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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手表故事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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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手表故事

    现在这个年代里,手表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了,连幼儿园小朋友都有好几块儿电子表呢,当然这里撇除了那些用来烘托一个人身份的镶钻嵌宝的名表,把手表只作为一个计数器来看待。

    曾几一时,手表可是作为小伙子娶亲时候三转一响里的三转之一,另外两转是自行车和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缺了手表这一转新娘子可是上不了门的哦!

    所以,手表的身价自非那时候普通中小学生可以问津之物,贵一些的上海牌十七钻手表得一百二十块,便宜一些的本地表也得三十块。那年头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收入也不过就三十来块吧,省吃俭用多少日子才能从全家人牙缝里抠出一块表来啊。

    不过说实话,没有手表似乎也没对我们有多大影响。那时候,到了上班上学的点儿,各个单位的有线广播大喇叭就响了,播着新闻联播,放着革命歌曲,时不时还来段儿相声、快书什么的。我们就耳朵里听着点儿,迈着步子去单位去学校,保管误不了事儿。

    到了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就见到同学挽着袖子炫耀腕儿上的手表,其实也不是他们自己的表,大部分是偷,小部分是借,自自己父母那里的。为啥,不为看时间,而是保准今天又得跟某女孩儿“约会”去了,手腕子上套个亮箍多有派!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有人问他,嗨,现在几点啦?那哥们儿定然把手腕儿扬到了头顶上,端详半天,差十七分二十八秒到五点钟!搞得跟北京时间似的,他那破表有那么高精确度么?

    说真的,我在上大学之前还从未正儿巴经戴过表,也没想到去戴表。七七年稀里糊涂考上大学,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着去弄个表。但后来几点几分在某教室上课的情况多了起来,才觉得的确有必要有个手表了。

    不过即使到了七十年代末期,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买一块手表也不是说买就买的事儿,工资还没涨,表价也未掉,昂贵消费品的数量也没怎么增加。即使有了钞票,想买手表还得要“工业卷”。

    “工业卷”是购买某种商品的许可证,有钱没卷儿还是望洋兴叹,那时每人一年才一张卷儿,一般来说,这些卷儿都凑起来给今年要结婚的筒子们了,他们都在置办三转一响呢,哪一转哪一响少的了“工业卷”?

    当然有人说,你不会到黑市去买?不就多花点儿钱么?有这种可能,但当时的人多纯洁哪,黑市我从来就没听说过。

    我要手表,老爸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表来,你先戴这个,手表咱慢慢买。

    看这表是有年头了,本应是雪白的表面已经泛起一层黄色,上面全是洋字码。

    老爸说,这是英纳格,瑞士名表啊,还是你大伯临去台湾前留给我的,说是此行一去不知何时再相逢,你大伯还说,这表也是他的上级送给他的,千万保存好了。唉,这么多年你大伯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了。

    于是,我也成了有表阶级,虽然是旧表,但名表的气焰仍在,器宇轩昂盛气凌人!

    但戴上手表马上就发现我这人天生不应该戴表。

    只要戴表超过一个小时,手腕马上起疹子,其痒无比,但只要摘下手表歇一会儿就好。

    开始还以为手表长久不戴有细菌什么的,可后来跟同学易表而戴,别人没事儿,我依然还是一样毛病,所以,英纳格只能搁兜儿里了,后来我拴了根链子,当怀表使了。

    英纳格怀表用了一年多,老爸有个朋友是在海关干事的,弄来一块东方表(就是双狮表),全自动还带日历,看上去富丽堂皇。那时候沿海的走私活动已经开始,海关经常破获走私表的案子,所以也经常把缴获的表拿出来卖,六十块人民币,也不需要“工业卷”,好像这时候“工业卷”已经渐渐不用了。

    海关的走私表虽然不贵,但还是很少人去买,因为走私的东方表里只有百分之三是真货,其它都是塑料机芯。但海关内部的人拿来的肯定是真货,他们在卖走私货之前早就把其中的真家伙挑出来了。

    东方表是老爸送给我十八岁的礼物,但我却更没法戴了,因为是全自动表,不需要每天上发条的,但必须每天戴在手腕上随着走路的节奏晃动才行。冬天我可以把手表戴在长袖衫袖口外面,夏天只穿短袖,只好上课时候玩手表,晃来晃去,自动表搁我这里完全一个累赘。幸亏大学老师上课才不管你手里玩什么,要是中小学时候还不给老师骂死!

    玩火者自焚,玩表者自损。玩来玩去,终于,东方表在参加TOEFL考试的时候遗失了。

    以后我就只戴电子表了,也无须表带,只搁兜儿里,不用上弦,有个表芯就行。有一次,我拿到一支带电子表的圆珠笔,用了好久,直到笔芯用完了还插在身上当表使。

    现在我就更不用戴表了,手机,汽车里,到处都有时间,哪里还用得着撸袖翻腕,光线不好还得把眼睛凑到跟前去看时间呢?那谁谁谁在WARDEN的大统华,如果在夏天,要是看见一个大个子,并且不戴手表的壮汉,一准儿是老夫了!

    父亲去世前,把那块英纳格又交给了我,这是我大伯留下的唯一物件了,我知道,父亲一生都在打探着大伯的下落,为此多受牵连,连党都不让入,文革后党入是入了,可老爸入的是致公党。

    我大学毕业的前后,中组部有人来找老爸,告知了大伯消息,大伯是新四军系统的人,47年就奉命去了台湾,在XX工学院以教授掩护身份,但五十年代初遭叛徒出卖牺牲,其它情况组织也不清楚,只是把革命烈士家属的证书给老爸送来。此时爷爷奶奶早已去世,老爸当天烧纸当钱,戟指苍天,老泪纵横,痛哭无声!

    老爸后来就念叨着,你大伯在台湾有没有留下点骨血呢?你以后有办法一定要找一找啊!我一直在找,但一直也没有更多信息。

    英纳格表还一直躺在抽屉里,时常拿出来抚摸一番,长期不用,指针早已经停止,但一上发条,老表还是走的四平八稳精准异常。细察泛黄的表面,表的主人们一个一个闪过我的眼前,我看到:老爸微笑着向我走来;那个英俊的青年酷似老爸年轻时的长相,一定是大伯了,他牺牲的时候比我年轻多了;那个背影是谁?不认得,噢,一定是大伯的新四军领导了,是谁呢?大概也是共和国元勋中的一个吧……

    [完]

    关键词(Tags): #手表(大圆)#三转一响(大圆)元宝推荐: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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