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侦探小说看社会系列（福尔摩斯专辑04） -- 中山熊
家园 【原创】侦探小说看社会系列（福尔摩斯专辑04） 四、蒸汽时代的侦探现代社会源于工业革命，英国正是由于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才成为近代时期的世界霸主。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实际上经历的是两场工业革命，即以蒸汽动力的运用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和以电力运用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当时第一次革命已经完成，第二次革命正在进行。此时的伦敦正充分享受着蒸汽时代的恩泽，而最具代表性的发明就是铁路。
1814年7月，斯蒂芬逊设计的蒸汽火车用于矿区运煤，1825年9月，斯托克顿到达灵顿之间的世界上第一条商业化铁路运营，到40年代初期，英国已有2000英里铁路，维多利亚女王也于1842年6月13日首次乘坐火车。到19世纪中期，英国火车的时速已经超过100公里，1887年时，英国的铁路里程已经达到16904英里，全国已接近普及铁路。
1837年开通的伦敦至格林威治铁路凡是到伦敦以外调查案件，福尔摩斯的首选交通工具都是火车。《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中福尔摩斯就邀约华生一起去往西部的赫里福德郡的博斯科姆比溪谷地区调查案件，此地由伦敦往西偏北方向过去大约二百二三十公里；《斑点带子案》里两人从滑铁卢车站乘火车去萨里郡破案，萨里郡则在伦敦以南三十多接近四十公里的地方；《铜山毛榉案》里的案发地在汉普郡的温切斯特，离伦敦一百一十公里左右；《银色马》里的罪案发生在距伦敦三百多公里之外的达特穆尔；在《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里，福尔摩斯跑到伦敦西北一百七八十公里外的伯明翰去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解决问题。
从以上摘录可以看出，成熟的火车技术已经使福尔摩斯成为世界上最早一批能够进行快速远程查案的侦探，他一天的活动半径已经可以遍及英国南部、西南和中部等地，这在火车发明之前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铁路的延伸不仅提高了当时人们出行的速度，也扩展了各种社会活动的覆盖范围。由此就不难理解，城市化浪潮为什么会最早出现在英国，此后每个国家的现代化也无不以铁路的建设为引擎。当火车这种革命性的交通工具变得成熟之后，就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就成为生活本身。
1840年，英格兰东南部以伦敦为中心的铁路网络已经四通八达在英国各地的铁路连接起来，组成全国性铁路网之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时间不统一。尽管英国并不是一个国土广大的国家，但当时各地采用的是地方时间，各自的火车时刻表无法兼容，这对铁路调度造成极大困扰，直接影响了火车运行的效率，甚至危及运行安全。1840年，大西铁路公司开始在自己的线路上采用统一的格林尼治时间，其他公司也跟进，最终统一了全国的时间标准。
等到福尔摩斯探案的19世纪晚期，火车时刻表已经成为人们决定出行时机，制定旅行计划的重要参考，彻底改造了人们的时间观念。在福尔摩斯的故事里经常可以看到“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火车”、“正好可以赶上去维多利亚车站的未班车”、“两小时后有一班火车从帕丁顿车站开出”之类的描述，这些正是现代时间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真实写照。
城市是火车的起点和终点，是火车休息维护的基地，铁路线如同血管，从城市中穿过。铁路也在改造城市，不仅扩大城市的覆盖半径，铁路本身也能成为城市风景的一部分。城市中最典型的铁路景观非火车站莫属，火车站既是工业革命的象征，也成为城市结构重要的地标和节点。伦敦是英国最大的铁路枢纽，自然也有很多火车站。福尔摩斯故事里经常提到的就有帕丁顿车站、国王十字车站、滑铁卢车站、维多利亚车站，都是当时火车站的代表之作。
1852年10月14日，大北方铁路的终点站国王十字车站向乘客开放，站名是为了纪念英王乔治四世，是当时英国最大的火车站。刘易斯•库维特的设计简单实用，两个火车棚长800英尺，宽105英尺，高71英尺，由一个长216英尺的普通砖砌屏风关闭，有两个大拱形窗户和一个六个拱形开口的门廊，三个两侧的方形意大利钟楼112英尺高，这是车站唯一的装饰。
繁忙的国王十字车站帕丁顿车站则是大西部铁路的终点站，工程师布鲁内尔受到1851年伦敦世博会主会场“水晶宫”的影响，采用钢铁和玻璃搭建帕丁顿车站的顶棚，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跨度的火车站棚顶（102英尺6英寸），1854年建成投入运营。
帕丁顿车站顶棚截面图，可见复杂的钢铁结构滑铁卢车站的名字当然是来自滑铁卢战役，属于西南铁路，于1848年开放，最初有六个站台，后来又增加了往南方、东南和北方的站台，到1885年时已经成为拥有十八个站台的枢纽车站。福尔摩斯的不少破案旅程经常从这里出发。
滑铁卢车站的入口说了这么些，读者一定会问，伦敦站在哪里？其实伦敦有十来个火车站，但根本没有一个“伦敦火车站”，为什么会这样？这与英国铁路早年发展建设的社会机制有关。
当英国进入铁路时代之后，投机商人看到了铁路蕴含的商机，纷纷投入到铁路投机当中，掀起铁路投机狂潮。所以英国当时的铁路都是私人资本投资建设的，1846年甚至有272个成立铁路公司的议案得以通过，形形色色的铁路公司层出不穷。由于政府不干涉铁路公司的建设工作，各个公司自然在规划线路、工程施工上各自为政，求的是争夺顾客，谋取利润，火车站的建设也是如此。
比如19世纪中期，为了争夺进入伦敦西端的铁路线，伦敦布莱顿及南方海岸铁道公司（LBCSR）与伦敦查塔姆及多佛铁道公司（LCDR）展开竞争，新线将在离白金汉宫一百多码之外的维多利亚街设立车站，这就是今天伦敦著名的维多利亚车站。奇葩的是，两家公司在同一个地点各设各的站，LBCSR的站由工程师罗伯特•雅各布•胡德率先完成设计建造，于1860年10月1日开放；而LCDR的站由约翰•福勒爵士设计，于1862年8月25日开放，两家的站一东一西并立，如同门神。
为了取悦周边那些富有和有影响力的居民（靠近王宫住的都是什么人，非富即贵），两家公司都用屋顶把从车站到埃克尔斯通桥这段距离内的铁轨都盖住，以免噪声、蒸汽和煤灰影响到周围的富人们。但这个成本很高，等于给轨道盖房子，钱用在这里就没别的钱建造车站大楼了。结果只好因陋就简，建木头小屋来充当车站候车室，而且这一用就用了40年。所以我们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在维多利亚车站等车的时候，也只有小木屋可用，难怪华生赶来维多利亚站一起乘车时，总是看到福尔摩斯在站台上踱着步等候，也许是小木屋太挤了。
1888年维多利亚车站，奇葩的双站并立，红色圈出的是LCDR的车站，蓝色圈出的是LBCSR的车站，两者之间用隔墙隔开；紫色是用顶棚盖住的铁轨，粉色箭头是白金汉宫路，绿色直线是埃克尔斯通桥，黄色是后来扩建成为车站一部分的格罗夫纳酒店。到19世纪末，两家公司也是觉得不能老用这么寒酸的车站，决定更新车站。LBCSR率先动作，于1899年买下自己车站旁边的格罗夫纳酒店，将其延伸到车站，作为车站的正面，形成爱德华时期的巴洛克风格立面。旧的火车棚被改为新的扩展站台以容纳更长的火车，还给白金汉宫开了专用入口，1908年新站完成。LCDR在1899年重组为东南及查塔姆铁道公司（SECR）之后，也开始建设新站，建筑风格与LBCSR的站很不一样，用白色的波特兰石建造，以突出两家公司的不同。新车站于1909年开放。
两家公司的车站继续并立在一起，直到1923年铁路重组，两家公司都成为南方铁道公司的组成部分。既然成了一家人，南方铁道开始整合两个车站，拆除两站之间的隔墙，用拱门替代，维多利亚车站终于合二为一。
看到这里，读者应该明白了，既然伦敦的火车站都是由多家私人企业建造，谁也不代表公众，自然就没有哪家公司有资格把自己的车站命名为“伦敦火车站”，只能是各个企业用“查林十字”、“滑铁卢”、“维多利亚”等小地名来命名，而且还不可能垄断站名，维多利亚车站不就是两家公司都用吗。在中国这种由政府统一规划建设铁路的国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北京西站”、“广州南站”、“上海站”的名称再自然不过。
话说回来，对于铁路这种公共设施，国营显然比私营要有利得多，可以统筹规划线路和车站，避免私营企业之间的竞争带来的资源损耗和安全隐患，中国铁路的发展就是明证。英国政府在19世纪40年代也注意到国家管制铁路的好处，提出了国家购买铁路的议案，但未获通过。二战之后曾进行40多年的国有化经营，直到 90年代保守党政府又把铁路改为私有化，但市场化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英国铁路一直深受晚点、不安全、票价贵、技术落后、设施陈旧等问题的困扰。到今天又有英国议员提议重新对铁路进行国有化，早知如此，何苦当初折腾。
以上是题外话，总之，在福尔摩斯的时代，铁路作为蒸汽时代的宠儿，已经深入城市的肌理，拓展了人们的活动范围，也让侦探们不止要面对本地的罪犯，还可能与来自远方的对手交锋，当然也可以用自己的才智介入远方的罪案。犯罪与探案不只是一种地方性事件，还会影响到半径未知的范围内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