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浑不吝的电影 -- 王崴

共:💬29 🌺47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 家园 【原创】浑不吝的电影

    乔治·萨杜尔的《世界电影史》中,记载了美国早期电影业发生的一件轶事。当时各个电影公司都是刚刚开业,彼此之间竞争得很厉害,除了互相挖墙角抢演员之外,就是为了抢地盘大打出手——那时候的交通没有现在发达,大家的钱包也都不是很鼓,所以如果附近有块适合拍电影的场地,就往往会成为争抢的对象。这种场景,和十几年前中学生抢篮球场差不多。其演变大致也类似:开始各路神仙还讲究个先来后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比起谁胳膊粗来了。这一天,A公司组织了一批人,气势汹汹地奔着邻居B公司的摄影场杀奔而去。A公司的人手里拿的什么家伙,书上没有写,但估计也不过铁尺大棒一类。但B公司反击的武器却连让人做梦也想不到。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大概是:被袭击的人看见对方的队伍杀来,先是一惊,继而就镇定下来。只见他们朝两边散开,中间让出一条通道,而从那条通道中推出来的居然是——几门大炮!

    原来他们这天正好在拍南北战争的戏。那个时代的道具业远不如今天发达,很多时候拍戏都是用的实物道具。虽然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火炮了,但打起毫无防御工事掩护的活人来,大概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来打架的人互相看了看,没说更多的话,麻麻利利地走了。

    拍电影变成了打冤家,这种事情当然不值得肯定。但是我想说的是,翻翻世界各个电影大国的历史,好像都能找出点这种浑不吝的例子。在日本,黑泽明的制片厂嫌他的《白痴》拍得太长,提出要把片子再剪剪短,黑泽明回答说:要剪的话,请把胶片横着从中间剪罢!在德国,维纳·赫尔佐格与克劳斯·金斯基在拍摄《陆上行舟》时,俩人针尖对麦芒闹到打架的地步,差不多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的频率,以至于几个和赫尔佐格交好的印第安群众演员问这位著名导演:需不需要我们帮你把那家伙做掉……不管怎么说,一些人可以在电影上投入到如此程度,不顾形象、不顾前程、不顾安危、我行我素,以浑不吝的姿态应对一切阻碍。无论对于他们当下所创造的作品,抑或未来电影院中的观众而言,毋宁说是一种福份。

    更有意思的是,这浑不吝的程度,似乎是并不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身份的提升,而会有所减少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演了一辈子西部片,到老了还是一副牛仔脾气。年初有风声传说纪录片《华氏911》的导演迈克尔·摩尔想把他拍进下一部作品中,老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说:让他来吧,他来了我就毙了他。

    至少这一点,在我们这边是行不通的。我们讲究的是:人在功成名就之后,就应该渐渐变得法像庄严起来。好像小时候读《西游记》,读到四人组取经回来,在长安的寺庙里住下,“此时八戒也不嚷茶饭,也不弄喧头,行者、沙僧个个稳重。只因道果完成,自然安静。”

    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觉得非常没劲起来。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 家园 献花。王崴兄台,刚下河的河虾来看你了。那边珍重啊……
    • 家园 斯人已逝,花表寸心
    • 家园 还是花一个吧
    • 家园 头盔很重要啊

      要是王崴当时戴了头盔,那么估计也就是一个小事故,大家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各走各的了。

      去年温哥华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滑旱冰的时候不慎摔倒,和王崴一样,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抢救了几十个小时,最终不治。

      所以,大家多注意吧。加拿大要求尽量戴头盔还是有道理的。

      6月份我的一个同事在美国骑摩托车摔了,也托了头盔的福,捡了一条命。他出事的州法律上是不要求戴头盔的。他在加拿大戴习惯了,万幸。

    • 家园 天妒英才!!!
    • 家园 生命脆弱,不住唏嘘;去者矣矣,生者珍惜
    • 家园 顶一下吧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走好,走好

    • 家园 王崴旧作:飞一样的登记结婚

      BTW:王太哭着说:赶紧找人,现在我做第二手准备,只要他的精子,我要给他生个孩子。

      -------------------------------------------------------------

      王崴旧作:飞一样的登记结婚

      时间:2005/09/26 出处:

      版权所有:王崴 提交时间:2002-01-23 01:06:56

      那天把LP约出来吃饭,正啃着羊肉串的时候我跟她说:明天咱们去把证明开了,后天去把证领了怎么样?

      她说:好。就这样吧。

      我开证明的时候费了一点周折,因为刚从非洲回来还没有分配工作,所以到处都找不着可以开证明的人,后来单位研究了一溜够,决定由人事部门盖章,也就是说如果日后发现我有重婚嫌疑,我的人事司长要负批准的全责。这正在这边忙活的时候,LP打来电话说她那边什么都开好了,我这边怎么这么耽误?是不是我又要反悔,接电话的时候单位的人就在旁边听着,所以我也没法告诉她官僚主义害死人,只告诉她快开好了,让她用这段闲工夫想想晚上吃什么。

      坦率地讲我不该让她管晚饭的事情--我应该用摇滚乐来占领她的大脑。因为吃晚饭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脸色非常白,白得像刚切开的桃子一样。手抖得很厉害,筷子在碗沿上搭搭地敲着响。

      你怎么了?我问,难道结个婚就这么可怕?

      我知道这件事情没什么可怕的,她很困难地回答我,每说一个字都要大口喘气,不过我仍然非常紧张,好啦好啦,你就让我紧张一会儿吧,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过几分钟她的状况好了一点儿,但是半个小时后她又对我说:

      不行不行,我还是非常紧张--这件事情真奇怪,我没法想象自己做别人的妻子是什么样子,整件事情都变得难以想象。

      你太紧张的话咱们就等等吧,我说,反正证明管三个月呢。

      我假都请了,她说,请了假又不去就太不好了,以后再请假不好开口了。

      这样好了,我说,我们明天只体检,成不成?体检完了改日子再去登记,然后你就跟你们单位说时间晚了,民政局下班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去调查。

      这个方法很好,她咳嗽了两声说,就这样办吧。

      那天余下的时候里她仍然有些坐立不安,有时候会把头转过来,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我,我则回报以铁石心肠的坚定目光。

      我怎么就会嫁了你呢?她叹息道: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第二天早上赶到体检的医院,我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跑到窗口去交钱,里面的大妈问我交一个还是交两个?我哭笑不得地说结婚还有一个人结的吗?结果人家很严肃地对我说:也有只一个人来的,所以我问你交一个还是交两个。

      我没敢跟她再废话,交了二百三十块左右的钱,领两张表,填了,开始一个屋一个屋地转,程序基本上跟出国体检的时候差不多,都是那么几项,血常规,心跳,身高,体重(这后面两项没量,大夫直接问的我,我就答了一个修正过的数据)、胸透、内脏……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一间屋子,只有最后一项分男女两间屋子检查,到这里我只好和LP分开。

      走进屋子,看见屋子分成两半,中间挂着面白布帘,后面露出个床边边,没挡上的这一半有张写字台,三个人(下简称为ABC)正在一个大夫的监视下填一张新表,我过去取了表,跟他们一起填起来,这时候A已经填好了,大夫就把他领到帘子后面去,然后就听见他非常凄厉地惨叫一声:嗷!

      然后A垂头丧气地从帘子后面出来,开门走掉,大夫朝B指了一下,示意他到帘子后面去,很快地我听见他也如法炮制地叫了一声:嗷!

      然后B也想走掉,但是大夫发现他的表填错了一项,因此他只好重新在桌子边坐下来,开始填一张新表,与此同时我就悄悄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的叫声如此恐怖?

      他一边用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一边很快地告诉我帘子后面在进行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讲完了,就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C也被叫起来,被押到帘子后面去--我们赶紧低下头,一秒钟之后就听见C的叫声无比惨烈地响起来。

      我们的脸都快垂到桌面上去了,同时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走出医院的时间是十一点半,和LP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体检要求空腹,她早晨吃了个小蛋糕,所以有点担心会通不过,但仔细想一下她又觉得通不过也没什么。通不过就通不过吧。

      下午一点半我们去取了结果,我们单位非常吃饱了撑的,单身证明先不给你,先让你去体检,然后拿着体检合格的结果去取证明--我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其它的单位有这种程序!但是我仍然只好拿着体检结果去单位,把证明取出来,骑车回家,这时候已经四点了。

      民政局四点半下班,我对LP说,要不咱们就去看看吧,熟悉一下程序,下一次去的时候也好顺利一些。

      我的腿有点酸,她说,外面太冷,我不想骑车了。

      打车呢?我问她。

      不打车。

      为什么?

      反正不打车!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说,晚上吃什么?你说,我去买。

      干嘛呀?她突然用很大的声音说,你为什么就不能骑车带着我去?你是不是不想去了?

      我没再说更多的话,从沙发上拿了个很软的垫子给她放在后车架上,然后骑上车出了胡同,她紧紧搂着我的腰,我感觉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

      当年知青们结婚一般就是这样的,我说:男的骑着车,女的坐在后车架上,到公社去开结婚证,带上喜糖给公社的赵大爷或者张大妈,男的穿着军装,女的穿着花格衬衫,戴着很好看的头巾。他们在麦田或者水田旁边经过,有一些车技非常好的可以直接骑在田埂上,青蛙和蚱蜢会不时地在路上停下来,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

      你讲的故事真好听。她幽幽地说道,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梦里传来。

      到民政局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二十,上了二楼,找到地方,四点二十五,一个拐弯里有好几间屋子,右手第一间是结婚登记,左手第一间是离婚登记,我们刚走到右手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位女同志用非常大的声音说:

      你们现在回家,把身份证取来,没身份证我们是不能给办的。你们别怕我们快下班了,我在这儿等着您,您七点来了我都给您办。

      我回头看了一眼LP,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

      然后我们就走进去,很自然地把我们的材料递上去--没有一个提及半小时前关于只参观不登记的约定,没有一个人提醒对方或者工作人员,我们把所有的材料递上去,那位刚才说话的女同志问了几个问题,无非是你们是自愿的吗之类。然后我们就坐下来填表,有几项的内容搞不定该怎么填,于是我们就商量了一下,然后工作人员问我们带合影照片了没有了,我们说没有带,于是又交了一百块钱,到旁边一个照相室照了一张数码照片--这一切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就被告知:现在到外面的大厅里等着,等办好了叫我们。

      我们走出去,走到大厅里,周围挂着厚厚的电光绒,五颜六色的,LP问是因为现在快过节了你们才把大厅布置成这样子的吗?不是,她们说,不是的,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因为结婚嘛,是件喜事。大厅的另一边是一排柜台,摆着些带喜字的小气球,大红喜贴之类的东西在卖,我走过去买了许多喜糖袋,几张喜字,然后就走回到长椅边,在LP身边坐下。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些新婚必读之类的书,我拿起一本翻开,发现后面的附录里有许多菜谱,就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王崴!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大喊。

      听见这声喊叫我们就站起来,刚才那位工作人员正在门口站着,然后我们就走到右手的第二间屋子里去,这原来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大概有三十多平方米吧,布置得喜气洋洋,前面是一个主席台,有一张很考究的桌子,上面用字牌摆出了当天的日期,屋子四周张贴着许多喜字,很雄浑的婚礼交响曲正响起来。

      二位,满脸喜气的工作人员对我们说,我们这里提供照相服务,希望二位能够在这里留下你们永远的幸福记忆,大张照片二百元,小张一百元。

      可以不照吗?我问。

      当然可以,这是--是自愿的。

      LP说那我们就不照了。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声地说:二位请。于是我们就被请到了主席台上,开始聆听一系列的宣读,夫妻双方有相互扶助的义务,能做到吗?夫妻双方有这样那样的义务,能做到吗(后来很长的时间里,LP对别人讲起那一天的时候,永远在嘲笑说我当时回答问题的声音好大)。最后,当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完了,我们就被指着看一本册子,从上面的说明看来,我们要在册子上签字,并且印上自己的指模。

      女士先来。工作人员这样说。

      然后她就想把一盒印泥打开,但是盖子盖得很紧,怎么抠也抠不开,我上去帮忙,侧着在桌子上摔了好几下,然后才看见盖子被摔掉了下来。LP拿过印泥盒,在里面狠狠地抹了一下,然后把手指放在册子的白页上,当她的指头拿起来的时候,我看见白纸上清清楚一个三个指节的长长的红印,象一节藕。

      哎女士不要印得太大了,工作人员赶紧说,给先生留点地方。

      没关系,我说,她可以代表我,我没啥意见。

      不行的,工作人员说,不可以。

      然后我就把手指轻轻地在印泥盒里点一下,又放在纸上--得,我成杨白劳了,我笑着对LP说。然后册子被收起来,我们一人被发了一本红皮的结婚证,上面是我们的合影,咧着嘴傻乐。工作人员和我们握手,说恭喜啊恭喜啊真是恭喜。整个过程中婚礼进行曲的音乐一直在响个不停,党当当当,党荡当当。

      然后我们又走回到那个大厅里,手里紧紧握着那本薄薄的红皮本,象一个赌徒在跑道旁边死死地捏住自己的马票。突然间,她甩开我的手,跑到那个沙发长椅边,重新在上面坐下来,并且把脸深深地埋在椅背里,我赶紧走上去扶起她,看见她满脸都是纵横的泪痕。

      怎么了?我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为什么哭,不许哭,听见了吗?

      我哭一会儿就好了,她哽咽着说--两行泪不断地往下流,我好想哭一会儿你知道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切来得太快太剧烈了,刚才在那个屋子里我就想哭了,老公,你让我哭一会儿好吗?

      我在她身边坐下,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没有说话,她每流出一滴泪来我就把它吻掉,不让那滴咸水流到她非常好看的嘴角上去。十分钟后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鼻子仍然轻轻地抽泣着,搂着我的臂弯跟我走下楼。

      我骑在车上,她坐在后面的车架上,整个黄昏中的城市从我们身边掠过,我听见她在给我们的一个朋友打手机,那个女孩是她最好的朋友,前不久也刚刚结婚。我听见她对着听筒不断地说谢谢谢谢。然后我听见她把手机断掉,两只手慢慢地环上了我的腰。

      她跟我大叫后悔呢?LP轻轻地笑着说,我告诉她我们没照那照片,她就大叫道,呀,原来那个照片可以不照啊,白交冤枉钱了!

      她又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冰凉的手指伸到我的脖子里去。

      我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你骗到手了呢?她柔柔的声音真好听,不是说以后再登记么?怎么一下子就都办完了呢?你到底用了什么法术呢--老公,你说话啊,咱们晚上吃什么?

    • 家园 ……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家园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于不刻意处得大解脱。王葳走好
    • 家园 王崴走了,顶一下此贴

      各位多保重

      "我们亲爱的朋友王崴,于2005年9月24日下午,由于脑外伤在北京天坛医院经医生抢救无效,与世长辞"

      BLOG:http://wangwei26.blogchina.com/index.html

      个人专辑:http://bbs6.sina.com.cn/myarticle/html/140/013/412/1400134125/page/page1.shtml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