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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高大上”的狙击,被志愿军发展为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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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高大上”的狙击,被志愿军发展为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

    作者:忘情

    拜近年来粗制滥造的战争影视剧所赐,人们对“狙击”可谓耳熟能详。但事实上,直到改革开放前,“狙击”这个外来词汇压根就不是军语。历史上我军从来就没有“狙击手”这种编制,更谈不上类似于外军那样的高度专业化的狙击训练。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军历史上没有狙击行动,而且我军的狙击行动极富中国特色。

    在战乱频仍的旧中国,各派军队乃至土匪中都涌现出不少虽未经过系统化专业训练,但却在实战中摸索成长起来的神枪手。这些人往往都会被所在部队高看一眼。在人民军队中,一般会将神枪手们评定为特等射手。这些特等射手都分散编制在部队中,装备训练均与其他战士无异,只是战场上经常指定他们执行对敌方指挥员、通讯兵、机枪射手的“定点清除”任务。

    如果机械套用西方标准,我军的特等射手们不仅不是“狙击手”,连“精确射手”的标准都达不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创造出远超西方“狙击手”更加辉煌的战果。

    抗美援朝运动战阶段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美伪军先后发起“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虽付出极大代价才占去我方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其内部评估都认为是“得不偿失”,但不可否认的是,1951年夏秋时节敌我双方虽在战略层面上僵持不下,势均力敌,但在战术层面上我方正苦苦寻找在劣势火力下保存自我、消灭敌人、稳定阵地的良策,美伪军保持着战术上的主动权,可随时向我军阵地发起规模不等的进攻。

    这样的局面从1951年夏季一直持续到1952年春天。因为保持着战术上的主动,所以对我对峙的美军根本就不做工事。战斗力弱于美军的李伪军虽然做工事,但那工事也只是象征性,挖得极为马虎。肆无忌惮的美军不仅频频挤占敌我阵地间的中间地带,把力量前伸到我军鼻子底下,而且还将战场变成了休闲场所,公然在已方阵地上晒太阳、抱着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开舞会,甚至公然朝我阵地方向撒尿,其气焰极为嚣张。

    战争比拼的不是双方的综合国力、敌我战略谋划、战役指挥的高下、基层官兵战斗素质的高低,士气亦是影响双方力量对比的重要因素。对面的敌人如此猖狂,志愿军指战员们自然极为愤慨。但是,1952年春志愿军刚开始尝试挖坑道,全线都在进行大规模筑城,在战役层面上处于全面防守态势,实施战术反击的时机亦不成熟。在已方阵地未得到巩固,彻底解决“守得住”这个根本问题之前,贸然反击只能招致不应有的损失。

    这个理,志愿军基层战士们自然懂。但是,他们也觉得绝不能让敌人就这么一直嚣张下去。于是,1952年1月初,驻守在中部战线的志愿军26军77师230团的战士们率先发难,以29发子弹打死打伤对面的美军14人。结果发现别看平日里美伪军骄狂得不可一世,但你一枪过去撂倒一下,其他人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四处躲藏,甚至几天后都没人敢在阵面上露面。这一幕,可别提多解气了。

    非但如此,由于打冷枪是个体活动,隐蔽性极好,就算美军仗着自己火力超群、步炮沟通顺畅而立即施以火力报复,也只是漫无具体目标地乱打一气。虽说1952年年初,志愿军阵地上以坑道为核心的防御体系尚在形成中,但已有的坑道结合野战工事已能为志愿军指战员提供比1951年夏秋季好得多的防护能力了。

    解决了阵地防护问题后,美军报复的炮火非但不能对我构成大的威胁,而且由于每发炮弹都得横穿太平洋从西半球运来,纵使美军海运、空运能力独步全球,但采购加运输的综合成本摆在那里,时间一长,对美军的消耗是巨大的。

    这么算下来,打冷战是一种以极小代价最大限度消耗敌方人员及物资的战法。于是,志愿军总部于1952年1月29日对全军发出指示:“在与敌对峙状态中,对敌之小群目标及一般目标,每日指定值班的轻重机枪不失时机地寻求射击,对于单个目标也应组织值班的特等射(狙击)手专门寻求射击目标,这将给敌人甚大杀伤。……我们坚决反对认为步枪在近代战争中已是落伍兵器的说法。”从这天起,一场规模宏大到史无前例的“打活靶”运动,地敌我对峙前线几乎无死角地全面开展起来。

    之所以称其为一场运动,是因为打冷枪并非少数志愿军特等射手的专利。任何一位处于敌我对峙前沿的指战员,甚至包括挑着饭菜送上阵地的炊事员,都可以参与其中。志愿军68军炊事员庞子龙经常去前沿给特等射手们送饭。日子长了,他居然也通过学习他人经验结合自己动脑筋琢磨,成了1名狙击手。在3个月的时间里,庞子龙冷枪毙敌54名,跻身战斗英雄之列。

    刚开始,是步兵们拿对面阵地上的敌人练枪法,后来轻机枪手、重机枪手们也技痒参与其中。火箭筒手、迫击炮手一看,不行,你们能打敌人,我们也能,而且我们还比你们打得远呢。再后来,配属步兵作战的坦克部队、位于二线浅近纵深内的中大口径炮兵部队也强烈要求参与其中,于是“打活靶”运动又从“打冷枪”拓展到“打冷炮”,后被统称为“冷枪冷炮运动”。

    和枪械相比,各种火炮性能差异极大。若是无组织地乱打一气,效果肯定不佳。为最大限度发挥各种火炮的优长,志愿军打冷战时是有严格任务区分的。中小口径迫击炮、山炮负责在前沿打敌军班以下建制步兵。野炮对敌公路运输线实施冷炮射击。榴弹炮和大口径迫击炮负责打敌坦克。坦克则负责对直瞄方式摧毁敌前沿固定目标。炮手们事先对任务区段各地域实施编号并提前测量好距离及高度,提前计算好射击诸元。步兵或炮兵观测员一旦发现目标,只要报出地域编号,炮兵们就能以最快速度将炮弹精准地砸到敌军头上。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冷枪冷炮运动”中,志愿军指战员们不断总结经验,越打越精。15军战士邹习祥在实战中中总结出“跑步瞄前、上山瞄头、下山瞄脚”的射击要领和三(瞄准快、击发快、转移隐蔽快一准(打得准)的经验,很快便在全军范围内推广。

    除了打准,如何打得巧妙,让已有防范之心的敌人逃不脱正义的惩罚,也是志愿军指战员们探讨的重点课题。最后他们总结出对付不同状态敌人的不同打法。例如,对乘汽车的敌人,要先瞄准其停车点,等车停下来,第一个刚站起身时开枪,这样可以连续射击,击杀数人;对早晨外出解手的敌人,要等其蹲下时再开枪,这样一枪不中还有机会打第二枪;对洗澡的敌人,要在其脱下一条裤腿时开枪,这样即使打不中,敌人也跑不掉,可以补中;对挑水的敌军,要等其刚刚灌好第二桶水时开枪,这时敌人动作最慢,不易跑掉;对于上山、下山、前行、倒行和侧行运动之敌,则要根据不同地形,选择好提前量,瞄准不同部位射击。

    步兵们总结出如此之多的妙招,炮兵们也不遑多让。他们总结出对敌步兵射击时,若对方在3人以下,则交由步兵们解决。4人以上目标在任务地段出现后,先进行3~5发的急促射,如敌卧倒,则再打一次急促射,增加杀伤效果。狙击公路上的敌运输车辆时,选择公路上坡或转弯处作为两个瞄准基点,待敌车辆进入这两个瞄准基点之间后,先炮击两头,再打中间,基本能保证击毁。针对美军坦克不处在战备状态时,敌坦克手往往躲在附近掩体里这一情况,炮兵们往往不直接射击敌坦克,而是先朝敌坦克附近打一轮3至4发的急促射,迫使敌坦克手远远逃遁,我炮兵再从容地对敌坦克实施精确摧毁。对于处在运动中的敌坦克,我炮兵往往选择有明显地标的敌坦克必经之地提前测量好射击诸元,待敌坦克进至我炮火标定区域后再以炮群实施集火射击,保证让对方有来无回。

    为提高冷炮狙击效率,炮兵还总结出“六快”“四不打”:“观察报告快,架炮快,瞄准快,修正快,发射快,撤炮快。没把握不打,远不打,计算不好不打,瞄不准不打。”为了对付敌人报复,他们构设伪装工事,做草人,消耗敌人,用真工事打炮,伪装工事用绳拉手榴弹炸柴灰冒烟,敌误认为是我炮阵地,疯狂射击,消耗大量弹药。

    在狙击过程中,志愿军炮兵还千方百计给敌人“下套”。47军141师当面的夜月山上,美军被志愿军的冷枪打怕了,只好等到天黑后再走出工事放风,而且还不敢离开工事入口太远,生怕有情况时来不及钻回去。141师的迫击炮手们开了个“诸葛亮会”。会后,他们动手做了个稻草人,套上志愿军军装,然后趁黄昏时分,偷偷派人携带稻草人潜入敌我阵地的中间地带,把其树在一个敌人能看得见的地方。迫击炮手们以稻草人为目标,精确测距,反复核准射击诸元。

    当天晚上,钻出工事放风的美军很快便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居然有个“志愿军”。在短暂的慌乱后,美军觉得这可能是落单的志愿军侦察兵,于是便呈扇形围了上去,打算抓俘虏。等他们凑近了,终于发现那只是个假人时,1枚迫击炮弹已准确地落在他们中间,将美军悉数炸倒。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总结、提高、再推广,这些都是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对于这场“冷枪冷炮运动”,志愿军各级指挥机关一方面鼓励大家全员参与、广泛开展,一方面也非常注重发掘在此运动中涌现出的好苗子,对他们进行短期集中培训,以进一步提高其战斗技能,回到部队后起到骨干带头作用。

    这些骨干中,最为著名的非志愿军24军72师214团的新兵张桃芳莫属。但实际上,志愿军中类似张桃芳这样的打冷枪高手层出不穷。74师221团4连3班长陈柏金,以375发子弹毙伤敌120人,平均3.125发子弹毙伤敌1人。志愿军12军34师3连潘汉松小组以498发子弹歼敌276名,平均耗费1.8发子弹打倒1个敌军。志愿军15军战士陈风楼,甚至创下了以10发子弹击倒10个敌军的惊人记录。15军迫击炮手唐章洪,曾在65天时间内“单炮游动”作战40余次,耗弹73发毙敌百人。

    由于当年志愿军装备颇为简陋,几乎没有装备真正意义上带有光学瞄准具的狙击步枪。而且指战员们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就算缴到了美军最新型带有红外瞄准具的M1卡宾枪,也不知道该如何摆弄,往往弃之不用,因此前些年颇有些人据此质疑志愿军中涌现出的诸多“冷枪王”的战果。

    这种质疑是站不住脚的。光学瞄准具看似“高大上”,但它也非常骄贵,平日里得悉心保养,使用前得精心校正,这显然已超出了志愿军的保障条件。最为关键的是,光学瞄准具得在中远距离上才能发挥优势。而志愿军距离最近的狙击记录,发生在1952年7月20日。当天,12军34师100团1营3连副班长潘松站发现距自己50米处有2名敌军,立即开枪毙其中1人。而志愿军步枪狙击最远的记录,也不过是5、600米,其中以发生的100至200米距离上的冷枪歼敌最为常见。在这种中近距离上,光学瞄准具视野窄,对临时冒出来的目标反应慢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所以,它在当年朝鲜战场环境下,未必比机械瞄准具更好用。

    其次,进入1952年,志愿军一线部队已基本实现步兵轻武器苏械化,步兵手中主要是各种型号的莫辛纳干步枪(以M1944型数量最多),但缴获的M1伽兰德步枪、M1卡宾枪,以及换下来的三八大盖仍有留用。这些枪械在1、200米距离上的射击精度都不差。尤其是在百战老兵手中,能打出不次于正宗狙击步枪的高精度。更何况,志愿军们会有意识地在现有枪械中挑出一些枪况好、精度高的枪支集中到特等射手们手中。因此,志愿军的各种装备虽然在总体上逊于对手,但枪械已能保证中近距离上以较高的命中精度打冷枪的需要。

    第三,杀良冒功,慌报战果历来与我军无缘。“冷枪冷炮运动”全面铺开后,志愿军实际上已经将单兵狙击发展成了小组狙击。对人员、车辆、坦克、地堡射击效果评定,都有一套严格标准。例如,对毙伤人员识别,被我打倒后有人抬去或拖走者判定为击毙或重伤,背走或挟走者判断为重伤,被打倒后又自己爬起来逃跑者不计入战果。最为重要的是,对战果的认定是由几个观察员共同评定的,射手本人无权参与其中,这就从根本上杜绝了人为虚报战果的可能性。

    仅1952年5月至8月这4个月,志愿军就用冷枪冷炮毙伤敌军1.3万余人。志愿军15军于1952年4月20日接防上甘岭阵地后,其45师135团在上甘岭战役爆发前即以冷枪冷炮歼敌2000余人。该团2营6连所防守的537.7高地北山,被美军满怀恐惧地称之为“狙击兵岭”。

    实际上,类似这样的“狙击兵岭”在整条战线上比比皆是。1952年12月,驻守在100高地的志愿军65军193师577团2营4连,与占据鱼龙里北山的敌人相距不足千米。12月上旬的某天晚上,该连3排在我方纵深炮火掩护下,秘密前出至敌阵地侧翼约200米处潜伏起来,建起几个巧妙伪装的掩蔽部。他们夜潜昼袭,前沿之敌常常被我突如其来的子弹打死,山头上的敌人吓得换不成岗、吃不上饭。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该排消灭不少敌人,仅7班狙击小组就歼敌近100名。

    志愿军这场群众性大规模的“冷枪冷炮运动”,将狙击这种战术行为上升为战役层面,打得对手苦不堪言。昔日美伪军官兵在前沿阵地上的嚣张自此成为历史,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成天龟缩在地堡和掩蔽部中不敢露头。连解手也只能用罐头盒接着,然后随手向外一扔,搞得其阵地上臭气熏天。志愿军“冷枪冷炮运动”的威力尽显无遗,我方也由此逐渐夺回了前沿阵地战术层面上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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