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我所经历的文革时代 -- 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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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所经历的文革时代

    对不起,我承认这个标题是为了更多的吸引眼球,其实下面说的只是我未成年时的一些记忆。由于本人的中小学阶段正好与文革重合,所以标题也不算太离谱。

    近来网上经常看到国内中学生自杀时有发生。昨天听到了一段110与想自杀女孩子的对话,听声音女孩子非常稚气,还觉得给110打电话是添了麻烦。明显可以听出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对生命的眷恋和对生活的留恋,我的眼睛马上感觉到了湿润。由此想到我的中小学年代是怎么过的。

    我父母在学校工作,六五年左右随着学校搬迁到辽西山沟,我的小学中学都是在农村学校上的。

    记得我们小时候放学回家把书包一放就出去玩了,弹玻璃球打Pia Ji,拿着弹弓射玻璃。文革高校停课,建筑物的玻璃都被我们小孩给打完了。

    冬天一群孩子在大田里骑马干仗,每次都是灰头土脸衣服不整,回家后必须父母拿着条苕狠劲打才能把土灰弹落。到了晚上又是藏猫猫,两伙人群大呼小叫呼呼啦啦在家属院来回躲藏,其乐无穷。等河里冰封后滑冰车,打嘎,。做的冰车一点点升级,刚开始是铁丝放在底部,然后用细钢筋,最高级的是冰刀了,滑起来非常拉风。

    春天时周末跟着大一些的孩子一大早起来去爬山,一天来回几十里山路也没有听说出了什么事故。等开花季节时就跑山上去撸榆树钱,槐树花拿回家做饼子,记得也挺好吃的。虽然在农村,当时每年学校都组织学生清明祭扫烈士墓,烈士陵园也比较简单,只是几个土坟但是站在那里也能感觉很庄严肃穆。

    放暑假后就更野了,每天早晨吃完饭就跑出去,呼朋唤友相聚。摔泥泡,打瓦,关刀,踢钱子。雨后上山找蘑菇,最常见的有松蘑及肉蘑。如果刚下了细雨,可以去采地衣,回来洗洗炒鸡蛋那是太好吃了。当时每家都养几只鸡,上山抓蚂蚱也是我们的事情。土地贫瘠但是野草丛生,蚂蚱非常多。有一种不长翅膀的当地人叫骆驼墩子,肚子肥大有些像蝈蝈但是没有大牙。抓到后用狗尾巴草从后颈穿过成串,带回家给鸡吃。

    当时一支部队在那里驻扎了几年,当兵的种了很多萝卜辣椒茄子等。萝卜是山东的绊倒驴,我们路过菜地有时会用脚猛踢,然后把上面折断部分放到衣服里躲进山沟擦一擦就吃。或者到茄子地里摘几个嫩茄子,水分充足有点甜非常好吃。

    秋收后最想干的是翻地瓜。生产队的地瓜地永远都不会收干净,我们带上铁锨去没有被别人挖过的地方翻,两三个小时也可以挖到几斤呢。

    辽西比较贫困,同学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农家孩子。我的同桌叫楚志,家在山上比较偏远,生活又比别的同学还要贫困些,记得冬天他经常给我带地瓜干吃。有天下课大家在外面挤到一起玩耍,有人把楚志的帽子摘了下来扔着玩。就那么寸当我扔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风把帽子一下吹到了房顶看不见了,没有时间拿梯子就回课堂上课了。等到放学后再拿梯子上去找,早就不见了。第二天看到一个老奶奶来到学校要帽子,瘦小的老人穿了一身旧的黑衣服看着很脏的样子,裹了小脚眼睛还不太好,扶着楚志经过崎岖的山路走了很久才到的。我知道楚志从小就没有父母,跟他的奶奶相依为命,心里非常难过。

    当地号称十年九旱,每到春天就要抗旱。中学也要停课帮助生产队挑水浇田,工具自备午饭自带,从早干到晚也是非常累的。我们班主任二十多岁非常漂亮,她爸爸是校长。中午吃饭时大家都喜欢围着老师听她讲故事及笑话,当时俺也就十二三岁的愣头青一个。

    当时时兴自己做火药枪,我也是那时开始喜欢枪的。我们做的是简易火药枪,枪管用报废拖拉机上的铜排油管,把手枪弹壳底火部位用锉刀搞平然后套在铜管一端。枪身用木头,把枪管用铜线缠绕固定在木头枪身上,击发用粗铁丝和胶皮带。把火药从枪口灌入然后放个钢珠再用纸堵住,砸炮或者火柴头放在底火部位,也能打挺远的。如果看到有个同学的哥哥做了一把,他认识铁工厂的人可以用车床,因此击发部分和真枪原理一样是用弹簧和扳机的,当时把我羡慕的直流口水。

    说点文革的事情吧。文革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父母的学校也基本分成八三一和主义兵两派,老师大部分属于八三一或被称为保皇派,而学生基本是主义兵。学校下面的镇子上有一个吃商品粮的打井队,工人们大部分也是八三一的。有一天傍晚突然家属院的家属小孩都被集中起来,被告知晚上可能主义兵来袭击需要全体转移。来了几辆大卡车把我们全都拉走,几个小时后到了一个农村,都被分配到当地老乡家住下,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又来车把人拉了回去,听说转移后的当天晚上打井队的工人拿着半自动冲了上来,主义兵的学生们眼看无法阻挡结果都从后山跑了,没有人员伤亡。从此山边的学生宿舍及教学楼都是我们小孩子的活动地了。

    文革中我所看到的唯一被枪伤的是我家邻居,一个体育老师。一个周末他去市内买东西,看到武斗发生还上去看热闹,结果被流弹伤了屁股。不愧是搞体育的,硬是受伤后跑回了家,看来没有伤到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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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就着楼主的话题也说说我所经历的文革时代

      你的记述真实而亲切,跟我的年龄经历颇多相合之处,区别仅在于你当时在辽西农村,我在北京的军队大院。

      小时候玩的游戏内容与你大同小异。无论平时还是假期,都长时间在外边“疯”。晚上玩“踢罐电报”(一个人守着罐头盒,其他人藏起来,能在被守罐者抓住前踢翻罐头盒就算赢),兴奋得不得了。哪有那么多功课!那时候的孩子太幸福了。虽然吃的不好,但是吃嘛嘛香。

      就连造反派要来冲击时妇女儿童“跑反”,都和你的经历如此相似!我们那一次是有预告说海军工程学院学生为主的造反派可能来冲击大院,结果我(10岁)随母亲及其他几家人在海军司令部大楼(黄楼)里住了一夜。那是此生唯一一次进那个大楼。

      如今对文革的意义和复杂性有了新的认识。那的确是一场脱胎换骨的大革命,对于唤起平民的平等意识、打破官僚利益集团的腐化堕落和对权利的滥用,起到了巨大的历史作用。同时,革命必然是一种混乱、一种暴力、一种斗争,因此必然使个人和社会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伤痕文学有其广泛的民间基础,但其弊病是偏向于文革的代价,而有意无意地忽略或贬低了它的正面历史意义。

      下面就着楼主的话题说说文革期间另外几件对一个中小学生而言印象比较深刻的事,反映的主要是文革的一些代价方面,是我的真实经历。

      1966年初(毛主席写炮打司令部大字报之前),学校来了工作组,记得是北京市委书记李雪峰派来的。小学生啥也不懂,跟着给老师里面的“地富反坏右”写小字报。我跟当老师的大姨在建工部子弟小学上2年级。有位女老师是我们邻居,特别喜欢我,叫我干儿子。她平时爱打扮,丈夫是华侨。我居然画了漫画贴出来(其他同学也贴出各种小字报),批判她“资产阶级作风”。简直太无理又可笑了。这就是刘邓中央转移斗争大方向初衷所造成社会影响的一个缩影吧?

      当时我跟大姨住建工部。爸妈在十几里地外的军队大院,估计正在承受压力,大姨担心我们孩子受惊吓,干脆把我和表姐一起送到济南表姐伯父家避风了几个月。那年夏天济南也热闹了一阵,街上有游街的,记得有个女的脖子上被挂了双高跟鞋。红卫兵也开始“打砸抢抄”了。那个铁路局家属宿舍小区里免不得有个把“残渣余孽”。有天院子里闹腾了起来,原来有位男士把一面墙的玻璃全都砸了,还在楼道里扛着扫帚来回齐步走,口中怪叫着。大概是神经失常了。想想真够可怜。几个大点的孩子让我跟着用簸箕把碎玻璃捡起来去废品站卖了,得了几毛钱去买了柿饼大嚼一顿。那悲喜剧回想起来真是哭笑不得。

      1966年下半年回到北京,已经学了一口山东话,爸妈听了直乐。应该是1966-67年冬天吧,有次看到有大字报上写着像是我爸的名字(姓后面划两个叉),但我并不紧张,还傻乎乎地跟旁边的人说这是说我爸呢。有人来抄过家,其实就是翻抽屉找书信照片啥的。我也没害怕。来的人也是单位里的“叔叔阿姨”。爸妈是芝麻官,但一切有官衔的或者有一定特别地位的(明星等等)都是造反派矛头所指。爸妈还算幸运,没被批斗过,没进过学习班。也许平时不张扬,人缘还不错吧。最重要的是“没有历史问题”和“海外关系”。那时候的“外调”(四处追寻调查本单位人员的身份历史)让旧社会过来的人噤若寒蝉、心惊肉跳。

      有几个发小的父母(也是我爸妈的同事)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揪出批斗、被办了学习班(类似现在的隔离审查),那可真是艰巨的考验!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来了,我最要好的发小的父母因为抗战时在郭沫若领导的国民党演剧队工作过,这会儿就没逃过。那天全团开大会,我们小孩子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只见台上怒喝到“把国民党残渣余孽某某某带上来”,立马几个同事就上去把坐在听众席的此人扒去领章帽徽,作喷气式押上了台。这可是我的邻居、发小他爸呀!虽然还不懂事,也够震撼的。

      也是清队时期的一天,我正在家做作业,忽听一阵鼓噪,走廊里有人说谁谁她妈刚才从我们这层楼(二楼)跳楼了!这个高度跳下去,虽然她头碰在水泥台上,但只是重伤没死。这位谁谁是我发小和同班同学,她爸是我父亲的亲密同事。后来听说因为她妈也是解放前参加过三青团,这会儿来人押送她去学习班,她不堪其辱而寻了短见。又让我们小孩子惊心动魄了一次。

      文革是自上而下的斗争,怀着各种或高尚或卑鄙动机的不同力量、集团、派别针对彼此展开了激烈、残酷的碰撞摩擦,倒霉的不仅是基层分子,当然还有中高层当权派。海军政委苏振华被林彪系李作鹏斗倒了,成了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印象较深的是在大院看到大字报批他抽战士的骨髓给自己注射以保青春云云,也不知真假。反正任何个人疑似不检点之事都被亮出来批判斗争了。另一次我还亲眼目睹了海军司令肖劲光被带到我们那层楼上开批斗会。老司令站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帮人围着他大呼小叫。这情景在当时是全国上下党政军所有大小单位都在上演的“平民斗贵族”活剧。

      后来印象深刻的就属1971年林彪事件了。那天一位同学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有一个人叛变投敌了,你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是谁。听他说了迷底后真有五雷轰顶之感!当时此消息还仅在中层以上传达了,此君的父亲是情报部领导,他大概偷看了父亲的文件吧。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小小年纪当然不识人间事,但也各有高论,只是无人质疑毛主席党中央,只是感叹林彪如何具有欺骗性。

      说到林彪,有件轶闻不妨一叙:我有个老年朋友,今年七十六岁了,那时是海军的摄影师。他对象是我妈在文工团的演员同事。这老兄英俊机灵,被相中列入林立衡的“驸马”候选人。女友很漂亮,竟然也被空军这帮人看中列入为林立果“选妃”的程序了。好在他俩想法脱了身。不过9.13以后也关了些日子。后来两人终成眷属。话说,林彪夫妇刻意培养儿子接班,鼓励手下人吹捧儿子,还听任手下人满世界给儿子女儿招对象,实在是反映了他的思想境界,与毛主席确实有天壤之别,后来搞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也是丝毫不冤了。

      文革中的这些事,至今记忆犹新。从中对于文革给社会和个人带来的附带性伤害可见一斑。文革的正面意义、对中国社会和人心的改造、所释放的巨大积极能量、所促成的各行各业成就、深远的正向历史作用,在这里就不赘述了。然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有暴力当然就有伤害。为此付出的代价的确是相当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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