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的老爸也曾在飞 -- 单甲

几次提笔想写我老爸，可每次都不知如何下笔。

原因只有一个，老爸一辈子敏于行，慎于言。每当我们家人在一起让他谈点他以前在部队的种种经历，他都认为那只不过是他过去年青时平平淡淡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再加上六年前他又得了脑血栓，落下了行动不便和口齿不清的后遗症，我就是想写，很多东西现在也无法轻易核实，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

过年的时候，和家里通了电话，跟老爸聊了几句，知他一切安好。放了电话却又思绪千万，总觉得还有话没跟他说，却又一时想不起少说了什么。老爸得病后每次和他的通话就变得很简短，得病的后遗症使他几乎失去了与人谈话的兴趣。我又离他那么远，无法在他身边尽守孝道，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写点关于他的东西。一辈子被他挂念，现在是我们这一代挂念他的时候了。

（一） 打虎上天

老爸出生在广东。据说我爷爷懂些医术，还做点药材生意，除此之外家里多少还有些田地，开有米铺，所以后来老爸的家庭成分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划成了地主。可是我爷爷在老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奶奶就靠着出租爷爷留下来的那么点儿田地，一个人把老爸姊妹几个拉扯大。爷爷去世后，老爸这地主家庭可实在不算富裕，等上完初中，老爸就只有选择上师范。师范刚上了两年，也就是1949年初，老爸在他一个叔伯哥哥的影响下，投笔从戎，偷偷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起初是游击队，后正式命名为粤中纵队，老爸属粤中纵队独一团。

参军那年老爸十八岁，走的时候没敢告诉我奶奶，等过了个把月才抽空回家告诉我奶奶实情。

老爸参军时广东还没解放，老爸他们的部队就和当时的国军到处打游击。渐渐的，全国的形势一片大好，广东的大片国军也被共军消灭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和由此组成的相当数量的土匪武装，老爸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成了在粤桂边境的山区剿匪。

老爸因为有文化，就在部队担任文化教员，算是学有所用。虽说是文化教员，打起仗来照样也得跟着往前冲。提起当年游击队的那段生活，用老爸的话来讲，只能用“艰苦”两个字来形容。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最惨的时候给养跟不上，吃饭都成问题，常常用茶叶充饥。共军最擅长游击战和运动战，这一点老爸在陆军的时候是深有体会。有一次部队连着几日夜的强行军，老爸还累得吐了血，要说那时候老爸还年轻体壮，也没啥国家大事值得他去操劳都累成这样，可见当时的战况紧急和行军的强度。

一次老爸的部队执行剿匪任务，没等他们部队杀到，土匪们早就闻风跑得无影无踪，临跑还把所有粮草烧了个精光。土匪没有追到，给养得不到补充，整个部队就在深山里陷入了困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战士们奉命就开始在深山里到处寻找食物，顺便搜索残匪。

这边正在搜山，忽见前面树丛中枝叶晃动，大家以为是搜到躲藏的土匪，正想大喊缴枪不杀，却听到一声长啸，猛地从林子里窜出一只老虎。

原来人在山里没什么吃的，这动物也好不到那儿去。老爸他们搜山没找到土匪，没想到不经意却象围猎一般围到了同样饿得发晕到处觅食的老虎。

不用说，当时可把遇到老虎的解放军给吓了一跳，这饥饿的老虎要是发起威来，可顶半班土匪。

小说《林海雪原》中有一段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故事，真实生活中的杨子荣在剿匪的过程中是否真打过老虎我不知道，老爸他们当年可是真的和老虎干上了。

不过老杨当年要打打的也一定是东北虎，而老爸他们碰到的应该是华南虎，搁现在可都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就是人被咬了也不能轻易把老虎打死，反正不能和反动派划等号。可那时候老杨没这概念，老爸他们自然也没有，这正饿得发慌呢，来一老虎当然要打，何况又是一只同样饿得乱窜要吃人的老虎。

独一团是游击队的主力，国民党的正规部队都敢碰，土匪见了只有跑的份，哪儿有怕老虎的道理？既然反动派纸老虎都被打跑了，今天碰到了个真老虎，那就不客气了，就拿老虎说事吧，反正这儿正揭不开锅呢。

老爸的战友们就把老虎当土匪打了，不等老虎扑过来，三下五除二，一阵乱枪过去，还没等扔手榴弹呢，可怜的一只华南虎就被消灭了。

老爸说根本没轮到他到跟前，老虎就被打死了。这场“剿虎战役” 最直接的战果，就是大家可以拿老虎肉来充饥了。

老虎肉可不是什么人一辈子随便都能吃到的，这事老爸可记了一辈子。不过他直说老虎肉不好吃，我们全家人至今都将信将疑，可别人谁也没这口福，也没法证实。估计那会儿他们是条件艰苦，炊事员先赶紧着把老虎肉弄熟，让同志们吃了不饿肚子，哪儿还有工夫讲究色、香、味？要是当年老爸他们请贵宾楼里的粤菜大厨来掌勺，再配上点蛇肉，那就成了真正的 “龙虎斗”。这可是粤菜中的名菜，平时估计没机会真用老虎肉来做，这要是真用上了老虎肉，总觉得味道一准儿错不了。

常听人说这人要是吃了豹子胆就好干猛事，吃了老虎肉是不是也会虎虎生威？反正杨子荣打了老虎上了山，消灭了土匪座山雕；老爸这老虎肉也没白吃，吃了以后也上去了，不过上的不是山，比山还高。

49年5月参军，到50年11月，老爸就通过层层筛选，离开了陆军部队，随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一名战斗机飞行员，飞上了蓝天。

而那一年，还真是虎年。

看过“一直在看”兄关于“一直在飞”系列文章的人一定都会知道，我们中国空军最早的飞行员，都是从陆军里选拔出来的，“一直在飞”就是从陆军转到空军的，我老爸也一样。

老爸虽说在陆军只有一年半，但此间他不但入了党，还立了一次三等功。至于什么原因立的功，老爸是只字未提。我也是在收集他过去的资料，看到他的履历表以后才知道，想来不会是因为打老虎的事。

关于老爸当上了飞行员，有两点值得一提。

一是老爸的身体。

连老爸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这既不强壮还略显瘦弱、行军中都曾吐过血的人，竟然能通过一道道严格的体检。说起来，没准儿还真是吃老虎肉把身体给补好了，至少我小时候是这样认为。

后来我明白了，其实对飞行员的身体要求主要是健而不是壮，你看孙继海比杨立伟壮得多，可孙继海不一定当得了飞行员。这也是我小时候老爸常给我讲的道理。老爸后来那些同样是飞行员的战友们，也没有一个看着象健美运动员的。

对于常人来说，真正身体好的可以当飞行员的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人们才从兵慌马乱的年代恢复过来，部队里出来吃粮当兵的大多是苦孩子，个个从小都没吃什么好东西，身体条件就可想而知了，想挑几个身体合格能当飞行员的，难着呢。

当时体检的医生们知道这是为我们自己挑选空军飞行员，都很认真负责，而且也格外重视，只要你的身体检测指标不是差得离谱，总是要复查几次，一般不会轻易下结论淘汰，就这几千人里都挑不出几个。

老爸说他体检的时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量血压时血压不稳，有点高的迹象。

医生一看，你别的检测都挺好，这次不是血压有点高吗，就说你先回房休息，回头我们再给你测。

第二天一早，老爸在床上正睡着呢，俩医生就轻手轻脚地跑来给老爸测血压，还深怕影响了老爸休息，不让他起来，让他接着睡，躺着给他量。

这种量法，想血压高都难。

就这么着，当时老爸他们整个陆军部队，最后通过各种审查和检验，正式成为空军飞行员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老爸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都是从香港回内地参军干革命的工人。

再一个就是关于老爸的出身。

当时部队挑飞行员，政审是很严格的，象老爸这种家庭成分不好的人，按理是应该没有机会成为飞行员的。可能是因为当时朝鲜战争已经开打，国家急需建立我们自己的空军队伍，对于象我老爸这样家庭出身有问题的人，并没有绝对地排除在飞行队伍之外，至少我老爸就是一个例子。

其实当时空军招飞具体要求具备什么样的政治条件，老爸也不是很清楚，至少一开始没人提出家庭成分这条来限制他参加体检。在身体条件合格的情况下，老爸别的条件还行，有文化又是党员，又在部队锻炼过，因此最终通过了政审，很光荣地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二批空军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