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19-Adrienne Mayor：众神与机器人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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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有幸应邀参加本次大会，在这里讲解世界上最早的科幻小说可谓非常合适。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一位古代科学史学家，我研究古希腊神话、考古学、历史学以及艺术的交汇，从而发现埋藏在神话与古代文献当中的科学历史真相。所以你们不妨说我是专门研究古人好奇心的历史学家。我寻找的是最早的科学研究本能的悸动。我的这本书《众神与机器人》提问道：是谁最早设想了机器人、自动人形、自动机械等等？绝大多数史学家都将自动机械追溯到中世纪的自动钟表，但我却认为自动人型、自动人偶以及自行机械的概念早在必需的技术出现之前很久就已经存在。有些科学哲学家主张，在科技出现之前任何古人都无法设想自动人偶的存在，显然他们并不了解实际情况。如果概念并不存在，那么技术创新也无从说起。

实际上早在两千五百年之前的荷马时期，古希腊人就已经开始构想如何制造人工生命了。这些实体总被描述为技术产物，而不是被魔咒或者众神的旨意点化的无生命死物。古希腊人将这个过程称作技艺赋生（biotechne），这也是生化技术一词的词根。自动人形总是被描述为制造而非生殖的产物，它们经常出现在许多大家都非常熟悉的神话故事当中，只不过我们一般不会特别注意其中的自动人偶。这些故事包括伊阿宋与阿尔戈号群雄、普罗米修斯以及潘多拉的盒子。这些创造人工生命的非凡故事是古希腊人的思想实验：假如我们拥有神灵的力量与创造力，能够制造出怎样的东西？古希腊的哲学家与剧作家都非常严肃的对待这一主题，即如何模仿改进甚至超越自然。更有趣的是，他们的思考也预言了许多我们今天面在面对机器人与人工智能时抱有的疑虑乃至恐惧。今天我们越发担心人工智能技术可能带来职权主义压迫。你们或许看过尤瓦尔.赫拉利的文章《为什么科技青睐暴政》，他预言人工智能技术将会赋权人类暴君越来越轻易地实施集权主义统治。科技与暴政之间的联系看似非常现代的概念，但是今晚我要告诉大家这个理念由来已久。

古希腊关于人工生命的故事有一点惊人的共通之处：所有的自动人偶与自行机械都受到那些掌握至高权力之辈的驱遣，无论是例如宙斯之类的众神还是国王。早在荷马的时代，也就是公元前750年到650年之间，人们就开始构想机器人仆役，栩栩如生的人类与动物的机械复制品，甚至人工智能。所有这些机械都出自赫菲斯托斯，祂是唯一一位有工作的神灵，也是唯一一位会出汗的神灵，他的形象永远都是在锻造工坊里挥汗如雨。祂是一名铁匠，他拥有非凡的神力与极其漂亮的简历，是一位科技奇才。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描写赫菲斯托斯为自己的熔炉锻造了一套自动风箱，可以根据他的需要随心所欲地向熔炉当中吹气。不必他自行出手调整，风箱就能够预测祂的需要。祂还为天国锻造了一套自动门，可以随着众神战车的靠近而自动打开或者关闭。可以说祂发明了史上最早的自动车库门——我并不想将古代的幻想与今天的发明直接联系起来，但是有时候你实在忍不住。接下来祂又打造了一批自动驾驶的送货车，为众神的宴会传送琼浆仙果，车子空了之后就自动驶回。我认为祂最了不起的发明就是一对黄金打造的机械侍女——我真希望能找到相关的文物图片，但是先用这些将就一下——这些侍女是祂的助手，在祂的工坊里手脚麻利地来回穿梭。荷马描述这些黄金女仆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少女一样，她们被赋予了力量、理性与思考能力。更加惊人的是，按照荷马的说法，她们还被赋予了众神的全部知识——这个数据库还真是不小。当然你并不需要这么多知识，但是也说不定。这其实就是神话版本的人工智能。

这些都是用来节省劳动力的机械设备，有智能的机械，为了造福众神而被创造出来，局限于天国的疆域之内。这些发明是良性的，非常迷人，没有什么危害。但是一旦这些设备被送往人间，麻烦就来了，暴力与苦难随之而至。例如普罗米修斯，祂窃取了圣火，将用火的技术传播给了人类。在神话当中，至高的众神与人类之王宙斯是一个报复心极重的暴君，祂将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山上，并且命令赫菲斯托斯打造一只青铜巨鹰。这只宙斯的金属猛禽每天都会像钟表一样准时飞来，堪比无人机。依照《阿尔戈船英雄记》的说法，阿尔戈号的水手们看到这只巨鹰“飞起来好像机器，每天下午这只熠熠生辉的巨鹰都会飞过我们的船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我们看到鸟翼上的每一根羽毛上下抖动，就像一排闪亮的船桨。”

报复心极重的宙斯又对人类展开了报复，因为人类竟敢接受盗来的圣火。祂命令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具极其妩媚妖娆的年轻少女人偶。宙斯明确要求这具人偶的制造标准是“伪装成美丽的邪恶”。大家应该知道这就是潘多拉，不过或许不是你小时候听到的神话故事当中那个潘多拉。她并不是什么天真无瑕的少女，按照诗人们对于这名女性仿生人的描述，她是“制造而成而非生育而成”，换句话说她是科技的造物。她被送往人间时随身带了一个密封罐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苦难不幸，以此折磨人类直到永远。在这个罐子上的彩绘描述了宙斯将潘多拉送往人间之前拿在手里仔细把玩的场景。在神话描述当中，宙斯对于自己的计划抱有施虐狂一般的快感。祂在把玩送给人类的潘多拉时发出了开心的大笑声。这名女性造型的机器人只有一项任务：渗透进人类社会，打开罐子的封印，释放出其中的邪恶，永远危害人类。宙斯还命令祂的使者赫尔墨斯陪同潘多拉前往人间。在另一幅陶罐彩绘上可以看到宙斯与赫尔墨斯在即将释放潘多拉之前交换了一个阴险的微笑。

赫尔墨斯将潘多拉交给一个乐天派厄毗米修斯当作妻子。此人是普罗米修斯的兄弟，普罗米修斯曾经警告过他，不要接受来自宙斯的危险礼物，但是爱泼米休厄毗米修斯斯被潘多拉迷住了，一头扑向了短期利益。诗人告诉我们，直到后来潘多拉打开了罐子，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错。我顺便说一句，普罗米修斯这个词在古希腊语中意为“预见、提前计划”，而艾厄毗米修斯则意味着“事后之明”，因此他沦为了宙斯的残忍伎俩的最合适工具。另一只非常著名的花瓶彩绘，描绘了潘多拉在执行这项任务之前的准备工作。彩绘上的其他角色全都来回奔忙，唯有潘多拉站在彩绘中央，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脸上挂着瘆人的微笑。这张彩绘上的潘多拉造型实在像极了科幻电影《大都会》当中的邪恶女性机器人玛利亚。如果你们还没看过这部电影，那我强烈推荐，这是一部1927年的默片，影片问世前几年“机器人”（robot）一词才刚刚出现。然而在1927年人们就已经开始构想了未来科技敌托邦，富有的上层阶级借助自动化与机器人压迫困苦的工人。

在我提到的希腊神话当中，机器人只要局限于神国就安全无害。这些故事似乎打算告诉我们，例如自行运转的货车与黄金女仆这样的技术作为思想试验的对象没有什么坏处。但是一旦进入人类的现实世界，它们也可以非常危险，非常具有破坏性。另一个神话故事讲述了赫菲斯托斯如何铸造了第一尊青铜战斗机器人——我实在忍不住向大家展示雷.哈里豪森塑造的巨型青铜机器人停格动画木偶。这尊自动人行名叫塔洛斯，为米诺斯国王打造，此人以铁拳专制统治着克里特岛。塔洛斯是一尊杀手机器人，用来保卫米诺斯国王的海岛王国。它的程序是寻找一切登上海岛的陌生人，并且捡起巨石砸沉靠近海岛的陌生船只。克里特岛上的硬币炫耀着塔洛斯机器人的神力。如果有人登上海岛与塔洛斯打近战，塔洛斯还能将全身加热到火红，然后抱住被害人，将其按压在自己胸口活活烫死，正如这面铜镜背面的浮雕所展示的那样。塔洛斯被构想成了某种半人半机械的生化人，能够执行复杂的活动，也符合机器人的定义，因为我们了解它的内在机制。它甚至还有动力源，神话告诉我们。塔洛斯体内有一根管子连通它的头部与脚底，管子里灌注了不朽神灵的生命精华艾可灵液（ichor）。这套维生系统用一根黄铜铆钉固定在他的脚腕处，这也是机器人的弱点。当伊阿宋一行人在岛上登陆时，差一点就沦为塔洛斯的下一个牺牲者。但幸运的是美狄亚女巫与他们同行，她发现了如何摧毁塔洛斯：只要拔掉脚腕处的青铜铆钉，机器人的动力源就会衰竭。两千五百年前的花瓶彩绘描述了伊阿宋如何利用工具拔掉这颗铆钉，艾可流淌遍地“如同融化的铅”——又是一句科技描述——米诺斯国王的机器人就这样扑倒在地，塔洛斯不仅由科技创造，也被科技打败。有趣的是古希腊艺术家特意强调了这尊青铜机器类似人类的特质：它的死亡很不公平，毕竟他尽管为暴君服务，却仅仅是在执行自己的使命，最终却因此被杀。在这幅花瓶彩绘上可以看到艺术家在塔洛斯的脸上绘制了一滴眼泪，这难免让我们想起《2001太空漫游》当中人工智能哈尔的死亡

美狄亚还设法克服了另一套致命的自动人形，也是由赫菲斯托斯为另一位想要杀死伊阿宋的国王铸造。这位国王要求伊阿宋执行两项不可能的任务，首先套上一对青铜质地的喷火公牛，用这对公牛来耕地，然后还要打败从耕地里钻出来的所向无敌的机器人战士军队。邪恶国王非常自信，就算伊阿宋没有被机器牛活活烧死，也会被地里长出来的武装机器人军队杀死。美迪亚创造了一种魔药，让伊阿宋获得超人的神力，从而平安制服了青铜火牛并且耕种土地。到了晚上，身披青铜甲的战士开始从垄沟里冒出来。科技巫师美狄亚再施援手——如果你要如果你要对抗自动人的话，真的需要她站在你这边，她就是古代的黑客——她发现了机器人的弱点：这些机器人是非自然的士兵，天然具备攻击的本能，于是她巧妙地利用了士兵的基本代码，让伊阿宋向它们中间投掷石块。这一招激发了致命的多米诺反应。机器人感到自己的盾牌遭到攻击。开始立刻攻击离自己最近的其他机器人。随着机器人陷入混战，伊阿宋等人冲上前去了结了他们，并且逃脱了国王的诡计。

请注意，在所有这些神话当中机械人都属于暴君统治者，无论是宙斯还是神话国王。他们利用机械人来行使绝对权力，来折磨或者杀戮他人。像这样对于技艺赋生的应用是否仅仅存在于神话当中？是否仅仅反映了神话当中残忍暴君的想象特质？现实历史又如何？有没有真正的暴君采用真正的机械人？在历史上确实有。实际上将自动人型作为行使权力的工具这一极权痴迷并不仅仅局限于古代神话。许多现实的集权统治者都制造了动力化的雕塑与机器，从而向臣民施加痛苦与死亡。

最早的历史实例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年——我要先提醒大家，这其中有些故事非常血腥——最早的历史实例是一头熊熊燃烧的青铜公牛，用来火化被害者。这是否受到了塔洛斯机器人加热身体将被害者烫死的启发，又或者受到了喷火铜牛的启发，这都不好说。这头铜牛属于冷血的暴君，西西里的法拉里斯。公元前578年，他成为了全岛的绝对独裁者。在他的恐怖统治期间，一位名叫佩里洛斯的杰出雕塑家向他献上了一尊铜牛。雕塑如此栩栩如生，看上去好像能喘气。我必须指出古希腊的艺术家有能力制造出极其写实的人物与动物雕塑。存世的青铜雕塑具有嵌入的眼珠，还会嵌入指甲与牙齿，甚至还会贴上眼睫毛。此外他们还会在青铜雕塑表面绘上写实的油彩，油彩当中还含有蜡质与色素，所以看上去更加活灵活现。有些雕塑可以活动，可以眨眼，可以扭头，可以举手，还有些可以出声。雕塑师向国王解释道，这座中空的公牛就是刑具。一旦将人锁进去，在下面点火，里边的人就会被活活烤死。他还解释了装在铜牛内部的恶毒管道系统，可以让点火的烟雾从牛鼻孔中喷出，还可以放大被害者的尖叫声并使其从牛嘴中发出，就好像伊阿宋神话当中的喷火神牛一样，不过这座神牛的动力是困在腹中的受害者。国王大为惊叹，要求展示一下。佩里洛斯钻进牛腹当中，开始冲着管子大喊。法拉里斯趁机锁住了牛门，将佩里洛斯活活烤死了。日后还会有很多人被这头公牛残害。

法拉里斯的暴虐招致了众怒——许多历史学家都记述过这段历史，其中又有许多人亲眼见过这头牛——二十年后他被推翻下台。但是他的凶牛不仅存在于故事当中，而且还在现实世界继续存在了三百多年，直到第一次布匿战争期间。这一战期间汉尼拔的父亲哈密尔加入侵了西西里。他劫掠了西西里的金库，战利品就包括这头臭名昭著的铜牛。他将其渡过地中海运回了迦太基，这座铜牛在那里又存在了一百多年。我们只能猜测这头铜牛怎样为迦太基统治者效力，不过我要提醒大家，迦太基人曾经将儿童扔进神灵造型的火炉当中作为献祭。146年罗马将军西庇阿终于打败了迦太基人，夺回青铜牛运回了西西里，将其作为纪念碑来纪念法拉里斯的恶毒暴政，言下之意在于只要归附罗马人就不会受到暴君统治。雕塑家佩里洛斯本人也深受批判，因为他利用自己的技艺为暴君服务。

不幸的是，法拉里斯并不是唯一一位拥有将被害人的惨叫声当做动力的活动雕塑的暴君。事实上西西里是此类设备的温床，类似的装置还有很多。另一位西西里暴君喜欢将被害者塞进人形巨型青铜雕塑当中烧死，第三位西西里暴君则拥有一匹青铜战马，也用作同样的目的。史料记载这些暴君经常赏赐那些为他们制造出新奇刑具的雕塑家与发明家。我还想指出，新奇的战争机器同样也能得到强大国王的赏赐。公元前400年，叙拉古的狄奥尼修斯——还是西西里的国王——邀请发明家举行竞赛，为自己制造先进的武器。这场竞赛导致了第一台弩炮的发明，使得战争的杀戮水平提到了全新的档次。马其顿的腓力二世国王——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与德米特里-波里奥西特国王，还有本都王国的米特拉达梯二世，都曾经利用各种奖励将军事工程师与发明家吸引到自己的宫廷。著名的科学家阿基米德也设计了许多精巧的战争机器为西西里服务，例如可以抓起船只将其倾覆的巨大爪子。

正当公元前三四世纪的军事工程师忙着研发各种弩炮与强力扭矩投石器的时候，其他工程师正在转向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当时这座城市是古代世界的硅谷，这里有博物馆，有图书馆，发明家们可以设计建造各种自动机器，自动驱动的剧场，结构复杂大小不一的自动机器人，甚至还设计了利用磁铁的机关。托勒密二世国王为他在亚历山大港的辉煌奇观应用了最先进的设计。公元前279年，他举行了一场游行，展现了惊人的工程学奇迹。游行队伍在街头巡游了好几天。其中有许多巨大的人形活动雕塑，构造成为神灵与女神的形象，每一尊都安装在由三百人拖动的车上。其中有一座15英尺高的巨大女神像，身披绸缎，庄严地坐在宝座上，还会周期性站起身来将一罐牛奶倒进大碗，然后再坐下，动作非常庄严。托勒密统治时期处死了许多家庭成员与政敌，他宣称自己是神祇。但他的自动人形据我们所知都是非暴力的展示品，用来宣扬他像神灵一样的至高权力。

历史记录了另一位独裁者用另一场游行当中的另一台巨大的自动机械彰显自己的铁拳统治。在马其顿人压倒了民主雅典之后，他们派去了残忍的暴君法勒鲁姆的德米特里来统治这个城邦。他摧毁了民主制度，并且要求制作一台巨大的机械蜗牛。他骑着巨大的机械蜗牛引领了一场雅典最神圣的游行，蜗牛在路上爬行的时候甚至留下了一道粘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巨大的机械腹足纲动物？因为蜗牛爬行速度很慢，在古代人们认为蜗牛迟缓笨拙，所以用蜗牛来引领游行是加倍的侮辱。更有甚者，德米特里还安排了一队驴子跟在机械蜗牛的后面。如此骇人的奇观旨在公然侮辱并且打压失败的雅典，因为他们曾经因为思想敏捷而著名。后来德米特里被驱逐出雅典，他留下的360座个人雕像都被砸毁，据说他被毒蛇咬死了。

与此同时在斯巴达，公元前207年，无情的独裁者纳比斯与他的妻子阿佩加因为惯于敲诈、折磨与处决自己的臣民而遗臭万年。据说阿佩加的残忍程度比丈夫更有过之。或许正因为如此，纳比斯才会要求制作一套以他妻子为原型的机械仿真人形。这具机器人栩栩如生地模仿了王后的外貌，身上披挂着王后的首饰与装束，或许脸上还贴着仿生的蜡烛或石膏质地外壳。Youtube上有人重新重现了这座可怕的雕塑。纳比斯国王会请来斯巴达的公民，将他们灌醉，然后向他们索取钱财，如果他们竟敢拒绝，他就会说：“或许我的阿佩加皇后更能说服你。”然后引领者被害人与假王后拥抱。机器人会站起来，触发弹簧，抬起双臂，突然抱住被害者。在服装之下她的肢体布满了铁钉。杠杆与棘轮会加紧阿佩加的致命拥抱，致使被害者越陷越深，铁钉也越扎越深。历史学家写道，凭借这尊仿照他妻子造型的刑具，纳比斯摧毁了许多斯巴达人。统治了十七年之后，纳比斯暴君终于遭到刺杀。我难免注意到这些暴君全都不得好死，所以还算有些好消息。

人们常说机器人有三大功能，劳动、性、观赏娱乐。古希腊人在这这三方面都有建树，但是神话当中自动人型的例子也暗示我们，或许还应当添加权力作为第四大功能。主张与彰显权力的欲望驱使神话与现实生活当中的暴君们不断寻求恶毒技术的支持。你们可能会想我是不是选择性地专门挑选了利用机器人来害人的古希腊统治者。据我所知确实有两个当权者用机器人造福人民的例外，其一来自神话，其二来自历史。据我们所知，有些用来加害于人的自动人型确实呼应了神话自动人形的某些元素，例如喷火的铜牛确实对应了塔洛斯烫死被害者的机制，这一机制又是对人体温暖的扭曲。当然我们无法证明因果关系的箭头方向，很难说是神话启发了暴君以及他们的工程师，还是这些人反而启发了神话。有人主张，或许阿佩加的刑具确实启发了中世纪更加臭名昭著的刑具，也就是铁处女。我相信铁处女其实从来没有被制造或者使用过，但是这一理念显然来自阿佩加，而且我们确实知道米诺斯国王的青铜守卫塔洛斯这个神话启发了日后中世纪的无情钢铁骑士神话。莱昂纳多.达芬奇还设计过一款自动钢铁骑士。

实际上时至今日，军事工程师们依然痴迷于青铜守卫机器人的概念。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安保公司都喜欢自称为塔洛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全世界第一款地对空防空导弹就被称为塔洛斯。讽刺的是，最近由艾尔比特系统公司研制、在中东地区降下死亡的军用无人机系统被称作赫尔墨斯，也就是施虐狂神王宙斯的狡猾信使，护送潘多拉前往人间散布毁灭。目前五角大楼正在研究一款武器化、人工智能辅助的外骨骼装甲，并且向科技发明家寻求各种创意与设计。这款外骨骼装甲同样叫做塔洛斯。

在神话当中，宙斯下令赫尔菲托斯制造机器来对付人类。在真实的历史当中，天才的匠人们却往往主动向强大的国王献上自己的成果来换取酬劳。还有许多专制君主都曾经像今天的五角大楼那样举行军事发明竞赛，今天的工程师正在为大型企业军方以及专制国家研发人工智能与机器人技术。在公众面前，他们将自己的发明包装得有益无害，例如读唇人工智能，GPS定位装置，面部识别装置，生物参数监控装置，智能路标，超级士兵，无人驾驶汽车——我相信在座各位都能想到上述发明可以用于哪些更加黑暗的用途。讽刺的是，如今在漫长思考基金会我却要求大家穿越回到两千七百年前的古代。但是我们要清楚，科技与暴政已经携手走过了千年时光。尽管究竟是谁先吸引了谁还有待讨论，但我相信真正迫切的问题在于两者的关系本身。人工智能正在突飞猛进，远远超越了我们解决伦理问题的能力。人工智能的未知黑箱问题，现在就像潘多拉的封印罐子一样变得越发阴险。如果说我们真要从古代学到教训，那就是我们不应当成为目光短浅的厄毗米修斯，沉湎于潘多拉的诱惑，而是应当成为普罗米修斯，利用我们的想象力与远见避免将未来变成任何形式的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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