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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读书再记 -- 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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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读书再记

    刘绍棠

    我听说刘绍棠有个机缘。

    我平日读书很杂,没有什么特定目标,顺手一搂,搂来什么读什么。床头常常摆了四五本读到一半的书,所以我家书签总是不够用。

    有次我在网上闲说贾平凹的农村小说,正说到热闹处,元江老师过来打断我:你没读过刘绍棠吧。我心下一凛,岂止没读过,听都没听说过。赶紧找来看了,看了后只一个感觉,为什么不早一点知道。

    在时间横轴上,我跟刘绍棠的创作年表有差距,我竟不知道北方大地上竟藏这么一个生动有趣之人,手中一杆笔,绝了。

    说‘藏’当是我孤陋寡闻,其实刘绍棠成名很早,据说十六岁就出书,二十岁便是中国最年青的作协成员。少年得志,一直写了四十年,难得的是下笔完全没有正弦起伏,少年作品不见轻浮,中年作品不见愤怒,老年作品不见沉重,建国前没有五四腔,建国后没有革命腔。热气腾腾描写的都是他故乡河北通县,他戏称为‘京门脸子’。几百万字的重量,全部加于一个小村庄之上,写了四十年,依然高是高,矮是矮,婆娘是婆娘,汉子是汉子,层峦叠嶂有,山穷水尽无, 作者的这份功力,确实让人服气。

    世人评刘绍棠的小说为乡土小说,也归到孙犁一派,其实刘绍棠的文风更加象赵树理,读起来活灵活现。仿佛村头老人讲古,又热闹又结实,嘴里还吧哒吧哒唑了个水烟袋。

    这么说不是讲刘绍棠的文字土,恰恰相反,刘绍棠的文字一点都不土,全是可入文的书面语。但他就是有本事整出泥土的芳香,整出井台上的湿润,整出旷地野花农人家的自然。他也直接用乡语粗谈,妙语连珠却不伤文章彬彬气质,而且贴着生活走,世俗的小边小角尽数打扫,拼出一个万花筒,有没有思考在里头,作者不直说,你自己大可以品味。

    近来看小说,乡土题材的很多,写得象刘绍棠这么地道的少。全都是城市人捏着鼻子在抖落土,笔下是个四不象。我看毕飞宇就有这样的感觉。毕飞宇文字上有天赋,又是在农村生长,可是他已完全是个城市腔了。他的《三玉》系列前年在文坛掀起风浪,好评如潮。可叹文坛缺少乡村大家,把他跟刘绍棠的字一比,就知道他的勉强了。

    以前的民风小说,可看沈汪二位。沈从文的智慧来自生活,下笔浑金璞玉一样,半点打磨痕迹没有;汪曾祺早年的作品还有文艺腔,师从沈先生之后,文风一洗,年老后出击,自成境界。但不管手艺来自悟性过人,还是大器晚成,这二位先生的作品自是上上品,可入玉器行,温润有余,粗野不足,一看就是长衫先生悬腕泼墨,适合挂中堂,下摆八仙桌。

    而刘绍棠当是另外一路,一方面草根气逼人,一方面却又文质入骨,雅雅俗俗,是打磨精致的粗藤。可进大观园,蹲在古董架上身份自重,却也不掩乡野泼辣豪放之气。

    刘绍棠的小说还有一点别人比不了,幽默。我看他的小说常常笑出声来,引得隔壁同事探头关心:没事儿吧你。

    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从抗日到70年代,日子过得象斑马线。一会儿好日子一会儿坏日子。说得更诚实一点儿,只怕好日子是窄窄一条,坏日子是宽宽一面。这样的时代,让我们怎么幽默呢?还一幽就幽了四十年。

    沈汪二位先生,包括很多这个经历这个时代的先生,下笔都有这样的尴尬。一方面,艺术之美讲究含蓄,要引而不发;一方面,国仇家恨,乱世之人不如狗。所以他们下笔有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汪先生尤其这样,看他的小说,卖身的豆腐店女儿,吃不上饭的岁寒三友,文革中左右难为的花旦。一支笔命运面前不动声色,慈悲之心埋得深,但读者看了,忍不住伤肺腑。这是功力,也是风格。

    刘绍棠不,他不直面陈辞,也不淡然处之。他保持一种原始的乐观,再苦再难,他的主人公也敲着梆子点说俏皮话。老天跟人过不去,人自己跟自己要过得去。合辄压韵地活着,不去跟命运讨价还价,一根筋地要把日子过红火,这种坚毅执着,读来令人神旺,谁说这不是咱民族的精气神儿呢。

    我想我非常爱读刘绍棠,朴素的诚意,乐观的态度,活泼的元气,哪一样不让人心驰而神往啊。

    《达·芬奇密码》

    周末看了《达·芬奇密码》,一口气看完,凭心而论,跟期待的有些距离。

    书很有趣,不过远不到吹嘘者把它放置的高度。

    有人说这是本反基督教的书,大概太敏感了吧,我倒觉得作者对基督教是相当善意的,宁可违背情节,在结尾给主教一个生硬的机会,让他形象骤然高大。

    近来看到消息,西方的宗教人士在集体抗议。他们大概觉得这书全是谎言,可问题是,小说不就是编故事吗?特别是这样的畅销书,严阵以待不是正确的阅读姿态。当然,关于宗教总让人三思而后说,除非你做好准备跟执着的教徒唇枪舌战。

    书中提到卢浮宫馆长为某个修隐会大师,作者描述了一些这个修隐会的主张,类似女性崇拜,有点原教旨主义的自然性崇拜,都令我有点反感,即使作者是把他们当成保守秘密的正义一方来称赞,我还是觉得这个对基督教最根本教义的极端追求,让人联想到邪教。不够光明正大。

    书中写到修隐会做“神婚”的祭祀活动,看表述情形,就是大师跟一个女的在当众性交,然后其它教徒围著他们顶礼膜拜。作者对其含糊其辞地辩解,这属於宗教范畴,无关伦理道德,里面的人物也莫明其妙地表示理解。可是我依然无法接受,不管他们的精神态度多么神圣,我想象一下,总感觉恶心。

    西方现代文明,与基督宗教史,形影不离,如附骨之肉,分不开。而一深究下去,总无法避免宗教与生俱来的极端,原始,神秘,排它,这大概是让我不大舒服的原因。

    抛开这些不谈,这部小说汇集了畅销书的所有元素,高潮迭起,悬念丛生,文化、宗教、艺术、传统、现代,都扯那么一点,都有那么点似是而非的道理。重叠而上,环环相扣,又颇能自园其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世界畅销,这本身就说明它的实力。

    可惜,作为悬念小说,情节上并非尽善尽美,回头再看也有迷惑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地方作者为了布疑局,而废了不相干的笔墨。但也难为作者了,要凌驾在众读者的智商之上,结尾又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说来简单,做来辛苦。能让人一气看完,当是了不起的效果了。

    我对主题却有些麻木,看不出那些证实玛丽·马德丽娜存在的史料,对基督教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故事抽丝剥茧,真相层层递进,我总感觉没有被真正震撼到。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值得连杀四人,造下泼天大案?这大概是文化上的隔靴搔痒,就好比老美总是不会明白为什么葵花宝典会让人甘当人妖一样。所以责任在我,不在作者。

    但还是引发了好奇,在下一单订书计划里,塞进了《西方艺术史》,想要听听官方的说法,这算是无心的收获。小说家总是引发我们学习的兴趣。不知道多少人跟我一样转头去找西方文明来看,无声无息中,《达·芬奇密码》扮演了文化渗透的角色,目前看,很成功。

    这部小说已经开拍电影了,男主角选了Tom Hanks。不知道里面一些关于艺术的悬念当怎么表现,好莱坞的拿手好戏总是在视觉和情节上。

    作者Dan Brown在下笔的时候,只怕已经想到日后的大屏幕,所以很多地方,几乎不用改就是剧本。适合胶片表现的场景,人物,对话一应俱全。有的连长短镜头都交待得一清二楚。美国畅销书的行家里手都有这样的经济头脑,另一位我很喜欢的作家Michael Crichton也是这样,当自己所有小说都没搬上屏幕之后,自然而然就省点力气了,说他们是利欲熏心,倒不如说他们是善解人意。

    想到国内对海岩的评论也越来越苛刻,其实他跟Dan Brown一样,畅销书作家,又不想拿文学奖,胡说八道也好,耸人听闻也罢,自然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这些小说跟人比拼的是技术活儿,有匠气在所难免,批评家们用艺术的眼光去仗量总有那么点一厢情愿。

    封三上有Dan Brown的照片,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发一丝不乱,笑容恰到好处,是个斯斯文文的人,脸稍微有点长,想起一个朋友对这类脸型的评语:大骡脸。

    没有恶意,只是说到这个,我竟然开始思念这个很久没见的朋友了。

    元宝推荐:雪个,铁手,
    • 家园 哎,写得实在是好啊!花一朵都不够!

      不久前借到一本小书:《我的文学因缘》,里面就有刘绍棠的《我怎样写起小说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是一个天生的作家!

      在网上搜不到这篇文章,(实际上,我在网上搜到的关于刘的信息非常有限。)舍不得就这么还掉那本小书,遂拿出我的看家本事:抄!用笔都抄过书,如今有电脑用还会打字,更是不抄不行!:P

      既然间谍老兄的文章让我佩服得不知如何表达,就把这抄来的刘绍棠的小传(权且这么叫吧)贴在这里供参考吧。(注意,我只是摘抄。)

      下面是刘绍棠的《我怎样写起小说来》的一部分。

      “我曾在七月初七的夜晚,到葡萄架下,去看牛郎和侄女的相会和他们的啼哭。”

      “通州是冀东有名的文化古城。清末,美国教会在通州办了一个大学,叫协和书院,是燕京大学的前身之一。”一九四六年“我到通县去的时候,通县有三所高中,一所专科,三所初级中学。冀东其他县份是没有这样多学校的。”

      “到我高小毕业,也就是两年间。我读过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以及郁达夫、冰心、沙汀、艾芜、萧军、萧红这些人的作品。我还躲过张恨水一类人物的作品。我甚至度过现在已经被人们淡忘的黄庐隐女士的作品。”

      (喜欢注:“黄庐隐”,估计是“庐隐”之误,因为庐隐本名“黄淑仪”、“黄英”。)

      “上高小开始作文。我从一开始就拒绝命题作文,我认为我不想写的你怎么能让我写。”“老师……后来就依了我,自己命题,不限时间,享受了这么一个特权。”

      第一篇小说是写给学校读书会办的油印周刊的。“题目叫《飘零》,写一个小孩,离家到外边念书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碰了多少好人。”“我还写过武侠小说,人物全用我们班上同学的名字,每个人起个绰号,封这个为寨主,那个为侠客。同学们都争着看,他们放学都不走,等着看写到哪里了,又写到谁了。”“后来被老师禁止了,没有写完。”

      “一九四八年我十二岁,高小毕业考上了北京市立二中,我考得比较好,五千八百人里考了第一名,所以我就得了公费。”

      “但因局势动荡,公费的发放并不准时,有时受某种原因而迟,我就卖报去了。”“每天早晨三点半我就到灯市东口建国东堂门口卖报去,然后跑遍北京的东城和西城,到七点半以前就回学校上课。”

      “我是每种报纸都留一张,带回学校去看。所以我对当时期北平的各家报纸都很熟悉。”

      “一九四九年时,我们那个学校在军管会接管之前,也没上课”“每天我都跑到王府井大街北口路西的三联书店,带着窝头,再买五分钱花生仁,在那里可以呆一天”“还有南口路东的老新华书店,东安市场的旧书摊,这些地方是我每天必到的课堂。所以几个月光景,我就把当地的作品,像中国人民文艺丛书都读过了。那时书店都是开架的,随便看,我不仅看了小说,还看了不少历史书。”

      “学校恢复上课以后,社团活动就停止了。当时接管的同志们就把我们这些比较爱好写作的,组成一个通讯组,开始给报纸写稿子。一九四九年十月,我十三岁时,第一次发表作品,在《北京青年报》上发表了一篇生活小故事。从此就开始了我的文学创作生涯。”“一九五〇年四月底,我获得《河北文艺》小说评奖第三名。这时候,河北文联的负责人,文化大革命前的河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远千里同志,到北京招考编剧人员,录取了几个大学生。后来他不知怎么听到我也想去,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就回信同意了。一到文联,他一见我是这么小一个小孩子就后悔了。他对我说,你要愿意回去,还可以回去。我说,我不回去了。”“远千里同志和其他领导同志都很爱护我,让我多看书。”“我读了一些古今中外的名著,也得到有创作经验的老同志们的指教。远千里同志比我大二十几岁,我们一直是兄弟相称的。他给我写过二十多封信,从来不称同志,叫兄弟。”“远千里同志很正派,原则性很强,不搞什么私人感情。可是他的批评让你感到很温暖,感到他是在爱护你。”

      “我在河北省文联,最大的收获就是受到了孙犁同志作品的熏陶。”“我觉得文学里的美很重要,孙犁的作品就是美,文字美,人物美,它给人以高度美的享受。”“我和孙犁同志建立的师生之谊有二十八年的历史了。最近我有两个长篇要发表,孙犁同志虽然身体不好,仍然表示愿对我的作品逐句逐段地来读。”

      “一九五一年八月,我离开河北省文联,被保送到通县上高中,我父亲当时生活很困难,我们家人口很多,没有钱上学。我就给孙犁同志写了封信,寄去一篇小说,他主编《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我的稿子是八月底寄去的,大概是九月十三号发的,给我寄来了二十六块钱的稿费,我就交上了饭费。十月又发了我的另一篇小说,我整个学期的费用都有了。从一九五一年九月到一九五七年春,不到六年,《文艺周刊》发表了我十万字以上的作品。孙犁同志对我的培养是很花心血的。他的编辑作风极为民主,对于像我这么一个小孩子的作品,原则上可以发表,但又需要修改,他先不把稿子寄回来,而是写信问你,愿不愿改,你要不修改也登。”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我向《中国青年报》投寄了一篇小说叫《红花》,中国青年报在一九五二年元旦,用整版发表了这篇小说,还写了一个编者按。这篇小说是柳青同志看的,柳青同志当时是《中国青年报》的编委兼文艺部主任。他跟我谈过两次,给我留下一句名言,就是文学是愚人的事业,傻人的事业,聪明人千万不要搞文学。他一再跟我强调这一点。如果你愿意搞文学的话,你就要做傻子,就是很多享乐你得不到。另外他讲做愚人,就是要有艰苦劳动的精神。”

      “《中国青年报》发表了我的作品,所以比较引起读者的注意了,从此得到团中央的直接栽培。”“《中国青年报》对我是花了很大力量的,经常让我去听报告,学习文件,还送我去体验生活。”“还请了许多老作家跟我谈话。”“一方面对你进行政治思想教育,一方面很注意谈技巧。”“那时我十五、六岁,这些老前辈的话,我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了。一九五二年九月《中国青年报》又以整版发表了我的小说《青枝绿叶》,第二年就编到高中课本去了。”

      这里,记录一下《我怎样写起小说来》里面有、但网上没搜到的关于刘绍棠早期作品的资料:

      第一部小说集《青枝绿叶》,一九五三年,上海文艺出版社;

      第二部小说集《山楂村的歌声》,一九五四年,上海文艺出版社;

      中篇小说《运河的桨声》,一九五五年出版;

      中篇小说《夏天》,一九五五年出版;

      短篇小说集《私访记》,一九五七年,作家出版社;

      短篇小说集《中秋节》,一九五七年,通俗读物出版社;

      长篇小说《金色的运河》,一九五七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已排版(夭折);

      把我打成右派的五篇东西”:

      论文和短论

      《我对当前文艺问题的一些浅见》

      《现实主义在社会主义时代的发展》

      《暮春夜灯下随笔》

      小说

      《西苑草》

      《田野落霞》

      关于《金色的运河》,“当时已经排发了,从印刷厂取出用个木匣子装着给我退回来了。当时是在三次(几千人参加的)批判大会以后,正是深秋时节,拿着这部稿子,十分惨然。这部长篇是我加入作家协会以后一年的成果,五十几万字。当时上海文艺出版社准备印行十万册,其中,五千册精装。我在悲愤之下,写了一篇祭文,木匣为棺,把它埋在我家庭院内的枣树下边了。”

      “文化大革命初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决定回乡务农。我有一个农民的传统思想,叫小乱进城,大乱入乡,我就赶紧走了,回农村了,回到我的老家去了。所以我这二十多年来,跟任何人都不来往,谁也不知道我在哪儿,销声匿迹,避乱故乡。直到四人帮倒台,我才复出文坛,继续我的小说创作生活。”

      一九五七年,刘绍棠被打成了全国知名的大右派之一。文章中对此也有更多的描述。但当时实在抄不完全文,略去了。

      即使抄来的这一部分,也不过是“小孩子家”“私藏”的“花石头”之一。多亏间谍兄给了这样一个机会,总算让我的劳动也能多起一点作用:与人共享,值了。:)

      关键词(Tags): #刘绍棠#小传#早期#神童#抄
      • 家园 多谢你,这一篇我也没有看过

        刘绍棠说‘小乱进城,大乱入乡’,真让人感叹,那个时候估计入乡也不大管用了。可这种逃避毕竟是明智的,少年得志的人在文革中竟能够全身而退,让人捏把汗。

        柳青说“傻人搞文学”,也是金玉良言

        打这么一大篇文字,辛苦了,送花

    • 家园 这些天心浮

      沉不下来,不好意思来你这里回帖,惭愧惭愧。

    • 家园 也说说刘绍棠吧

      绝妙的评论,先鼓个掌在献花吧!

      我喜欢上刘绍棠要从一本小人书说起,小时候看的连环画,叫做《瓜棚女杰》,改编自刘的小说《瓜棚柳巷》,不知道有没有网友也看过那本小人书的。

      那时觉得这个故事特好,传奇曲折,从书页里都透着瓜香。尤爱那个侠肝义胆的漂亮姑娘,叫眉子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哎,真是卿卿如晤!

      后来我就把小时候的眉子给忘了。直到有一天看书,瞧见了瓜棚柳巷,一读之下,好眼熟的故事呀!这才注意到,是刘爷的大作。于是趁着新鲜把刘的小说扫荡了一遍,只是好东西看多了,也觉得腻。自己最喜欢的是瓜棚、蒲柳、运河这三部。

      文字是少见的简练,且有淡淡的京味幽默。故事,也颇富民间文学的特征:有武术、有谈情、有公案、有土匪,最难得没有政治(也就是间谍说的没有革命腔)。

      他写小说走的是白乐天的路线,务求老少咸宜,看完一乐,绝非李长吉李义山作诗的路子,只是,刘的小说始终没有成为畅销书,亦为怪事,只好为作古的刘爷叹一声吧。

      看到间谍先生认为刘爷更近于赵而非孙,我也胡说两句。我想赵与孙的分歧不在讲故事的路数而在语言,在讲故事的套路方面,二者差别不大,他们都是中国旧式小说的一脉传承,并无突破。

      刘的语言还是很得了孙犁的神韵的,以雅辞写土事,出淤泥而不染。读来仿佛一幅又一幅的工笔画,人物风景都玲珑有致,赵树理的文字则全然是掉在沟里爬出不来之感。谈不上孰高孰低,各有各的玩法。

      我眼中的刘爷作品另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传奇有余,内涵不足。同样写乡间事,不如沈汪阿城的余韵悠长。甚至不如老贾的早期小说可资反思。读刘绍棠小说,乡土故事固然有趣,讲完了,也便完了。并无特别的回味,与读《故事大王》何异?

      上乘的小说,有漂亮故事还不够,要象好的音乐一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方面,刘爷的运河、冯爷的神鞭、邓爷的那五,文字故事都是一流,却也都缺了这点余味。不免让我心生惋惜。

      以前有好几次去通州看干巴巴的运河,都想起刘爷笔下的通州运河风景,实在是:书上的绵延曲水更胜眼前的肮脏泥沟。还有一回,在通州张家湾,好大的一片瓜园,夏天躺在里面很惬意,顿时想起了那个叫柳叶眉的姑娘。惆怅啊~~

      Dan Brown小说最近看了三部英文版的,我今儿没空说这个大骡脸,下回吧。

      • 家园 很精彩的评论

        公公这篇可单列。俺也献花。

        说到刘爷的小说,放到故事大王这个层次上,我觉得还是委屈他老人家了。

        关于上乘小说的看法,我跟公公一样,余味要足,跟好茶一样,不能光解渴,要口齿留香。

        在这样的前提下,再来看刘爷的作品,那真是仁智之见了。公公这么多年,还记得柳叶眉姑娘,你倒说说故事大王你还记得谁?半夜躺瓜棚,我敢说公公不会惦记鲁西西

        差别就在,干掉刘爷的故事胎,他老人家手里还有‘风土人情’,还有‘人性冷暖’,总有些打动人的东西,以至于柳叶眉姑娘能叫若干年后的后生小子惆怅怀念。刘爷的长处还是在描写那些不一定要放在大时代中才见到的人性美。

        他老人家文风正健的时候,适逢世道大乱,文坛洗牌,他要写不重样的也难,汪先生的大部分作品也是80年代后的产物,环境毕竟宽松了,人也老了,可以抒情。至於沈先生,他的抒情几乎在建国前,建国后老人家倒腾服装史去了,不失为一种跟时代和谐相处的聪明。作者总有自己的时代局限性,而读者有的时候,看的就是这个局限性。

        刘爷之后的新生代们,王蒙,刘贤亮,老贾,阿城,莫言,直至今天的余华,毕飞宇,他们有一种东西刘爷没有,反思。反思什么,反思建国后的苦难呗。作品因为跟‘波澜壮阔’的政策起伏挂钩,作家可轻易地获得一些思考,刘爷不敢做这些思考,也没有这个时代距离让他做思考,所以他的思考都体现在新旧社会的衔接上,只是他以一种乐观活泼的笔调表现出来,难免容易让人忽略。

        冯爷的神鞭也是如此,都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如果说,沈汪一路,抒情为主;贾余一路,愤怒为主;那么夹在中间的这批老艺术家,他们的艺术美就是两字“不颓”。

        久违的‘不颓’,文坛中这样的元气,让我渴望已久了

        大骡脸还得你来说,我一边写的时候一边还想,这要公公来写不定得多有趣呢

        • 家园 继续胡说刘绍棠

          间谍先生有兴趣,我斗胆再聊聊刘爷。

          语言能力上我一直很推崇刘爷,比起他的前辈孙犁,刘爷掌控文字的功夫丝毫不差,圆熟更有过之。刘的农村小说能把雅言粗语融合一起,了无痕迹,且配上书中人物的恰当身份,这是了不起的能耐。

          孙爷的小说相对来说散文腔便多了些,读来稍有些滞,若用王国维的话说就是有些“隔”(王爷的“隔”理论虽有它意,但我觉得套在这里也可)。语语都在眼前,便是不隔,刘绍棠得之矣。

          我总觉得刘的语言是得自后天,得益于他的乡村长期生活,而不是天赋如此。神童云云,少年天才云云,有此说法,但我一直不很赞同。说到语言的禀赋上面,他和路遥当是同类,路遥和他的精神导师柳青也是一类,老贾则全然另类。虽然我一向讨厌老贾,但我还是得说这厮很有些天生的才气。可叹,可恨。

          在细节处,刘爷象是一个照相机,准确“复制”着大量的农村画面,使我们彷佛摸得到那个时代的乡间生活。这也是为什么,我老觉得他的文字象工笔画。读他的小说,觉得此人一定是个细心的人,若非观察生活,处处留意,焉能把生活写的这般纤毫毕现。

          这种感觉和沈汪的小说是不大一样的,沈汪的笔也很细,但往往不拘于描摹,而是超脱于一时一景,别有天地,兼收工笔写意之美。这样的笔,非天才不可得也。再叹。

          语言能力之外,刘爷编故事的本事也基本上无可挑剔。--- 这也正是我替他惋惜的地方,如此全能的小说高手,终究没有迈出他的寻常惯路。三叹。

          不是说坚持自己的惯路不好,只是刘爷一出手的调子就是传奇艺人,那格局总有些展不开。写乡间故事也该有大师的手笔,也可以回肠荡气,刘爷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飞越。

          之前说到故事大王,本意倒不是贬低刘爷作品,只是觉得,它们之间似有一些基本联系。读故事大王和读刘爷的小说,那种阅读的乐趣都在于听纯粹的故事,绝不在于引发你的思考。

          这样也挺好的。小说的第一主旨就是讲故事,能把一个故事讲得干净漂亮,小说先就是个好小说。未必每部小说都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未必人人都喜欢阿Q正传。

          间谍先生说的,刘爷擅写大时代之外的人性美,甚感同意。刘爷在他的时代,远离政治,专力于民国的故事江湖的异人,他是聪明人。刘也写了一些新时代,并不一味肉麻,何必苛求他呢。浩然写的一些农村小说比如《金光大道》,那也是刘爷的同代人,相比之下,简直就没法看了。

          若抽掉他的故事,“风土人情”,“人性冷暖”,虽都有,但是,很难特别打动我。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远远的看客,那些运河传奇,是在戏台上的演出。如同Dan Brown或者Michael Crichton 的那些漂亮故事,一遍尽兴。我老惦着刘爷笔下的柳叶眉,这当另说,或许因为太监好色,不全是刘爷的能耐。

          在沈,莫,余的一些乡村小说里,则让我们反思过往或者当今,让我们感觉到辛酸,痛苦,愤怒,无奈。在刘爷的小说里,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比如,把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和刘爷的《蒲柳人家》放在一起,无所谓高下,只想说,阅读的感受迥异。我好象有些compare apples and oranges的嫌疑,不多说了吧。

          间谍先生的“不颓”说,我极表赞赏。因为刘爷的不颓,他在中国的当代文学中,足令后人铭记。他的书是否畅销,倒不太重要了。

          • 家园 这样的评论真好.但有些求全责备了罢.

            我们看作者的局限,焉知不是出于自己的局限.

            乡土小说,现在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可叹可恨!

          • 家园 公公出招,焉敢不接

            怎么接?没法接,举手投降

            公公评论至此,已经比我的原文还要好看了。

            公公说刘爷的小说传奇性太浓,呵呵,这个我没办法否认。我依稀记得他有些作品是写给说书的人用的,这边一截稿,那么就出快板了。所以有舞台化脸谱化的痕迹在所难免,他笔下的生活也因此显得线条明朗,过於干净,而没有生活的浑浊性了。

            至於别的,那真是很个人的事情,我奏喜欢看刘爷这个质朴乐观的劲头。乡村小说也不一定都跟余华似的,老在文章里杀人不眨眼;也不一定都跟贾平凹似的,一会一个黄段子,一会一个黄段子;自然也不一定都跟沈汪二位似的,田园牧歌配着大叶青茶。

            乡土小说总得有人整的又乡又土,黄土地上打口哨,要得就是眼前景,画中人,看啥是啥,坚决不做大尾巴狼玩深沉。

            未尝就因了她表述的浅显而失去美感。

            另外,不要叫我先生啦,脸红的说,送上联:

            非先生非后生我是女生

    • 家园 很小就喜欢刘绍棠的小说, 非常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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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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