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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锦城破——张献忠屠蜀 -- 江上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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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四、进军四川

      崇祯十七年二月间,张献忠攻陷夔门,打开了入川的门户。明参将曾英守巫山和市隘,被张献忠击败,退到涪州。

      张献忠军因长江涨水,停滞了三个月。

      五月,张献忠继续向重庆进军。

      至丰都,女将秦良玉守土自保,不敢出战;至忠州,副将赵荣贵战败;六月初七至涪州,曾英又被击败。

      自涪州以上,献军再未遭到有力的抵抗。

      这一年,发生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甲申之变”。三月间,李自成率大顺军攻入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尽。

      在那几个月里,大明政权的中枢神经陷入了瘫痪。

      一些路途遥远的地方,比如说四川,在那一两个月里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小官员都坐在那里发呆。

      四月十七日,四川武举朱彝之自北京城逃回成都,带来了北京城陷落,崇祯皇帝下落不明的噩耗,但四川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大家乱哄哄地闹腾到二十四日,才众议请蜀王监国,但遭到巡按刘之渤的坚决反对,未能成功。此时四川的最高实权人物,是新被任命为四川巡抚的原川北道龙文光,但等这位龙先生走到顺庆时,张献忠都快到重庆城下了。

      前任四川巡抚陈士奇,此时还在重庆,急向龙文光求援。

      龙文光先生气节是有的,但似乎不太干练,有点书生常见的呆气。

      重庆城已经火烧眉毛了,他老人家还不紧不慢地要求各路援军先到顺庆城集合,待他检阅点核后再出兵。

      六月十八日,张献忠袭据重庆城外围要隘佛图关,此时重庆城中兵力还很强,还有些援军直接就跑来了,诸将都要求背城一战。陈士奇不准,认为这些将领要求在城外决战,是想逃跑,把他们悉数撵进城里呆着,摆出一副老实挨打决不还手的姿态。

      张献忠使用爆破攻城,把城外的墓地都发掘了,让士兵顶着棺材板在城脚挖地道通到城墙下,装上大量火药,点燃引线……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城墙就不见了——这是当时最高效的攻城方式,直到两百年后太平天国起义,基本步骤还是一样的。

      二十三日,重庆城陷。

      大小官员们纷纷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企图蒙混过关,张献忠悬重赏购百姓指认,官儿们没一个漏网。

      张献忠坐在操场上,和大小俘虏们见面,还顺带谈谈他们在工作中出现的失误和后果。

      先把重庆知府王行俭请出来,让他老人家带几个献军的师爷去府库交接钱粮。

      然后,张献忠请出前任四川巡抚陈士奇,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朝廷都是你们这帮人败坏的!”这句话倒是放到哪个俘虏头上都适用。“巫山十三隘如有守兵,我迟进数日,你们也好作个准备。搞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剐你天理不容!”撤十三隘守军倒确实是陈士奇的命令,不过大明朝连北京城都能丢掉,多这几个小关隘又顶什么用呢?何况你张献忠还因为涨水在万县呆了差不多三个月呢……

      于是陈士奇和交完钱回来的王行俭一块被凌迟处死。

      巴县知县王锡六实在受不了张献忠的强词夺理,跳出来说:“我辈应死,毋枉杀百姓!”拜托您老别穷开心了,杀我们就好,放老百姓一马吧……

      官员杀完之后,张献忠又和瑞王谈话。

      瑞王是从汉中逃过来的,重庆城破时,王妃刘氏已经投井自尽,现在就剩他孤家寡人了。

      张献忠还蛮客气的,走下座来和王爷聊天:“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军队比李自成强得多吗?”瑞王晕晕地看着他,您这话说得有点不要脸,谁都知道明末最强的流贼是李自成嘛——不过这话没敢出口。“你既然知道怕李自成,从汉中逃出来,更应该知道怕我,早点逃离重庆嘛!”瑞王点点头,这是实话,一点不假,寡人确实是逃慢了。“你既然不及时逃走,我也只好杀了,也是命中注定啊!”也拉出去凌迟,不过待遇高一点,先杀死再剐,还附赠了一口棺材。

      俘虏兵人数太多,就不一一谈话了,每个人把右手交出来,就可以走人。有些俘虏兵想耍滑头,伸出左手,结果两只手一块被砍掉。

      地上堆满了残断的肢体,污血在夏日的暴雨中四处流溢。

      各地听说了重庆的惨剧后,一些胆小的都望风而降,但仍然难免遭受杀戮。

      七月四日,张献忠率主力进犯成都,把船只全部焚毁,从泸州兵分三路进军。

      龙文光从顺庆驰援成都,他一离开,顺庆就向张献忠投降了。

      四面八方的明军都向成都涌来,张献忠也派了不少人混进去,成都城里一片混乱,龙文光自己,也分辨不清谁是谁。

      八月七日,张献忠进攻成都,比攻重庆更起劲。

      龙文光勉强守了三天。

      混入城中的内应瞅空把钟鼓楼的火药库炸掉了,军心大乱,张献忠趁机猛攻,当日即攻陷了成都。

      龙文光战死,蜀王朱至澍也表现出明朝宗室中难得的勇敢,和他的妃嫔们一块投井自杀。蜀王世子和巡按刘之渤等人被俘。

      张献忠先封蜀王世子为太平公,回头想想不对味,又把人杀了。

      刘之渤表现得很有气节,张献忠再三劝谕他不果,请他当巡抚,他仍然拒绝,只是替老百姓请命而已,终于被杀。

      被俘虏的明军将士也被驱到驱到中园等处屠杀殆尽。

      总兵刘镇藩手下参将杨展,也被押解到江边待杀。他身上穿着一件不错的甲胄,于是便对负责杀他的大兵说,你这样杀了我,把这件宝甲也弄脏了,太不划算。不如你先解开绳子,待我把甲脱下再杀。那兵想想也对,反正你逃不掉的,就把绳子解开了。杨展佯装脱甲,奋力跃入江中,方才得游泳逃走。

      十一日,张献忠又想杀人,把成都居民驱赶到中园,正准备大屠杀,亏得他的谋士汪兆龄劝说,以为“成都是本根基业,不宜纵杀”,这才罢手。

      八月十五日,张献忠在成都自称秦王,国号大西,改元大顺,就把蜀王府当成了他的宫殿,任命汪兆龄为东阁大学士,严锡命为文华殿大学士,孙可望为平南监军,刘文秀为平南先锋,李定国为前军都督,艾能奇为平南将军,分兵四出攻城略地,全川骚动。

      九月,张献忠率军北上击败了李自成派去争夺川北的原明军降将马科,夺占了川北。

      川西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奉明正统,向投降张献忠的地方官员进攻,随即被张献忠派去的艾能奇等人击败。但这一带的其他明军受此影响,纷纷继起,推举从成都逃出的参将曹勋为领袖,与张献忠抗衡。南明弘光朝廷也赶来凑热闹,派故相王应熊前来经略川湖云贵四省军务,全权负责对抗张献忠。

      从此川西南双方对峙,互有攻守胜负。

      • 家园 这一段存疑

        总兵刘镇藩手下参将杨展,也被押解到江边待杀。他身上穿着一件不错的甲胄,于是便对负责杀他的大兵说,你这样杀了我,把这件宝甲也弄脏了,太不划算。不如你先解开绳子,待我把甲脱下再杀。那兵想想也对,反正你逃不掉的,就把绳子解开了。杨展佯装脱甲,奋力跃入江中,方才得游泳逃走。

        太平天国历史上也有过那么一段

    • 家园 三、在湖广四川游走的岁月

      得知张献忠复叛后,罗汝才、李自成等各股纷纷重出江湖,一时湖广一带风声鹤唳。

      他们在罗猴山、香油坪两地击败明军,取得了大胜。但随即又被缓过气来的左良玉打败,李自成辗转进入河南,在那里开辟了新天地;而罗汝才则和张献忠短暂合股,在湖广一带打游击,两人因为意见不合分手,罗汝才北上依附李自成,而张献忠继续留在原地活动。

      杨嗣昌见事态恶化,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自请出京督师“剿贼”。

      他任命左良玉为“平贼将军”,全权指挥前线明军。

      杨嗣昌亲临一线督师,也取到了一些效果。崇祯十三年二月上旬,左良玉与张献忠在今四川万源附近的玛瑙山展开了一次大规模会战,张献忠大败,连老婆小妾都丢给左良玉了,高参潘独鳌也被俘虏。

      杨大人将这帮高级俘虏都关押在襄阳城里。

      但左良玉这时候闹情绪了。本来,杨嗣昌以左良玉不大听从命令,想以贺人龙接替他当“平贼将军”,给贺将军的招呼也打过了,可左良玉突然打了个玛瑙山战役,还获得大胜——这就让杨嗣昌为难了。

      于是给贺人龙的承诺延期,时间待定。

      贺人龙绰号叫作“贺疯子”,自然行事有些极端,竟索性跑去把这事儿告诉了左良玉。

      左良玉正在生闷气呢,张献忠的说客来了。

      有我张献忠在,朝廷才会器重你左将军,你今天消灭我,明天你自己就该倒霉了。

      左良玉想想也对,“心动,纵之去”。

      从此,杨嗣昌更招呼不动左良玉。

      张献忠等愈发猖獗,居然敢做歪诗讽刺杨阁部:“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蜀碧》上说得更有意思,“嗣昌在重庆,下令赦汝才罪,降者授官,有擒斩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厨湢,遍题有‘斩阁部头来者赏银三钱’。”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便宜的脑袋开价——连倭寇的脑袋都值三十两银子呢!

      杨阁部对此非常生气。

      咱们回过头来说说玛瑙山之战的那帮高级俘虏。

      襄阳知府王承曾年富力强,对工作很有责任心,但年轻人太不注意影响——每天晚上都跑到狱中找张献忠的老婆敖氏,小妾高氏单独谈话,据说是审问“贼中情形”——这两个女人显然知道张献忠许多不为常人所知的的秘密。这一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

      通过直接摸索第一手资料,王知府掌握了不少“贼中情形”。

      但瓜田李下,难免有所嫌疑,《明史》记载说他“与献忠二妻笑语”,——看这意思恐怕不是想说知府大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犯人具有亲和力。所以《明季北略》干脆说他“渔色”

      同样做了俘虏的高参潘独鳌先生,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交际能力。他作为谋反重犯,在狱中居然可以不戴镣铐,随便走动,可以和一干俘虏人犯大摆酒席,大吃大喝,还可以和外面的人随便通信联络——据说只是请朋友送些银子来打点——看起来似乎也不违法。

      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杨嗣昌也看不惯了,发公文提醒王承曾加强戒备,王大人一笑置之:他张献忠难道能飞过来?

      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四日夜,有二十八名骑兵自称是杨嗣昌派来的差官,手里拿的军符也合得上,守城的官兵就放他们进城了。

      这二十八个人进城后,四处活动,到了半夜时分,突然城中各处失火,喊杀声四起。

      住在牢里的潘独鳌和几百个俘虏也拿着家伙冲到街上,攻击要害部门。喜欢夜审女犯的知府王承曾大人到底年轻,身手敏捷,率众夺门逃走,据说逃回了老家河南夏邑。

      朝廷此后曾命逮治他,但天下大乱,再没能找到这个人。

      他捅了马蜂窝,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这在如此乱世是很难能可贵的本事。

      天明时分,张献忠率军赶到襄阳城,顺利拿下城池,俘虏了襄王朱翊铭。

      张献忠坐在襄王宫里,还请襄王喝酒,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通祝酒词:“我欲断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裨嗣昌以陷藩服法。王努力饮此酒。”我想要杨嗣昌的脑袋,但他隔得远,不好拿,只好借用一下您的脑袋,让崇祯用“陷藩”的罪名杀他了。

      努不努力,襄王这时候也喝不下什么酒了。

      他随即被杀,尸体也被大火烧掉。

      襄阳是杨嗣昌的后勤补给基地,左良玉军的辎重——确切地说是这么多年来从张献忠手里缴获的财物——也存放在襄阳城里,这回张献忠连本带利地收了回去。

      这时距李自成攻克洛阳,杀死福王,相距不到半个月。

      杨嗣昌本已积劳成疾,听说这些消息后,更觉不堪,于三月初在沙市自杀。

      而同样负有责任的左良玉,则因为兵多势大,朝廷怕激变,只是象征性地给与了处罚,从此,方镇大将拥兵自重成为通行的惯例。

      张献忠虽然攻下襄阳,但由于玛瑙山的战败,实力依然很弱,在八月中,他又在信阳被明军击败,自己大腿中箭,还遭到丁启睿与左良玉的猛追,最后被迫带着几十个骑兵逃去依附李自成。

      史料记载说,他们这次聚会又闹了别扭,李自成甚至想杀掉张献忠。幸亏一向以“贼不杀贼”为口头禅的罗汝才从中劝阻,双方才化解了矛盾。

      李自成资助了张献忠五百骑兵,让他重回湖广,牵制明军。此后李自成又两次攻打开封,明朝尽全力解开封之围,张献忠身上的压力骤减,他积极收聚被打散的旧部,又迅速发展起来。

      崇祯十六年春,张献忠轻易攻陷汉阳、武昌。

      楚王朱华奎被俘,张献忠审视楚王府中钱财堆积如山,积银有百余万两,也不禁长叹道:“有财如此而不设守,朱胡子真庸儿也!”把他装在笼子里,沉入长江中。

      史书记载,献军一开始,伪称宗室不杀,于是楚府宗室纷纷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去自首,连老百姓也有去冒认的,但这些人随即都被喀嚓掉了。

      他尽录武昌城中十五至二十的男子为兵,拟将其他人全部屠杀。但武昌是个大都市,人口众多,委实杀不胜杀,有些士兵杀人累得连自己的手腕都脱臼了。

      不得已,张献忠遂令打开汉阳门,将其余市民全部撵出城门,用铁骑将他们驱赶入江中。

      这是一幕人间惨剧:正值繁春花似锦,而苍茫大江之上,自鹦鹉洲到道士洑,到处漂浮着腐烂的人肉,一个月过去了,还有浮脂厚寸余,以至于江边的人许久不敢捕食鱼鳖。

      武昌城仅留下余民数百人,或断手脚,或缺眼鼻,无一全形者。

      这还仅仅是开始。

      此时,九江的左良玉听说张献忠在武昌——他怕李自成,但不怕张献忠——遂奉诏进军西上,寻其决战。

      张献忠避战南下,陷岳州、长沙、衡州。渡洞庭湖时,遇大风,他大怒,命将巨舟千艘,载妇女而焚之,火光照夜如白昼。

      被分封在湖南的的明朝宗室吉王、惠王、桂王逃到广西——因为逃得太仓皇,连桂王朱常瀛的次子永明王朱由桹,都被张献忠的部队俘虏了,亏得张献忠的永州经历吴继嗣,曾当过明朝的官,对旧主情深,拼死回护,才得以逃脱一死,于四个月后辗转回到他爸爸身边。

      这位永明王殿下,在他父兄相继去世后,承袭为桂王,日后被遗民拥戴建立了南明最后一个政权,年号“永历”,他就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和张献忠的余部还有许多生死交道要打。

      目前,李定国等人还预见不到,自己的后半生竟将站在这位王爷的旗下,为一个民族的存亡而战。

      张献忠还攻破杨嗣昌的老家常德,发掘了杨家祖坟,斩尸见血——发人祖坟似乎也成了当时的流行时尚。

      算起来,这个时尚还是张献忠开的先河。

      崇祯八年,张献忠发掘明朝凤阳皇陵;

      崇祯十五年,明米脂县令边大绶发掘李自成祖坟;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发掘明承天祖陵;

      同年,张献忠又挖了杨嗣昌的祖坟……

      此时,雄踞襄阳的李自成正在和谋士们探讨下一步该怎么走,湖南的张献忠也在合计着这个。

      有人提出可以东取吴、越,张献忠一想到要和左良玉死磕,就连忙摇头。

      最终张献忠决定,西进夺取四川作为根据地。

    • 家园 二、接受招安,鸷伏谷城

      张献忠和李自成在凤阳城下翻脸,李自成和高迎祥西去,张献忠继续向东,围庐州、舒城,攻桐城,陷庐江,屠巢、无为、潜山、太湖、宿松诸城。在遭到明军堵截后,才折而西向入关中,再度与高迎祥合股。

      不久,高迎祥与张献忠东出中原,李自成则西进,连续取得了击杀艾万年、曹文诏的胜利。

      但再度东进中原的高迎祥和张献忠,却不那么幸运。他们遭到了明将左良玉、祖宽的迎击,损失惨重,两人分头转移,高迎祥从此走上败亡之路,在不久后的黑水峪之战中被孙传庭俘获,押送北京凌迟处死。张献忠的活动也陷入低谷。

      随即,湖广巡抚卢象升被崇祯抽调北上,湖广一带明军压力骤减,张献忠和罗汝才等部又活跃起来。

      崇祯十年初,杨嗣昌被崇祯启用为兵部尚书,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作战计划,十月,该计划正式启动,各路明军开始协同围剿。

      张献忠在河南、湖广之间也遭到重大挫折。

      他假冒老对头左良玉部的旗号奔袭南阳,屯于南关。恰巧左良玉本人率部经过,听说附近居然有一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左良玉部队”,知道是碰上李鬼了。左良玉“疑而急招之”,张献忠知道瞒不过去,急忙逃跑,但左军已经围攻上来了。

      战斗的结果,张献忠军受到重创,本人也负了伤,差一点被左良玉俘虏。有说是被明将罗岱箭中额头,也有说是身中两箭,额上被刀伤——反正从此张献忠额头上多了块伤疤。

      当时各路农民军大多遭到沉重打击,要么被消灭,要么投降。张献忠退到湖广后,知道当年的大恩人陈宏范已升为总兵官,正在湖广,属总理六省军务的熊文灿麾下。张献忠遂派人向陈宏范求降,请求“杀贼自效”。陈宏范本对张献忠有好感,加之又是奇功一件,自然乐意替他向熊文灿疏通。

      这位熊文灿总理,原是靠招抚海盗起家的。他招抚过谁呢?嗯,最著名的,是中国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爸爸,郑芝龙。

      郑芝龙早年投身海盗,并曾偷渡日本——不过那时候中国人肯去日本,人家欢迎还来不及呢,谈不上违法——还娶妻生子,对,就是著名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后来,他接受了时任福建巡抚的熊文灿的招抚,成为大明朝的将军。后又因商业纠纷,和曾同为海盗的刘香火并得胜——当然,这些都成为了熊文灿的“政绩”。

      虽然挂着大明朝海防游击的牌子,但郑芝龙先生实实在在是位集海盗、走私大鳄、台湾的保护人、国际贸易商兼东北亚海上治安维护者于一体的多面角色,号称“闽海王”。为了获得官方的默许,他将源源不断的保护费收入提成送到熊文灿先生的府库中,所以熊先生相当有钱,并进而认为“招抚”是一种非常互利的剿匪措施。

      当然,这些钱熊先生自己是用不完的,所以就在朝中广结善缘,顺带推销自己的“剿匪”心得。连崇祯皇帝也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他的好名声,杨嗣昌一推荐他当总理,皇帝就同意了。

      张献忠既然要“求抚”,当然是要按郑芝龙的先例办的。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太容易消去皇帝的愤怒——毕竟张献忠挖过崇祯的祖坟啊!

      不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首先,凤阳皇陵被掘时,地方官怕担更大的责任,只含含混混告诉皇帝说仅是皇陵附属建筑物被烧,而没有报告陵墓被掘。

      其次,张献忠手下,恰好有位老兄姓薛,更凑巧的,当朝内阁首辅薛国观也姓薛。无巧不成书的是,两个人是老乡,而且张献忠手下这位薛将军,还是薛首辅的子侄辈。所以,只要肯花钱,是能够买动薛首辅为张献忠说话的。

      张献忠确实花了不少银子,估计怨气不会小。以至于三百多年后,还借姚雪垠先生之手笔骂道:“妈妈的,把老子几年的积蓄快挤光了!”

      不过“招抚”终究还是谈成了,张献忠顺手占据了谷城附近的地盘,号称要从良。

      但也不是所有的明朝官员都相信张献忠是真心投降。

      巡按御史林铭球、襄阳分巡道王瑞旃和左良玉三个人商量,准备趁受降之机把张献忠抓起来,熊文灿怕这帮家伙坏了他的声名,没有同意——更关键的是,他怕激变其他已受招抚的农民军。

      熊文灿只肯给张献忠两万人的粮饷,可张献忠非说自己有十万“壮士”,请十万人的饷——也难怪左良玉要不乐意:俺是立了战功的正规军,还没发这么多粮饷呢!他张献忠,一个打了败仗的“流贼”,他凭什么?

      于是张献忠借口部队吃不饱,拒绝协助明军去讨伐其他“流贼”。

      但他在谷城还算规矩,娶了个生员的妹妹做老婆,部队也不扰民,看起来像是安安分分过日子。

      可是还是有人不放心。

      湖广巡抚余应桂致书熊文灿,说张献忠必反,应该及早除掉——可不巧得很,这封信给张献忠截住了。于是张献忠向朝廷大哭大闹,说自己是真心投降,可现在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心灵受到了创伤。

      碰巧这位余应桂先生,先前还弹劾过现在的大红人杨嗣昌的老爸,前三边总督杨鹤。

      所以杨嗣昌肯定落井下石。

      于是余先生被罢职充军,从此再没人敢轻易说张献忠的不是。

      张献忠的胆子越发大起来,甚至有谷城居民报称,见到他和著名流贼李自成,鬼鬼祟祟地在一起喝酒,似乎还商量一些不法勾当。

      据说还送了些军用物资给李自成。

      不管怎么说,反正到了崇祯十二年的五月,恢复了元气的张献忠又重新造反了。

      他杀掉了谷城知县阮之钏,还把大恩人陈宏范派来负责监视他的两个将官裹挟走了。

      更缺德的是,他居然在墙壁上写了一本帐目。

      谁收过他的钱,哪年哪月哪日,收了多少,一条不落。据说只有和左良玉密谋要暗算他的王瑞旃,没有收过他一文钱。

      张献忠这辈子,数这件事儿做得最有气魄。

    • 家园 一、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说与起事历程

      延安府肤施县柳树涧有位教书的林先生,他教书的地方离家里有六十里地。

      一天上完课回家,天降大雨,他就跑到路旁一座古庙里躲雨,盘腿坐在香案下,一边在脑海里备教案,一边就迷糊了。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两廊里人声喧哗,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人,排场摆得相当大。

      一个穿绯衣者四处张罗,像是个头儿。

      一会儿,有人飞报:“煞星下界了!”绯衣人踉跄跑出门外迎候。

      林先生也稀里糊涂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只见一群人抬着轿子来到庙前,一个赤须蓝面,巨齿獠牙,狰狞可怕的家伙从轿中走出,大步跨进殿中,拍案吼道:“快拿饭来,莫误我事!”绯衣人盛情招待,一味的巴结讨好。吃完饭,绯衣人避席拱立道:“今日星君下界,虽奉上帝敕旨,亦万民劫数,但职忝东岳,以好生为心,伏乞十分中暂留残喘三分,即庇德非浅。”说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星君本拟大怒,但见他一片至诚,遂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大步出外,只见一片明光,透到林先生村中。

      林先生颇感惊异,偷问绯衣人的侍者。侍者道:“这是你的学生啊!”林随即惊醒,觉来原是一场大梦。

      出门看匾额,正书“东岳”。

      回到家中,见桌上放了一盒喜蛋,老婆告诉他,昨天邻居张家嫂子,养了个大胖小子。

      这是万历三十四年的事。

      五年后,张家把这孩子交到林先生手上读书,取学名“献忠”。

      这孩子不爱读书,学了一年多,没学会几个字儿。成天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尽干些大英雄们小时候爱干的事情。

      林先生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改朝换代后的林老先生了。虽然事涉“怪、力、乱、神”,本当“子不语”,但我们可以姑且认定是因为年代久远,老先生的回忆中参杂了一些癔想成分——民国元老于右任先生,上年纪后也有这个毛病,明明自己没参与的重大事件,硬要说自己参与了——但基本事实大概还是可以参照的。

      这孩子长大后,先是当小毛贼,偷狗,后来改邪归正,在县里当快手——有点像今天的治安联防队员。

      再后来,他投入延绥镇军中,偶犯军法,幸得主将陈宏范帮他说情,才得以幸免,所以他异常感激,用楠木刻陈宏范像事之。

      崇祯三年,王嘉胤起事,张献忠占据米脂十八寨应之,自称为“八大王”,随即成为农民军中一支强悍的力量,与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等人齐名。

      他瘦高面黄,阴谋多智,骠劲果决,勇敢善战,故军中称为“黄虎”。

      崇祯四年,张献忠曾一度接受总督洪承畴的招抚,随即复叛,跟随陕北农民军大部出秦入晋,此后长期和高迎祥、李自成合股,渑池渡有他,车厢峡诈降有他,荥阳大会吵架有他,凤阳烧皇陵也有他……在凤阳路上,他是闹腾得最凶的。

      李自成只烧了龙兴寺,他干脆把人祖坟掘了,以至于后来崇祯气鼓鼓地给杨嗣昌下密诏,说张献忠“曾惊祖陵”,其他人都可以原谅,唯独这家伙“罪在不赦”——虽说最后还是招安了,可待遇总是要比别人差些。

      另外,他还过了一把皇帝瘾,自称“古元真龙皇帝”——按这算,他当皇帝可比李自成还要早,所以后来有理由瞧不起老闯,把老闯家的国号“大顺”拿来当年号用。

      据说还有农民军“剖孕妇,注婴儿于槊”,虽然没点名说是谁的部队,但从日后闯、献两家的传承来看,这桩暴行恐怕不能算到“闯”头上。

      有谣言说张献忠抓到十二个善于弹唱的小太监,李自成找他要,他不肯,两人因此闹了好久别扭。

      这哥们儿,自己人打架时绝不含糊,对方倒霉时倒也肯帮忙,等都发达了,又互相拆台……

      还有一些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别说在那个时代没有谁能猜到,就是今天,我们也很难揣摩。

      有两个西方传教士经历了他在四川的所作所为后,以洋人的唯物主义观点分析说——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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