“陛下,女儿侍候您就寝。”
“爹爹,儿臣也回东宫了。”
“我儿,明日你替我早朝。”万岁爷说。
太子微愣了一下,应道:“是,爹爹。”
万岁爷看向李龙:“龙儿,你随太子一起去东宫住。”
“谢万岁爷。”
太子向父母拜辞,李龙也谢了恩,两人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走在去东宫的路上,太子轻笑道:“李龙,你踢我的那一脚是什么功夫啊?”
“寒冰决。”李龙回道。
太子把脸凑过来,眉目之间都是狡猾,笑道:“也是你们李家的家传武功么?你们李家除了家传武功,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家传遗命?”
“你说什么?”李龙不解反问。
“其实你娘是送你入宫为妃的吧?”
“千岁爷,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说笑吗?”太子淡淡道。
李龙一怔:“千岁爷不是说笑吗?”
“你别看这紫禁城守卫森严,爹爹却最怕我被人害。连我睡觉之时都希望有个人在身边保护我。可是宫中的妃嫔按祖制都不可留在皇帝或太子身边过夜。太监和锦衣卫又不可能与太子过于亲近,只能在外殿守护。是以——”太子指着李龙笑得极得意:“倒是你的母亲,在我年幼之时以襄助东宫之名长居东宫,日夜随侍在我身边,如今你又来京,可不就是要你接她的位置?”
李龙听得有些惊,难道自己真是要被送入宫的?
太子看他的模样像真被吓到,不由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还真信了啊?吓得脸都白了。”
“千岁爷,君无戏言,怎能如此调戏臣下呢?”李龙生气道。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就算你想入宫为妃,我还没这么难耐的口味呢。”太子说完,欢笑着扬长而去。
李龙轻叹一声,跟着太子走。太子听到脚步声,回头:“你真要跟到东宫啊?”
“万岁爷旨意,臣不敢违备。”
“那是不是日后我登基为帝,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李龙点点头:“是。”
“当真?”
李龙郑重道:“是。”
太子细细看了李龙一眼,耸耸肩,转身又走,不过倒是放缓了脚步好让李龙跟上。在皇宫里走路也要守规矩,轻走轻踏,太子走得急的话,李龙就有可能失仪。来到东宫,太子叫高凤安排好李龙的住宿,二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太子临朝。李龙去请万岁爷,想带他到北京城里走一走。
走出乾清宫,万岁爷回望宫墙,缓声道:“龙儿,随朕到安乐堂走一走。”
“万岁爷?”
万岁爷幽幽凝望宫墙,轻声道:“朕这一辈子啊,这四面宫墙是保护朕不受伤害,最安全的地方。那锦绣河山,朕是没福份看了。”
李龙沉默半晌,轻问:“万岁爷,安乐堂在何处?”
“龙儿,你听你娘说过安乐堂吗?”
“听说过,说万岁爷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
万岁爷轻轻点头,带着李龙往安乐堂的方向走去。
安乐堂,全没有李龙从小耳闻的破落,僻冷,倒真是个安乐的养老所在。李龙看得出这安乐堂应该是整修过,有些门户明显是新建的,而且在这样的大冬天里,从窗缝门缝里透出火坑的热来。
只有一个地方,还是旧的。从门外到屋内,都是旧的,不过很整齐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家的住处。这个地方,就是万岁爷现在推门进去的房子。李龙环望一眼便明白,这里,肯定就是当年万岁爷出生并成长的地方。
屋里连火炕都没有,只有一张冰冷的床。床头放着一大一小两张石枕,床尾放着一大一小两张棉被。万岁爷静静地凝视着那张床,脱去狐裘披风,李龙走过来,替他解了玉腰带,除了外袍,扶万岁爷坐在床上。
万岁爷轻咳了两声,李龙看了看床尾的两床被子,将小的那一张铺在床板上,万岁爷微微抿唇笑了笑,和衣躺下。李龙为他盖上大的棉被,再把万岁爷穿的外袍,披风也一并盖上,替他折了棉角,这才放心的直起身。
此时,万岁爷已经入睡了,安详。
李龙轻轻走到门口,小心拉开门出去,再把门小心关上,趁着这个机会,他在安乐堂四处转了转,看到一间小佛堂,信步走进去。那里面供着释儒道三家神仙,但是李龙再仔细一看,不由笑了,原来这释儒道三家神仙的模样全是万岁爷的样子。那神像下面还有一块碑刻,李龙仔细看,原来这安乐堂自万岁爷被立为太子曾经重修了一次。万岁爷登基之后,又将曾被贬于冷宫的前代各妃嫔全部接出回各宫居住,冷宫就拨给了安乐堂扩充使用,还特意为年长者所居之室整修了火炕。安乐堂那些年老多病,不能回乡安度晚年的宦官女官们都感激万岁爷圣德,是以修神像朝拜。
李龙走到安乐堂左边偏门,被门外一株红梅所吸引,轻轻推门出去。就见对面原来还有一处青砖碧瓦的宅院。那一株红梅便是从对面墙内伸出头来。
不如“击掌而赞”,还是特意这样写,有什么内情。
另外,感觉对话多了些。
所以石勇设定比较多话,率真,最好还要有些敢于冲动的特质。至于对话,我先这样写看看,写得多了,可能剧情会带回头再修改。
家住东北,是移民过来的,老人说老家没有火炕。后来看过一些书刊,说北京皇宫里的火炕是清军入关后才有的。
西西河有个古贴,讲的是从唐朝至明朝时,皇宫内暖棚的存在。以此类推,紫禁城内有暖宫都不出奇。
当然人家是地位最尊贵的皇帝,至于普通人家,到民国也不是家家有火炕同样不出奇。
不过那个贴子看了之后更多的也是惊奇,觉得也只能算一家之言吧。不过好在这个是小说,在是与不是之间选择了是。当然这个‘是’也只局限在皇宫,这些人一旦出京办案,也是会怀念皇宫的温暖的。
如果以正史的角度看,我个人倾向于满清入关后由于满清贵族众多,而且定居下来,由此在关内普及化了火炕。
但回到最早的那个节点,火炕是谁发明的呢?这个点要搞清楚才能确证明朝没有火炕。
如果以‘暖棚说’来推论,还可能推论出由于朝代更迭,满清入关后找不到相关人才营运修补明朝的暖宫,只好全部改用了原本只是‘安乐堂’这类人才用的火炕形式。
莫非这就是明朝内官有十万之巨,而满清内官只得三千的一个原因吗?没有暖宫,就不需要那么多为皇家出力的工匠了。
李龙走下阶梯,围着对面小院的围墙转了一圈,这宅院四面围墙都被爬山虎爬满,院内还种了不少花树,目今冬日盛开的便少不了白梅红梅腊梅。李龙心想这宫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妙处,不知这里面居住的是何许人?若此时不是在宫里,李龙可能就会跳墙进去看个究竟。但既在宫中,也就忍了好奇之心,又怕万岁爷醒来找不到他,就又回去安乐堂。
万岁爷一觉睡醒已是正午,李龙仔细服侍他起身,万岁爷看在眼中,赞道:“龙儿,你这仔细模样是跟你娘学的吧?”
李龙笑笑点头。
万岁爷眼中更加的柔和:“龙儿,有你在太子身边,朕真的放心了。”
“万岁爷,可是饿了,要用膳吗?”
“就在安乐堂吃点吧。”
李龙就出门唤来安乐堂的主管,原来这边早就为万岁爷准备好了膳食,只等着传唤呢。这边李龙陪着万岁爷在安乐堂轻松休闲,那边太子临朝,朝议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方才回宫。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锦衣卫营把周昂,石勇叫来。
周昂和石勇二人到东宫时,李龙正好也回来了。三人便齐齐入东宫晋见太子:“千岁爷。”
太子一笑道:“且在宫中用膳,晚上随我去一个好去处。”
三人听命。
直到晚间各宫皆收束宫人,外面不再有闲人行走,太子才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为免惊动,就不带灯笼了。石勇,你不是夜能视物吗?你走前面带我们去。”
“是,千岁爷。”石勇低声拱手应道。
“伴伴。”太子提高声音。
高凤走进来:“千岁爷。”
“图可带来了?”
高凤拿出一张图摊开在桌上,众人围过来看,原来是紫禁城的地图。太子指着图对石勇说:“石勇,你好生把这图记熟,然后在前边带路。”
“千岁爷,我们是要去何处?”石勇一边看一边问。
太子手指一点,李龙一看,那不正是安乐堂旁边的小院吗?难道这小院真有些神奇。
石勇点头,仔细看了三遍地图,信心十足地说:“千岁爷,臣记着了。”
“真记着了?”周昂看了石勇一眼不放心地问。
“记着了。”石勇爽快地答。
周昂却还是不放心,他担心太子是故意要考验他们,要是不过关岂不是麻烦?便又问了一句:“当真记着了?”
“你这人怎生这般罗嗦,说记着就是记着了。”石勇皱眉说完,转身就走。
李龙却拉住他的衣角道:“你夜能视物,我却是不能,纵然你走在前头带路,我也还是看不到。”
太子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给李龙。李龙接过替石勇系在腰后正中位置。石勇奔前十步,李龙还能看到光亮,这才放心点头。太子一笑跟去,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周昂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垫底,四人便无声无息迅速地离开了东宫。
一行人无声,行走迅速,太子居然没有落下。石勇带路越走越黑,七弯八拐,直到在一处宅院前停步,李龙抬眼看去,果然便是安乐堂旁边的小院。小院内隐隐透出红光,应该是住在小院内的人,在四周都点上了灯笼的缘故。
“千岁爷——”李龙正想问。
太子却一摆手,轻声道:“去开门。”
石勇抬头看了看四面高墙,摆摆手。李龙飞身跃上墙头,悄然跳将下去开门,让太子、石勇、周昂进来,然后又迅速把门关上。红纱灯影之下,四人走过一段青石板路,跨过坎基走入正堂,在正堂前,四人都看到了正堂上悬挂的一副画。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画像,只是那老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似前朝穿着。画像下是供桌,正中间摆着一支香炉,三个小酒杯和一碟供品。香炉中间插着三柱细香,两边炉耳各点着一根红烛。在香炉的右边放着一个小油灯,燃着芯火。供桌左边放着一扎细香,似是随人取用。
太子走上前取了三根香,点着,拜了三拜,插入香炉当中。其后三人也跟着点香祭拜。
“千岁爷,这位老人家是何许人,为何可以在宫中得此厚享?”李龙问。
“这是前朝一位大太监的画像,这位大太监当年在我大明军队攻入北京城时,没来得及随前朝顺帝前往蒙古,后来阮安在元大都基础上修建紫禁城时,得此人出力不少。成祖爷特许恩准他在宫中养老。”
石勇个子最高,眼睛又最好使,看得最真切,不由有些惊奇道:“咦,既然老人家有如此功劳,为何无他牌位,这画像上下也无片字说他姓甚名谁?”
“老人家一直到死都不肯透露姓名,只说若是有缘,他日会有人让他享受香火。”
“千岁爷,莫非这院子也是前朝遗物?”周昂环顾四周问道。
“不错。”
李龙抬头细望那画像,久久,忽轻‘咦’了声,道:“千岁爷,这位老人家当真是位大太监?”
太子哈哈一笑:“如此,我也不知呢。”
李龙直觉太子说的是笑话,定是有内情,但太子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且去中堂。”太子说。
四人转过正堂,出了后门,再走过一段青石板路,来到中堂门口,大门也是大开的,跨步进去,却原来是个由封闭回廊围绕的大院子,只有中间四角各有一棵花树参天长着。
“此四棵花树分别为春夏秋冬四季树,目今冬日时节,这梅花开得便是最艳。”太子指着四棵花树说。
周昂低头看着院内的青砖,面色变得凝重。
石勇却是直指中堂的后门大声道:“千岁爷,您要找的人是不是在后面?”
太子一笑颌首。
石勇就率先离开中堂,刚出了后门,便听到‘哧哧’之声,抬头一看,竟是有数朵梅花向他疾射过来。
石勇闪身一躲,那数朵梅花竟像长了眼睛一般,转了个弯,全部嵌在两边墙上。
石勇惊呼:“这是什么功夫,竟能飞花嵌墙?”
话音末落,又有数朵梅花疾射而来,这次倒好似有心要取石勇要害。
石勇来了兴致,大喝一声,一跺脚,一拳击出,便听得‘啵’一声,那袭来的数朵腊梅当场迸裂数瓣向地上砸去。
石勇低头一瞧,那花瓣竟将青石板砸出一个个的凹坑,填在里面倒好像装饰一般。
石勇禁不住抬头欢叫:“好漂亮的花,好漂亮的功夫。”
他这一叫不要紧,竟惹得内宅传出一声轻斥,无数朵梅花夹杂着桃花如天女散花般袭来。
周昂见石勇露了这一手,不好怠慢,欺身上前,双掌伴着身影拍出,如剑随影,那艳丽花瓣皆被他手剑斩为两半,却又在他双掌之中凝成一束,花束化为花剑,被他双手推送,倒射回去。
周昂朗声道:“高人大德,小辈以花剑叩门了。”
内里传出一声轻嘿,却没有言语。
四人静观了一下,内里不再有动静,周昂回头看太子。
太子笑道:“进去吧。”
李龙微微敛眉,拉住太子,上前两步高声道:“高人大德,为何不送花与我?”
太子暗笑了一下。
内宅似有叹息一声,就见一朵粉色桃花徐徐飞来。李龙轻轻伸出手,掌心升起淡淡白雾,接了这朵桃花缓缓落在掌中。太子走上前去看李龙手心,那桃花却原来已经凝固成冰,鲜艳夺目仿似琉璃,煞是好看。
太子嘻嘻一笑,道:“你这本事,吓煞人。”
李龙淡淡道:“千岁爷倒是不怕。”
太子哈哈一笑,抬手向李龙那手握去,掌心冰凉透骨,太子握着手抬步就走,李龙倒也没有甩开,于此神秘宅院拉拉扯扯,未免小家子气。
四人来到内宅大门口,从里面走出二个深目高鼻,碧眼曲发的壮年男子,两人身上穿的衣衫倒与中原男子相同,两人看到太子,便齐齐向他请安:“亦领哈,撒哈答叩见千岁爷。”
“免礼。”太子笑道。
“千岁爷,请。”两人侧身让四人进去,这内宅也是四合院式,左右两间偏房,里头一间正房,中间则是个小院子,一样铺了满地青砖,地上无花无草,那房檐廊角各处倒是挂了无数各式各样的小花盆,花盆里种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花竟是四季之花。周昂和石勇看得惊讶不已,以为到了神仙家里。
李龙看得痴了,微微笑了笑。太子将头凑向李龙,低笑道:“如何你却不惊讶?”
“我听我娘说过,宫中有暖棚种养四季之花。”李龙长叹息:“想不到果真有这般神奇所在,也不枉我到紫禁城来一趟。”
“这宫中还有更多神奇呢,要不要日后随我慢慢体会?”太子笑道。
李龙微微笑道:“千岁爷,到底带我等三人来此做甚?”
太子哈哈一笑,向着正房方向朗声道:“我来了,你也不出来见么?”
月冷清晖之下,从内宅走出一个人,一身雪衣,连头发都是白色的,头上戴着的网巾也是白色的,腰间扎的玉带也是白色的。石勇眼力最好,凝神看着,出来的那人比自己矮半个头,与周昂一般高,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只除了一双眼睛,透着不能遮掩的清冷的光。而那双眼睛竟是一双碧目,与石勇四目相对之时,吓得石勇心头猛颤了一下。
那人仿若幽魂一般来到太子面前,叩拜:“臣叩见千岁爷。”
“起来吧,你要的人,我给你选了三个来。”
那人起身,望向石勇,周昂和李龙。目光停在李龙身上:“你师承何派?”声音如眸一样清冷。
“在下是家传武功。”李龙说。
那人再望了李龙一眼,没有再问,望向周昂。周昂待要说话,身边的石勇已经按捺不住大声道:“在下石勇,自小食量大受乡里嘲笑欺负,一路跟人打架打到大的,后来遇到一位仙人收我为徒,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在千岁爷面前还戴着人皮面具?”
那人微愕地看了石勇一眼,缓声道:“你知我戴了人皮面具?”
“我这双眼夜能视物,看事物最是认真,我师父也说我这异能极好,便教我行走于江湖武林之中的识辨之术。”
“那你师父有没有教你易容之术?”太子笑问。
石勇老实的摇头:“我不喜欢这般藏头露尾之行,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但我师傅说我无有害人之心,但亦须防他人害人之意,是以教我识辨之术。”
那人听着,目光明显阴冷下来,看来对石勇的印象不好。
周昂看在眼中,微微一凛,起了小心谨慎之心,拱手道:“在下周昂,师承云南点苍派静空道人门下。”
“他母家也姓纪,你须待他客气些哦。”太子开玩笑似的说。
那人凝视周昂一会,拂袖,转身内进,不再理人。
周昂不语,石勇却甚是疑惑,开口问道:“千岁爷,他是何人?”
太子淡淡笑道:“他姓钟,单名一个信字,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昂一听,微耸双眉,但没出声。
“钟信?”石勇摇头大声道:“千岁爷,我只知这锦衣卫是太祖爷设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的所在,其他的,臣不清楚。”
李龙也摇摇头道:“臣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忽盯着周昂问:“周昂,你无话可说?”
周昂低首道:“臣确无话可说。”
太子淡淡一笑道:“你那伯父常与他一起出京侦案,你却无话可说?”
周昂低首道:“伯父教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太子哈哈一笑:“周伦教得好。”
周昂听太子这般一说,心下更是提醒自己日后要小心谨慎,这是他随侍在叔父身边得到的经验之论。
太子看向石勇、李龙道:“你们虽然要入锦衣卫,但他并非锦衣卫指挥使,他提督东厂。”
石勇、李龙都有些讶然,周昂倒不意外,他其实清楚钟信是何人,伯父在他上京前曾详细向他述说过京中人事关系。但不该他说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太子举步走入后院,三人也紧跟进去,钟信却原来是等在那里。
太子笑道:“既然来了,且带我去拜拜老大人的墓吧。”
钟信轻声道:“千岁爷,臣这就带您去。”
一行人随着钟信来到后花园,这里花木更盛,正是白昼之时,李龙绕墙所见的繁花似锦的所在,原来那花园却是一个墓地,墓葬面北背南。
墓碑刻的也只是这样一行字:老大人之墓。立碑之人竟是修建紫禁城的阮安。
石勇看着墓碑上刻的时间,惊叹道:“这位老大人真是高寿。”
太子轻轻一笑,接过亦领哈递过来的香,举香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其他人也都焚香祭拜。
钟信亲手点了香,跪了下来,匍伏敬拜,口称:“师父,徒儿给您上香了。”
徒儿?
石勇、周昂,李龙都吃惊地看着钟信,钟信却不多话,虔诚祭拜,敬香,起身。
太子瞧着钟信道:“我也累了,既拜了老大人,我就先回东宫去,你也歇息吧,明日到东宫再谈。”
钟信点头,同亦领哈,撒哈答一起恭送太子离开,石勇和周昂,李龙一同送太子回到东宫,太子命三人一同留宿,三人也就一并夜宿东宫。
第二天一早,太子和石勇,周昂,李龙一并用完早膳,刑部那边就派了刑部侍郎张鸾送来一整箱的案卷。这些案卷都是巡抚地方的各位御史从地方呈送上来的、请求朝廷派人彻查的末决案件。
太子见钟信末到,便对张鸾说:“张鸾,取卷宗来我看。”
张鸾即把木盒放在太子面前打开,将木盒中案卷双手捧给太子,站在旁边向他低声讲解。
太子一边翻看一边道:“这些都是各地巡抚送上来的案卷吗?”
“禀千岁爷,各地巡抚上书请求三法司会审的悬案甚多,臣前日得万岁爷旨意,特此筛选悬案数宗,由东厂,锦衣卫及刑部派员前往侦办。”
太子轻轻点头仔细翻看着,随后抽出一份卷宗道:“他们此次不与你们一同出京,这个案子就交由他们独立去办。其他的还是由司礼监监丞邢缨、你和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一同出京去办。”
张鸾接过案卷道:“千岁爷说的是。”
太子轻轻点头,继续看下去,直看到最后一份案卷,微微沉吟道:“张鸾。”
张鸾随即应道:“臣在。”
太子指着最后一份案卷,轻声道:“这个案子你还要查?”
张鸾点头,也很轻声:“千岁爷,这个案子还是要查的。”
太子思虑再三:“此事不可让钟信知晓。”
“请千岁爷放心。”张鸾声音更低。
太子点点头,把卷宗合上道:“张鸾,你可仔细把这些卷宗带好。你和邢缨,赵良还有钟信都是老搭档,多次出京侦办要案,诚为做事之臣。爹爹信任你们,我也信任你们,爹爹自入冬之后圣体违和,你们三人此次出京非同一般,巡按四方清扫雾障,定要用心。”
“臣明白,定不负千岁爷信任。”张鸾郑重地回话。
太子的这番话虽然是说给张鸾听的,但是坐在一旁的石勇、周昂、李龙也都听得清楚。周昂和李龙家中长辈一直与宫中有勾联,自然明白此中真意。只有石勇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太子面容严肃,也不敢多问,只在肚里嘀咕,想着出得宫去再找人问个清楚明白。
此时,高凤进来通传,钟信来东宫见驾,张鸾看着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你且从后门出去吧。”
张鸾叩拜而别。
太子看着石勇,周昂,李龙三人道:“你们三人且去锦衣卫营好好习武,待他日随钟信调遣。”
三人应声而立,也跟着张鸾从后门出去了。
钟信入宫见驾,太子凝视钟信良久,缓声道:“爹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
钟信低首不语。
“你且到传武堂闭关三日,三日后启程出京,顺便把这个案子结了。”太子把卷宗递给钟信,钟信接过卷宗,叩拜,起身,在高凤带引下走入东宫内殿。
东宫大门关闭,正殿内只剩下太子一人,脚步声从内殿传过来,从里面走出一位慈眉婉丽妇人,看到太子微闭双目在太师椅上歇息,妇人伸手轻抚太子面庞,叹息一声。
太子睁开双眼,微微一笑:“德官,你果然来了。”
“千岁爷,龙儿可顺意么?”黄惟德轻笑道。
太子嘻嘻一笑:“样子是很可心,只是……”
“样子可心,忠孝定也能如太子意。”
“若当真如此,真要谢谢德官你护佑我父子两代的恩情。”太子深情道。
“这是臣应尽之责,千岁爷不必介怀。”黄惟德轻笑道。
太子轻轻点头:“我自出生,就由德官你和高凤一起保护着长大,高凤这十四年是半步不离左右,倒是德官你,总是两头奔波,辛苦你了。”
“两头奔波方能知天下事,也才好有个对应,千岁爷您能平安长大,是我和高凤诚心所愿。万岁爷自入冬后圣体违和,已知不远。此次宣我入京,便是为了千岁爷您能顺利登基事先做个准备。”
太子微微一笑,感叹道:“爹爹向来温良仁厚,在许多大臣眼中甚至是可欺。谁会想到爹爹会为了我做到如斯地步?若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不知世人会如何看待我这温良仁厚的爹爹?”
黄惟德一听,正色道:“千岁爷身上没有真相,千岁爷就是千岁爷,千岁爷是我大明王朝天生的继承者,这天下间有谁不服,千岁爷尽可灭之!”
太子站起身,扬袖哈哈大笑道:“德官说得极是,我就是大明王朝天生的继承者,有谁不服,尽可来与我一战!”
黄惟德点头,替太子正好衣冠:“千岁爷,我们回内殿歇息吧。”
“德官,你替我找了李龙,但李龙只能护我于外廷。如今内廷当中,高凤已老,若他去后,可有何人替他之位?”
“千岁爷放心,高凤已为千岁爷找到合适人选任用。”
“当真?”
“千岁爷,德官口中可有诓语?此人今日就在宫中,千岁爷可要去见一见?”黄惟德慈爱地说。
太子一笑点头,紧握黄惟德的手,开心大步地向内殿走去。内殿廊舍下,高凤正等在那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与太子一般高的恭谨少年随侍在侧。
高凤是涿州人,字廷威,自幼进宫,景泰七年被选送内书堂读书,天顺二年入司礼监,从此一路飞黄腾达。他为人勤于职守,太子出世后便由他和黄惟德共同照料太子的饮食起居,而且在太子进学之后,每天都要给太子复习功课,对太子的言行德举,常加以有益的教导,是太子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之一。
太子眼睛盯着高凤身边的恭谨少年,少年柔美的容貌让太子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少年不就是长得像高凤吗?
太子‘卟哧’一笑,看着高凤道:“高凤,此子是何人?”
高凤低首道:“回禀千岁爷,他是老臣的继子高玉,是我弟弟的小儿子。”
“哦,怪不得有几分相似。”
“千岁爷,老臣将玉儿送给千岁爷,千岁爷可要么?”高凤轻声问。
太子看了高凤一眼,微微一笑道:“他有什么好?”
“老臣自玉儿少时就对他说等将来长大了,要入宫服侍千岁爷,玉儿这心,自小就一心系在千岁爷身上了。”
“你会武功吗?”太子直接问高玉。
“回千岁爷,臣自小随王公公习武。”高玉的声音很温顺动听。
“王公公?王岳?”
“是。”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没有言语。
“玉儿自小就随王公公习武,老臣更时时教导他如何服侍千岁爷,千岁爷要不要将玉儿留在东宫一试?”高凤立即说。
太子看了黄惟德一眼,微微笑道:“好吧,就留下试试。”
高凤即对高玉说:“快谢恩。”
高玉即跪下来谢太子恩。
太子伸手拉起高玉,再次端详,笑道:“你这模样当真似曾相识,倒不止是因你似高凤的缘故。”
“千岁爷好记性,臣与千岁爷在少时曾有一面之缘。”高玉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你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太子眉头突然一皱,眼中掠过一道冷光盯着高玉。
高玉从怀中取出一根由黄金打造的龙钗:“千岁爷少时,曾赐臣龙钗一枚。”
太子看着龙钗,蓦然想起少时曾经跌落昆明湖,被一少年救起,原来那少年就是高玉。
太子突然就狠狠抽了高玉一巴掌,厉喝一声:“高凤。”
高玉和高凤都没有惊慌,只是看了黄惟德一眼,黄惟德走上前握住太子的手说:“千岁爷,高玉这么多年一心向着您的,千岁爷,您尽可放心。”
太子盯着黄惟德,抿唇。
黄惟德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惟德以命相保,高玉定可辅佐殿下安邦定国。至死不渝。”
高凤也跪了下来:“老臣也愿以命相保。”
太子脸色凌厉盯着高玉道:“你若叛我,定将你千刀凌迟!”
高玉跪下,低首,双手高高捧起龙钗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长吸一口气,取过龙钗端详良久,还是将之插到高玉的发髻中,缓声道:“高凤已老,我身边终究要有一个体己人,这龙钗当日既然赐给你,你就继续留着吧。”
太子说完,拂袖而去。
高玉起身,那额头竟然有汗,太子的凌厉还是把他给狠狠震了一下。
三日后,钟信出关传武堂,前往乾清宫晋见万岁爷,万岁爷感染风寒,躺在龙床上。
钟信来见,万岁爷拍拍龙床边,钟信起身坐在床边,扶着万岁爷坐起。
“我若去了,你要替我好好护佑太子。”万岁爷平静地说。
“你不会有事的。”钟信轻声道。
万岁爷笑了笑:“当年万贵妃派人逼我母亲喝毒药,虽可大命不死,却也留下毒根,朕能活到如今这般年纪,夫妻和顺,太子长成,已经是莫大的福气。”
钟信突然就掉下泪来。
“莫哭了,朕知道你活得辛苦。父皇在时,除了万贵妃,便是你的母亲最受宠爱,可这许多年下来,却是我坐了紫禁城的龙椅。”
钟信摇头,抹泪:“紫禁城那龙椅从来便不是我坐的。我哭,实是舍不得哥哥。父皇驾崩之前曾经召我入宫,向我解释过为何将我过继给京安公主。”
“你母亲当年随朝贡使团来京,与父皇一见钟情,更难得连万贵妃也赞成这段姻缘。”
“万贵妃会赞成这段姻缘,便是她明白我母亲纵然诞下皇子也不可能承继大统。我母亲是撒马儿罕公主,便已注定她的孩子生下来就与龙椅无缘。”
“万贵妃对别人狠,对父皇倒是一片真挚。知父皇与你母亲两两相惜,便着意成全了,只可惜你的母亲还是有所贪图,以为生了儿子,便能入继大明统序,从此撒马儿罕便可凌驾于其他藩属国之上。”万岁爷叹息一声道:“此事关乎国体,父皇倒也不糊涂,只可怜了你。”
钟信无语,万岁爷轻咳两声,钟信替他抚背。
万岁爷握着他的手道:“当年你娘一怒回转撒马儿罕,这一别便与父皇再也不曾相见。我是做不到了,你好歹要让你娘回京看一眼父皇的陵。”
钟信轻轻点头。
“你虽是皇子,这许多年却只是孤苦,我身边还有个皇后可以依靠,而你却屡遭劫难,孤单寂寞,想及至此,朕这心真痛。”
钟信眼泪又掉下来。
“你这辈子,也只在我面前掉泪。我若去了,就连个能让你掉泪的体己人都没有了。”
“那我日后若想哭之时,就去哭陵,只望哥哥在九泉之下莫嫌弃。”钟信再次抹泪,强笑道。
“我知你心结未去,但这世间总有无可奈何之时。实在做不到,便给自己一个退路吧,莫把自己逼死了。”
钟信却不置可否,只轻扶万岁爷道:“陛下,休息吧。”
“今晚你且陪陪我吧。”
钟信点头,掀开锦被,也躺下了。
烈火冲天,染红了整个夜空。
凄厉的厮喊从火中传出来:“钟信,钟信,来生定将你挫骨扬灰!”
钟信赫然坐起,满头冷汗,转身凝望万岁爷,倒已睡得沉了。钟信小心的爬起床,悄悄的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向着龙床拜了三拜,万岁爷没有动,却轻轻挥了挥手,钟信低首再拜,一个人悄悄离开乾清宫。宫道上早就没有了人,细雪纷纷的夜晚,反而感觉比大雪飘扬的时候更寒冷,那些宫人们也早就躲在宫内避寒了吧。钟信安静地走在宫道上,雪铺在石板上,脚踏过之时发出细微的‘吱吱’声。钟信深吸一口气,从恶梦惊惶当中平伏了心情,身形如夜鹰疾掠而去。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现在正坐在自家宅院的后花园练武场内,自从钟信入主东厂之后,他就已经习惯了,只要在京,每天午夜时分就会端坐在练武场。
因为有的时候,钟信会来。而这夜,钟信果然来了。
月光清冷,赵良能看到钟信那一头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银光,他站起身,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缓声道:“你来了?”
钟信不语,顺手摘了身边花树上的一根花枝。
“自从与你月夜比武,我这功夫也精进不少。有时乔装打扮出京混江湖,江湖上的朋友都觉得我能成武林中十大高手之一呢。”赵良笑道。
钟信手持花枝,突然手腕一转,那花枝便袭向赵良胸口。赵良只感觉暗夜下一阵花香袭来,沁人肺腑,可他却不敢深吸一口气,反而屏息凝神,手中剑已经削向花枝。
钟信再变,那花枝顺着赵良的剑刃转了两圈,双方脚步互有进退,赵良突然弯腰低首,剑向钟信下三路疾刺。钟信疾退,瞬息间已飞身跃起,花枝点向赵良头顶百会穴。赵良只感觉一股凌厉气息从百会直灌脚底涌泉,心下一惊,待要变招,钟信人已到他身后,花枝点在他的后心上。
赵良叹息,待要说话,却听夜空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两道明晃晃的寒光闪过,就见钟信闪身持着花枝飞离赵良身后。
赵良迅即转身,与来人刀剑合一,上下翻飞,齐齐攻向钟信上下三路。刀光快如闪电,令人眼花缭乱,钟信随招变式,虽然从容,但那花枝也不免变成了秃枝。
钟信突然低喝一声,身子往地上一躺,如狸行蛇翻,手中秃枝点向两人腿脚,令两人腿脚好似被无数弹珠击中一般。
刀手向后连跳三步,尖笑道:“输了,输了,好在是你,不然这腿脚就没了。”
赵良也即时收剑。
钟信长身而起,将手中秃枝递给赵良。
“邢缨,你如何也来了?”赵良接过秃枝,看着刀手道。
来人原来是司礼监监丞邢缨。邢缨手持双刀立在一旁,他的双刀造型很特别,刀头是凤嘴,手柄处就像是凤凰修长的身子,那刀刃非常弯,就像凤凰弯弯的双尾一般。但是这刀又短,仿佛是两只胖胖的凤凰一样。他听赵良问起,嘿笑两声道:“我今夜也睡不着,想着来这撞撞人,还真被我撞上了。”
“张鸾没来陪你么?”赵良笑道。
“我如何要他来陪?”邢缨冷笑道。
“你俩还没和好啊?”赵良叹息道。
“别提他,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我们三个都来了,不如喝杯酒吧。”邢缨说。
赵良哈哈一笑,指着练武场旁边的凉亭道:“正有酒呢。”
三人就一起来到凉亭坐下,果然有酒有小菜。邢缨放下刀说:“你俩坐着,我来斟酒。”
赵良和钟信也就听他的,三人把盏交杯,三杯酒下肚,驱了寒意,心也热呼起来。
赵良把着酒杯,神色有些严肃,缓声道:“你们知道德官入京了吧?”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没说话。
“德官入宫是我安排的。德官每次回京,陛下都有重事相托,此次……”邢缨沉默良久,缓声道。
“德官入京,太子临朝,看来陛下大行不远。”赵良说。
“陛下一直担心太子被人伤害,自出生便着意保护至今。德官不说了,高凤是寸步不离左右的。但是太子终究长成,聪慧过人,陛下应该也能放心了吧?”邢缨感叹道。
钟信看了邢缨一眼,缓声道:“有的人利欲熏心,无风也能起浪,你莫忘了刘山、郑旺一案。”
邢缨看了钟信一眼,‘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当初若杀了此人就好了。如此妖言惑众之人,陛下居然将之赦免了。”邢缨叹道。
“陛下是仁慈,区区一个军余,料翻不起大波大浪。”赵良说。
“纵然翻得波浪,我便一刀结果下去,他也翻不起波浪。”邢缨冷笑道。
赵良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信举头望天空,此时晨曦初露,大地铺上一层淡淡的红妆,天空又飘起细雪,他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多谢了。”
赵良道:“你能常来就好。”
钟信起身,拱了拱手,自下凉亭而去。
赵良和邢缨并没有客气的起身相送,只是坐在凉亭上目送钟信离开。待钟信去远,赵良突然长叹息。
邢缨看着他道:“叹甚气?”
“当初剿灭火莲堂,我曾与钟信举掌为誓,四十岁后一起逍遥江湖。可如今看来……他这一辈子怕是走不出那个四合院了。”
邢缨呆了呆,道:“你还是不要提了,会死人的。”
赵良看了邢缨一眼道:“就像上回我们出京办案,你要杀张鸾一样?”
邢缨冷笑:“要不是你拦着——”
“他是喝醉了酒一时胡言乱语,你在宫中多年,怎也这么忍不得气?”
邢缨把手一摆:“不说了,不说了,喝完这杯酒,收拾东西准备出京吧。”
赵良把最后两杯酒斟满,慢呷慢饮,慢声道:“听说高玉出关了?”
“嗯,去做太子的贴身侍卫。”
“哦——”赵良意味深长地看了邢缨一眼,没接腔。
“你这‘哦——’是啥意思?”邢缨白了赵良一眼:“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装腔作势了?你是不是以为高玉与我一般是无把之人?”
赵良倒有些意外:“我与高玉见得少,难道不是么?”
“自然不是。”邢缨说完,忽然咯咯笑起来。
赵良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道:“你别笑得这么淫荡好不好?”
邢缨又笑了两声才道:“我见过他那物事,端得伟器,品相也极好。”
“你如何见过?”
“我是师兄对不对?师兄偶尔关心一下师弟的健康很正常是不是?”
“我也是师兄,我可不会这般关心师弟。”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但凡是个带把的,也娶一美妻,再置数个外室,岂不逍遥自在。”邢缨不以为然道。
赵良笑笑:“女人多也是麻烦。”
邢缨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狗屎。”
“想一想啊,师父教了六个徒弟,咱们四个都在京城任职,倒就是天方地圆那两个王八在江湖上逍遥快活。”
“那你当初可以不做锦衣卫啊。”
赵良把酒一饮而尽,豪迈道:“咱这不是喜欢吗。钟信也是如此啊,要不然他早就远走撒马儿罕避世隐居了,何必留在京城让人在背后讥笑白眼。”
邢缨看了赵良一眼没再说话,远远的听到公鸡打鸣,两人起身,准备启程出京办案。
当朝阳普照京城,雪融鸟飞,花飘蝶舞,朝堂外却是急鼓惊雷,拖住了钟信、赵良等人离京的脚步。
登闻鼓响,鸣鼓诉冤。
守登闻鼓的官员急急将冤状递送入宫,此时太子正在朝堂上接受赵良和钟信等人的拜辞。
冤状递上来,太子展开来看,剑眉微耸,抬头看向钟信道:“这个案子也是发生在太原府定州,就由你一并处理。”
钟信伸手接过冤状,低首道:“臣遵旨。”
太子看向张鸾:“张鸾,你此次出京会带唐居易吧?”
“是的,千岁爷。”张鸾答。
太子一笑道:“钟信两案并查,须增加些人手,唐居易就随钟信去太原府定州,你再从邢部选人去。”
“臣遵旨。”张鸾道。
“千岁爷。”钟信上前一步道:“这诉冤之人是妇人,可否派一女官随行?”
“千岁爷,可调锦衣卫女狱宋词随督主出京。”赵良即道。
“千岁爷,刑部女狱的唐诗也可担当此职。”张鸾亦道。
太子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便不要唐居易了,宣唐诗,宋词晋见。”
高凤即派人传唤唐诗和宋词。
唐诗,宋词?世间居然有女子以此为名,站在殿前的石勇听着便笑了,周昂却是有些惊愕和尴尬,忙低头,不想让他人看到他的失态。
唐诗、宋词上殿叩拜太子。
石勇和李龙都没见过这两个女子,看她们进来都伸头来看,周昂反倒有意向后走了一步,悄悄隐在石勇身后,石勇个大身高,倒正好把他给遮住了。
两个女子一般高,但身形则一个丰腴,一个纤秀,那衣服颜色样式又是一样,面容虽是不同,却一样的亮丽夺人,只不过丰腴的唐诗眉目间颇有一丝凛厉之态,宋词则婉约动人。两人的双眼同是神采奕奕。
石勇和李龙对视一眼,心知又来了两位武功高手,心下油然升起尊重之意。
“臣唐诗叩见千岁爷。”
“臣宋词叩见千岁爷。”
两人说话的声调,叩拜的动作都整齐如一,但两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让在殿前站着的所有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相争的意味,不由肃然。
周昂站在石勇身后,面色如常却心如鼓擂。
“唐诗,我听说你来自于四川蜀中唐门?”太子微微笑道。
“回禀千岁爷,臣是蜀中唐门掌门唐大先生的独女,二年前随长兄到京城为官。”
石勇一听不由叫出声:“姑娘竟然是蜀中唐门中人,久仰久仰。”
宋词嘤嘤而笑,望向石勇道:“那我这江西霹雳堂又如何?”
“姑娘,江西霹雳堂是数百年来威震江湖的门派,虽说自宋有之,但据我所知,江西霹雳堂是雷姓。”李龙接口笑道。
“我随我娘姓。”
李龙‘哦’了一声,还是有些奇怪:“据我所知蜀中唐门,江西霹雳堂向来不涉官场,为何二位女侠却双双入京为官?”
“等人。”宋词答,眉目间满是深情。
“找人。”唐诗说,双眸里自有烈焰。
宫殿上下人等皆望着二人,眼里透出兴味来。二人以武林名门子弟身份从江湖入官场,身份地位自与一般人等不同,张鸾和赵良虽是二人上司,却也不知她二人入官场原来只是为了找人和等人。
太子到底年少,有趣之事向来最能吸引他的心思,就雀跃地问:“二位姑娘所等所找何人?”
“一个我来了,只知道躲在他人身后的胆小鬼。”唐诗冷笑道。
“他只是免你尴尬,是以不出来相见。”宋词抿唇笑语。
“你们说的是谁啊?”石勇左右望,忽道:“咦?周昂呢,周昂去哪里了?周昂不是随我们一起入宫见驾的么?”
石勇这样一叫唤,众人才发现周昂果然不见了。
周昂尴尬得从石勇背后现身,面向太子:“千岁爷。”
太子哈哈笑:“她二人想等,想找的就是你么?”
周昂急道:“千岁爷,其实,其实这里面有些许误会。”
太子待要说话,钟信向前一步,道:“千岁爷,若无事吩咐,臣想启程出京。”
太子‘啊’了一声,笑道:“好的,好的,周昂,你与二位姑娘有何误会,待回京后再说与我听,现在你们先启程出京吧。”
“臣等遵旨。”众人齐齐应诺,离开朝堂。
钟信出京,他自己扮作撒马儿罕商人坐在马车里,亦领哈待要上车赶马,石勇自恃力大,高声道:“亦大哥,由小弟来赶车如何?”
“石兄弟,这车向来是我赶的。”亦领哈说。
“那时节我还没入京,如今我来了,便由我来赶吧。”石勇说着伸手抢过亦领哈手中的马鞭就奔上车,但他自小在江南长大,要他撑船他利索,要他赶马车则只是被马带得团团转。
钟信坐在马车内,微微皱眉,倒没有出口相斥。
“石勇,你是南方人,不擅赶马,由我来驾车吧。”周昂飞身而上,夺过石勇手中的马鞭便坐在车头,扬鞭一起,大声吆喝,那马就长嘶着,撒欢似地向前跑了。
“石勇,你看他像不像是要逃跑啊?”李龙笑道。
“逃跑?他逃什么跑,明明是启程了啊。”石勇却不懂李龙话中的意思,摩拳擦掌道:“我也要跑了。”
“你的马呢?”李龙问。
“俺不用骑马,这对脚就是俺的脚力。”石勇说着呼喝一声,双脚如风火轮直追钟信的马车而去。
亦领哈和撒哈答不敢怠慢,骑着马急追向前。
锦衣卫衙门另配一车给诉冤妇人,着唐诗、宋词好生照看。李龙便让二人同坐车内,自己上来赶车,启程出京。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山西太原府的定州。定州境内有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之中,有一处最险恶嶙峋的崖峰,号称——黑木崖。
他们到达定州的时候已是夜晚,亦领哈以撒马儿罕商人的身份包下一间驿站做为众人歇息的地方。
当众人都入睡的时侯,钟信还在灯下细览从京城带出来的卷宗。
门外有人敲门,宋词的声音传进来:“督主,可要提讯妇人?”
钟信掩了卷宗,缓声道:“请她进来。”
妇人在宋词带引下进门,看到钟信一头白发,木无表情,吓得低首。
钟信说:“把门打开,叫其他人都进来。”
宋词应了一声‘是’,出门去叫人。
钟信看了妇人一眼,淡淡道:“坐吧。”
妇人道了个万福,便坐在右边第一张椅上。
宋词叫了石勇、李龙,唐诗,又拍门叫已经准备入睡的周昂,周昂打开门与宋词一照面,沉默了一会,道:“宋姑娘。”
宋词嫣然一笑,道:“你还是这般守时早睡,只可惜你以后若真要做锦衣卫,便没有这般舒服自在之时了,督主叫我们去听案。”
周昂‘哦’了一声,出来关门,随宋词来到钟信房中,就见石勇和李龙随那妇人坐在右边,唐诗则坐在左边三张椅子的中间,这样坐,无论周昂坐在何处,宋词都被唐诗隔开了。周昂看此场景有些尴尬。
李龙看周昂进来,微微一笑道:“烦请周兄代我等做个笔录。”
周昂感激,即向钟信施礼,然后便在钟信下首那个有着案桌的位置坐下,摆正笔墨纸砚,准备记录。
宋词斯斯然坐在了唐诗上首位置。
钟信看着手中的案卷,其中就有这妇人击登闻鼓时官员辑录的诉状,他缓缓抬头,直视女人道:“你既击登闻鼓,当有重大冤情,且细细将你蒙受的冤屈诉来。”
“回禀官爷,定州守将卢和性情贪暴,挟索百姓金宝以万计。民女有已聘为人妻者,凡稍有姿色便百计夺为妾,百姓稍有哭号反抗,便当街毒打。如此殴打至死者二人,下毒致死者一人,畏其淫威而缢死者五人,我儿便惨遭打死,儿媳受污上吊自杀。”妇人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
“你所述之事可有证据?”钟信缓声问。
“官爷,我儿被殴打至死是妇人亲眼目睹,可怜我一女流之辈,眼睁睁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将我儿殴打至死。求告无门。”
“为何求告无门?定州府尹不为你作主吗?”石勇总是第一个按捺不住要问话。
“定州州尹孙叙也是一个贪官,他常年只知索贿山里夷人宝石,与夷人互市交易以获巨利。百姓冤告无一受理,衙门都长草了。”
“既是索贿,你一妇道人家如何知晓?”石勇继续追问。
“官爷,我那没用的当家便是为他做事,上月突然失踪,一去不回,家中尚有帐本秘藏,官爷若能为民妇做主,妇人便将帐本送上。”
石勇即刻面向钟信道:“督主,属下可以去取帐本。”
钟信淡淡地看了石勇一眼,望向妇人:“定州府文武官员皆为你所告,既然如此,那定州镇守太监有监察地方官员之责,你把帐本送上,岂会不为你出头?”
妇人一听,却掩面痛哭。
宋词体贴地为妇人递上方巾抹泪。
妇人抹了泪,低首道:“官爷见谅,民妇失礼。”
钟信手翻着案卷,缓缓问:“定州镇守太监贾性不为你作主么?”
“官爷,定州百姓也曾以为镇守太监是为万岁爷守江山,地方官员若有失职,镇守太监定会为民作主,为万岁爷分忧,是以曾满怀希望去他那里诉告,怎知那人与卢和一般凶恶。”妇人抹了泪又说:“百姓去告状,稍有不顺意就将人好生一顿打,在他棒下已无辜棒杀六人矣。”
钟信压着卷宗的手有些用力,沉默不语。
李龙疑惑地问:“那贾性当真如此凶顽?”
“官爷,还不止呢,此人虽是太监,却全不知收心养性,报答天恩。与那卢和,孙叙一般贪财好色,可怜我定州府百姓皆为鱼肉,无一清正之官为民作主,民妇实出无奈,不得不上京击鼓,求万岁爷作主申冤。”
“你所说句句属实?”
“民妇愿以性命担保句句实言,若有半句假话,愿受凌迟之刑。”
众人听得妇人激昂之言,心中感慨,齐齐望向钟信,钟信却不发一言。
周昂写完供状,起身道:“督主?”
钟信看了案桌上的供状一眼,望向妇人道:“你虽以命担保,也还是要查实清楚才能定论,若发现你污告他人,定也重惩不饶。”
“民妇虽愚顽,也识好歹,万万不敢污告他人。只求官爷给民妇一个机会申冤。”妇人再次向钟信道万福。
“与她画押。”钟信对周昂说。
“是,督主。”周昂拿过供状给妇人看,教她仔细看清,问她可有写错,然后再教她写名画押,妇人一一做了,周昂将供状双手递给钟信,妇人在宋词,唐诗陪伴下拜辞离去。周昂便很自然地坐在左边椅上。
钟信将供状和妇人在京城击登闻鼓所呈的诉状一起放入卷宗,卷宗里所诉之案,却正是邢部要核查的太原府定州无故毒杀,棒杀死亡案。
“督主,属下明日便随那妇人去取帐本。”石勇大声说。
钟信敛眉看向石勇:“你这般大声,是要震翻屋宇么?”
石勇摸着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却又低声道:“督主,我明日便随那妇人去取帐本。”
李龙忍俊不禁,笑道:“石勇,你好生说话吧。”
“大声不得,小声不行,待要怎地?”石勇疑惑道。
李龙看向钟信,认真道:“督主,明日可差唐诗、宋词随妇人回家取帐本,只是妇人前往京城告御状,不知那卢和,孙叙,贾性知也不知?若是知道,怕是会有阻碍。”
“督主,我可以去见贾性探他口风。”周昂拱手道。
“既然不让我去取帐本,那我就去查查那个卢和吧,文官就交给李兄弟去查,我去查这个恶狠的武官。”石勇声调终于正常了。
钟信把案卷一掩,道:“我明日要与亦领哈,撒哈答到定州市面去走一走,晚间再聚吧。”
三人领命而去,钟信举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石勇、李龙、周昂三人各自回屋。周昂在李龙进屋前,对他说了声‘谢谢’。李龙微微一笑说了声‘早点歇息’。周昂亦展颜而笑,来到自己屋前,推门而进,赫然就见唐诗安静地坐在床边,手上把玩着一串摇铃。周昂一惊,愣在当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十分尴尬。
“把门关上,进来吧,让督主见到就不好了。督主最讨厌婆婆妈妈,磨磨叽叽,没点主见的人。”唐诗冷冷道。
周昂只好进来,关门,向唐诗施礼道:“唐姑娘,在下与姑娘之间的婚事确是有些误会。”
铃铃铃,唐诗摇着摇铃道:“我知道啊,我是与你大哥定的亲。”
“姑娘明白就好。”
“但这摇铃是你送我的,没错吧?”
“这摇铃是当日,是当日我见大哥不理你,让你伤心,我代大哥赔礼道歉,送与你,让你开心的。”
唐诗一笑:“我确是开心,心想还是你好,便要爹爹向你家提亲,你父母可不是同意了么?”
“唐姑娘,那时你才八岁,我大哥不过十岁,两个小孩子玩闹得不开心,不理人,你怎生就当了真?”
“你那时也不过八岁,却不是理我了么?还送我摇铃讨我欢喜。可见还是你好。”
周昂虽非寡言少语,生性内向之人,却也并不能言善辩,听唐诗这般说,实在不知如何反驳。
唐诗倒也没有为难他,起身来到他面前,昂着头盯着他道:“我们蜀中唐门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我爹爹向你家提了亲,你便是我的夫君,走到天涯海角你也别想跑。”
“唐姑娘,明日还有正事要做,且去歇息吧。”周昂只能这样说。
“我知督主性情严正,不喜属下散漫,他日再跟你计较。”唐诗说着话,擦着周昂的身体离开房间。
周昂松了一口气,待要宽衣入睡,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是谁?”周昂身形一展,靠着门紧张地问。
门外传出嘤嘤的笑声:“唐诗既来,我能不来么?周郎,你还是这般老实。”
“宋姑娘,我要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外面宋词的声音还是充满温柔:“周郎,我只说几句话,你且开门。”
“宋姑娘?”
“周郎,我这手中的旱天雷还不曾用过,要不要现下试一试?”
周昂只得把门打开。
宋词斯斯然走了进来,她没有选择坐床,而是在书桌前端庄的坐下。
周昂关上门,长吸一口气。
宋词挽起右袖,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微笑道:“这是当初你大哥送我的。”
周昂不语。
“说是替你与我定亲。”
“宋姑娘,我大哥当年只是一句戏言。”
“这儿女大事岂能是戏言,虽说当时他确是只得十二岁。但长兄为父,他说的话,你自然要听。”
“宋姑娘,我父母俱在,说什么长兄为父。”周昂道。
“是我失礼了,周郎请见谅。”宋词抿唇笑道。
周昂看着宋词,想了又想,道:“宋姑娘,自小师兄弟们便说我是无趣之人,说不得笑。我大哥身边从小到大都是美女成群,出家做了和尚,身边尼姑道姑的也不曾少,他那样的男人才惹女人爱,你何苦要找我这等闷人。”
“我不喜有趣之人,也不喜说笑之人。我就喜欢你这种端方如玉,不谨不漫之人。”
周昂又不知该怎么劝了。
宋诗地站起身来到周昂面前,轻轻伸手抚了抚他的面庞,深吸一口气,婉声道:“周郎,你这样子长得越发好了。我与唐诗留在京城两年,想着你定会入京就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我们等到。这第一步已成,第二步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宋姑娘,回去歇息吧,我真的累了。”周昂略为疲累地说。
“你且歇息,来日方长。”宋词温柔地笑道。
“送姑娘。”
宋词一笑而去,周昂替她开门,目送她离去,才长出一口气,一头倒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只得又起来,悄悄拉开门走去后院。他以为后院里应该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没想到却看到端坐在院中水井石台上的石勇。
石勇看到周昂,咧开嘴向他招手。
周昂轻轻走过去并排坐下:“你也睡不着?”
石勇憨憨地笑道:“嗯,一想到自己做锦衣卫了,心里就欢喜。”
“那你应该是出京那天就激动欢喜吧。”
“那日跑得太累,倒头便眠,明日便可查案,那就当真是锦衣卫了吧?”
周昂笑笑。
“做锦衣卫是很好的吧?”石勇看着周昂,期盼地问。
“你说呢?”周昂反问。
石勇用力的点点头:“我觉得是极好的,能为万岁爷尽忠,能光宗耀祖。”
“自古有云‘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堂堂七尺男儿学成一身武功,当然要报效君王才是正理。”
石勇笑道:“就是呢,上报君王,下报父母,方是男儿汉。我们三个,都是好男儿。”
周昂听石勇说话,不由望向院内各个窗台,目光停驻在李龙居住那间,喃喃道:“他倒睡得香。”
石勇起身,把周昂也拉起来道:“李兄弟倒是实诚,夜夜安眠,我们也歇息去吧,明日起便要查案,须得养精蓄锐才是。”
周昂与石勇不过短短数语,再看那李龙窗台安静,忽然就觉身心俱舒,微微一笑,各自回房安眠。
第二天一早,石勇,李龙,周昂都来到前厅用早膳。三人甫一坐定,就看见亦领哈和撒哈答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两个方几走去内宅。众人明白这是去给钟信送早膳。他们一路出京直到定州,钟信从来没有与他们一起用餐,都是亦领哈和撒哈答亲自在厨房做了饭菜,送到房中去。连那些盛放饭食的碗筷也全是银碗银筷银酒杯。石勇初次看到的时候,总以为是钟信怕人下毒,是以什么都用银制,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周昂则早就从叔父周伦口中得知,那套银器是钟信入职锦衣卫后先皇所赐,包含着先皇一片爱子之心,是以钟信向来不离手。李龙倒无这多想法,各人自有各自活法,何必惊怪?自个儿打了一瓶好酒,给石勇,周昂也斟上,就着大饼油条,烤羊酱肉吃得欢快。
过了一会,宋词也从厨房走出来,也是端着一个方几,上面放着膳食,三人亦知是为那民妇准备的。宋词进去之后唐诗才出来用膳。她二人虽因周昂互不退让,但于公事之上却配合极好,从不将妇人单独留在一处,以免不测。
早膳之后,唐诗和宋词扮作一般村妇,挽着菜蓝,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跟随民妇回家取帐本。石勇和李龙各自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庶服出了门。
周昂则一身蓝衣长衫打扮,头戴网巾,脚踩皂靴,腰佩长剑,只在袖间藏着他的锦衣卫腰牌,出门前往镇守太监府衙拜会贾性。钟信最后出来,与亦领哈,撒哈答一起,全部撒马儿罕商人打扮,钟信更是缠了头巾,连头纱都戴上,眼睛都没有露出来,三人一行出去市面‘闲逛’去了。
唐诗和宋词随民妇行走镇上,行止自然,但双眼却细心观望四周环境人物。尤其是唐诗,蜀中唐门素以暗器见长,能使得一手好暗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少不了,若要精通,更是风声过耳,雨过留影,丝微留痕无不入心。宋诗出身江西霹雳堂,最擅玩弄火器,如何能把火器玩得好又不伤自身,最需仔细观察各类亭台楼阁的形状规格,所以两人一路走来,行人街景皆被她二人记之入心,分毫不差。
石勇则简单,他在平定州军镇府衙周边行走观察,在正门对面不远处看到三三两两的乞丐,有的坐在树下抓身上的臭虫,有的倒着树杆晒太阳,他也就寻了个可以直观府门的位置坐着,似睡非睡,观察着府内进进出出之人。
李龙在街上找了个花郎,给钱租了担子一日,挑着就去孙叙家周围叫卖。围着院墙叫了一圈,便见后花园大门打开,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使唤丫头,扬着花巾叫住李龙。
李龙担着担子走过来:“姐姐,小生这厢有礼,可有使唤处?”
那丫头见着李龙模样,呆了一呆,抿唇笑道:“花郎,你这担子里可有上好胭脂水粉?”
“姐姐要什么有什么。”李龙笑道。
“姐姐要你面上这桃花嫣红,可有?”丫头双眸含春道。
李龙把脸凑到丫头面前,轻笑道:“我这面上桃花嫣红春如许,不可买来不可赊,姐姐若要,不妨就着亲一亲。”
那丫头咯咯一笑,手一扬,花巾掠过李龙的面容,道:“随我进来。”
李龙便挑着担子随那丫头进了孙叙家后院。那院里倒真是山石嶙峋,巧夺天工,曲径通幽,流水潺潺,冬花春枝种满园。
“姐姐,这石头好漂亮。”李龙由衷地赞。
“这都是我家大爷从山里弄来的。”
“我只知这平定州东边四、五十里外有山,却不知原来有这般好山石。”
“你一个小花郎自然不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山有多深,那深山里最是这多怪石,稍微修整修整卖出去,竟贵过太湖石呢。”
李龙看着这些怪石,心想若那孙叙只是倒卖山石不理政务,最多不过是渎职之罪,断不需劳驾东厂督主亲自前来缉查。
莫非这些山石有古怪?
李龙想着,仔细去看那些石头,赫然发现怪石有被打磨痕迹,而这种痕迹却并非刀削斧砍所为,倒更像是掌风划过所致。李龙心下骇然,跟着丫头走时便多留了心观察四周。但一路走来,孙家除了那后花园内的山石有些古怪之外,其他的倒与豪富人家排场并无二致。只是孙叙身为平定州府尹,若只受朝廷俸禄,却不该如此豪富。
丫头领李龙来到正宅,李龙看位置便知这里面住的应是孙叙正妻了,再看东西两边还各有三间厢房,估计这孙叙竟有一妻六妾要养呢。
丫头领着李龙进了正宅,这正宅宽敞明亮,布置大方素简。丫头叫李龙先待一会,她去请主母出来。只一会,李龙便看到一少妇娉婷而来,倒也有七分姿色,打扮得体,只是面色苍白,了无生趣的样子。那少妇看到李龙,眼睛突然闪过一点光来,然后还是恹恹的表情坐了下来。
丫头看着李龙说:“花郎,我家主母想要一些胭脂,你这可有上好的胭脂?”
李龙微微一笑,温柔道:“夫人,我这不止有上好的胭脂呢,还有一双能将胭脂化作彩晕的巧手,夫人可要试一试?”
少妇慢慢抬头看了李龙一眼,软软道:“你这手当真巧?”
“夫人可要一试?”
少妇起身,转侧入内。
李龙看向丫头,丫头抿唇一笑:“花郎,你这手当真巧?”
李龙见丫头又问了这句话,心中莫名有些奇怪,就问:“姐姐这样问,可有何意?”
丫头右手伸指点向李龙的额头,左手叉着腰笑道:“你这手若是不巧,可得仔细你的皮呢。”
李龙只当丫头说笑,随丫头入内为少妇添妆。
李龙待少妇坐在铜镜前,就放下担子,取了胭指,伸指沾了,看铜镜中少妇似无嗔怒之意,便心领神会以指为笔,描颊抹颜。只弹指之间,亮丽新颜在眼前,少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由双手轻抚脸颊。
“夫人果然天生丽质,只这点点胭脂便奕奕生辉了。”李龙赞道。
少妇嫣然一笑。
“夫人,我这还有上好的宝石金钗,可要一枝么?”李龙又道。
丫头‘卟哧’一笑道:“花郎,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平定州还有比我家大爷手里更好的宝石么?”
少妇亦是一笑,摆手道:“宝石就罢了,你以后每日为我送些胭脂来吧。”
“看夫人素雅出尘,不像是那爱金银珠宝的俗人。”李龙轻声道。
少妇听了此言,却是冷笑一声。
丫头见状,忙道:“花郎,休得多嘴胡言。”
李龙正不知所以,少妇却道:“无妨,花郎,你想要宝石吗?”
“夫人厚爱,只怕那点胭脂值不得宝石价。”
“我说值便值,春香,去我床头取我首饰盒来。”
丫头便去到床头取了个首饰盒放在梳妆台上,少妇取匙打开,便见红红绿绿的宝石堆满盒子。
少妇指着盒内对李龙说:“你想要什么随你拿。”
李龙倒对宝石没什么研究,随便取了一颗红宝石道:“多谢夫人。小的先行回去了。”
少妇示意丫头送行,丫头将李龙送出后门,关门之时故意将手中花巾抛出,随风飘去,却正好顠到李龙面前。
李龙接下花巾,回头看,门已紧闭,待要送回,却看到那花巾上有字:月上柳梢头。
李龙想了想,把花巾放入怀中。挑着担子走在大街上,正好看见四五个彪形大汉走过来,而在这几个大汉不远处,跟着石勇。
李龙挑着担,待石勇走过身边,也转了个身,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