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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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谢谢您的建议

          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我对每个朋友们的跟帖基本都要回复。宝推的,给花的,跟帖的,都是给我面子,瞧得起我,所以我一定要回复。但同时,也占用了相当的时间。

          这个故事好长啊!必须抓紧时间写,所以目前第一要务是先把故事写完。

          无码的文章,以后一定找个可以贴的网站贴出来。

          非常感谢!

          顺祝端午好!

    • 家园 在非洲四十五、

      在惴惴不安中等待了几天,我倒希望看门人不要被警察抓住,这样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星期四一大早,我独自开车去港口海关提国内发来的物资。夜晚的戒严已在早晨七点钟结束,大街上开始堵车。为早点到海关排队,我照例选择车少的小路,眼看再拐几个弯就到了,两个拿枪的警察突然拦住去路。

      一个警察绕到驾驶室边,举手敬礼:“先生,这是单行道,请出示证件。”

      单行道?我探头向后望望,一块崭新的牌子立在不远的路口。糟糕了!我根本没有驾照,拿什么给他们?

      急中生智,我瞪大双眼,假装迷茫的望着他们,指着耳朵摇摇头,示意听不懂。警察继续微笑,换成斯瓦西里语重复一遍,见我还是摇头,又换成英语。

      于是我变成了卖大力丸的——一粒治百病。无论他说什么,就是不懂。这里没有治安警察和交通警察之分,正好方便我装傻。最后警察实在没法儿了,望着我苦笑。刚好路口又闯进来一辆车,他只得挥挥手放行。

      我忍住即将喷发出来的笑意,起步离开。小样,和我玩!我就不信你能憋出汉语来。

      但是,这样无照驾驶不能再继续了,回到工地,我立刻找齐工反映情况,并再次提出要办驾照。

      他考虑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和东农公司的人熟,他们这几天也要办驾照,看看能不能顺便给你也办了。别乱说!”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这事儿要是传开,肯定又要引起无数眼红的议论。

      下午我和齐工找到东农公司的李经理,他明白来意后一口答应,接着就拿出棋盘和老头子杀起来。戒严以后晚上出不来,他们已经好久没下棋了,今天正好过过瘾。

      和齐工约好来接他的时间,我转身告辞出来,吩咐马旦开车进城。

      东农公司在湖边一片沉积而成的平原上,一边是机场,一边是生态公园,占地近百亩,是中国援助的农业项目。我让马旦开慢点,降下车窗欣赏外面的景色:麦浪一直延伸到湖边,绿油油的伸展在明媚的阳光下,尽头接上一条蔚蓝的湖水,引导着目光最后融入淡蓝色的天空。一架法航的白色767正在进近,最后撅着她红蓝的花尾巴,轻捷的飘落在随风起伏的绿毯上。

      我无声的赞叹着,整日在市区熙攘轰鸣的车流里穿行,弄得人心浮气躁,真应该时常来这儿放松一下,呼吸些野外的新鲜空气。

      第二天上午,我开车又到东农,他们的王翻已经拿着几本证件,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了。他上车看看我从国内带来的工作证,挥手叫我开车。

      昨天我向王翻详细询问办驾照的流程时,原以为要好好看看法语准备考试,没想到他轻轻一笑,问我国内的工作证带来没有,上面有没有英文。原来他是要用国内的工作证换当地的驾照,工作证上没有英文,就可以谎称这是中国的驾照。

      换照的过程很顺利,王翻飞快的填好表格,整理成一摞交给警察。警察撅着肥厚的大肚子,坐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的翻阅着材料。我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抱着公文包收紧双腿。看完最后一页,他突然皱着眉抬起头问我:“你的驾照怎么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我浑身一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惊出一身冷汗。

      “是这样,”王翻不等我开口,接过话茬,“他是江苏省的,在中国,各地方的驾照样式是不同的。”

      警察点点头,不再发问,低头开始盖章。我的心却已经紧张得不能跳了。

      回去的路上,我假装摸脸,顺手擦一把额头,然后笑着对王翻说:“想不到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复查。”

      “一百个放心!我六年前第一次来这儿,就开始这样办驾照了,至今也没有被查出来过。”

      有了驾照,心里踏实了,不再担心警察拦车,有时候还故意向前凑凑,希望被查一下,可那些警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理,就是不查。有一次终于被拦住,好多警察沿着长长的车龙挨个检查证件,我手忙脚乱的准备好一切,却发现前车的白人根本不动。警察走到他的车前,挪开侧面的路障,挥手放行,然后看看我,同样伸手一指,让我跟着通过,我学着白人的样子举手致谢,离开车队通过关卡,郁闷了一路。

      眨眼又过了两个星期,旱季里每天重复的风和日丽开始让人越来越感到无聊,夜间的宵禁也已解除,市面完全恢复以前的样子。

      我含着根草棒,无所事事的靠在皮卡车边。今天来给东方饭店送几桶柴油,这里已经开始平整场地。按设计,整个山头要推平将近一米,我们从东农借来推土机,对方很客气,只要求给司机管顿午饭,早晚负责接送就行了。今天我去他们那里买了半扇猪,正好推土机需要送油,就顺便带过来了。工地上所有的房子已拆除,弄得连个遮荫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在烈日下干晒着。

      两个当地的小工慢吞吞地走过来,我不耐烦的催促他们快点。话音未落,前面哗啦一声响,推土机身子一歪,左侧履带掉进洞里。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还好,洞口不大,司机挂上倒挡,用推土铲往上一撑,轰隆一声退了出来。

      这地方太诡异了,不知道这洞里面又有什么东西?我冲到跟前探头观望,洞口是正方形的,四壁是挺厚的混凝土。原来上面盖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推土铲移开铁板,就漏出了洞口。我和司机看着洞底的泥土正在琢磨,马旦开着一辆轿车进入工地,他是来送司机回东农的。我就势打发走司机和马旦,然后下山拐进庄园。

      苏茜和杰瑞最先看到我,立刻飞奔过来。

      “李叔叔,和我打球好吗?哥哥总是耍赖。”苏茜腿慢嘴快,跟在杰瑞后面,却先开口了。

      “等一下好吗?我和你们曲哥哥有事要办。”我摸摸苏茜的头,“很快很快!”

      “谁是他曲哥哥!”曲俊峰远远的喊着,“你当我耳朵聋?怪不得这两个小家伙儿这几天总这么叫我,原来是你捣鬼!”

      我嘿嘿笑着没接这茬:“感冒好了?找把小铁锹,跟我去工地。”

      “干吗?”

      “去了你就知道,快点!”

      通宝推:浣花岛主,
    • 家园 在非洲四十四、

      胡图族人的抗议游行被图西族的军队和警察镇压,戒严又延长三天。这回没人再敢晚上乱跑了,军队和警察的巡逻密度也大大增加,一两分钟就有巡逻车经过。

      三天以后,戒严没有完全解除,晚上依然不许随意外出,有急事必须就近找警察开通行证。

      市面上还算平静,只是各种传言在胡图族人中纷纷而起。说是政变当晚,总统的胡图族卫队抵抗得很顽强,图西族军人几次都没打进去。后来坦克开来助战,要开炮轰塌大门和围墙,卫队只好投降。军人冲进去后,总统从屋里出来,表示愿意辞职,请他们不要伤害任何人。图西人不听,立刻枪杀了总统,还割去他的生殖器。

      工地恢复正常,但每天下午提前半小时下班,好让住得远的当地工人及时回家。我第一时间赶去东方饭店看望影倩姐弟,他们那里还好,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晚上没有客人,有些影响生意。

      我又开始在市内穿梭,只是每天下午早早就往回赶,免得天黑了还在路上。跑长途必须征得齐工同意,接近一天的路程必须分成两天,下午四点半以后不许再出车。不过也有一样好处:晚上值班可以不那么认真了,整个城市关门闭户,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提小偷了。

      两个星期以后,我又手痒痒了,想着找个机会再去打几枪。自从上次出丑以后,好久都没敢再去,现在估计那里的人已经忘记我的容貌,可以再去了。

      找个星期天上午,我换辆新车来到射击俱乐部。刚进大门,侍者就笑容满面的迎过来:“李先生,欢迎再次光顾!这边请,我们老板请您过去谈谈。”

      我一下子大窘,脸红得发烧。见鬼!他怎么这样好的记性?

      跨进经理办公室我又愣了,坐在桌子后面的竟然是瑞恩.斯特林!

      “您好!李先生。”他吩咐侍者去拿东西,然后满面笑容的绕过来和我握手,“非常抱歉!上次枪出了些问题,影响了您的成绩。”

      “枪有问题?!我不明白,斯特林先生。”

      “您可以叫我瑞恩,我可以称呼您托尼吗?”

      “好,可以。什么问题?”

      “是这样,”瑞恩接过侍者递来的枪和我留下的靶纸,“这支枪修理过。您看,固定准星的销子更换了,但销子的直径有些小,会在孔里面晃动。”他用手一压,准星立刻偏到一边,“射击时,枪身的震动会使准星偏移,自然就打不准了。”

      “原来如此!”我长出一口气。

      “非常抱歉!为了弥补我们的过失,我赠送您四十发子弹。”瑞恩递过来一张票,“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知道事出有因,又有免费的子弹,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不过我很惊奇,您的技术真好!不仅仅因为前几发子弹,后面还有七八发也打上了。实在让人佩服!”

      我嘿嘿笑着摸摸脸,当时光顾着急了,鬼才知道怎么打上的!

      “上次在超市里,看神情就知道您很喜欢枪。崔茜也常提起您,有机会咱们切磋一下?”

      “好的,没问题!”

      中午饭是在东方饭店吃的,我边吃边眉飞色舞的和姐弟俩吹嘘自己的枪法。影倩微笑着默默静听,曲俊峰摩拳擦掌的也要去试试,直到姐姐点头,我也答应下星期六一起去,他的嘴才闭上。

      饭后告辞出来,我在车前掏钥匙时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山上工地里有个中国人。奇怪!今天不上班,谁会在这里?

      我驶出大门,打方向踩油门爬上山坡。看门人见我过来,赶紧拉开大门,马旦也从皮卡车里跳出来。

      “谁叫你来的?”我瞪着眼问他。

      “是我是我。”周红兵急急忙忙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来工地,我正好有点事要办,又找不到你,只好让齐工派他把我送来。”

      “唔。”我没再做声,按理星期天不应该让当地司机动车的,但既然抬出了齐工,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中国人之间的矛盾,只好不再说什么。

      “你……进来坐会儿?”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个周红兵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别人没事从不过来,都躲在宿舍里用乌木或象牙做筷子,他却天天往这儿跑,再说看见你就走,搞得好像我怕你似的。

      这里有一个两间的办公室,外屋放着个大桌子,里屋有几只放图纸的柜子,隔壁是仓库。我在椅子上坐定,却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和这样的人肯定是无话可聊,但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重新站起来,我踱到后窗看着外面阳光照耀下平静的湖面,正思量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外面突然一声枪响。

      一愣之间,马旦和周红兵兔子一样窜进屋来,我也赶紧伏低身体,借着桌凳的掩护往外看。山下的公路上停着两辆皮卡车,十来个拿枪的人在路边散开,正向山上观望。

      这是怎么回事?打猎的?我扭头看看马旦,他正撅着圆圆的屁股抱头缩在地上,看样子也不知道情况。

      安静片刻,下面的人开始向山上喊话了,我只听懂其中有一个法语单词是中国人,其它的都是土话。我又看看马旦,他还是不敢抬头,哆嗦着嘴唇给我翻译成法语,山下的意思是让这里的中国人交出武器,否则就开枪打人了。

      “武器?这里……周红兵!这里有……”

      话还没说完,里屋当当两声枪响,惊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下面立刻还击,一阵密集的子弹穿透薄墙,打的屋里碎屑乱飞,不过因为是仰射,大多偏高。趁着枪声的间隙,我手脚并用爬进里屋,看见周红兵端着一只步枪,正从窗户露头向外观察。

      “作死!”我大叫一声,一把将他拽倒在地。几乎同时,一阵子弹打在窗户周围,散了架的窗框砸在他脚上。

      “不要命了!这么多人,打得过吗?”我对他怒吼。

      周红兵抖着手,没有回答。

      这下麻烦了!对方长长短短十几支家伙,我们只有一支枪,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如果周红兵不还击,我们藏起来,下面的人有所顾忌,不至于很快冲上来。现在暴露了实力,又不肯交出武器,岂不是死路一条。

      “笨蛋!……还有枪吗?”我本要臭骂他一顿,想想不是时候,“他们是什么人?”

      “胡图族人。”

      “废话!我问是不是军队或警……”我也问了句废话,军队和警察都是图西族人,

      “还有枪吗?”

      “没有了,还有门炮。”

      “啊?!什么炮?”

      “迫击炮。”

      “去拿!”

      我跟着周红兵翻出后窗,他跑到老房子残留地面的一角,掀开一块破布钻入地下。我趴在地上惊奇的看着一切,周红兵很快从地窖里拿出一节炮管递上来。

      “炮弹炮弹!”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没问他有没有炮弹。

      周红兵返身回到地窖深处,又搬出个箱子,拿起一枚炮弹递出来。

      “引信!快!”

      山下的人喊了几句,接着又一阵扫射。

      我手忙脚乱的装好引信,去掉保险,一只手扶住炮管,大概倾斜到四十五度,另一只手握住炮弹放到炮口,低下头猛地松开。

      咝……嘡!地面一颤,炮弹飞出去了。

      放下炮管,我立刻开始装配第二发,同时竖着耳朵等待第一发落地。

      片刻之后,爆炸声传来,我蹲起来快速一探头,远了!透过窗户和门,公路对面山坡上腾起的烟尘很显眼。增大角度,我又射出第二发炮弹。爆炸之后,山下一阵乱喊,接着传来轮胎刺耳的尖叫,两辆车轰鸣着渐渐远去。

      双手不停,我迅速装好第三发,然后端起枪对准窗户下沿,谁要敢露头,先吃老子一颗子弹!

      等了好久,山下依然没有动静。我爬到房角,探头往下看,公路上早已不见了人影。

      直到坐上警车,我才想起来害怕,全身抖得吓人,和警察讲话时还想极力掩饰,但找不着调的嗓音和上下牙打架的吱吱声让我立刻原形毕漏。

      警察询问事情经过,仔细做了记录。本以为今天不能回工地了,没想到天刚擦黑,我们就被警察护送回工地。大家围上来询问经过,我简单说了几句,拨开众人的围堵,到厕所冲出一大泡尿,心才总算放下来。

      吃过晚饭洗好澡,我拖着鞋往回走,周红兵正在半路等着。

      “今天多亏你了!”他挤出半脸难看的笑容。

      “你今天差点害死老子!”看见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警察询问他时,我临时充当翻译,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地面建筑拆除后,有一天周红兵一个人在工地没事,跑到地下室在垃圾堆里乱翻,无意中发现一面墙里是空的,撬开以后里面竟放着许多武器。不过因为时间太长,大多都已经锈烂,只有一支枪和一门迫击炮因为包装得好,还没有彻底损坏。他没把这个事告诉任何人,打算整理后留着自己过过瘾。前些日子让我买砂纸是要除锈,没想到我给忘了,他又不敢催,只好自己花钱买。这些日子他找各种理由加班,就是要避开众人打磨枪支,不过迫击炮的架子、座板和瞄准镜都不行了,被他扔进垃圾堆,所以才在烤羊肉的那天晚上被曲俊峰发现。

      可没想到还是走漏了消息,前天他正在加班,忽然进来几个胡图族人要他交出武器。周红兵当然不干,还端起枪威胁人家,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

      在山上等警察时,他感到事态严重,央求我给想个办法,所以翻译时我没照实说。只告诉警察发现武器,然后有人来抢,还开枪,所以我们只好还击,开炮吓跑了他们。

      不过那支枪却让我惊奇,它是德国二战期间的G43半自动步枪,木制枪托已朽烂掉不少,但金属部件基本完好,除锈以后竟然还能使用,看来包装得很仔细。不过为什么地窖里会埋着二战时德军的武器我就搞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了东方饭店,影倩姐弟昨晚就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情况,言辞颇为关切。后来才知道,警察带走我们时,一个侍者看见我,马上告诉曲俊峰。姐弟俩立刻找到戴维一个负责首都治安的朋友,让警察做完笔录后就放人,所以才能这么快就出来。

      我眉飞色舞地吹完自己的壮举,又带她们来到山顶。警察还没有撤除现场,但还是很客气的放我们进入。地窖的武器已经搬空,留下一个敞开的大洞。我架炮的地方画着白圈,负责的警察听说我是当事人,跑过来敬礼,然后竖起大拇指。我被弄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询问第二发炮弹的炸点。他领我们绕到院外,指指大门旁篱笆上的一个洞。我吃了一惊,那是看门人站的位置,忙问有没有伤到他。警察莫名其妙,他们到时只看见马旦、周红兵和我,根本没有看门人。

      “警察先生,你应该立刻找到这个人,我估计他是个知情者。当时情况很危险,他怎么离开的?很可疑!”

      “对对!”警察连连点头。

      “我们有他的姓名,你可以联系我的领导。”我摆出大侦探的架势。

      警察的手脚挺麻利,等我离开东方饭店,顺便到街上买了几样东西回到工地时,齐工已经在和几个警察握手道别了。

      “他们是来调查看门人的吧?”我得意的跑到他面前。

      “你怎么随便乱讲话?”

      我被他劈头一问弄愣了,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两个民族正互相仇视,不论那人是不是和昨天的事有关系,掺乎进去有什么好处?”

      “可是那些人冲我们开枪啊!”

      “不是没打着吗?万一警察走漏了消息,胡图人会不会报复?”

      老头讲的有道理,我们来这儿是赚钱的,没必要介入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到底姜是老的辣,我怎么就没想到。

      通宝推:浣花岛主,
    • 家园 在非洲四十三、

      “打枪?”我一下子醒了,确实是枪声,这地方没人放鞭炮。

      “我还看到信号弹,从总统府方向飞过来,笔直的一条亮线,离房顶没多远。”

      “信号弹?什么颜色的?”

      “银色的。”

      “那是曳光弹,不是信号弹。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外面的工人都没来上班。”

      “我到那边黑人的宿舍问问。”顾不上洗漱,我转身走向当地工人的宿舍。路过大门时,一辆军队的卡车从大街上呼啸而过,车厢中的士兵全部枪口向外,像是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当地工人宿舍里很安静,所有人都聚在一台收音机旁收听广播。一个懂法语的电工向我简单介绍了情况:图西族人组成的军队昨晚发动了政变,现任总统耶恩已同意下台,目前由军队中的高级官员组成的临时委员会接管一切。今明两天全国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否则格杀勿论。

      从黑人宿舍回来,齐工也接到紧急通知:使馆要求所有中国人遵守戒严令,遇到情况随时报告。

      第一天上午,我还能老老实实在工地待着,饶有兴趣的体验着戒严的滋味。但到下午就有点待不住了,午睡以后,我满工地溜达,时不时到大门口看看外面的大街。整个城市都很安静,没有轰鸣而过的车辆和顶着包袱牵着小孩步行的妇女,街道变得十分怪异。

      晚饭以后,其他人又聚在电视机前看着无聊的电视剧。我回房间翻了会儿书,还是静不下心来,只好又回到大门边。

      街上的路灯照常点亮,无聊的照着空空的路面。我呼出口长气,正要往回走,忽然发现路边灯光照不到的树影里,一个黑影借着明亮的月光匆匆而过,没等我回过神来,又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果然有胆大的,看来这地方的人也和国内一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扒着门缝细看,原来街上的人还不少,只是都避开路灯,在路边的灌木丛里行走,加上肤色黝黑,不注意还真察觉不到。

      我正看着街上鬼鬼祟祟的人影忍不住想笑,一道车灯转过街角,突然照过来,两个正通过灌木空缺的人不及躲闪,被定在光亮中。一辆满载士兵的卡车呼啸而至,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车上有人吆喝一声,连停都没停就又呼啸而去。地上的人继续赶路,不过明显胆大起来,有人甚至直接走到路灯照亮的人行道上。

      第二天的戒严更是形同虚设,虽然还是没有车辆,路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多。下午上班时,马旦竟然大摇大摆的过来领工资了!我问起街上的情况,他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晚饭以后,工地另一侧的酒馆也开业了,很快就塞满刚刚领到工资的酒鬼。一辆路过的军车停下,上面的士兵嘀咕片刻,一踩油门又走了。工地上的中国人活跃起来,嘻嘻哈哈的拿戒严开起玩笑,有人甚至提议一起出去逛逛,被齐工严词禁止。

      这戒严真没劲!本想积累些回国后的谈资,谁成想这样的不伦不类。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除了不能出门和工地上无人干活,我们没受到任何影响。姜敏一直在正常上班,只是病人很少。

      第三天早晨,我早早醒来,想着赶快开车出去兜兜。大街上并没有立刻恢复以前的热闹,只有零星的车辆经过。齐工找到我,告诉我上午先看看情况,下午再外出。

      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我拿了把裁纸刀削指甲,不小心切掉块肉,索性踱出大门,到姜敏那去要创可贴。她也正闲在诊室里无所事事,见我捏着流血的手指进来,吃了一惊,赶紧带我到门诊大厅去找东西包扎。

      我皱着眉头跟在后面,正抱怨她大惊小怪,迎面碰上站在门诊大厅里的强森,打过招呼,问明来意,他转身领我们进入一个房间。

      姜敏接过强森递来的东西,仔细地消毒伤口。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强森笑笑,正要开口,一阵不大不小的枪声引得我侧耳倾听。

      “哪里打枪?!”

      “电影看多了?台词随口就来。”姜敏一笑。

      “就是枪声,你们听!”

      又一阵枪声传来,这次更加密集。姜敏停住动作,脸上变了颜色。

      “回你屋里去!”我拉起她就走。

      回到姜敏的房间,我们都不说话,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枪声稍停了片刻,接着再次爆响,而且迅速扩散开来,有一阵渐渐逼近医院,子弹就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尖啸而过。

      我一把将姜敏推到远离窗户的角落,按她蹲在地上。姜敏吓得脸色更加苍白,紧紧地搂住我的手臂,脸贴在我背后。

      医院里突然嘈杂起来,隐约可以听到歇斯底里的惨叫。枪声渐渐平息,我探头看看窗外,正要起身,外屋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护士站在门外,紧张得说话有些结巴,我仔细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门诊大厅的人手不够,院长派她来请姜敏去帮忙。我犹豫着把话传给姜敏,她眨着眼睛慢慢站起来,随着护士往外走,我一时没拿定主意,也跟了过去。

      刚进门诊大厅,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就几乎令人窒息。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足足有两三百人,个个身上都有血迹,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受伤。姜敏还没站稳,立刻像其他医生一样被五六个人围住。我站在圈外,被血腥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双腿僵硬得瑟瑟发抖,正不知所措,被姜敏一把拽进人堆。

      “告诉他们,一个一个讲,先看伤重的!”她冲我大喊。

      “一个一个说,伤到哪了?”我用法语大喊,话音未落,立刻被几只手抓住胳膊。

      “你先说!”我转向左边最近的人,他往胸口比划了一下。

      “在哪里?!”姜敏不等我翻译,说出一个法语单词。

      众人往两边一让,露出躺在地上的伤者,右胳膊血肉模糊,腋下的胸前有一个洞,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噗噗作响。

      “开放性气胸。”姜敏侧脸告诉护士,见她听不懂,又转向我。

      “就是……就是胸打破了,需要密封材料包扎,血和……和氧气。”我用法语解释。

      护士点点头,跑去找东西。我蹲下来和姜明一起查看伤口,正要帮忙扶住病人的手臂,突然被一只血手抓住了胳膊。扭头一看,旁边躺着一个人,肚子上被子弹溜了一道沟,皮肉外翻,鲜血正不停地涌出来。我吓得触电般抽回手臂,尽力忍住胸中就要喷涌出来的气浪,碰碰姜敏,缩着手指给她看。姜敏飞快的扫了一眼,顺手从回来的护士那拿过一大团纱布放在伤口上。

      “让他屈膝,你用双手捂住,我待会儿处理!”她对我喊道。

      真是要命!我抖着手轻轻压住伤口,看着鲜血慢慢浸透纱布爬上手指,赶紧扭过脸看向别处。

      混乱的抢救持续了很长时间,士兵没进来,只是把整个医院团团围住。十几个警察堵在大厅门口,所有走出去的人,只要是胡图族,都被要求出示证件并记录。

      大厅里逐渐变得空荡,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我站在中间,呆滞的看着一地狼藉的鞋子,血迹和衣服碎片。姜敏沿着墙根,避开地上的血迹向我走来,鞋跟在地面上踏出的声音空洞的回响着。

      “先擦擦手。”她递给我一块湿纱布,脱下血迹斑斑的白大褂放到一堆收集起来的杂物中。

      我抬起手看看,上面的血已经凝固,结成硬痂,随着手指的弯曲纷纷翘起,一片片掉落下去。纱布上冰凉的酒精融化了一些暗褐色的血块,留下一片刺眼的淡红。

      “刚才表现得还可以吧!”我得意的问。

      “很好,”姜敏有些诧异的看我一眼,“光顾救人了,没太注意你。”

      “没关系,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只是救了几个人,感觉挺好。”

      姜敏正要答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胡图族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伤者,试图冲破警察的阻拦冲进来。

      姜敏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大门,我顺手拉过一张移动病床跟过去。胡图族人冲不破警察的阻拦,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只能继续嗓音嘶哑的争辩着,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我们。

      “放他们进来,这里是医院!”见姜敏看我,不等她说话我就明白了意思,用法语冲警察喊道。

      为首的警察犹豫了一下,几个人立刻挤开阻挡把人抬进来。

      “先生,他是犯人,我们必须逮捕他!”一个警察对我说。

      “犯人也得先治伤!”姜敏不等我翻译完,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口气坚决得不容任何质疑。

      我停顿一下,用比较缓和的语气翻译过去。

      “好吧!我们在这儿等着。”警察也感到姜敏的态度不善,犹豫了一下对我说。

      “你刚才的眼神好严厉,以前从没见过。”等处理完伤口,我笑着对姜敏说。

      “医院就是医院,这里没有犯人和警察,只有病人,医生的话就是命令。”姜敏看着警察把人抬上车,“我带你去洗洗。”

      “强森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他。”

      “肯定又溜了!这人胆子真小,一有风吹草动就不见了。”

      “不会吧?!”

      “上次在孟拉维,郭医生正在给一个当地人治疗,几个警察追逃犯从医院外经过,匆忙间枪走火了。他第一个趴在地上,把装废纱布的不锈钢桶顶在头上,接着跳上他的车就逃回来,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去了。”

      “他还有车?”

      “不是自己的,他是中国医疗队的翻译兼联络人,复旦的留学生。平时也是个医生,需要翻译就叫他。”

      “他的中文可不怎么样.”我又想起他说我‘长’的那件事。

      “技术也不咋地!我们一般懒得叫他。“

      “那听不懂怎么办?“

      “也没什么,很多病一眼就看清楚了。这地方的穷人小病忍着,实在不行了才来医院,再说我们也学会了一些当地话。“

      “人穷万事难啊!这儿看病贵吗?“

      “我们是援助性质,连药品都是国内发来的,不要钱!“

      “那就奇怪了?来看病的都是有钱人?“

      “有钱人不找我们,都去欧美医生的诊所。“

      “嘁!狗眼看人低!“

      “好好洗洗手,这儿的传染病很多。“姜敏没接茬,递给我一块刚打开包装的肥皂,”洗完把伤口解开,我再处理一下。“

      “你怎么也懂急救?“我边洗边问。

      “我爸是外科医生,而且是军医,我们以前也学过。“

      “真的!那你爸和我妈还是同行呢,不过她是内科。“

      “怪不得,刚才我听你跟护士解释什么血,氧气的,跟你妈学的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小时候好奇,看过她们在操场上做战场急救演习,用树枝当夹板,用背包带止血,过一会儿还要松开一下。熏陶了这么多年,算半个医生吧。“

      “李半医!”

      “听着怎么不像好话,过来!”我一把搂住她的腰,不小心被姜敏手上的碘酒抹了一脸。

      “别动!碰到伤口。”姜敏扭身闪开,抬头看一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不用照镜子,我知道肯定花脸了,于是不依不饶,非要抱她一下算作补偿。

      “说真的,你的法语怎么学得这样快?”闹过以后,姜敏找块药棉给我擦脸。

      “两个原因:一是我在出国前就开始跟着录像带和书学法语。二是整天在外面跑,随时都在用。前两天,我去买三角锉,几乎跑遍了所有五金店,这个长单词一上午重复无数遍,估计这辈子也忘不掉了。”

      “有功夫教教我,书也借我看看。”

      “没问题!你该学学法语。女的说法语特好听,经常带你去的超市有个黑女孩,说起法语来简直是莺歌燕舞,‘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今晚从床上开始,教你些枕边情话。”

      “去!没个正经!”

    • 家园 在非洲四十二、

      看看再无其他动静,我退到路灯下,仔细看看四周,转身慌忙奔向餐厅。

      曲俊峰不在,一个佣人等在门口,用手指指姐弟俩的房子,示意我过去。

      到门口,我深呼吸几次,稍稍稳住依然狂跳的心脏,才迈步进屋。曲影倩微笑着坐在餐桌旁,身边是两个小孩,见我进来,笑着介绍两个孩子:“这是杰瑞,这是苏茜。叫叔叔好。”

      我答应一声,突然想起别墅里的“鬼魂”:“你们两个刚才是不是去过那个小楼?”

      “人吓人,吓死人。”我看曲影倩不解,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形。

      “你们两个下次去那里一定记得开灯。”曲影倩有些抱歉,“他俩常去那里玩耍,不是有意想吓你。向叔叔道歉!”

      “不必不必!”我连忙摇手,“和小孩子计较什么,再说又不是故意的。”

      两个孩子是戴维前一任中国老婆留下的,妹妹四岁,哥哥八岁,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混血儿,心中不免好奇。两人的皮肤都是黄黑参半,没有当地人那么黑,和中国人比又有些暗,大概是肤色的原因,脸上没有营养良好的黑人那种光泽,显得很干涩。不过长的都很漂亮,尤其是妹妹:齐耳的黑色直发,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黑亮的大眼睛,小巧而薄薄的嘴唇,想来妈妈肯定也是个美人。

      晚餐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继续,我没提戴维的事,曲影倩她们似乎也有意回避。两个孩子很快吃完离开房间,我们的话题也自然转到他们身上。

      “这两个孩子挺可爱的,就是有点沉默。”我咽下一块鸡肉,清清嗓子说。

      曲影倩停住筷子,微笑着:“那是和你不熟悉,其实他们很活泼的。”

      “我看他们和你挺亲近的。”

      “一开始也不行,而且我没有带孩子的经历,一天到晚,被他们闹得烦死了。有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对苏茜吼起来,把她吓哭了。杰瑞见此情景,立刻跑过来护住妹妹,握紧拳头,对我怒目而视。我一下子愣住,正不知所措,苏茜绕到哥哥身旁,抽泣着说:‘阿姨,对不起!我再哭一分钟行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多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啊!……后来我们彼此熟悉了,就变得越来越亲近。”

      “这当妈妈的真不是个东西,哪有这样管教孩子的!”我愤愤不平。

      “什么?……啊,我想,她也有难处吧。我给你盛点儿汤。”

      “谢谢,我自己来。”我正要阻拦,曲影倩已抓住勺子,我只好把碗递给她,又看看一直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的曲俊峰,“今天的菜真不错,撑死了!”

      “谢谢!这是对炒菜的人最高的奖赏。”曲影倩粲然一笑,弄得我有点恍惚。

      晚饭以后,我们照例来到外面。曲俊峰跑去看看餐厅的情况,我和曲影倩沿着灌木夹道的回廊漫步。

      “两个孩子呢?”第一次和女孩儿这样独自相处,我有些别扭,赶紧找话题。

      “应该是哥哥带着妹妹在看动画片。”曲影倩拂开被微凉的夜风摆到额前的几丝乱发,向远处亮灯的房间看一眼。

      “我以前来怎么没见过他们?”

      “他们到瑞士去了半年,前几天刚回来。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个小楼妈妈的房间看看,没想到这次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吃了一惊。”我赶紧否认,“看来他们还是很想妈妈。”

      “是啊!谁能比妈妈更亲呢?”曲影倩垂下眼帘。

      “我是在从使馆回来的路上碰见小峰的……”怕惹她伤心,我试图岔开话题,慌忙间只说出半句,后面却接不下去了。

      曲影倩稍等片刻,见我没有下文,扭过头微微一笑:“又去使馆打狗了?”

      “呵呵!这你也知道。那狗早被打怕了,一见我就没影了。”

      “其实可以让它觉得你很友好,可以亲近。”

      “这个……有点难。”我挠了挠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试探一下,看看她对我是不是有点儿意思。

      我紧张思索着如何开口,对话停顿下来。

      曲影倩往前走了几步,抬腕看看表:“哎呀,快九点了,我得去让孩子们睡觉。你先回去吧。”

      “噢,好,”我失望的打消念头,同时也放松下来,“和小峰讲一声,走了。”

      我躺在床上,想起在东方饭店的情形有点丧气。现在打架都能气定神闲,追个女人怎么这么难?以前都是女孩儿主动追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来还得练练。戴维来了就走,两人关系应该不怎么样,这是个有利条件。两个小孩突然出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些想法令我困意全无,翻来覆去的烙饼,直到十二点多才迷糊过去。

      大概是凌晨两点,我被一阵密集的响声吵醒。

      真见鬼!谁在这时候放鞭炮。我迷迷糊糊的翻个身,蒙上头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晨,我浑身一抖,从睡梦中惊醒。在床上晕了片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外面一片寂静。摸到床头的手表,已经七点四十,怎么听不到外面大街上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这个国家的司机很少鸣笛,但踩油门可是舍得下力气。每天早晨上班前,大街上就像个赛车场,发动机的咆哮响成一片。

      我拿着洗漱用品开门出来,工地上空空如也,一个当地工人也没有。大门内聚着十几个中国人,正顺着栅栏的缝隙向外窥探。齐工站在宿舍边的路口上,瞪眼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走向水池:“晚上打枪你知道吗?”

    • 家园 在非洲四十一、

      我心事重重的回到工地,反锁上房门独自坐在屋里发呆。一个画面不停的在眼前出现,肥胖的老年黑人************。这女人真是贱!为了钱跑这么远来让一个老头子糟蹋。我站起来在屋子中央绕几圈,又坐下,再站起来,反反复复,试图赶开这令人窒息的想象。怪不得她父亲坚决要走,依老头的性格,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婚姻,而且那天看到的车队应该就是戴维的,明显和以前看见的总统车队不大一样。

      夕阳斜照,屋外的阴影里一片昏暗。隔壁办公室看图的人陆续离去,我深深吸口气,正要起身出门,外面两个人的说话声传进来。

      “这个王总满有水平的。”这是刘刚。

      “那当然,他干了一辈子建筑。”王文革回答。

      “我不是说技术。你看他一上来把大伙儿都训一顿,尤其是齐工,一点脸都不给。刚才就几句话,大家又都笑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这点儿本事还当什么领导?我跟你说,现在这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一个萝卜几个坑。真要是所有工程都全速转起来,谁都不得闲。他现在是有求于我们,所以先打一巴掌,然后再给你点儿甜头,不然怎么办?从国内再派人来?光单程机票就两千多美元,还得把不行的人弄回去,怎么办都不划算。”

      “确实是这样!”

      “咱现在要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当领导的肠子都比别人多几道弯儿,里面全是坏水。当然工作还要干好,说到底,挣的钱是自己的。不是我说大话,到用不着的那一天,你等着瞧!”

      两个人锁上门渐渐走远。我稍等一会儿,也带上门走向食堂。

      晚上是包子和稀饭,我没什么食欲,无聊的搅动着碗中的米粒。齐工看看四周无人,有些神秘的凑过来:“吃完饭王总要开会。在监理办公室。”

      会议只有王总齐工和我三人参加。很显然,这是公司内部会议。王总简单介绍了公司在国内和其他国家的情况,开始具体谈到我们各自的工作:“我听有的人反映,你们不知道钉子的规格?”

      我一愣,立刻回想起那天使馆的瓦工来送材料清单的情形:“啊,对,是我。这里用的是公制,所以……”

      “连钉子多长都不知道,干不了你就回国!”王总皱着眉头打断我。

      我一下子愣住,低头不再解释,一股无名怒火在心中腾腾升起。

      王总又讲了许多事,我大多没听进去。最后他告诉我们明天就要回国,然后停顿片刻:“小李总的来说表现不错。你不是建筑专业的,但也应该注意多多学习。对吗?”

      我点点头,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王文革说得不错。我也见识了这一手。

      第二天下午,我送走王总,把齐工放到工地,调头直奔使馆。

      夕阳在公路边的树丛里闪闪烁烁,像一只因恐惧而不停躲闪的眼睛。我把喇叭按得山响,轰着油门冲进刚刚打开的大门。敢告我的黑状,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使馆工地刚要开饭,三个菜和一锅冒着热气的汤放在桌上,五个中国人围坐在桌边。我缓步向前,路过一堆建筑垃圾时,顺手抄起半块砖头。几个人正在埋头抢菜,没人往这边看。我正思量着这出好戏如何开场,使馆的大狗忽然从桌子另一边摇着尾巴绕过来。它一看见我,立刻转身就逃,一下子跌进排水明渠边的灌木丛,接着迅速爬起来,惨叫着不见了踪影。

      我收回目光,面露冷笑。水电工最先抬起头,笑着招呼过去尝尝,话到半截卡住,笑容难看的凝固在脸上。我踱到桌前,慢慢扫了所有人一眼,最后盯住那个瓦工,抬抬下巴:“郭改苗,你和王总说我不知道两寸钉多长?”

      “是,是,不是!没有!我和他闲聊时提到的。”

      有人抬头想说话,被我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你找死!”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这次怎么办?”

      看他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掂掂手里的砖头,慢慢举起来。有人开始往后躲,不小心碰掉饭碗,啪的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停住动作,笑着安慰:“放心,我扔砖头准的很。”

      “别这样,有事好商量,都是弟兄们。”水电工劝道。

      “噢?弟兄们?那你替他先挨一砖头?”

      “不是,我是说……”

      “谁和你是弟兄们,滚一边去!”

      我又转向郭改苗:“说说吧,这一下砸你哪?”

      郭改苗脸上的肌肉剧烈颤抖,手足无措的硬在凳子上。我把砖头放下,用脚勾过一个凳子坐下,戏虐的上下打量他,寻找目标点。

      “饶……饶命!下次不敢了。”

      “我最恨背后告状的人。你拿走磁带,我没计较,就当被贼偷了。在大使面前说砖不好,想隔山拜佛,我只是暗笑你无知,没和任何人说过。没想到你胆子越来越大,还敢暗地里搞小动作。是不是你有这种在背后营营苟苟的癖好?……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招打!”

      话音未落,砖头已出手,擦着郭改苗的头顶飞过,刮掉他的棒球帽,带得头发都飞了起来。郭改苗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砖头最后砸中一棵大树,击飞几块老树皮,震下无数的黄叶,死死卡在树杈上。

      我拍拍手站起来,指着那棵树:“这砖给老子留着,时刻给你提个醒。再敢这样,树就是榜样……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了。”

      从使馆出来,我长出一口气,又骂几句脏话,心里畅快许多。这次能如此从容淡定,威吓群丑,真是太帅了!

      夕阳已接近地平线,橙黄的光芒照亮车头。我打开灯,也不踩油门,任由车子沿着道路滑向山下。一辆轿车从后面赶上来,闪左灯超车,我习惯性的向右靠靠,让开位置。两车并行的瞬间,对方突然减速,接着按了下喇叭。我闻声转头,曲俊峰坐在方向盘后面,正示意我靠边停下。

      “下次超车不要到处乱看,注意前面!”我坐在车上,教训刚刚走到跟前面带微笑的曲俊峰。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他抬抬手,“到我家去吃饭。”

      “不去,打扰你姐夫和姐姐。”

      “姐夫?啊,戴维已经走了。我也没吃,不打扰。”

      “你不是喜欢手动的吗?怎么又开自动挡的?换车!”

      “嘿嘿!想开好车就明讲,跟我还绕弯子。”

      “啰嗦!”我开门下来,把他塞进驾驶室。

      到东方饭店时天刚刚擦黑。曲影倩看见我跟在后面,很好看的笑了一下,让弟弟接替自己在柜台料理,转身到厨房去炒菜。

      大厅里很安静,有十几桌客人,侍者们无声的来回穿梭着。我在柜台后面无聊的坐了一会儿,又喝光侍者递过来的茶水,决定出去逛逛。

      “小峰,我去看看那栋小楼行不行?”整个庄园里只有一栋三层的别墅,虽然来过多次,但我从未进去看过。

      “门应该没锁,你自己去。”曲俊峰正在算帐,头也没抬。

      这栋别墅其实是庄园的主要建筑,隔着停车场和大门遥遥相对。外观是典型的欧洲古罗马建筑风格,三层三开间,拱形门窗,圆顶上铺着红瓦,檐间柱头的装饰华丽而精美。

      拾阶而上,大门果然没锁,只是因为天黑,屋里面显得有些阴森。我沿着墙面找了找,没发现灯开关,只好摸黑走进底层的会客大厅。因为没人居住,里面的家具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幔,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走起来软软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我环顾四周,继续寻找开关,忽然发觉身后的大门旁有东西在动,扭头一看,只见两个小小的灰白色影子在门内的走廊上悄无声息的一闪而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没吓得我叫起来,脊背和后脑发凉,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屋里有鬼魂?我快步窜出门外,转身面对黑洞洞的小楼,脚和小腿一阵阵发麻,额头已渗出冷汗,心在嗓子眼里砰砰直跳。

    • 家园 在非洲四十

      我把东西装进包里,先回到自己的宿舍,找个地方锁好支票,拿了一辆皮卡车的钥匙又转身出来。明天要去湖边买鱼,得先把油加好。

      为了改善伙食,我们每个星期要吃一次鱼。卖鱼的集市离市区四十多公里,只有星期天才能抽出时间跑一趟,这任务自然落在唯一被允许开车的我身上。

      开车这活儿,现在有点让我厌烦了。每天在市区里转来转去就已经够累的,星期天还要一大早起来沿湖边奔走近百公里,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牢骚归牢骚,大家的鱼还是不能耽误。我睡眼惺忪的在微露的晨曦中沿着湖滨公路行驶,路过戴维庄园时往里瞟了一眼。大门紧闭,整个庄园里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看不见一个人影。父母离开后,姐弟两个又恢复往日的寂寞生活。想想两个人也够可怜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举目无亲,徒有这么大个院子。我记起曲叔叔临走时说的话--相见恨晚,仔细琢磨这里面的深刻含义,不知道影倩听见这句话时心里怎么想。

      买鱼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沙滩。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规的集市,只是附近几个村落打鱼为生的人较多,不约而同的都在这里上岸卸鱼,就形成了一个买卖场所。

      这里的男人半夜出去打鱼,听说是用灯光诱捕。天亮以后回来。女人和孩子等在岸边,帮着把一筐筐的收获抬下船。

      我驶上沙滩,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车还没停稳,大大小小的筐子已塞满车窗。这地方的鱼的确比市内商店的便宜不少,只是有个缺点-太乱。不仅人乱,鱼的大小和种类也乱。各种鱼都未经挑选,逮到一条算一条,全部装进一个筐里。

      我皱着眉头逐个审视面前的箩筐,虽然鱼都很鲜活,但没一个整齐的,想了一会,用法语要他们把同样的鱼捡到一起。结果没一个人能听懂,只好用结结巴巴的土话又说一遍,还是没人明白。实在没办法,只好比划。我抓起一条鱼,用手指着一个空筐子,画圈示意,众人还是一脸茫然。终于,有两个聪明的悟出意思,嘀咕几句,所有人立刻又忙乱起来。

      好不容易选了两筐鱼,我赶紧开车离开,一是为赶时间,二是避免被苍蝇包围。这地方堆着许多不要的臭鱼烂虾,太阳升起来一晒,臭气熏人,苍蝇成团的在面前飞舞。我驶上公路,立刻猛踩油门,让快速流动的空气吹走臭味。

      来的路上,我注意到一个新出现的岔路口上立起块牌子,写着什么射击俱乐部,今天正好顺道去看看。

      车进市区不久,就遇到警察封路。我拉好手刹,顺手掏出刚买的射击俱乐部门票。这俱乐部名叫点射,看名字就让人想赶紧去试一试。门票制作精美,上面是一支比利时的FNMAG7.62mm通用机枪,硬硬的铜版纸微微反光,仿佛也被赋予了武器的神韵。

      我把玩着门票,等待车队过去。今天的车队有些奇怪,开道的警车过后,是两辆大型的越野吉普,接着才是一部加长的黑色豪华轿车。整个车队速度很快,行云流水般的避开路上的坑洞,从面前一掠而去。

      车队过后,管制随即撤除。星期天的交通并不繁忙,我很快就穿过市中心回到工地,厨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中午吃完饭,我找个借口溜出来,开车直奔射击俱乐部。

      俱乐部离东方饭店不远,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湖的山坳里。进了大门,我才发现里面原来大得很,纵深大概有四公里,像一个放倒的啤酒瓶子。大概是刚刚开业,里面的人很少,射击位置都是空的。我跟着侍者走进枪库,铺满墙面的各种轻武器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好几年没摸枪了,我压住兴奋的心情,选了最熟悉的AK-47,第一次在这儿打枪,用不熟悉的枪搞不好会很难看。

      枪库管理员进到里屋,很快就拿出一支AK递过来。我接过枪,按以前的习惯枪口向上,开保险,拉枪机检查是否有子弹,然后松手,扣扳机,关保险,斜着端起来看一眼,最后跟着侍者来到射击位置。

      这里的射击位置与国内军训打靶时不同,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垫子,却没有架枪的东西,只能用两手据枪。按俱乐部的规矩,第一次来打枪,身后必须跟着工作人员,而且头几枪每次只给一发子弹,防止发生意外。

      子弹上膛,我摆好姿势,对着一百米外的胸环靶大概瞄了瞄,又把身体仔细调整一番,找到最稳定的位置。山谷中风不大,而且一百米的距离不需要修正风偏。深呼吸几次后,我打开保险,带上耳罩,脸贴上枪托开始瞄准。三点一线,靶子下沿留一根火柴杆的缝隙,停住呼吸,稳定击发。砰的一声枪响,弹壳在不远处落地,我很自信的移到望远镜旁。十环!靶纸上最小的圈里一个漂亮的圆洞,有些偏向左下,这是我的习惯性误差。

      我得意洋洋地压入第二颗子弹,略微向右上调整,第二颗子弹正中圆心,望远镜里已几乎看不出误差,标志圆心的小点被打没了。

      我回头接第七发子弹时,被身后的情景吓了一跳: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跑过来站在后面等着看第七枪。我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心里开始不住的念叨:“十环!十环……”再次缓缓在扳机上加力,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怎么扣不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保险忘了打开。被这个意外一干扰,第七枪只打出个七环!

      一个小时后,我垂头丧气的从大门里出来。三十发子弹,除了前面的六枪十环,再也没有在八环以内留下弹孔。身后的人越走越少,我越打越急,最后眼花得连准星都看不清了。打完后侍者跑去拿靶纸,准备让我带走,我羞得没敢等他回来,扔下枪就跑了。

      回去的路上,我顺便拐进东方饭店工地。上星期四,周红兵带信来说要买400目和800目的水砂纸各十张。当时我很奇怪,房子的基础还没开始,要砂纸干什么?后来一忙,就彻底忘了,今天趁他们加班,正好过来问问还需不需要。

      我的脚刚沾地,一个瓦工就拿着瓶芬达,笑呵呵的快步迎上来。

      “周红兵在吗?”我摆手示意不要,“我来问问他还要不要砂纸。”

      “老远就看见您了,砂纸听说他自己买了。别客气,喝吧!”

      “他人那?”我用手背再次推开递过来的瓶子。

      “下面庄园的挡土墙开裂,戴维叫他去看看能不能修补。我去叫他?”

      “戴维?!哪个戴维?戴维回来了?”我吃了一惊。

      “就是这儿的老板,昨天到的。”瓦工趁我发愣,把芬达硬塞进我手里,“刚才到工地看了看,顺便把他叫走了。您到屋里坐,我去叫他。”

      “回来!”我清醒过来,赶紧叫住已走出几步的瓦工,“没事我走了。”

    • 家园 在非洲三十九

      我和姜敏一直陪着影倩姐弟俩站在机场观景平台上,直到飞机看不见了踪影。本以为曲影倩会哭出来,没想到她却异常平静,只是脸色有些凝重。

      回去的路上,姜敏盯着前面影倩姐弟的奔驰吉普良久,忽然转头面向我,一脸奇怪的笑容:“她爸妈对你很欣赏啊!”

      “那是!本人的素质还是很好的。”随着太阳升起,我的心情也好起来。

      “她妈妈托你多多照顾姐弟俩。她爸更直接,都相见恨晚了。”

      “别胡思乱想,儿行千里母担忧,那是人之常情。”我对着前面的吉普闪闪大灯,算作告别,拐上另一条路。

      “我怎么没看到送给你的字画?”

      “留在东方饭店了,现在不想拿过来。工地上灰大,人也杂,万一谁的脏手摸一下,岂不有辱斯文。我不是说你啊!”

      “也是,按理应该裱起来,现在没条件。”

      “呵!你也挺懂吗!晚上过来吗?”

      “来那个了,你自己睡吧。把我放到医院门口,去拿点儿东西。”

      姜敏下车,我一踩油门驶上工地门外的土路,忽然发现里面有些不对劲。工地大门敞开着,里面停了三辆警车。我停在门旁,却找不到看门人。继续往里开,看见一大群中国人都堆在仓库门前,伸着头往钢筋工棚里看。

      十几个警察持枪围住工棚,里面坐着八九个工人,个个都双手反绑,有几个还一脸的血污。我赶紧停下车,挤进人群打听情况。原来是胡图族工人和图西族工人打群架。图西族的电工和两个朋友到工地拿东西,胡图族的看门人不让进,双方发生口角,就打起来了。住在工地的胡图族工人赶来帮忙,图西族的人少,吃了大亏,电工几个人已被送去医院。后来警察闻讯赶来弹压,胡图族人争辩几句,立刻被全部是图西族的警察打倒在地。

      “奶奶的,有枪就能欺负人!?”我抱不平。

      “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一个木工感叹。

      我冷笑一声:“政权?现在总统就是胡图族的,管用吗?”

      “是啊!”王文革接道,“你的司机一开始还不停地喊总统的名字,被图西人一枪托打得满嘴是血。”

      “我的司机!谁?”我边问边伸头往里看,“马旦,要命!”

      工地上本来就车多司机少,今天再抓走一个,星期一我只能自己开车了。

      警察把人带走,其他人也渐渐散去。王总转身走过来,叫我到他屋里去一趟。

      王总的办公室在一排宿舍的尽头,陈设极其简单,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文件柜。其他公司的人过来拜访他时,都对这样简陋的条件感到奇怪。我却习以为常,王总在国内的办公室也不过如此,只不过外面多一间会客室。

      我站在桌前,等他从文件柜里拿出一叠东西。

      “这是公司单独的账户。你把支票本保存好,这个本子用来记账,很简单,记下时间,金额,用途就行了。”

      “好的!谁用这里的钱?”

      “只有我可以用,别的你不要多问,锁到你的柜子里。”

      “是。”

    • 家园 在非洲三十八、

      星期六一大早,我和姜敏开车去机场,为曲叔叔和阿姨送行。太阳还没从天边的浓云里露头,平坦的大地一片灰黑色。我们一路都没说话,直接开到停车场,站在车外等待。

      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薄薄的晨雾悬浮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片刻之后,远远地看见两束灯光穿透灰色的薄雾,奔机场而来,我们相互看一眼,转身走向机场大厅。

      早晨的机场非常冷清,唯有我们这片区域灯光全开,剩下的地方只斑驳的亮着几盏小灯,呆滞的投下几片昏黄的光影。我们一群人默默的搬行李,办手续,脚步声在大厅里空洞的回响着。

      曲阿姨似乎禁不住清晨的寒意,虽然加了一件披巾,还时不时抱住胳膊。俊峰和警察打声招呼,我们一直送到登机通道的门口。叔叔阿姨开始和每个人告别,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这气氛太压抑,总算就要过去了!

      曲叔叔走过来握手,我不自然的笑着:“祝您一路顺利!到家给我们来个电话。”

      他握住我的手不动,抬头凝视片刻,弄得我脸上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更加费力的凝固着。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曲叔叔忽然提高了声音,双唇有些颤抖,一只手松开,用力拍拍我的胳膊。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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