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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陈永新:宝马恩仇录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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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陈永新:宝马恩仇录

    宝马恩仇录

    陈永新 寻找飘荡的忠魂 3月17日

    宝马恩仇录

    ——王林、伯根、太保与我的陈年恩怨

    作者:陈永新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远征大酒店

    微信公众号:寻找飘荡的忠魂

    文章来源于《人民日报》,点击文末左下角蓝色字“阅读原文”

    前言

    年轻时看香港电影,发现片头每每有一句:本片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甚感新奇。后来方知:此乃编剧者为规避法律风险,避免有人对号入座,无端涉讼。今拙文反其道而行之,公告列位看官:本文所述全系真人真事,绝无半句虚构,虽是二十多年前往事,但本人记忆犹新并有大量证据为凭。因文中避无可避,需涉及一些当年大佬及知名保险公司,不必对号即可入座。如当年相关者读此文后心中不快欲白道官司抑或黑道寻仇,本人均乐于接招,权当是恩仇未泯,为拙文再添后记素材耳。

    王林其人

    王林者,当年气功大师也。江西芦溪人士,曾誉满天下复谤满天下,现已化作一缕青烟,功罪盖棺未有定论。因有点奇功异术当年红得发紫,各路神仙趋之若鹜,名人大佬左拥右抱,政商各界左右逢源,风头一时无两,后来气功热日渐式微,王林渐渐淡出江湖,前几年因涉及一宗买凶杀徒疑案名声狼藉,原先相伴左右的名人大腕尽皆噤若寒蝉,避之唯恐不及,最后未及交付审判即在取保候审期间暴毙。而网上仍千夫所指,怒意汹汹,许多文章大都是东拼西凑,言之凿凿却都是道听途说,什么政要大腕合影,女星开光,悍马劳斯莱斯,障眼法、魔术骗人云云,一副大义凛然口吻下,明显难掩酸意。

    因机缘巧合,我二十多年前与王林有过几回交集,不算朋友,我知他名满天下,他不知我姓甚名谁。因一辆当时十分稀罕的宝马740iL轿车,我与他还间接结下了梁子,他的宝马车残躯至今犹静静躺在我车库里。

    经三次接触,我对此人既无多大敬意,也无深恶痛绝,觉得只是确有些旁门左道本事的江湖人士,气功也确实能医一些病,仅此而已。因他交游甚广,各色人等围在他身边各有所图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本事和劣迹都被无限放大了。相信列位听完我的叙述,会有一种客观的解读。至于王林是否恶贯满盈,现在是法制社会,任何人未经法院生效判决确认都不得认定其有罪,最多也是“涉嫌”。

    我无意也无力为这位并无多少敬意的江湖人士申辩,不过,对许多义愤填膺的作者读者我也不免哑然失笑:为一个素未谋面早已归西的江湖人士大动肝火,您犯的着吗?

    伯根其人

    伯根,大名何伯根,浙江诸暨人氏,后成港商身份,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二十一岁即成为诸暨第一个万元户,第一个拥有私人轿车者,当年在诸暨有众多崇拜者,现在诸暨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佬曾多次向我直陈当年偶像为何柏根。

    伯根当年盛极一时,但终究是少年性情把持不住,彼时县城只有电影院前人员密集,伯根每每要捱到电影院散场时才驾着他的菲亚特轿车向人群最拥挤处开去,当时县城大街上连摩托车也只有公检法机关才有,伯根驾车时摇下车窗,坦然接受人们钦佩敬仰之目光,其时若人群中有人向伯根打招呼,那人都会立即招来羡慕目光。

    而我,当时只是刚在诸暨茶厂制茶车间做完四年苦力,脱下汗渍斑斑的工作服,准备在茶厂职校当小小的语文教员,刚买了永久自行车还欢喜雀跃。

    伯根以长途贩运珍珠发迹,是诸暨目前国内最大的珍珠产业的开山鼻祖之一,后又胆魄过人,通过关系买到一艘海军报废军舰拉至江苏一家轧钢厂回炉制成当时最紧俏的建筑钢材大大赚了一笔,奠定了大约三五年时间的诸暨首富地位。或许相由心生,伯根竟与国内两届首富黄光裕相貌酷似,我曾开玩笑说你把证件照上的名字改为黄光裕没人会质疑。

    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伯根少年得志,后大手笔投资房产失误又兼染上赌博恶习,并由此惹三年牢狱之灾,一代枭雄终致落魄潦倒,前些年一度柴米无继,近年已难觅音讯,令人唏嘘。

    我与伯根初为友,后为敌,复相逢一笑泯恩仇再为好友。一晃几十年,当年恩怨已不值一提,尽管伯根已穷困潦倒,但我仍敬他曾是条汉子。我已数年未有他音讯,念及往昔交情,若他今日看到此文向我求援,我仍将一如既往施以援手。

    严格的说,我是在一九九三年春天的某一日同时结识了伯根和王林。

    尽管我与伯根同岁,又同属诸暨下辖姚江区人,高中也同是七八届毕业,但他是公立的区属高中,我是村办的江藻高中,并且读书时都不算学校冒尖的人物,所以彼此并不相识。

    九三年时,伯根集珍珠大王、钢材大王两顶桂冠于一身,名声如雷贯耳,而我也从诸暨城关镇政府专职法律顾问岗位辞职已五年,打了几场有点影响的官司后,诸暨仅有的六家银行都请我当了常年法律顾问,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创办了金融法律事务所,顺势又同时开办了公司做起了生意,江湖上也算微有薄名。

    九三年三月,我因商务去深圳,恰好伯根也在深圳,有一位朋友想介绍我认识伯根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你问他一下吧愿不愿意屈尊见我,他是大老板,我热脸孔贴冷屁股可不去,没想到伯根电话中很爽快应承下来,说也听到过我的名头,又说大家都是姚江区出来的,正应互相照应。我闻言非常高兴,赶往他下榻的五星级帝豪酒店时,伯根已在那硕大的总统套间客厅等我。

    尽管我久仰伯根大名,但初次相见,我还是彻底地被他镇住了,他在那客厅里一站,岳峙渊渟、大包头油光锃亮,当真是气宇轩昂。我们握手寒暄后互相说了些客气的话,后来伯根说:今天凑巧了,等下认识一位江西来的气功大师王林,就住在隔壁套间,为许多政商大亨都医过病,是个传奇人物。喝了一会茶后,伯根将我领到隔壁。

    初见王林,他的外貌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五短身材,脸色病态苍白,而且神态相貌酷似日本电影《追捕》中已近痴呆的横路井二,他把半个身子深埋在硕大的黑色皮沙发中,伯根介绍后我叫了声王大师伸出手去,他居然神态倨傲也不站起来,只是坐着随便与我握了下手,我一想:谱这么大,大概真有些本事。

    看王林慵懒又不愿搭理我的样子,伯根有些尴尬,随手拿出两张小女孩照片,说这是绍兴外贸公司董经理女儿,眼皮天然塌陷,多处求医无果,蒙王大师发功后三个月眼皮到正常位置,我一看照片,与伯根所说一致。

    后来王林打开箱子,取出一本很厚的照片集印刷品递给我,名为《中国人》,封面上有王林满面春风的照片,我一翻影集,心中大为震惊,这里面与王林合影之人士都是地位显赫之人,大部分只是在新闻镜头中才见过,影视界名流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以我的辨认常识这些照片都是真实的,未做过任何技术处理,除合影外,这些人中还有不少给王题了字,王林也一并收入画册。

    另有一张照片,注明是印尼总统苏哈托派国宾车队迎接王林并在皇宫接见,见我仔细端详,王林在边上漫不经心地嘟囔一句:总统请我去给他看病的。

    时至中午,伯根留我吃饭,我一看王林爱答不理的样子,心中微微有气,就借故告辞,伯根倒是客气,一直送我到楼下大堂门口。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我当时隐约觉得:某种角度上看伯根俨然是王林的经纪人。

    第二次见到王林已是近两年后的九五年春天,其时我与伯根已是好友,并有了生意上的合作,因伯根已在海口闹市区买下一块地皮开发房产,我便通过各种渠道为他筹集资金。

    那天伯根与我说:明天王大师要来杭州为一位重要人物看病,你有空也来见识一下。

    第二天赶到杭州西湖边的新侨饭店,王大师已到,伯根悄声告诉我:是省里的一位重要领导患失眠遍寻名医无果,经省某厅厅长介绍得知江西有位气功大师能发功医治此病,某厅长便辗转托宁波的朋友找到伯根说动王大师前来。

    我进去一看王林仍是一副江湖术士的散漫派头,除那位厅长外,诸暨已有几位大佬在场,有供电局赵局长,公安局詹局长,信托公司张总,西子宾馆钟总,那厅长不住地用手捂住手机压低声音在打电话,似乎十分为难。

    我便问伯根怎么回事,伯根说那领导通知王大师去大院看病,王大师说:我管他什么大官,他来求我总要他上门来,否则我便回去。我和伯根随那厅长走到外面走廊,厅长挂掉电话,面露愠色,说刚才在与领导秘书通电话,领导已答应屈尊到新侨饭店来,厅长抱怨:这气功大师真把自己当回事,没点礼数,我在旁边插了一句:世外高人,大抵如此。

    然后伯根与我去大堂等候领导,不一会,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黑色皇冠3.0轿车驶来,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位只常在新闻镜头中出现的领导,神色谦和,由伯根和厅长领着迎进了王林套房,王林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不过倒是站起来与领导握了手。

    然后王林下令:除伯根和厅长外,让我们统统退出,伯根解释:发功时观众太多有干扰。

    大概大半个小时后,那领导推门出来,与王林状甚亲切,王林送到电梯口便不再相送。后来伯根拿出一张名片炫耀,那朴素的名片上印着如雷贯耳的大名,旁边还有一个钢笔字写的号码,我一看原来领导的名片上并未印电话号码,伯根说领导只是写了他夫人的办公室号码,称看病是私事,今后若有医嘱可通过夫人转告。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据说领导当天深度安睡。第二天派秘书过来向王林致谢,并嘱秘书一道陪着王林在西湖坐了游船。

    当天中午,我们诸暨几人在新侨饭店吃完饭就让伯根请王林为我们表演他空盆变蛇、空杯变酒绝技,王林那天心情颇好当即答应下来,同去的公安局詹局长及西子宾馆钟总说:变蛇前天已在西子宾馆见识过了,今天就变酒吧。

    我觉得此事太过玄虚,便想留意考较真伪,王林叫詹局长去取柜子里的玻璃杯做道具,我恐其中有诈,便说这杯子不太干净,我到隔壁房间拿只干净的,王林也默认了。

    待我将再普通不过的一只杯子递给王林后,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的诡异一幕发生了:不知是自证清白还是发功所需,王林先是迅速脱掉了衬衣和长裤,只留下一条三角短裤,然后在茶几上铺上两张餐巾纸,将玻璃杯口朝下倒置于餐巾纸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朝杯子发功,口中念念有词,满脸涨的通红,半分钟光景,眼见那被倒置的杯子里竟开始冒出红色泡沫,不一会儿盈满杯体,王林发一声喊,迅速调转杯口一把撕开那已沾湿的餐巾纸,满满一杯红酒已在手中,众人惊诧叫声中王林得意洋洋,让我们挨个尝尝他空手变出的葡萄酒,钟总和赵局长各尝了一口,都说这红酒味道不错,递到詹局长口边时,詹说我不喝红酒,让我尝时我觉得总有点来路不正,皱眉推了开去。

    一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王林见我与詹局没有尝酒,脸上露不悦之色,便穿好衣裤顾自己进了房。

    此时詹局装作捡丢落的皮夹,迅速伸手将茶几后背摸了一遍,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就把我拉到门外,说怪了怪了,我从一进房门开始就当刑事案件侦破的,但我确实看不出丝毫破绽,连说此人真是非同小可,并说你当律师的,从你的角度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彼时詹友法先生是诸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刚领衔侦破诸暨金三角加油站持枪杀人抢劫案,全省警界名声大噪。

    我见他如此相询便笑曰:你这个福尔摩斯一级神探都看不出破绽我凡夫俗子能看出什么?

    后来伯根出面解释,说王大师此举不是变酒,而是凭意念借了放在别处某地的酒移至此杯中,空盆变蛇也是同样的道理,但我们听了总是将信将疑。

    上述细节,连我在内六人,除王林与詹友法已归天,其他四个亲历者都健在,想必对当天经历,一定尚有记忆。

    第三次与王林相见是在南昌。

    九五年九月,我与伯根从海南回诸暨,伯根说王大师在南昌西山寺找了一个看相非常准的道士给他看今年财运趋势,让我一道前往,我本来对看相算命之术十分抵触,但想想反正是顺路也就陪伯根一道前往。

    那天中午王林是亲自开车到南昌机场迎接,穿着与南昌当年景象十分不协调的白色西装西裤,脚踩白皮鞋,机场出入口处旅客纷纷侧目。王林旁若无人,大呼小叫。

    一坐进王林那原装本田轿车,我便感觉到了不适,车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他又把车开得飞快,双手把持方向盘时竟不时作类似杰克逊走太空舞步的扭动状,同时车内迪斯科音响开得震耳欲聋,彼时南昌城区还是客货车混杂,甚至还有手扶拖拉机马车混杂其中,王林驾车走S形,为炫耀车技,以时速90码的速度在各式车辆中钻来钻去,我心下发怵,小声提醒:王大师慢点吧,已90码了。王林一脸不屑说90码怎么啦?南昌交警没有一个敢拦我的车,我倒车都开90码的。

    我闻言也不便驳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我心想:哪有倒车开90码的?这个人怎么如此张狂,胡吹大气,与我心目中应有的一代宗师形象相距甚远。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让王林折腾到酒店,早有人在门口迎候,王林进得包厢,仍是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一干宾客也不知是什么人,个个唯唯诺诺,我一看场面令人生厌,就借故接手机在包厢外走廊上透气。

    下午王林陪我们去西山寺,听说离酒店有几十公里路,我正为坐他的飞车发愁,一下去门口已停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是司机开车,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西山寺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据说在南昌名声很响亮,飞檐斗拱,气势倒也不小。进得寺内,早有一作道士装束的近五十岁汉子坐在桌后等候,那人看上去倒也仙风道骨,我见王林对他状甚恭敬,也就不便问为何他作如此装束。

    那人先给伯根看了手相,再仔细看了其天庭、耳朵,便说你这个人是万人之相,今后必成一番大功业,看完伯根问多少钱,那人便说老板随便给,伯根给了他四百元。

    没想到他给我看了不到五秒钟,便大呼小叫起来连呼可惜可惜,说是亿人之相,我不以为然,说何以见得?那人娓娓道来,说你生不逢时,如在民国就官至中央。并说你十六岁前家境困顿,也没有上过大学,但十六岁以后全家靠你翻身,我闻言心中暗惊,觉得确实在我十七岁参加工作后我家才发生了较大变化。见伯根上来打趣,那道士居然说:你们两个现在是朋友,老板你大(向伯根一指),或者合伙做点生意,但两个人都属虎有点犯冲,并且我比伯根大一个月,今后若是翻脸了,万人之相一定是无法与亿人之相较量的,让伯根一定要服天意。

    此言一出,我与伯根的尴尬可想而知,为了解嘲,伯根拍拍我肩膀说:陈律师(他几十年一直如此称呼我),你这个亿人之相今后可不能欺负我!我非常狼狈,便用诸暨话对伯根说:江湖客人,别听他十五到六(意即胡说八道)。

    后来我赶紧摸出六百块钱给那道士,那人说:像刚才那位一样四百够了,我说亿人之相总要比万人之相多付点,硬塞给了他。

    奇怪的是,王林自始至终笑而不语,十分安静,一改平时那神气活现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想或许同是世外高人,他这样也许是对同道中人的一种尊重吧。

    从西山寺出来,王林叫凯迪拉克车送我们去南昌火车站回诸暨,他另坐一辆车回去。

    不知是否他刚才听了亿人之相之语有所触动,反正离开时他倒是认真与我握了手。

    此后,我再也未见过王林。

    话题至此,轮到本文主角宝马车粉墨登场了。

    这墨绿色的八缸宝马740iL轿车在九十年代初的国内,绝对是凤毛麟角,官方并无正式进口渠道,我也是后来投保时才知道国家核准价格为116万元。

    但彼时开放之初正是海南走私泛滥,发生全国最大汽车走私案,导致省长梁湘下台之际。

    经伯根引荐,九四年初王林到海南为一位某厅的要员发功医好了多年顽疾,那要员感激万分,便设法去买了一辆走私宝马车挂上某厅的琼A牌照送给王林,以当时海南走私罚没车遍地的情形,估计也用不了几万块钱,王林只是开了几圈兜风便没兴趣了,对伯根说,我反正江西有的是车,这车就送给你把,伯根心领神会,当即说:我哪里担当得起?算你卖给我吧,折价一百万元,王林未置异议。但此时两人过往甚密,伯根也并未付钱。

    就这样,这一辆命运多舛的宝马车就此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引发了此后江湖上的滔天巨浪,这是后话。

    也许是一语成谶,我与伯根、王林西山寺之行一个月后就发生了“万人之相”与“亿人之相”毫无预兆的强烈碰撞,这也是我几十年江湖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情势紧迫与合作伙伴反目并施以奔雷重手,及今思之,心中犹隐隐作痛。

    西山寺回诸暨后,伯根停留了三天便又径回海南,其时已是九五年十月,我向各处筹集用于伯根海南房产项目的资金均已快到期,我初涉商界,人家借给我钱都是缘于我当半吊子律师的好名声,不敢失信于人,每次打电话给伯根他都在忙于接待各路客人,我放心不下,又匆匆赶到海南。

    彼时海口的房产项目已结顶,宏观调控的政策威力在海南尚未完全显现,房产销售还算正常,伯根那天正在打牌,见我忽又到来想必是为催款而来,惊诧之余,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不再对我像以前那般热情。

    就这样在海口呆了十天,天天去伯根办公室闲聊,谈及十月底近千万融资均已到期需尽快设法归还,伯根只是敷衍,说你先回诸暨去吧,钱一筹集到以百万为整数,一定及时汇过来。我心中不快,但也没有吱声。有一天临近下班,忽然伯根的曹秘书提了一袋现金进办公室,说何总这是五楼刚卖掉的一套房款27万,是否交到公司账上?伯根挥手说不必了。

    第二天吃早餐我碰到曹秘书,问昨天的房款怎么不交入银行?我多次去海南,小曹他们对我印象不错,就压低声音说:何总迷上老虎机(海南当时的一种赌博游戏机)了。昨晚那27万都输完了。

    我闻言心中大为恼火,觉得我在海南已呆了十多天要钱,你却将房屋销售款去赌博,这对我债权人来说未免太不尊重,本想去办公室说伯根几句,但他在老虎机旁熬夜到天明,刚刚睡下,我只得悻悻而归。

    到了下午三点,我再到伯根办公室,伯根仍是一副泰然自若模样,把我想说的话都噎了回去,我说:伯根,我明天打算回去了,银行里还有好几宗案子要我出庭,你尽快筹集资金汇过来,否则我为难了。伯根站起来说你放心,实在最近没钱,一有马上汇过来,你就先回去吧,说完继续忙他的事,我走了出来,他也没有起身相送,态度上明显已是冷淡。

    下午四点钟回到天福宾馆收拾行囊,准备订次日一早的航班飞杭州,忽然接到诸暨中行的朋友电话,问这段时间也没有音讯去哪了,我便说在海南伯根处催款并抱怨伯根手头没钱一直在敷衍,那朋友立即说不对,伯根今天还有700万元钱从海南汇入诸暨他弟弟账户怎么会没钱?

    我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声像被猛击了一下,但迅速冷静下来,我与中行的朋友说:你帮我查一下,款项是否确是从海口汇出?近半月中是否还有另外大额款项从伯根海口房产公司账上汇到诸暨?我觉得伯根老板这么大,做其他生意我也无权过问,但我在海口已半个月,如他半月中截留海口房屋销售款不还我分文那就违背江湖道义。

    半个小时后,我的担心得到了证实,查询结果,这700万元是这半个月中第三次海口向诸暨账户汇款。

    我当时心中十分震惊,觉得伯根也算是诸暨叱咤风云的人物,如此做法未免太没有规矩,立即怒冲冲赶往伯根办公室,走到楼下,觉得此事干系重大,需斟酌思量一番再作决策。

    回到天福宾馆后,我再也没有心思吃晚饭,心中忿忿不平,有被朋友耍了的感觉,于是,逐一向我杭州、绍兴、诸暨官场中的三位至交好友诉说了上述情形,没想到三位弟兄的结论居然惊人一致:是伯根先不仁,不是你不义,此举已严重危及你资金安全,不能再作妇人之仁,须采取断然措施。

    三位弟兄的电话一挂,我似乎吃了定心丸,我从晚上十点铺开宾馆的信笺纸,开始写《民事诉状》及《财产保全申请书》,但念及伯根几年交往总是有些感情,又念及其是一代宗师,我写惯了法律文书的手竟微微发抖,写到被告何柏根字样时几乎要掉下泪来。

    一夜未眠,到天亮将相关手写文书传真回诸暨(因伯根与宾馆很熟悉,为避免泄密也不敢去商务中心打印)。嘱司机盖我私章后带上现金十万,火速送往绍兴中院立案交诉讼费。

    待绍兴中院办好一应立案及冻结700万元存款裁定后已是上午十点,我得知中院已派员前往诸暨银行冻结,便打算与伯根去摊牌并开诚布公交涉,但这个想法遭到几位至交好友竭力反对,他们觉得伯根在海南势力通天,我此时若去谈判,伯根若知700万元将被冻结,暴怒之下我自身安全都难以保障,说我此时再作君子风度便是迂腐并力劝我立即离开海口。

    我尽管不喜欢这样突施杀招的方式,但几位弟兄力劝之下,为安全计,我还是匆匆赶到海口美兰机场,因回杭州的机票已售完,我即先到深圳再转机回到杭州。

    伯根知道700万元被绍兴中院冻结后大为震怒,但终究其少年成名,见过不少大世面,处变不惊,仍像没事人似的,按计划当天下午飞机去南昌拜会王林大师。

    三天后,伯根也不愿与我联系,托共同的朋友传话,说冻结700万太狠了点,最近他手头不宽裕,能否解封150万给他当零花钱,我一听便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在中院派员监督解封的同时,伯根派会计开支票归还我550万元,另150万元自行转走。

    由于我一念之仁未再采取后续措施,此事便未能一次性了结,半年后,伯根派律师与我在绍兴中院签了《调解书》,确定尚应归还我近700万元。

    《调解书》生效后,伯根也未予履行,经中院评估,将伯根开发的十三套房产抵债给我,余额近百万元暂时中止执行。

    多年以后,我与伯根谈及当年那700万元的来源,伯根解释说确是房屋销售所得,但他想我在这么多银行当法律顾问,资金总调得了头,便暂不打算还我,打钱回诸暨让他弟弟次日带汇票去深圳炒外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被我半途截下了。

    时过境迁,我无心也不愿再去印证伯根此说的真伪。

    此后一年,大家相安无事,房子交接后对近百万元余额,我也不忍再申请法院采取执行措施,伯根当然也不愿再搭理我,他当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诸暨余威尚存。碰到共同的熟人讲起我,他便岔开话题不愿再提。

    九七年夏天的某一日,我开着我的老款奔驰车去诸暨侨仕汽车修理厂,忽然看见多么熟悉的琼A13238!居然是伯根的宝马车从海南开回诸暨来了。阴差阳错竟让我撞见,一问修理师傅才知道是三天前从海南开回来,需做个保养。

    我此刻心中又似一年半前冻结700万元时那般激烈斗争,最后觉得此事迟早总要有个了结,再说伯根已一年半未联系,感情也日渐寡淡,于是打电话请绍兴中院派员来到修理厂下达查封裁定,在车门上交叉贴了封条。这一下伯根再也没有了上次的大将风度,暴跳如雷,让汽车修理厂厂长传话给我:限我第二天联系法院前来解封,否则他就组织黑道势力强行抢车。

    我一听此言也被激怒了,立即打电话给中院的执行庭长告知上述情形,庭长答复:明后天是周末,我法院总不能派人给你来管车,星期一我派法警将车扣押到诸暨法院,这两天的安全问题你自想办法。

    我一看此事已无法善罢,退无可退了,星期六一早我到修理厂后,便给年轻时一道在诸暨老鹰山上练武,此时在诸暨赫赫有名的带头大哥打了电话,那兄弟未待我讲完二话不说,半小时之内立即带了五个熊腰虎背的弟子骑着摩托车赶到修理厂增援。我们几个从修理厂里随手拉了两根长凳往大门口一坐,大家心照不宣都虎着脸一言不发。

    那修理厂的厂长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人,一看这个场面怕惹祸上门,立即给伯根通风报信。

    也不知伯根出于什么考虑,反正那天伯根再也没有组织黑道来抢车。

    星期一上午,绍兴中院派人将车子扣押至诸暨法院,因修理厂厂长觉得将车钥匙交给我们他无法向伯根交待,为免得他为难我请交警大队的朋友派拖车过来将车拖至法院。

    一个月后,法院经评估下达裁定,将这辆琼A13238宝马车裁定抵债给我。

    经此一役,小小的诸暨城里商界法律界便传得沸沸扬扬。伯根其时名声仍是显赫,吃了这个亏后面子上挂不住,去南昌时便向王林诉苦,说我夺了他王林大师的宝马车,王林一听吹胡子瞪眼,劝说伯根不必介怀,称哪天他来诸暨一趟向我发功,轻则让我残废,重则取了性命。伯根似乎捞回了面子,逢人便将王林要发功取我性命之言四处传播。

    我本来对伯根尚有恻隐之心,此话传到耳中,他彻底将我激怒,其时三十出头年轻气盛,立即刷刷刷写下战书一封,托朋友当场面交伯根,信中说:

    伯根:你我相识四年,交情甚笃,今势同水火,痛心不已。你成名多年,但凡为人处世,总要遵循江湖规矩,你违约失信在先,我雷霆一击在后,情势所迫,出于无奈,念及往日交情,手下已多留情。你我知根知底,产生纠纷可听凭法律公断或请共同的朋友斡旋协调,大可不必恶语相向。

    我知王大师神技,气功治病确是手到病除,但你也知我练过几年三脚猫的拳腿功夫,他来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他装神弄鬼,真正过起招来究竟谁取了谁的性命却也难说,请王大师顾及一世英名,掂量清楚了再来诸暨。

    朋友将信面呈伯根后,告诉我伯根看完此信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将信放入包中。

    也不知伯根是否将我的话传给王林,反正我此后再也没见过这位毁誉参半的王大师。

    听说两年后伯根陷入困境,王林却打电话要求伯根支付当年说好的100万元宝马车转让款,并限伯根三天之内筹齐款项,否则便要赶到海南向其发功。伯根无奈,东拼西凑借了100万付齐车款。

    我听闻此消息,为伯根感到一丝悲凉,这几年中他为王林鞍前马后奔走,结识了不少大亨,最后却仍反目,到底是谁帮了谁或害了谁,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经此一番折腾,加上彼时诸暨城里尚没有一辆宝马车,我怕开出去,闲人总要打听我与伯根的恩怨是非,也就没有兴致再开这辆车,只是让它静静停在车库里。记得当时里程表上显示仅开了1.4万公里,尚算新车。偶尔去兜一圈倒煞是过瘾,觉得这宝马7系车到底名不虚传。

    九八年十一月,我为这辆车投了保,太平洋保险经查阅资料,认为该车现值80万,我就足额投了80万车险和20万第三者责任险,由于未去海口办理过户,出于职业敏感,怕今后有争议,我要求太保接受投保时注明原车主及现车主情况。

    事后证明,我这粗中有细的无意之举,竟为日后围绕这辆宝马车的另一场官司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通宝推:史文恭,
    • 家园 搜索诸暨陈永新、何伯根两人,除了此文,未见其它出处啊

      文笔不错,只是看后还是半信半疑

      • 家园 还有其它的文章

        似乎是个果粉。

        【陈永新】寻找飘荡的忠魂

        5月6日,我们日行1000多公里,清晨从浙江诸暨出发,晚上到了湖北宜昌石牌。

        诸暨 陈永新 文章的抒情口吻。很可能是一个人。

        这种人见得多,有的没的,云山雾罩的吹,只是没作者能写。

        你看这篇文章,就是沾了点名人边的个人讲述,没有一点硬料。

        点开文章,想看的是王林,和背后的官商网络。谁在意他的交通事故,还“江湖巨浪”……就这也能算“巨浪”?

    • 家园 王林那些手法也没人出个揭秘,个人怀疑还是一些心理暗示

      和催眠术+魔术障眼法。

      • 家园 这些技术不入流

        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上层人物互相勾兑的幌子罢了。中美搞乒乓外交,不是说乒乓球就是运动之王,正好恰逢其会罢了。

      • 家园 当然有人揭露,也就是简单的魔术罢了

        https://tieba.baidu.com/p/4141037237

        • 家园 跟我琢磨的差不多,手法跟变金鱼类似,同时也是

          需要有托。

          王林其实就是一个混杂了民间魔术把戏伎俩跟“法师”那一套心理暗示伎俩的骗子,然后一个是胆子够大,脸皮够厚,一个是机缘巧合,让他还骗出一片“天地”来。

      • 家园 兄台还真信啊?

        我看整个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需要揭秘的事实。

        王林这种骗子多,就是因为有作者这样明贬实褒抬轿子的,还有就是兄台这样轻信的

        最牛逼的就是那个给只在新闻里见过(这种骗子用词也太老套了)的大领导治失眠了吧。真假先不说,真要去较真的话,大领导会出来证实或证伪吗?骗子就是吃定了这一点。大领导估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冒名利用了。

        中国的官本位,骗术心理学、社会学运用娴熟,是大骗子存在的温床。

        • 家园 大领导未必是真,杂耍跟“治病”的伎俩肯定是不少,

          我认为需要揭秘的就是这种取酒、变蛇的把戏,通常催眠术、强心理暗示就是靠这种具有强烈错乱刺激作用的戏法敲开旁观者入坑的门。

          像原文描述得绘声绘色的取酒,看作者口吻,人是挺厚道且阅历广泛,王林是采取何种障眼法骗过作者及旁观者的呢?是否有托呢(提议今天变酒那位)。我关注这个也是因为本身对魔术好奇,经常看各种魔术揭秘。

          “治病”更不用说了,此乃我国传统“法师”、仙姑、乩童吃饭的家伙,各种疑难杂症(主要是心理因素上的官能性疾病)很多时候确实能迎刃而解,实际上我认为属于未经过科学系统归纳求证的心理医学范畴。对此中的原理也颇为好奇。

          骗肯定是骗,王林那些道道儿、“人脉”,十有其九起码都是假,但如何骗到如云豪宅,明星富商,还是值得研究的。

          • 家园 还有一个情况

            我吧,做为一个工科男,神神怪怪的事,压根就不信,自己时百无禁忌,也不教育孩子不信(某些亲人没办法,不过也不是很迷信就是了),告诫家人不能信宗教。

            但是,很多时候我也拜神放炮讲风水,为什么?人心。架不住人家信呀,我不做这些事,人家掉个头发就怪我没拜过神,我还能一一给人家上课?

            王林,依早年的环境,肯定有相当多德才不配位的人信,但同样我相信相当多人是把它当个喙头。

            至于治病之类,自古巫医有交叉,一万个治不好的人不如一个治好了的人有影响力。如生子秘方秘诀神医,我都有十几二十个资料,都是人家亲测有效推荐给我的。理论上说,我用了,有50%概率生个儿子。也就是说,我拿狗屎搓成丸给人吃,也是生仔神药:吃了没生仔的学得是自己命不好或没正确医嘱,不好吭声;吃了有效的当我救苦救难观世音见人就必。

            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我父亲一个师傅就是跑江湖的,还刚好是耍蛇卖武卖药。

            • 家园 这有另外一个会变蛇的年轻人

              https://www.zhihu.com/zvideo/1307743667768639488

            • 家园 仁兄所言不差,王林这类人,8、90年代民间特别多,

              那时候全国各地跑江湖的杂技团、马戏团,都有这类魔术伎俩,大力金刚掌,隔空破瓶,吞剑,铁布衫,各种魔术,还有各种乞丐,手腕用“匕首”刺穿,“鲜血长流”,(这一招具体如何操作我至今未解)。

              王林的魔术伎俩比之前两年网上挺火的那个鬼手其实不如远矣,但是跟这些专业魔术人士相比呢,他又多掌握了心理暗示、心理控制的窍门,加之胆大脸厚嘴会说道,这一施展起来,在当年那个官场被某人用武侠小说、特异功能、远红外、气功热洗涤过的背景下,发黄腾达一点不意外。

            • 家园 唯物唯心对立统一也是可能的

              因为自己亲历,不便谈及。都让自己从唯物主义者转变成认为唯物唯心对立统一也是可能的。

              • 家园 目前整个社会就是唯心唯物共存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承认还有很多事情自己不懂,应该也有很多事情全世界人都不懂。但是我不相信有无所不能的神存在,也不相信宗教所说的轮回,天堂地狱,妖魔鬼怪。

                大概直至地毁灭,人类也无法窥视世界的很多事情,或者规则。但是认可冥冥中有某些东西在安排我们的存在,逻辑上目前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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