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牙刷”、我和鱼 -- 梦秋

“牙刷”、我和鱼

姑且写写，大家姑且看看。

在我的宿舍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另外还有一棵树，也是桂花树。

这不废话吗？直接说有两棵桂花树不就行了？

不行。因为窗外还有十几棵桂花树，稀稀落落地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寂静寥落的鱼塘。

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个鱼塘。这个颇有康斯泰布尔油画风格的鱼塘盛产鲤鱼，鲢鱼，还有少量草鱼。

这不又是废话？鱼塘不产鱼那不就一个大坑了吗？

问题是这个鱼塘不是一般的高产。我在夜里最喜欢听到的声音，就是半夜里鱼儿在水里乱蹦的扑水声。到了每年的年底，学校后勤淘干鱼塘，每个老师都可以分到十几斤鱼儿。

高产的原因是鱼塘的另外一侧风水绝佳，学校在此建了个五谷轮回之所。整个学校上千号人每天倾尽全力，养活了最喜欢逐臭而居的鲤鱼。“桃花流水鳜鱼肥”，看看我们的老祖宗都把这些庸碌俗事诗意化到什么程度了！中华文化果然已臻化境也。

有鱼，就有钓鱼人。

钓鱼人是我们这些就住在鱼塘旁边的青年教师。钓鱼党领军人物，是个看似木呐呆滞的公共艺术部美术老师，人称“牙刷”。

早先的时候，牙刷胆儿还没这么大，敢去动鱼塘里的大家伙。这家伙的消遣，不过是吃完午饭之后，拿着剩饭去钓鱼塘边儿上的“野鱼”。

所谓“野鱼”，是鱼塘里面自生自灭的鱼种，只有一两寸长，长不成大鱼。学校不用下本钱投鱼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钓不钓，由你。牙刷找了一根鱼线，上边系上弯曲的大头针。他老人家就蹲在鱼塘边，把鱼线沉到水里，手上的这一头拿着石头压在岸上。自己再顺手弹出一支香烟，就惬意地享受起来。

这怎么看都好像是姜太公转世？

姜太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野鱼儿不仅没根没源，还没脑子。牙刷吊了两天，凭着他那颇具石器时代色彩的简陋渔具，足足吊了几十条野鱼上来。胃口大了，就说不准是他钓鱼还是鱼钓他。每天下课回来，我总是见到他嘴里叼着烟，像个木桩子似地戳在鱼塘边上，一旁放着个塑料桶。

牙刷这个泥雕木塑般的造型，被他的学生用素描绘了下来。于是牙刷乐得屁颠屁颠地把这幅作品挂在办公室里。

不过鱼儿可就乐不起来了。没过多久，他的身边的塑料桶变成了两个。

再继续下去，就出现了牙刷的同行，在那儿摆了第二个造型，然后是第三个……过了两个星期，好几个牙刷的学生开始现形，急不可耐地站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仿佛几只饿红眼的鸭子。

公艺部的课程少且轻松，牙刷常常把整个下午都守在鱼塘边，就有话传到了头儿那儿去，说他不务正业。这天下午，他在鱼塘边钓得正欢，鱼塘里突然投下一个高大的身影。

回头。校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嘿嘿，校长好！”牙刷尴尬地说道，“你老人家也来钓鱼吗？”

谁都知道鱼塘对面有座厕所，又不是牙刷专用。

“抽支烟，抽支烟……”牙刷顺手把烟掏出来。

“砰！”“砰！”

校长使出佛山无影腿，把两桶鱼儿放了生。然后背着手扬长而去。

你不让钓鱼？周末钓总可以吧？到了周末，七八条鱼线摆在那儿，就连我这坐不定的人都和牙刷呆在一块。

一个下午，我钓上两条鱼。两鱼相加，三寸丁谷树皮。

牙刷拍拍我的肩膀，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道：“不服噻？大哥我教你一手？”

我哪儿咽得下这口气，瞧着吧！我不钓鱼了，我捞鱼！不信我就捞不起这些傻头傻脑的玩意。

回头琢磨一阵子，把我的自行车筐子拆下来。筐子眼大，小鱼会漏掉，那就往里面垫上一片蚊帐，再用牛皮绳拴在两耳上。想了一想，又往蚊帐里撒上一把饭粒，在筐内四角用碎砖压死。

牙刷看见我拿出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工具，研究了一阵，不当一回事。第二天下午，他继续和我一起钓鱼。

只用了两三分钟就打上了第一筐鱼，足足有二十多条。看着着些小东西在筐子里乱蹦，牙刷不抽烟了。

整个下午，鱼塘边上都是我的个人表演。我捞，我捞，我捞捞捞。然后我借，我借。借啥？塑料桶。牙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身后，塑料桶排成一排，看热闹的一干青年教师也排成一排。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牙刷憋不住了，大怒：

“好了好了！你龟儿子莫把鱼儿捞光了！留点种给大哥我！”

可怜的牙刷，我想给你留种都来不及了。这一个下午我到手了两三百条鱼儿，鱼塘里没到过我那夺命大筐里一游的小鱼，不是鱼精，就是当天在深水里斋戒拜佛的角色。过犹不及，当天我在厨房里独自一人大练屠鱼刀法，手下多了几百冤魂。到头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好处。一个人吃不完，也没冰箱。最后大部分鱼儿在看热闹的同事们的肚子里找到了归宿。牙刷也得了便宜。

小鱼让我给捞绝了。对于牙刷这种属猫的人来说，哪能如此善罢甘休。他把鱼钩加大一号，配上专门鱼线，目标看准了大鱼。不用说，这钓竿他是绝对不用，目标太大。虽然说没有人会专门躲在厕所周围探头探脑，冷不丁让哪个嚼牙巴骨的家伙看见，后果也是很恶劣滴！

像甩飞钩一般把没有坠子的鱼线甩到五六米开外，这个技术活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牙刷和他的公艺部的同事们平时都是靠双手吃饭，这点技巧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这些人还有个长处，都长着一双猫儿眼，特擅长在晚上钓鱼。白天也没法钓么，因为随便拉上来的鱼都有一两斤重，在水面上蹦跶一下，就让厕所里的人给听见了！

鱼塘里的大鱼头大无脑，半个小时牙刷就可以弄上两三条。这么钓了几天，牙刷他居然把鱼钓上来又放了生。你小子在干啥？想在鱼鳖虾蟹前充善人？

他对我解释说：“学校穷，格老子工资买不起冰箱！”

你小子别装。到外边去画个户外广告，两台冰箱也都回来了。

烧了两柱高香，超度了那些小鱼儿。我也去钓大鱼。夜里甩了两次鱼钩，一次甩到身边的桂花树上，另一次天知道甩到哪儿去了。反正我使劲拽了一阵，拖回来半截鱼线。一夜赔了两个钩子，次日夜又陪了一个。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这一回是一条大鱼拖走了我的钩子。

牙刷幸灾乐祸：“兄弟，让鱼儿戏耍了噻？可惜啰，听声音，有三斤重。”

第三天我准备故伎重演。这一回不用自行车筐子，用的是竹编的大簸箩。牙刷见了，老大不高兴，嚷嚷道：“罚你龟儿子下辈子到龙王那里端痰盂。”

我没这么条命。大簸箩渗水太慢。我提着装了一半水的簸箩出水面要费很大功夫。这当儿，鱼儿早跑了个精光。再说，没有哪条大鱼吃饱了撑的，跑到鱼塘的边儿上来瞎逛，都躲在鱼塘中间自娱自乐呢。自己有一回动作太急，差点掉到水里去了。簸箩连绳带饵，沉进了鱼塘里，当了下一代小鱼儿的培训基地。

我和牙刷之间的竞争到此为止。隆冬季节，他做了十几条四川熏鱼给我们下酒，顺便在熏鱼的时候，薰了薰公共厨房里的耗子。

来年春天的雨季，雨水太大，鱼塘里的水漫了上来，一直泡到宿舍楼的墙根。几个好事的学生摸到了两条鲢鱼，浑身湿淋淋地来敲我的门。

“老师，我们逮住了两条鱼。给你！”

在滴着水的头发下，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九年之后，记忆依旧被这眼神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