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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355-Cory Doctorow:再论如何阻止互联网粪坑化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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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355-Cory Doctorow:再论如何阻止互联网粪坑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EmstuO0Em8&list=PL4i9YSoIJiPeWWDfOimNzy08bFl_pX8Zl&index=22

    【可参看“283-Cory Doctorow:一个阻止互联网沦为粪坑的大胆计划”】

    DEF CON 32 - Disenshittify or die! How hackers can seize the means of computation - Cory Doctorow

    我想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曾经的好互联网到底TMD怎么了?的确,那时候各家技术公司的老板们确实有点过于热衷于监控用户;的确,那时候他们很愿意与国家安全局分享他们的数据;那时候每当用户安全与公司增长之间发生冲突,他们总是认钱不认人。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谷歌搜索还能搜到有用的东西;那时候的脸书动态还会向你显示你要求看到的内容;那时候的优步车费还比出租车便宜,优步司机能赚到的钱也比出租车司机更多,那时候的亚马逊还会售卖正经产品,而不是现在这些花里胡哨、一用就坏、发货地不详、商标稀奇古怪念都念不出来的垃圾;苹果以前还会保护你的隐私,而不是用一台不允许你自行改装的设备来监视你,以至于你就算想要关闭监控都关不上。曾几何时,如果你在Spotify上搜索一张专辑,就会找到那张专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找到一个有着相同封面与标题的播放列表,里面却是别人花钱塞进去的歌曲。曾几何时微软的生意还是卖软件,虽然是漏洞极多的软件,但是现在他们甚至就连装都不装了,现在他们仅仅允许你在云端访问应用程序,并观察你如何使用这些应用程序,找出你最看重的功能,将它们从基础版软件当中抽取出来,再作为升级版卖回给你。到底——我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到底TMD发生了什么?

    就像上次一样,我这里讨论的还是粪坑化。从外部看,粪坑化看上去大概是这么个过程。首先,一家科技企业善待最终用户。谷歌把最好的搜索结果放在顶部,脸书显示你关注的人的帖子,优步只要很少的提成就会提供出租车服务,亚马逊补贴退货与送货的费用并且将你搜索的商品的最佳匹配结果放在搜索列表的顶部。这是第一阶段。但是第一阶段还有一个隐藏的部分,我们可以称之为第一阶段(a),在这个隐藏阶段他们会想尽办法锁定用户。以脸书为例,脸书不用操心如何锁定用户,因为用户替脸书锁定了自己。你加入脸书是因为脸书上有你想交往的人,其他人加入脸书是因为他们想和你交往,这就是旧网络效应在起作用。随着网络效应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集体行动问题:你爱你的朋友,但是他们真的太麻烦了。你们全都同意脸书很糟糕,但是你们能同意什么时候一起离开脸书吗?不可能。你们能同意离开脸书之后下一步去哪里吗?不可能。如今你还在勉强自己使用脸书,因为那里有你的罕见病病友互助小组;你最好的朋友还在勉强自己使用脸书,因为他们的朋友搬到了国外,全靠脸书才能保持联系;成家带娃的人们要在脸书上协调接送孩子们踢足球的拼车安排;你认识的最优秀的地下城城主一直不肯离开脸书,而她不肯离开脸书又是因为她的玩家客户不肯离开脸书。所以你被困住了。即使使用脸书对你来说代价很高,需要你舍弃隐私、尊严乃至理智,可是到头来这份代价仍然比搬去其他地方所要承受的转换成本更小。所有这些朋友都是将你扣留在脸书的人质,而你也是扣留他们的人质。

    也有些时候科技公司会用金钱锁定你。亚马逊Prime让你预付一年的会员费来换取免费送货,他们用每月订阅的方式卖给你有声书,这几乎保证了你的每次购物都会从亚马逊开始,因为你已经支付了运费。有时他们还会用数字版权管理锁定你,比如惠普会卖给你一台带有四个墨盒的打印机,墨水的零售价超过每加仑一万美元,然后他们使用数字权限管理技术/DRM阻止你自行填充墨盒或者使用第三方墨盒。所以当一个墨盒用完时,你要么让惠普装满它,要么扔掉其他三个依然装满墨水的墨盒。这些墨水简直要比陈年美酒更值钱。有时供应商会使用一系列锁定技术,比如你不能在非苹果硬件上运行iOS应用程序,你不能在iOS应用程序之外运行从苹果购买的音乐、书籍和视频。有时供应商会像苹果那样来一锅大杂烩:你需要苹果硬件来运行苹果应用程序,你需要苹果应用程序来播放苹果媒体。苹果手机本身也会使用部件配对技术,换句话说就是让设备主计算机和子组件之间进行DRM握手,为得是不让你使用第三方零件来修理它。iPhone里面的每个零件都刻有微型苹果标志,如果这台手机在亚洲被拆分成零件并运回美国,苹果公司可以要求美国海关和边境巡逻队以商标侵权为由在边境扣押它。

    锁定用户是粪坑化周期的第一阶段,也预示着第二阶段的开始。在第二阶段,科技公司会让终端用户的体验越来越差,从而让企业用户的体验越来越好,而科技公司则从企业用户身上赚钱。平台可能会毒化他们的搜索结果,比方说谷歌将越来越多的结果页面出售给广告,而且这些广告的标识越来越小,字体越来越灰;又比方说亚马逊出售搜索结果并且称之为广告业务,每年通过这一手能赚取380亿美元,而你在亚马逊上搜索的第一条结果平均而言要比亚马逊上的最佳结果贵29%,第一行结果平均而言要比亚马逊上的最佳结果贵25%,而最佳结果在搜索结果页面上的平均排位是第17位;社交媒体会毒化你的动态,比方说脸书一开始想你显示你要求看到的内容,然后这样的内容就越来越少,直到比顺势疗法药剂当中的有效成分还少,留下了一块空白,企业只要向脸书付费就能利用这块空白向你展示它们想让你看到的内容,这其中一大部分是广告,同时还有很多你没有关注的公众号。这些公众号必须向脸书付钱,因为不付钱就没法灌水,不灌水就没人关注。

    你可能会想,如果你没花钱,那么你就是产品——但是这话纯属放屁。购买谷歌广告的企业每年都要花更多的钱来换取更糟糕的目标定位和更不靠谱的服务;公众号即使得到了你们的关注也必须继续花钱才能到让你们继续看到自己的内容;与查询结果最匹配的亚马逊商家必须出价超过其他人才能登上第一页的结果。在亚马逊上卖货的成本如此之高,以至于你在亚马逊上购买的每件商品的售价的45%到51%都会落入贝索斯教父与亚马逊犯罪家族的手里。卖家的利润空间不足以让亚马逊按照原本售价的45%收费而不亏本,所以他们必须涨价,要不然每做成一笔买卖都得亏钱——“但是等等,”我听到你们说,“亚马逊上的东西并不比我在塔吉特、沃尔玛或者我家门口直接从批发商手里进货的杂货店更贵啊?如果亚马逊的商品价格和其他地方都一样,卖家是怎么涨价的?”谁能想明白?因为其他地方也都跟着涨价了!因为亚马逊利用名为最惠国待遇的政策绑定了零售企业,要求它们在线下的最低价必须匹配它们在亚马逊上的最低价,所以这些企业只得到处涨价。它们是亚马逊最好的客户,它们花了钱却仍然遭到压榨。为产品付费并不能填满科技公司老板那颗空洞干瘪的心,并不能让他大发慈悲地不再艹弄你。

    看看苹果吧,苹果曾经为每位iOS用户提供了退出脸书应用监控的一键选择,结果96%的iOS用户都选择了退出,剩下的4%要么喝醉了,要么是糊涂蛋,要么是脸书员工。这一招使出来的第一年就让脸书损失了100亿美元,我们都乐得看热闹。但是就在那时苹果启动了iOS监控,针对iOS用户收集了同一套数据,目的就像脸书一样都是为了广告投放,却不给用户任何选择退出的方法,而且还撒谎。iPhone并不是一款靠广告盈利的免费产品,你为这个口袋里这个用来分散精力的方块花了1000美元,可是你仍然是产品。更糟的是苹果已经操纵了iOS,以至于你无法修改系统来阻止监控。所以如果你没花钱,你就是产品;但是就算你花了钱,你仍然还是产品。就像那些花费六位数购买自动化拖拉机的农民一样,他们在拖拉机出故障之后更换零件,结果拖拉机就彻底趴窝了,只得向制造商支付200美元,让对方派人来到偏远乡村公路的尽头输入解锁代码。约翰迪尔拖拉机不是白送的,一台要卖50万美元,但是农民们依然是产品。我求求各位兄弟姐妹们,今后再也别说“如果你没花钱,那么你就是产品”这句屁话了。

    以上就是粪坑化的第二阶段。第一阶段是善待终端用户友善但是锁住它们;第二阶段是稍微艹弄一下终端用户从而善待企业用户,同时用前者锁住后者;然后是第三阶段:艹死所有人,所有价值都归自己,留下绝对最低限度的效用,从而让所有人都陷在粪坑里出不来。这就是粪坑化的三幕悲剧。不过以上只是粪坑化的外部表现,在科技公司内部发生了什么?导致粪坑化的病理机制是什么?科技公司的老板们究竟研究出了怎样的混乱射线,照一照就能让他们的产品飞快地劣化下去?我将老板们的具体做法称作“机制微操”,也就是在服务的后台更改其业务操作,调整价格、成本、搜索排名、推荐标准以及系统的其他基础方面。数字平台是微操大师们的乐园。实体零售商要想更改店里全部商品的售价,需要一支青少年组成的军队,手持贴签枪脚踏旱冰鞋在店里穿梭,如果有人看起来准备在店里花钱,就抢先一步冲过去修改此人看上的商品的价格。但是麦当劳收购了一家名叫Plexure的公司,他们宣传可以利用监控数据来判断顾客何时刚刚发了薪水,然后将当天的早餐三明治价格提高三块钱。

    正如赛博先知威廉.吉布森的预言那样,网络空间是一个颠倒的世界。有了电子价签,零售商确实可以实时调整价格。挪威的一些零售商每天更改价格多达2000次。当然,这么玩的不仅只有杂货店。每个优步司机在接单时拿到的报酬都不一样。如果司机最近接单很挑剔,那么车费就会提高;如果司机急于接单,有单就接,车费就会越来越低。法学教授维娜.杜贝尔/ Veena Dubal将这种现象称作算法工资歧视,这是机制微操的典型例子。每个油管和抖音的播主都知道遭到微操的感觉,你花了几周甚至几个月制作一期视频,花费了真金白银的经费,结果算法却决定谁都看不到这个视频,就连关注你的粉丝都看不到,就算输入视频标题都搜不出来——为什么?天知道。算法规则不公开,因为内容审核是唯一一个我们仍然认为可以通过模糊性来保持安全的安全领域。我们不能告诉你算法如何运作,否则你可能会设法欺骗平台。换一种说法就好比某个王八蛋老板每周都因为你违反规章而扣你工资,但是又从来不告诉你规章内容是什么,以防下个礼拜他找不着扣你工资的借口。

    微操有时也会对某些用户有利,平台有时会为了增进某些终端用户或商业客户的利益而微操。我知道的最好例子来自记者艾米莉.贝克.怀特,她报道了抖音后台有一款战略经理可以使用的工具,名叫加热器。一旦加热器被应用于某个网红的帐户,该网红的视频就将被推向数百万用户的动态,完全不考虑推荐算法是否会自然推荐这些视频。为什么科技公司会这么做?让我举一个我小时候在多伦多见过的例子。每年夏天都会有一个巡回游乐园来到多伦多,叫做加拿大国家博览会。如果你去过类似这样的博览会,你就会知道总能看到某个家伙在场地中间走来走去,拖着一个特大号泰迪熊。照理说这个泰迪熊是玩游戏赢来的,需要将五个球扔进一个桃篮子才能赢得一个泰迪熊,但是几乎没有人真正能做到将五个球扔进一个桃篮子里,因为桃篮子的尺寸刚好装不下五个球。那天那个家伙之所以赢得了泰迪熊,是因为游戏主持向他挥手:“小伙子,我看你与我有缘,今天我给你个优惠。你只要往篮子里投中一个球,我就给你一个钥匙链,两个钥匙链换一个泰迪熊。”那个家伙就是这样得到了泰迪熊,结果他现在不得不拖着这个大熊在游乐园转悠一整天。为什么主持人会赠送泰迪熊?因为那个家伙变成了移动广告牌。如果那个看着就傻的夯货也能把大号泰迪熊抱回家,那么兴许你也能赢一个。然而事实上你就是赢不了。

    抖音加热器的用处与之类似,也是为了送出精心算计的泰迪熊。好比说抖音决策层决定最近几天需要推送更多运动内容,于是他们就随便挑一个运动播主,让他成为当天的顶流,把他的账户加热得炙手可热。突然间这哥们的视频获得了一兆亿的播放量,乐得他大喊大叫:“我就是运动赛道上的天才!”其他运动播主蜂拥而至,开始调整自己的视频以适应抖音的偏好;等到他们没能赢得大号泰迪熊的时候,他们往往会认为原因在于自己还没摸透抖音的喜好。他们并不知道加热器的存在。后来某一天,抖音的黑心法官们决定平台上的运动内容已经够多了,所以他们就撤掉了这个幸运的运动播主的热度,转而去加热某个幸运的占星术播主。大号泰迪熊遍地都是。那些《纽约时报》大肆报道的网络经济赢家——每年能赚十万美元的优步司机,赚的盆满钵满的Substack写手,在Spotify上面获得一亿播放量的乔.罗根——这些人全都不知不觉地被人塞了大号泰迪熊。而且送出大号泰迪熊对于科技公司来说很有赚头,因为他们为大号泰迪熊花费的每一美元都变成了五到十美元的免费劳动,来自那些认为自己也有机会获得一个大号泰迪熊的用户。平台可以以高度自动化的方式在其业务逻辑的每个环节都这么玩,从而快速有效地一边从终端用户那里抽取价值并将其赋予企业用户,同时又从企业那里抽取价值并且回馈给终端用户,如此反复玩弄这套三仙归洞的把戏,从而将两边所有的价值一网打尽据为己有。

    现在我们知道了粪坑化是什么,也知道了粪坑化是如何发生的,剩下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如今各家科技公司都在推进粪坑化。一方面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一家公司留给供应商、客户和员工的价值越少,管理层和股东能拿走的价值就越多。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告诉你为什么粪坑化非得发生在现在”。毕竟过去二十年里这些公司随时都可以这样做,但是总体来看他们并没有这样做。那些敢于这么做的公司全都变成了一堆大粪并且被当成一堆大粪,人人避之不及,然后他们就完蛋了。记得Myspace、雅虎搜索或者LiveJournal吗?你今天依然可以打开这些域名,找到一堆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与程式化的广告,但是站点本身已经消失了。曾几何时,如果你针对自家产品进行粪坑化,你的公司就要倒霉;而现在粪坑化却没有后果,所以所有人都在这么搞。在我看来,有四种力量足以约束科技公司。首先显然是竞争。如果你的用户很容易离开你,那么你就得担心他们会不会离开。有许多因素可能影响离开平台的难易程度,比如脸书的网络效应,离开脸书意味着将一大批朋友留在身后。但是最重要的因素在于用户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2012年,脸书以10亿美元收购了Instagram。虽然在如今这个科技收购出价动辄达到十一位数的时代10亿美元似乎是个小数目,但是在天真无邪的过去这个数字确实非常大,尤其是对于只有13名员工与2500万注册用户的Instagram公司而言。但是在扎克伯格看来,关键并不在于Instagram有多少用户,而在于那些用户来自哪里。大家知道Instagram的用户是从哪里来的吗?都是从脸书搬过来的。他们厌倦了脸书。尽管他们喜欢那里的朋友,却讨厌可怕的扎克伯格,讨厌脸书这个平台。于是他们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扎克伯格花了十亿美元想要重新拿下他们。他曾经在写给首席财务官大卫.埃博斯曼的午夜电子邮件当中这样解释他为什么乐意支付显然过高的代价:因为他的用户讨厌他,他们喜欢Instagram。所以即便他们退出了脸书这个平台,他们依然逃不出脸书这家公司的手掌。按理说这笔收购是非法的,通常这一点很难证明,因为你必须证明扎克伯格的收购目的是反竞争。但是这一次扎克伯格跌入了自己挖的陷坑,他确实为此写下了证据。可是奥巴马政府的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却放过了他。他们遵循的是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和小布什的支持垄断政策,这些政策为特朗普提供了范例,给灾难性的乱伦式华纳-探索频道合并开了绿灯。正如本周所示,这场合并在一年内致使公司估值下调了100亿美元。

    实际上过去四十年来,从卡特时期开始,在里根时期加速,美国的官方政策一直鼓励垄断,理由是垄断带来高效。如果每个人都在使用谷歌搜索,那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谷歌的搜索引擎是最好的,难道反而应该因为谷歌做出了最好的产品而动用公共资金来惩罚他们吗?但是正如我们所知,谷歌搜索并非通过优秀的表现来维持主导地位,而是通过贿赂来维持。他们每年在苹果身上花费超过200亿美元,由此成为了iOS的默认搜索引擎,他们还为三星、Mozilla以及其他任何带有搜索框的产品于服务花费数十亿美元,确保终端用户永远不会接触到比谷歌更好的搜索引擎,哪怕确实有更好的,这反过来又确保了没人会投资开发明显更优秀的搜索引擎。因为如果谷歌霸占了整个市场,那还用得着费力创造更优秀的产品吗?脸书、谷歌、微软、亚马逊并不是在创造产品公司,而是在收购产品公司。他们利用了官方的容忍,大肆进行反竞争收购、掠夺性定价、扭曲市场的独占协议以及其他反垄断法明确禁止的行为,最终变得大而不能倒,所以也变得大而无所谓。所以如今的谷歌搜索才会变成一团糟,所以如今亚马逊才会充斥着开箱之后瞬间化为挥发性有机堆肥的劣质垃圾。

    一旦公司不再担心用户转投竞争对手,他们就会更容易虐待用户,因为你还能去哪儿?还记得莉莉.汤姆林在《周六夜现场》的小品里面扮演的AT&T公司客服吗?她为贝尔系统做广告,广告的最后一句总是:“我们无所谓,我们不需要有所谓,反正我们是电话公司。”竞争是约束科技公司及其领导者的粪坑化冲动的第一股力量。四十年前我们搁置了竞争法,现在即使是那些头脑愚笨、观念落后的所谓“主流经济学家”也很难相信,从眼镜到维C补剂的每一个行业都坍缩成了不到五家公司联合垄断的局面与我们采纳的故意鼓励垄断形成的政策没有关系。我们曾经到处撒满耗子药,因此不闹老鼠。然后这些经济学家说服我们停止投放耗子药,因为老鼠对我们有好处。我们停止投放耗子药,现在老鼠开始啃我们的脸,可是经济学家们依然大言不惭:“谁能说清老鼠是从哪里来的?也许只是赶上了老鼠的繁殖季节。也许是历史必然性的伟大力量让老鼠繁殖得数不胜数,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反垄断法律并不是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掉下来摔死的,它们是被人从背后活活捅死的。

    杀死反垄断法也就等于杀死了监管的希望。监管是第二种约束公司的力量。监管是可能的,前提是监管者必须比其所监管的实体更有权力。当一家公司比政府还要大时,有效地威胁他们将会变得非常困难,无论他们正在犯下何种罪行。这就是为什么IBM多年以来一直卡着美国科技行业的喉咙却始终受到保护。司法部从1970年到1982年对IBM提起了一起反托拉斯案,他们称之为“反垄断越战”。在连续12年里,IBM每年的律师费开支都超过了美国司法部反垄断部门在美国所有案件上支出的总额——连续12年!这笔费用得到了回报,因为到了1982年,时任总统的里根推出了支持垄断的官方政策并且撤销了此案,IBM就此得以脱身。想要对垄断者进行监管是非常困难的;当一个行业由数百家公司组成时,它们彼此之间会开展真正的竞争,试图挖走对方的客户、供应商和关键员工。几百位高管达成一致意见已经够难了,如果他们还身处于真正竞争当中,专注于如何从对方的碗里抢饭吃,那么他们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共识。一旦某一家公司跑到监管者面前满嘴胡吣,宣称如果没有细粒度监控就不可能建立良好的搜索引擎,如果厂商无权限制用户在设备上安装应用就不可能确保操作系统的安全与便利,如果没有额外付费的服务器也能拥有与付费服务器一样快的连接速度就不可能妥善管理ISP,那么肯定会有其他公司站出来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做到了,这是我们的记录,这是我们的季度财报,还有客户推荐,这些材料都能证明这些家伙在说谎。”

    一百家公司群龙无首,他们无法达成一致的游说立场,他们太忙于竞争以致于没有时间去协商共同的游说立场。但是一旦这100家公司合并成为垄断公司,乱伦似地彼此吸收兼并,变成五个看着就像是近亲繁殖后代的庞然大物,这五个庞然大物又形成了卡特尔,它们就很容易协调口径,众口一词地冲着监管者满嘴胡吣。他们可以利用通过合并摆脱无谓的竞争,合并带来的额外亿万资产则能让他们完全掌控监管者。以前每当新技术问世时国会都会通过相关的消费者隐私法,如今却不再如此。国会上一次成功通过联邦消费者隐私法是在1988年,即《视频隐私保护法》。该法禁止录像店的店员告诉报纸你租了哪些录像带——换句话说,这项法律监管的三件东西如今都已经不存在了。录像租赁历史暴露在公众视野当中的可能性既不是自从1988年以来最后一次针对个人隐私的威胁,也不是最重大的一次威胁。但是自从1988年以来国会完全没能通过与时俱进的隐私立法。

    科技公司对付监管部门的花招既荒谬又透明,愚蠢到足以侮辱世界各地终日辛劳的其他骗子们采用的同类花招:科技公司声称当他们侵犯你的消费者隐私或劳动权利时并不是犯罪,因为他们是通过应用程序来实施的。算法工资歧视不是工资盗窃,因为他们使用了应用;从头到尾监控你并非侵犯隐私,因为他们使用了应用;亚马逊欺骗消费者比最佳匹配价格多花29%的钱也是因为他们使用了应用。一旦我们听任竞争遭到消灭,一旦我们停止投放耗子药,卡特尔就会出现,老鼠就会啃掉我们的脸。卡特尔搞定了监管者,老鼠买下了耗子药工厂并且命令工厂停产关门。

    如今的公司已经摆脱了竞争与监管的约束。但是科技公司不同于一般公司,因为科技十分灵活,因为我们的计算机是极其奇妙的、图灵完备的通用冯.诺依曼机器,这意味着针对任何程序的粪坑化调整都可以通过另一个程序来去粪坑化。每当惠普炒高墨水价格的时候,就等于邀请竞争对手开发补充墨水的工具或者与惠普兼容的墨盒;当特斯拉安装限制代码,使你只能将电池充到一半的时候,就等于邀请竞争对手出售特斯拉的越狱套件。我举一个小例子来说明这一过程。想象一下我们在某家公司的产品设计会议上,主持人举手说:“我们的KPI是头条广告的收入。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让广告的侵入性和恶心程度提高20%,我们的广告收入将会提升2%,我们今年都能去瑞士滑雪。”这时有人举手说:“我喜欢你的想法,埃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让广告恶心程度提高20%,那么40%的用户将去搜索引擎输入‘怎么屏蔽广告’?”那可就坏事了,因为一旦用户这样做,来自该用户的广告收入不会上升到预期的102%,也不会停留在100%不变,而是直接降到零,并且永远不会回升,因为没有人会再次去搜索引擎输入‘怎么重新看到广告’。一旦用户越狱了他们的手机或者找到第三方应用,或者找到了能够解锁特斯拉的所有功能的独立机械师,这个用户就永远消失了。互操作性这项由图灵、冯.诺依曼以及他们构想的通用机器恩赐给我们的潜在权利是针对粪坑化的有力制约。

    尽管国会自从1988年以来从未通过隐私法,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一做法的糟糕后果。大多数网络用户现在都在使用广告拦截器,这些广告拦截器也能充当隐私拦截器。但是没人会为某个应用程序安装跟踪拦截器,因为针对应用程序进行逆向工程解析是违法行为。根据《数字千年版权法》第121条,你可能面临刑事和民事起诉,首次违法的最高量刑是50万美元罚款外加五年监禁。违反这些应用的服务条款还会让你面临触犯《计算机欺诈和滥用法》的危险,这是一项在1986年制定的法律,当时里根观看《战争游戏》之后吓破了胆,随即全力推动这部法律得到了通过。假如你提供修改版应用来帮助他人违反这些应用的服务条款,那么你就是侵权行为人,针对他人签订的合同进行了侵权干扰。然后你还得应对商标、版权、专利等等所有这些我们统称为知识产权的废话。用杰.弗里曼/Jay Freeman的话来说,侵犯知识产权罪就相当于商业领域的蔑视法庭罪。

    再回到刚才那场产品规划会议,下一个议题是讨论我们的应用程序。主持人继续说:“我们要把应用里的广告的烦人程度提高20%。”然后每个人都转向上次否决这个提议的大嘴巴。这人回应道:“我们为什么非得停在20%呢?我们为什么不把广告的烦人程度提升100%,从而获得10%的收入提升?反正我们不在乎用户去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屏蔽应用广告’,因为他们不能这么做。放开手脚粪坑化吧。”所谓知识产权是只是一种委婉说法,任何法律只要允许高越过企业的围墙去控制客户、批评者和竞争对手,这些法律就构成了知识产权。应用无非是用正确的知识产权包装起来的网页,以至于针对应用安装广告拦截器足以构成重罪。互操作性曾经阻止过科技公司的粪坑化。如果科技公司推出不好用的产品,很快就会有人推出竞品;如果他们取消一项免费功能,将其作为月度会员特权卖回给我们,很快就会有人制作一个兼容插件,让用户只需缴费一次或者干脆不缴费就能使用这个功能。当初为了帮助用户们逃离Myspace,脸书给了他们一个机器人,用户只需将自己的Myspace登录密码交给机器人,它就会每天几次以你的身份登录Myspace,抓取你的未读消息放入你的脸书收件箱,所以你不必在Myspace的朋友们与脸书之间做出选择——脸书甚至还承诺过永远不会监视你,记得吗?

    现在多亏了知识产权的病灶转移,这一切都不可能了。苹果公司的存在完全归功于iWork套件,其中包括Pages、Numbers、Keynote,它们与Microsoft Office Word、Excel以及PowerPoint文件全都兼容。但是如果你制作一个iOS Runtime,用来在其他平台打开从苹果商店购买的文件,苹果公司就要把你家夷为平地。脸书如果没有那个抓取机器人就不可能打破Myspace对于社交媒体上的控制,但是今天你要是针对脸书设计抓取机器人来模拟用户,脸书的律师会用炸弹活活砸死你。谷歌抓取世界上的每一个网站来创建搜索索引,如果你试图抓取谷歌,谷歌就要砍掉你的脑袋插在长枪尖上示众。他们这么干叫做进步,你这么干叫做盗版——正所谓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些科技公司如今已经彻底控制了他们的监管者,以至于当你试图打破他们的控制时,他们可以动用国家力量来对付你。与此同时,他们对我们的权利的公然侵犯却不会受到惩罚,因为他们用得是应用。

    科技公司不再害怕竞争,消解了来自监管者的威胁,然后又让这些监管者去攻击新兴创业公司,以免这些新公司就像他们当年颠覆曾经的行业统治者那样也来颠覆他们。但是即便如此,仍然还有最后一种力量约束着科技公司的老板们,那就是我们这些科技工作者。科技工作者的供应历来非常短缺,这份短缺赋予了我们权力,而老板们很清楚这一点。为了让我们疯狂加班,他们想出了一个把戏:诉诸于我们对技术的热爱。他们告诉我们,我们是数字转型的英雄,我们将组织世界的信息并且发挥其效用,我们将会把世界拉近在一起。他们请来了专家设计师将工作场所改头换面,配备了免费洗衣房、名厨餐厅、按摩师、红茶菌以及用来冷冻卵子的冰箱,好让女性员工在生育年龄也能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们说服我们相信我们正在接受宠爱而不是遭到欺骗,好像公家的牲口那样不歇气地干活。这个把戏有很多名字,Fobazi Ettarh称它为“图书馆员式的职业敬畏”,埃隆.马斯克称它为“极度硬核”,无论如何这一招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我们确实投入了长时间的工作。但是对于我们的老板来说,这个把戏归根结底还是失败了,因为如果你为了赶死线错过了母亲的葬礼,然后你的老板还命令你对那款害你错过葬礼的产品进行粪坑化处理,你将会遭受深刻的道德创伤,而且你绝对会让你的老板充分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能做什么?解雇你?他们反正没办法再雇别人来做你的工作,而且马路对面的公司会付给你同样多的工资。所以我们这些从业者是竞争、监管和互操作性全都失败时坚守底线的最后力量。但是供应最终还是赶上了需求。去年科技公司总共解雇了26万名员工,今年前六个月又解雇了10万人。如今你不能让老板滚蛋,因为他们会首先让你滚蛋,把你的工作交给别人,别人会很高兴地粪坑化那款浸透了你的血汗的产品。

    这就是为什么粪坑化会在当前集中爆发。今天这帮科技老板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并非在今天突然感染了让他们变成贪心王八蛋的认知病毒。他们从来都不在乎用户福祉或者产品质量。他们做生意的主旨从来都是“尽量多收费,尽量少交付,将供应商、员工与用户压榨到极限,将收益的大头留给股东与高管”。他们从来都不是慈善家。从第一天起,这帮老板每天早上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攥住办公桌后面标注着“粪坑化”的粗大杠杆,使劲吃奶力气拉上几下。但是多年以来这根杠杆并没有移动多少,因为竞争、监管、互操作性以及科技从业者阻碍了它的转动。随着这些摩擦源逐渐消失,杠杆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移动了。

    我知道这一切听上去很糟糕,但是如果反过来想一想又是另一回事:这帮老板们虽说一个个为富不仁,能够为自己的贪婪与欺骗找出数不清的理由,可是他们毕竟曾经创造过一系列相当好用的产品与服务,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人性当年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恰当的约束。如果我们想要拆毁如今这个粪坑化互联网,再建设一个全新的、不会遭到科技老板们恣意糟蹋的好互联网,那就必须确保这些约束成为新互联网的固有部分,与它的根脉和神经纠缠交织。我们必须守卫上述四股力量,不让它们再次遭到破坏。新的好的互联网将会具有旧的好互联网的积极方面,也就是技术自决的伦理:允许用户、黑客、发烧友、初创公司以及其他一切为这些人充当代理人的人们可以随意配置技术,从而让技术完成他们需要完成的任务,同时还不让技术被大公司用来对付他们。另一方面,新的好互联网还必须修复旧的好互联网的缺陷:任何不是科技从业者的外行人都不清楚如何使用它。我们当然可以修复这个缺陷。科技老板们发誓不可能做到这种事:你不可能与朋友交谈却不允许扎克伯格在场旁听,你不可能使用搜索功能却不允许谷歌抓取你的五脏六腑,你不可能拥有一台可靠的手机却不允许苹果对于你安装的应用拥有否决权。他们声称这种事想一想都可笑,就像制造不湿的水一样——但是他们说得都是屁话。我们可以拥有好东西,我们可以为我们所爱的人们建造一个值得他们花费时间和与精力的地方。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为新的好互联网安装约束。

    第一条约束是竞争。我们正在经历竞争政策的划时代转变。在反垄断执法昏迷40年后,一股反垄断的活力正在席卷世界各地的政府。监管机构正在禁止垄断行为,开放野生花园,阻止反竞争合并,甚至撤销在虚假借口下进行的腐败合并。通常在这个演讲的这个部分我会列出过去四年发生的所有振奋人心的进展。层出不穷的执法行动正在阻止各种公司变得大到不在乎,吓得其他公司甚至不敢尝试,例如云安全公司Wiz刚刚拒绝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收购要约,拒绝了谷歌230亿美元的收购决定。他们决定老老实实经营,通过低价出售人们想要的产品来赚钱。通常我会在这个部分列举联邦贸易委员会新近推出的规章,或者全球各地对于竞业限制的禁令,或者联邦贸易委员会和司法部联合制定的科技企业合并指南,其中明确规定必须考虑用户隐私。我的笔记当中有整整一节关于这些胜利进展的内容,但是本周我将所有这些内容都从这篇讲稿当中删掉了。有人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本周删除这些内容吗?有人想猜吗?因为它们的分量与本周的胜利相比还是太轻了。就在本周,华盛顿特区巡回法院的法官阿米特.麦塔/Amit Mehta审理了20-cv-3010号案件,即美国诉谷歌有限责任公司案。法官认为谷歌是一个垄断者,并且像垄断者一样行事以维持其垄断。法院裁决要求谷歌与司法部提出一张补救时间表,补救措施包括拆分公司。这他妈的才叫重大胜利。

    通宝推:西江城,多余6569,东方白,大眼,普鲁托,
    • 上帖之待认可回复,花囧定1 / 0
      互联网粪坑化是无解的

      互联网最大的用途是排泄情绪,人多了排泄物多了就成了粪坑,资本操作也只是顺应人性,有没有资本结果一样。参见本河。个人能做的是尽量克制不要随地大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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