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李仲轩论形意---从“薛颠的点穴术”谈起,猴,马,鸡,燕之形 -- 功不唐捐
从“薛颠的点穴术”谈起
李仲轩
薛颠有《灵空上人点穴秘诀》一书,上面都是药方子,实际上没有讲点穴。此书的贡献是将武家的药方公开了,功德无量,但由于年代久远,今人的身体素质、饮食习惯已经和那个年代的人迥异,所以买了此书的读者还是要找专业中医人士请教,方能实践此书上的药方。
武家的药方是一宝,同时也是师承的见证。唐维禄的后人薄荣利来访我,我将李存义传给唐师的五行丹连并几个药方都写给了他,保证了唐师武学在唐师后人中能够完备传承,算是报了一份师恩,同时也将薛颠的桩法写给了他。我是就事论事,如果论严格传武,不会这么轻易。
我是1915年生人,薛颠提倡桩功,在记忆中大约是在民国四年的时候,他当上国术馆馆长后,桩功就成了国术馆的早课。从站桩容易领悟拳学,薛颠说桩功是方便,这是实在话。真正神奇的是,尚云祥练武人迷、以神作拳、行住坐卧都是这个,这是上道的东西,不是人门的技巧。李存义和尚云祥通站桩,但他俩平时练功就是五行拳,很少站桩,只是可怜徒弟不长进,方教站桩。站桩与、打拳最关键的要点是一个,对这个要点没体会,练拳不出功夫,站桩也照样不出功夫。这就是“桩法能容人拳法中,拳法能容入桩法中”的道理。
尚师对我启发最大的话是:“不要力胜,要以智取。”这句被许多评书话本说烂了的话,在尚师口中说出,却一刹那令我体会到武术的另一层面,比武时顾不上算计谋略,但练武其实是在练心智。对于交手的大原则,唐维禄总结为:“身子挂在手上,眼睛盯着根节,冷静。”手上要挂着身体一二百斤份量,拳谱有“追风赶月不放松”的话,追上敌人容易,身子能追上自己的手,就难了了;肩膀为根节、敌人要有作为,肩膀必有征兆,练武人练出眼力容易,养成明察秋毫的习惯,就难了;而最难的是冷静,必得练功夫练得开了智,方能冷静。
在尚师的子女中,我学拳时只见到尚蓉蓉一人。那个时代封建,男女授受不亲,尚师家来人多,尚师忌讳人跟他女儿说话。尚蓉蓉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她是在东四九条上的小学,听说又上了中学,将将上完。我只是个小学毕业。
一天,我去尚师家,见几个十来岁的小孩缠着尚蓉蓉,说:“小姑,别人要这么打我,该咋办?”尚蓉蓉说:“不怕,这么来。”和这帮孩子在院里玩上了。尚蓉蓉的出手很快,跟小孩比划不敢带劲,变招巧妙。她对那帮孩子说:“开始打拳砰砰砰,这不对,砰砰砰之后的东西妙着呢。”我看了一会,知道她得了尚师的武学,这也是我见尚蓉蓉时间最长的一次。
尚师不指望她与人比武争名声,因为女子天性有股温柔,不像男子比武下得了狠子,所以对付一般练武之人绰绰有余,但在性命相搏时,女人天性上就吃了亏,尚师只是希望她能将自己的武学继承下来,流传后世。尚蓉蓉长得像师母,不特别漂亮,但顺眼大方。师母左腿有点瘸,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摔的。我叫师母,而单广钦叫"妈",他与尚师情同父子。我在尚门中和单大哥交情好,由于我学拳的后半阶段是从天津往北京跑,和别的师兄弟就交情浅了。
尚师家是东厢房三间,厢房比正房矮,但尚师家有电灯,不是尚师有钱了,而是尚师的徒弟单广钦有心。那时同在尼姑庵住的邻居安了电灯,尚师家还是后门煤油灯,单广钦说:“咱不能比旁人差”,给尚师家安了电灯。与尚师同院的邻居中,没有卖艺卖苦力者,多为作小生意的,还有文化人。我是进了尚师的院门,就自己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别人不与我搭话,我也不与人攀谈。
我从天津来都是吃完午饭再去尚师家,尚师说:“远来是客。”不让我太拘束,让我中午在他家吃,说得多了,我就吃了几次,都是鸡蛋妙大饼。那时一个车警察一个月九块钱,尚师一个月可能有三块钱。我习武,我父亲非常反对,但我母亲王若南是支持我的,她对我说:“文人就是斗心眼,武将才是真本领,国家有灾要靠武将。”没我母亲的支持,我是学不下去的。她的爷爷王锡鹏在浙江定海被洋人的炮弹炸得只剩下一条腿,她小时候经历过"鬼报喜"的事,就是王锡鹏阵亡后,家里人极度悲伤,幻觉中觉得有人说:“老爷又升了。”结果王锡鹏死后真给升了一级。
我姥爷王?钤诎斯?联军进北京因抵抗被洋人杀害,有人说他是被押到德胜门给点了天灯,其实是砍了头,我母亲说入葬时没有脑袋,作了个铜头,外界布说是作了个金头,那个时代哪有那么多金子,慈禧太稍后赏王家女眷,也不过二十个金扣子。我的二老爷王照协助光绪变法,慈禧杀人时,他剃光头扮和尚逃到日本方捡了条命。
尚师是瞅着我是忠良之后,才收的我,我立下了不收徒的誓言,尚师管我叫“小李子”。尚师话很少,唐师能和尚师聊起天来,但不管说多久,也只是谈拳很少说闲话。尚师唐师都是平淡和善的人,见人来了笑脸相迎,令人感到愉快。
尚师师母住三间东厢房靠南的一间,不睡火炕睡木床,房里西墙上挂着一个一尺来长的达摩像,是墨笔画,镶在镜框里。房里有个六仙桌,三个抽屉,带铜把子,有一个抽屉是任何人都不能动,其中有一本李存义写的《五行拳图谱》。那是窄本线装书,尚师只有一本,唐师也只有一本,唐师的这本书传给了我,但我因生活动荡而遗失。
我能有习武的心也是因为受了辱。我十五岁的时候,想到北京见世面,通过亲戚介绍,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东路“天津中原公司北平分销场”作了售货员,这在我家是降身份的事,但我父亲在南京与人作生意赔了钱,家里一度困窘,父亲很消沉,不管我了,我也就来了。
这个销售场是两层楼,卖百货,规定工作人员不准赌博不准打架,否则就开除。一天下雨,销售场的后门在胡同里,下班时较拥挤,许多人没伞都拥在过道,我有伞便往前挤,结果后面人一推,我就挤了前面的人,那人还没打上伞就给挤到雨地里,他回身就给了我一巴掌,撑上伞走了。
我觉得很屈辱,就跟他一直跟到了长安街的公共汽车站。那时是有轨电车,电车开过来时,我扑上去将他脑袋按在铁道上,说:“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他就叫饶,我放开他,他和一个相好的同事抡着伞打我,我也回打,结果我们的雨伞都打坏了。他后来到警察告了我要杀人,给关了一夜,我就这么丢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没了工作,只好回家,正碰到唐维禄的大弟子袁斌要教我,就此结识了唐师。“津东大侠”丁志涛是我的师兄,其实上我是他的师兄,袁斌教我时,唐师总来看,也就指点了我,只是还没有正式拜师。那时丁志涛仰慕唐师,求拜师多次,唐师都不答应,嫌弃了丁志涛是杀猪的,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种人狠,不能教。”丁志涛就求我,在我的劝说下,唐师才收了他。
结果一收发现丁志涛练功非常刻苦,资质又好,很快成就了武功,而且没有任何仗武欺人的事,还总帮弱者打抱不平,唐师很满意。但丁志涛最终自杀而死,他不对别人狠却对自己太狠。点穴是高功夫人的事,尚师、唐师都能点穴,丁志涛也练到了点穴的程度。一次我和他试手,他一下点在我身上,我觉得身上"腾"的一下,赶紧一抖,算是没有被他点上。
尚师、唐师教过我点穴,但那时我程度不够,实作不出来,拜师薛颠时正处于武功的上升阶段,也是在此时通了通点穴。此次仅简略谈谈,为读者破除一点神秘。点穴的高手在八卦门中有一个,武功与程廷华相当,绰号“煤子马”卖煤球的,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老辈人都很敬重他。
首先点穴不是点得人一动不能动,而是一动就痛苦,不舍得动;其次,点穴不是追着认穴追着点,那样一辈子也点不了人,点穴的要诀就是成语“适逢其会”,自然而然地,你来我往中刚刚好能点上穴,就是了。追着点穴来不及,得等着点穴。点穴不是点上去的,也不是打上去的,而是撞来的。顺着敌手的劲戳住了,顺手在哪里就是哪里。懂了形意拳的高级打法,也就是懂了点穴,形意门中现今通此术者应该尚有,因为传了高级打法必传点穴。
点穴的手型是剑诀,食指和中指叠在一起。如何练指力?不是戳木头沙袋,而是劈抓,形意拳古谱中有“三顶”的要诀,其中有指顶,指顶有推出之功,如何练到指顶?不是指头坚挺就是指顶,得把古谱上的“三弓三抱三垂三挺三圆三摆、起落钻翻要义”都练到了,方能成就指顶,也就有了点穴之力。所谓“一有全有,全有方能一有”。
唐师介绍我拜了尚薛二师,介绍徒弟廉若增拜入张鸿庆门下,张鸿庆也是赌术高手,他赌博的搭档叫任廷裕。我在向张鸿庆求教期间,他偶尔带我去打麻将,一次我输得太惨,就对他说:“您捞捞我吧。”(接我的牌,帮我赢回来),他说:“我不管,你找任廷裕。”任廷裕笑了,教了我一点赌术技巧,我一看,原来赌博和比武一样,都得眼急手快。麻将总是在桌面上胡撸来胡撸去,而任廷裕想摸哪张牌就能摸到哪张牌,其中的道理,跟认穴一样。
至于解穴,只要一个人会了点穴自然就会了解穴,揣摩着点上去的劲,反方向一拍,就解了穴。点穴的奥妙不在指头,不在中医经络图,而在打法。这只是粗浅地将点穴的原理讲出了,增长一下读者的见闻而已。
薛 颠 的 猴 形
李仲轩
没有形意拳的基础,而直接照书自学象形术,必然有许多困惑。而系统地讲解形意拳,又不是杂志的篇幅。薛颠当年以猴形闻名,猴形的第一变是猴蹲身,形意拳练法的起点也是猴蹲身,此次便披露这一式,希望能对自学象形术的读者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形意拳的劲道叫翻浪劲,海浪反反复复,跌宕起伏。猴子一警惕,立刻缩身,危机一到,可向四方弹起。不懂得蹲身起身,就练不出翻浪劲,薛颠是在猴形里出的功夫,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一缩身一小团,所以别人说薛颠能把自己练没了。李存义不大教十二形,我们这一支如果没有薛颠也就没有十二形。从薛颠的角度讲,劈拳起手势、半步崩拳都是猴蹲身,这样十二形就入了五行拳,其实这是五行拳该有的东西。但不特意讲一下,自学者就不知重视。
翻浪劲要从“坐腰起腰”里练出来,腰一坐膝盖就蹲了,猴蹲身首先能将膝盖练出来,没有起伏哪有翻浪?手臂作出翻浪状,这是假起伏,比武时没用,遇上强手,一碰就没。两胯有翻浪状,方是真起伏。不见形的劲的翻浪--这无从讲,只能讲有形的身的翻浪,无形的要从有形里练出来。
形意拳的根本是敏感,有人上战场杀得敏感了,有点风吹草动脖梗子就一激灵。但反应快了也还会挨打,因为这只是意识到了。惊脖梗子没用,得惊尾椎子。反应是反应,反击是反击--这是许多人比武上不了档次的原因,反应和反击在一块的法子,就是惊尾椎子。脖梗子惊了,还得准备动作,尾椎子惊了,自然就有动作发生。
能坐腰,就能惊尾椎。猴蹲身时要聚精会神、全身贯注,这两个常用词,就是至关重要的窍门。在形上讲,蹲身对浑身筋骨都有好处,但要是不动意,功夫练不成。蹲身时要让肉体联系上精神。神不练,光肉练--尾椎是惊不了的。缩身、团气、凝神、惊尾椎,这就是猴蹲身的精义了。同样,猴扇风也是要用神练,猴扇风没什么动作,就是两手在耳朵旁扇扇,学猴形没学到神,就会学出一身滑稽。
说形意拳难看也主要是有这个猴蹲身,练拳时,处处都有只猴子蹲着,可想这一式的重要。猴蹲身之后,有张狂的招数。蹲身先练了膝盖,所以猴蹲身一变,就是扬身膝击,名猴挂印。这一蹲一扬,正如劈拳的一起一伏,也如崩拳的一紧一驰,只不过猴形放肆,劈崩含蓄。
猴挂印的下一变是“猴摘桃”,就是抓敌人脸,泼妇打架一般,这是为膝击作掩护。不抬腿是立于不败之地,抬了腿是兵行险道,得有收场、后撤的技俩。这连抓带点,练着滑稽,打起来狼狈,但这一番乱七八糟,兴许就乱中取了胜。比武时要懂得挑事端、找头绪,无理取闹一下,也许就乱了对方。
人在抬重物时,会用蹲身起身的方法抬,摔跤要用上腰胯方能胜人,一抡拳头反而忘了。满族人的跤法叫鞑子跤,练踢带摔,一近身就用脚铲人胫骨。光绪的父亲奕樯当时绰号“大力神”,是鞑子跤高手。有的跤场就托名是他传的跤,那就不好惹了。鞑子跤的基本功,一是跳黄瓜架,传说满族人摔跤的祖师家里种黄瓜,早晨起来就在黄瓜架下跳胯。
第二个有趣的基本功是撸草绳,就是一根小孩胳膊粗的草绳子,来回撸,体会“劲在两头”的感觉--象形术摇法便是练“劲在两头”,虚了这根绳子,或轻或重地练。
飞法在生活中常人也总用,比如过年时放鞭炮,点炮信子时,拿着香头的胳膊上的那种感觉,就是飞法--没这个拳意,不成功夫。飞法可以用在劈拳中,我们的掌是“叉叉手”,五指根都要叉开,一掌劈出去,含着掌心,精神在食指尖上。可以将这根指头当成点炮的香头,找着这感觉,象形术就进了形意拳。
其实,飞法是形意必得练出来的东西。但往往人练出来了却总结不出来,因为功夫是自然而成了。而且不管总结得多高明,只要落成文字,内行人见了,总有“这少一句那少一句”的感慨,武术这东西,说不全的。薛颠将这个要点预先拣出来,是他的教法。碰上资质好的人,会举一反三,说的少也等于全说了。
云法不是云手,而是云身子,为体会云法可以转转铁球。十几斤的铁球,抓在身前,能令人身子前后失衡,手上的铁球一转,全身的重量都调整上了。这个云铁球之法可以和云法相互参究,能云身子,也就能变换身形地进退了。
晃法有舞大旗的意思,旗面的婀娜多姿,是旗杆子带出来的,这是以实带虚;旗面也能以虚掩实,藏着的旗杆子随便一点,就能伤人;舞大旗舞急了,旗面的布能把人脸抽得生痛,这是以虚变实;拿刀砍旗杆,旗杆一晃,旗面就把刀兜住了,这是以实变虚。
旋法是象形术里的小八卦掌。形意古传的身法练习是转七星,将七根竹竿插在土堆里,来回绕。练到后来,竹竿要插成一条线,间隙很紧,仍能闪进闪出,方是转七星成就了,这是训练攻偏门。
八卦掌的出现对形意拳是个促进,八卦掌这片天里试试形意拳,才能知道形意的潜力。有人说形意就是攻中门,八卦就是攻偏门,两者相互克制--哪有这回事,八卦里形意,形意里有八卦。形意也讲究攻偏门。
练的功架是形意拳,比武时的变化也是形意拳。往深里讲,比武时的变化,才是真的形意。练武时的一招一势,是在练随机应变。害怕比武时被人打死,就不能在练武时把自己练死。
我们李存义这一支一趟拳练完的收势动作,是转身收势。《象形术》一书上画的旋法动作,近似与李存义传下的崩拳的收势动作。一个收势也是小八卦掌--这是形意拳容易被忽视的地方,练拳要找捷径,但也要踏实,五行拳功架不枉人,一点一滴都有妙处,只要都练到了,比武时就明白自己练的是什么了。
能硬打硬进,也不硬打硬进,一对一,可以硬碰硬,但一个对七八个时,怎么办?练武修出的劲道跟人硬拼了,那么练武修出的灵性干什么呢?内劲是虎,身法是龙,功力足还要智慧深。只能力胜,是俗手,能智取方是高人。走在人偏门上,等于欺负人。
尚云祥强调智取,他与当时八卦掌最高成就者程廷华有过一次试手,打了这一架,就知道形意拳什么最宝贵了。可惜尚师没有留下文字,薛颠留下文字了,要珍惜。比武时,脚下一迈步要有指向,练武不是光练一身力气,关键要把方向感练出来。李存义写书招来天大麻烦,很多人找到国术馆,一坐下就说:“听说,你们爷们厉害了。”这个话茬没法接,李存义干脆就比武。
尚云祥、唐维禄当年见过李存义比武,均说他与人交手没回合,只打一个照面的架。这是方向感卓越,光劲道强,脚下不会捕人,不会这么利索。唐师欣赏薛颠,也是薛颠在这方面天赋好。
形意要“如犁行”。犁在地下走,将土地掀了。形意拳功夫在脚下,劲是自下而上的,就算是一掌劈下去,效果也是把对手连根掀了。如犁行的另一个讲法是,正如拉犁得有个方向,农民犁地都是一直道一直道地犁,这样一块地很快就都犁到了,要是没个准头地乱来,一块地就怎么也犁不完了。犁在土底下,向前要有准头,比武时脚在身子底下,也要有准头。不知道如犁行,就不知道身法是如何变的。学会省时省力,自然技高一筹。
擒拿也要走偏门,拿没打快,但你走在别人偏门上,别人就快不过你了。懂了旋法,与一般人交手,一个鹰捉就够了。我老了后娱乐就是下下象棋,七十几岁在街边下棋时,遇上了练拳的,他当时四十多岁。他连输给我几盘,我要回家吃饭,他手抓住我领子了,说我一走就打我。我一个鹰捉将他按在地上,松了他,他就抡拳头,我再捉住他,顺着个崩拳的劲把他甩出去了。围观的人不知道,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对我恭敬了。我不让他跟人说我会武,他也不好意思说。此人后来问我武术的事,我说:“别谈了,有时间下棋吧。”
练武时,脚下有准,手上也要有准。形意拳是“拳从口出”,拳从腰里升上自己的嘴跟前,再递出去--这个练法很妙,调动人精神来打中线。练拳时得有个冲击点,点子对了,拳架才能整。能打在自己中线上,全身的重量就上了拳头。
明白了拳从口出、如犁行,在“全身重量上拳头”的过程中,也就找着了六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功架整了,自然要求变通,揣摩六合在力学上的妙处,也就找着了三节(臂的三个关节、腿的三个关节、躯干的三大关节),三节可以整成一节--这是意境上的说法,以意境而论,也可以说三节无穷尽,爆炸力是整劲,一条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这也是整劲。
一般练形意拳都是从劈拳里打出来,尚云祥是个例外,他是从崩拳开始学的。李存义当年教他有“先考验一下”的意思,没系统教完,主要是崩拳,因为崩拳的起手势是劈拳,校正了一下劈拳拳架,等于劈拳也教了。劈崩钻炮横各有各的变招,而只有崩拳是一小套拳,因为崩拳转身的招数多。
形意拳主要是攻中路的拳,所以崩拳是形意的重点。崩拳伸手就是,没有劈拳那么严格的“拳从口出”的动作。但这一小套拳中含的“狸猫上树”、“懒驴卧道”都是拳从口出,而“后手撩阴”的变招“反手刺喉”也是擦口而出。因而崩拳中也有这个训练,这是形意拳的基本。按照拳口而出、如犁行的练法,对己对人也就有了纲领。
我与丁志涛当年在宁河都有慷慨仗义的名誉,也喜欢自己有侠名。我俩的师傅唐维禄绰号“北霸天”,听着凶,其实唐师无权无势,时时善待他人,这不是老百姓叫的,是武林朋友叫出来的,说唐师在河北北部练形意的人中领了先。我当年初见唐师,问唐师有什么本事,唐师说:“没什么本事,只会在弹丸之地跟人决胜负。”在弹丸之地,转瞬之间,能找准自己身体的去向,这就是本事。薛颠的口头禅“搁对地方”也是此意。
练武人要仗义,但更要明是非。仗义得糊涂,一是会被人利用;二是仗义了这个人,就害了那个人,往往拖累的是自己家人。我五十几岁得重病,对哥哥李捷轩说:“死就是过过电,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自己这话硬气,却搞得他非常难过。
少年时崇尚侠义,结果为人处事的分寸感不好。我一辈子买东西没跟人还过价,事情作了就不后悔,其实心里也明白其中是有得失的。后辈的习武者,要吸取我的教训。
薛 颠 的 马 形
李仲轩
万事开头难,练形意拳不懂起势,就生不出劈崩钻炮横。此番由起势一直讲到马形。马形易练好使,也许有助读者对形意拳发生兴趣,这是我的考虑。
先解答近日的读者来信:一、《象形术》书中,薛颠讲武功练到极处,身体可发电力击人,您是否做到;二、您说浑圆桩与校二十四法稍有区别,但“一个无为一个有为”的说法,实在听不懂;三、我一练形意拳就喉咙痛,有何对治法子;四、您在以前的文章中说学会了劈拳,自发地就会打虎形了,这是什么道理。
武林里的奇事多,我有个朋友叫金东林,是个天生的罗锅。但几年没见他,偶然遇上,发现他腰杆直了。他说是个新疆老头给他治的,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还有奇事,就是传说有个绝技叫“喷口溅”。
旧时代练武人时兴访人,练成了就四处走,谁出名就找谁,上门就打架,败了学两招,胜了立刻走。有个壮武师,访到一个老头,老头说:“我多大岁数了,比不了。”壮武师非要比,这时有个人挑了两桶水过来,老头说:“那就比吧,可你得容我喝口水。”拦住了挑水人,没想到老头一喝就喝了一桶水,壮武师看呆了,老头猛一张口,一口水把壮武师喷倒在地。
我没见过练形意的人练这东西,原本以为是传说,但一次看戏,发现评剧名角高月楼在舞台上表演这个。他在台下也表演,一口水能喷出去很远,离他一步距离,挨他一口水,等于挨一个小拳头。
我小时候是个戏迷,现今也有三四十年没进过戏院看戏了。发电力打人,我的程度不够,拿我无法验证。但练武时一定要有“电力感”,就是敏感。
尚云祥与程廷华作试手,起因在尚师。尚师是矮锉子、大肚子,他到程廷华家拜年,坐在八仙桌后,很隐蔽地用肚子一拱。尚师的劲道刚将桌子催动,程廷华的手就拍上了桌子,然后两人去院里试上了。有人说:“程廷华通了灵。”那是赞叹程廷华的敏感。
有了敏感,才能带出各种各样的功夫。所以形意拳的起势,是“起”敏感。具体动作是,两手像托着两碗水似的向上举,在眉前一转,就举上了头顶。假想中的水不能洒了,慎重了,也就敏感了。举到头顶后,大海退潮一样退下来,到眉前有了压意。空气就是大海棉,要把海绵里的水挤出来,这样一直压到大腿根。此时要屈膝合胯,整个人蹲下来。蹲下的同时,两只手一提,缩到了腰际。身子团紧了,手也要团紧,像拧一个东西似的,五指一个一个地攒起来。一作起势,周身敏感。两臂上举,大脑就清爽,犹如野兽脑后的毛能炸起来,脖梗子会吃惊。屈腿蹲身,能生力,犹如野兽一咬东西尾巴就炸开,尾椎子会吃惊。眼睛在正面,人在眼前作事,前身人人都不迟钝,只有后身敏感了,才能快人一筹。
形意起势好处多,学一个起势就可以练功夫了。起势后面的劈崩钻炮横,这份敏感也得带上。浑圆桩也要敏感,姿态是,两臂虚搭在身前,略有抱意,左右手各对着左右胸肌。薛颠管胸肌叫“猫子”,应该是他的乡音。浑圆桩便是“两手照着猫子”,其他顺其自然,没有别的要求。
浑圆桩是以眼神站桩,两眼要望上高瞟。练武先练眼,眼能生神,所以是练武先练神。人爬上山顶,累得疲惫不堪,但目光一远眺,身上就轻松--浑圆桩是这个原理。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眼神就是这个灵犀。久站磨炼筋骨,但只坚实了筋骨,等于没有站桩。眼神和肉体的关系,是浑圆桩要体味的东西。有了灵犀,才能有生机,冬天过去大地回春,生机一起,土里都是香的,抓把土,粒粒都是活的,站桩也要把自己站活了。
站浑圆桩时身子让眼睛领走了,身子不能做作。拳学是实践之学,对于浑圆桩,我只有这些说词。而校二十四法,是在身上下功夫。
二十四法对人从头到脚都有要求,任何一个拳架里都得有它。要二十四法齐备地校,刚开始作不到,就一法一法地校出来,总之最后要作到身上随时都有它。可以一次次的,每次几秒几分钟地校,也可以像站浑圆桩般一直站下去,但老辈人一般是一次次的练法,李存义的功夫不是久站站出来的。
打完拳喉咙痛,这是没有做到二十四法中的“舌顶”,舌头没舔上上牙床,打拳就差了气,自然喉咙痛。喉咙痛尚是小事,尚师说:“刚学拳的小子,可得有人看着,小心练拳练成罗锅。”一般体育主要练胳膊腿,而武术要练脊椎,二十四法不到,打什么拳都是畸形的,长此以往,脊椎就别扭了。打拳尚且是活动的,站桩固定身形,容易挫伤筋骨,要懂得用二十四法保护自己。
二十四法上身,是一种轻盈感。站桩不要较力不要找劲,站着站着,身体容易不知不觉较上力,就要懂得松下来。形意拳不怕松就怕紧,形意以敏感为先,一重拙,就不长进了。其实站得轻盈,才是真较上了劲。站空了自己,才是全身都振奋上了。
站得了二十四法,还要打得了二十四法,在运动中得它。这个由静到动的关口很难过,所以在站着时,要学学“打一厘米”的拳。
校二十四法不是摆空架子,拳架的形标准了,还要让形里生东西。架子光分毫不差还不行,架子要有动势。比如摆出虎扑的拳架,就要有扑出去的动势,还要有窜回来的动势。要把这个来回大动势压缩在一厘米间。
摆拳架看似不动,其实筋骨肌肉都牵挂着,扑这一厘米。犹如山谷有回声,身体也有回力,扑出去一厘米,再回来一厘米,要用回力来锻炼,如此易出刚劲。站桩之苦首先是筋骨软弱的疲劳之苦,学会了这个方法,站二十分钟桩,等于打二十分钟拳,也就喜欢站桩了。
不校二十四法,练武不能入门,不学拳架,难成大器。五行拳功架是几百年总结出来的东西,不去体验就可惜了。知道虎扑是前扑之后有回力,脚下能向前窜还能向后窜,这是知道了虎扑的来龙去脉。
我拜师尚云祥后,唐维禄嘱咐我:“你尚师傅是精细人,他的东西是精细东西,好好学。”尚师为人的精细,是他会摆脸色,什么事不合心,嘴上不说,脸上一沉,别人就知道自己错了。脸色摆得是时候是地方,不是光吓人。尚师是个很随和的人,但我也常常在他面前不敢说不敢动的。
尚师拳法的精细,是将功架的来龙去脉梳理得清晰,体会得深。尚师与唐师所传的功架大体一致,小有区别。也就是在对来龙去脉上,有个别地方走得不一样。
学了劈拳就会打虎扑,是因为虎扑等于两只手的劈拳。劈拳是一手前扑一手后兜,虎扑是两手扑两手兜。在学“打一厘米”的拳时,虎扑容易上手,劈拳稍难掌握,所以也可以是--学会了虎扑,自发地就会打劈拳了。“打一厘米”的拳,也是一种动脑子的方法,用这法子,要把所有功架的来龙去脉一一摸出来。
尚师赢得了身前身后名,而薛颠去世后,人们忌讳他。我没有去过他家,随他习武时,听两句好的,我就上瘾了,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去了。他那时常晚上一个人住在国术馆,国术馆在河北公园里,只要国术馆亮着灯,公园里的地痞流氓就不敢活动了。薛颠不是神,但也镇住了一片地方。
武术练脊柱,在形意拳中马形是个明显的例子。马形是左右侧弯着上身,晃着脊椎打的拳。马形两手斜分上下,齐出齐转,就像握着个方向盘。一手高一手低,就转了向,一转,左势变了右势,下手成了上手。如此连环不断,犹如炮拳一样,只有出手没有收手,所以被称为“马形炮”。
炮拳两手有前后,马形是两只手的炮拳,两手齐出,好像呆板,但只要转起来,呆板的也就变化无穷了。这个左右翻身的打法,不是翻胳膊,而是要把整个身子的重量从这边翻到那边。所以练马形对出整劲,有好处。马形有践踏之意,动了手就不停,这个打法能先发制人。动手想快,光抡胳膊不行,脚下得踏上劲,手上才能快。所以马形抡着胳膊却练了脚。
马形成就了,脚下有弹力,随时可撩起伤人,冲着敌人的胫骨脚腕,撩上就踏,脚离地的时间越少越好。马形的腿击法,不是明目张胆,在抡胳膊的时候藏着。其中的巧妙,希望初学者,用“打一厘米”的方法好好揣摩,这是个容易使上的防身之技。
练武最好不动武,唐维禄教育我:“别人的好,一辈子不忘;别人的不是,转头就忘掉。这样,你就能交到朋友了。”年轻人,心胸要大点,不要作“与恶狗争食”的事,只要自己在理,不抡拳头,也能找到公道。
练武人不信仙不信佛,就信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尊重师长,可以学到好东西,帮助别人,可以增长豪情,气概不凡,心智就提高了--这都是善报。
在宁河老家,流传着我二姥爷王照善有善报的故事。王家世代武官,王照年轻时也是彪悍的人,给乡团训练兵勇,冬天操练只穿小褂。一年春节,他在街上见到个卖纸笔小贩在风里冻着,就请他喝酒,知道是个落魄的读书人,给了一笔钱要那人考功名。
清朝二品以上的官是慈禧管着,光绪要留着王照作实事,对他说:“委屈您作三品。”百日维新失败,慈禧要杀王照,他得到消息,没回家就逃了,所以身上没钱,逃到浙江某县发现县太爷就是当年的纸笔贩子,便去相认,那人给了王照四百两银子,王照就用这四百两逃到了日本。--这是民间的说法。清朝灭亡后,段祺瑞看上了王照的声望,聘他作顾问,月薪八百大洋,王照白拿钱不作事,他有点钱都用在他的发明--国音字母上了,印成小册子大批奉送,国音字母就这样推广起来了。
我的父亲李逊之不是王照的学生,但俩人师生相称。唐诗宋词清对联,李逊之作对联很机敏,常出风头。王照很欣赏他,当时他死了妻子,我母亲王若南当时已经和山西杭家定了亲,而王照做主,退掉这门亲,将我母亲许配给我父亲。王家的大小姐给人作续弦,王家很多人不同意,而王照说李逊之前途远大,坚持下来。
后来我父亲酗酒早逝,王家姐妹还常给我母亲送钱,觉得三姐受了委屈,埋怨王照办错了事。王琦是我的老姨,比我母亲小十几岁,她出生的时候正是王家躲避仇杀时,因为总哭,一度打算把她在半路上扔掉。她后来嫁给了南开大学教授陈云谷。
丁志涛一个人制止了两村人的武斗,这么危险的事作下来,因而成名。我呢,没作什么事情也成名了,这多少沾了王照的光。当时王照满国皆知,越是练武的就越尊重文化人,一听说王照是我的长辈,便很注意我,传得多了,我这小伙子就成了“二先生”。
青年时,我离家出走后,大事小事都听唐师的安排,但一次唐师要给我说亲,让我娶一个武林前辈的女儿为妻,我犹豫了。这位前辈没有儿子,娶了他女儿,就得把他的名声也承担下来,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没听唐师的。我怕唐师跟我说之前,也跟这位前辈家打了招呼,所以这位前辈去世后,为避免尴尬,我就没再和他的家人交往。
我年轻的时候,是浪得虚名,老了写文章,又是浪得虚名。我在七十四岁出意外,床上瘫了近两个月,手脚不能动,神志不清。有人说我是煤气中毒,有人说我是在八大处出了车祸,我自己对此没有记忆。病历写的是小脑萎缩、腰部外伤。以我这半残之身来现世,等于献丑。
我没有奇技绝招,只懂得些形意拳基本的东西,能有人愿意听,就说得多了点。
薛颠之鸡燕二形
李仲轩
薛颠传我的鸡形主要是鸡翘脚、鸡啄米两式,但这两式的功用可以发挥到一切拳架中。在十二形中,燕形是个匪疑所思的打法,鸡形旁通着燕形,也就一并讲了。
近日的读者来信提问为:一、练形意拳时如何控制呼吸,是否要逆呼吸;二、形意拳的练法与打法各是什么路数;三、我对您多次提到的“转七星”很感兴趣,能否说得更详细些。
练拳时不要刻意呼吸,不要大呼大吸,开始练拳要像夜行贼、捕食猫一样屏住呼吸,能如此小心,心也就静下来了。然后随着打拳打开了,要在拳里找呼吸,找着的呼吸是很灵活的,比逆呼吸要精细,身体更能受用。比武的时候,一切对应着对方来,不能自行其事地硬来,有敌招才有我招,无敌便无我;练拳的时候,一切要应着拳来,什么都在拳里找,不能把静坐时的呼吸法硬加到拳里。练拳就是练拳,练拳的有自己一套。
练法的大纲是“二十四法”,打法的大纲是“八打”,师傅们讲拳都是结合着个人体验,在这两首歌诀上发挥。“头打落意随足走,起而未起占中央”--鸡形是头打,鸡啄米就是擒住敌人两手时,用头下琢鼻软骨,上顶下巴,琢鼻软骨血流满面,而顶下巴,能一下把敌人顶晕过去。
头与脚是杠杆的两头,头一前倾,脚大拇指就吃力,脚大拇指一蹬,头就顶上了劲。所以鸡形既是头打,必然连带出脚打。鸡翘脚是鸡啄米的必然变化。
鸡单足立地时是抓着爪子缩腿,所以要含着抓意提膝,有了抓意,膝盖下就能生出一踹,此踹很低,脚背外斜着翘起,所以名为鸡翘脚。鸡形的腿击是从膝盖生出来,不是直接使脚,所以能够“有机会就甩一脚,没机会就藏着”。五行拳中的“十字拐”就是鸡翘脚,由此可见十二形是五行拳的发挥,五行拳是十二形的提炼。
以上是鸡形的打法,而鸡形的练法是成就功夫的关键。鸡形头打就要练头,头为一身之枢纽,头部僵硬,脚下再能变步数,转换身形时也仍然快不了。鸡总是一探头一探头地走,以头领身,鸡形就是用这个方法练身子。
转七星要用五行连环拳来转,五行连环拳并只不是拳谱上那一套,那是范例,拿来研究,要揣摩出“拳生拳”的道理,否则就辜负了老辈人留下这个拳套子的苦心。在任何方向都能生出劈崩钻炮横,随动随有,不是那个套子,也是五行连环拳。只有转而没有生发,那是傻转,五行拳有生克关系,所以是很灵活的东西,学拳不开窍时,就要用转七星的方法把自己弄活了。唐尚二师对五行连环拳没有死规定,转七星本是个玩法。
当年尚师跟程廷华相互绕着试手,身法中含着五行连环拳,并没有被程廷华绕到了。可见五行连环拳与转七星是一体的,老辈人的形意拳注重偏门攻防上的闪展腾挪。我们刘奇兰--李存义派系形意拳在打功架时特别注重转身动作,这个偏门要点在基本功架里就训练上了。
至于鸡形“以头领身”的具体练法,考虑到一般读者没见过转七星,就以八卦掌来举例,点出八卦掌里的鸡形。但我只有些来自老辈人的听闻,没有实际练过八卦掌,如有不妥,还往指谬。
走八卦单换掌可用劈拳的架子,一手前扑一手后兜,将这个架子维持住,两手不要再动。在圈子上的内脚直走,外脚内拐,这样就走成了圆圈。劈拳一手前扑一手后兜时,隐含着向左右的撑起之力,既然走了圈,就要将这隐含的劲撑圆了。
走八卦练的是浑身的完整,手势不动,要以身动手。内脚直走,身子前进,架子就有了向前扑的劲,外脚内拐,身子侧转,手臂就有了向外撸的劲。
一扑一撸地走圈,劲力就鼓荡上了。练单换掌看似两手不动,其实劲力在不断地翻腾,一比武就有了招。走圈,就是蹬身子,鸡翘脚般随时能独立,但不能露了形,要看似脚不离地的走。
但有人练八卦转一会,就头晕目眩,这是光蹬身子了。八卦圈不是脚脖子转出来的,而是头领出来。头首先要虚顶,只有虚顶了才能转动灵活,头微一侧转,整个身子就得调过来。这个圈子是一侧一侧走出来的,所以偏门攻防的意识就养成了。
学会了调身子,重量就跟上了。这么走走,就是“全身重量上拳头”的好法子。而且劈拳两臂发挥向左右之力,架子就抱圆了,所谓“两弘圆则气到丹田”,可以养生出内劲,有身轻力厚之妙。弘,是两臂内侧的肌肉,两臂通着呼吸,两弘伸展,胸就含住了,气息就能向下深入。
用手脚打人,也有鸡形在。脑门有顶意,拳头的分量就加大,后脑有仰意,撤身就快。可见单换掌“以头领身”的训练多么巧妙,脖颈僵硬地走八卦,就走不着东西了,单换掌是先有头功再有腿功。所以也可以是“头打落意催足走”。
头打落意随足走,是个杠杆力,脚下找着定位,头上就找着了落点,杠杆一翘就打了人。头得和步子配合方能练出来,打时也是两者配合着方能成事,随时可以鸡啄米一落定胜负,头有落意,劲落在手上,也是鸡啄米。恣,放肆、随便的意思,头活了,身法就活了,打法也就活了。
起而未起占中央,头打是难得用上的一招,敌人难给这机会,所以一般头打是含蓄着,起发动作用,发动手脚就势赢人。所以头的打意是起而未起的状态,居中不露形的。
燕形是足打,足与头密切相关,鸡形不成就,也没有燕形。燕形名“燕子三抄水”,三抄其实是两脚。五行拳中的“二起脚”就是燕形的基本形,二起脚是崩拳转身动作的变招--反手刺喉之后,将两只胳膊前后伸展开,内侧向上,然后两臂翻转,向下有了压意,脚上就顶上了劲,就着这股顶劲,后脚越过前脚,向敌人胫骨撩去,就像鞭炮二踢脚两响是一响接一响,后脚一撩,前脚就飞起,横踹敌人肋骨。后脚一撩,敌人必后撤,前脚就有了踹肋骨的空间。这是人的必然反应,走在敌人前头,也就正好打上了。这是打法的算计。
注意,光有脚顶,飞身子仍不利索,只有头虚顶了,才能有足打的巧妙。二十四法中的三顶三提等这些一般人容易忽略的东西,都是比武的宝贝。所以唐尚二师讲,练拳要找来龙去脉,要练精细拳。
说燕形匪疑所思,因为形意拳是尽量不起脚,足打与头打一样,是含着的,脚上有足打之意,转在拳头上打出来,也是一样的。所谓“去意好似卷地风”,卷地风是吸着地转,形意拳脚下要有吸力,一出就踩,吸着地动脚。而燕形是两脚都腾空,所以别人就说:“哎呀,你们形意拳还有这东西!”
燕形与十字拐略有不同,就是把十字拐翻胳膊生压意的动作给发挥了,两臂一翻,就撸住了敌人的胳膊,压意一发挥,借着敌臂的反弹力,一下就上了敌身,腾空的一霎那,就给了敌人两脚。第一脚可以不实际踢上,起到给第二脚一个助力的作用也行,撸住敌胳膊,上了敌身,那就还有第三脚。
不撸住敌胳膊也行,象形术摇法一般,一挨就粘,一粘就擒住敌劲去摇,碰上哪都能借上力腾空。不过形意拳对脚离地非常慎重,一旦使上了燕形,就得取了人性命,所以此法要慎用。
我是个自己把自己开除出武术界的人,身处事外,对有的事听一听就行了,对有的事听了得说话。尚师是有涵养的人,待人随和但很稳重,他和唐师在一起都很少说闲话,不会和别人“嬉戏如兄弟”。有一位郭云深后系的拳家创了新拳,对此形意门没有故意为难的情况发生,我们承认他的水平。
老辈人经验深,看看神色,看看行动,就能衡量出一个人的武功处于何等层次,不必比武。尚师不和别人一块练功夫,自己成就自己,我没见过他推手。比武是很慎重的事,连人都没看仔细,就伸手让人搭,薛颠不是这样的潦草人。
这位拳家和尚师、薛颠没有比过武,我身在尚薛二师门中,当年的交游也广,在北京天津都长住,六十多年来从未听说有此事。况且那些文字说是在尚师家、国术馆这两个群杂环境中比的武,武行中的闲话走得快,如真有此事,我总会听到。
他们三人也没论过辈份,形意门规矩大,民国社会上废除跪拜礼,但形意门一直是见了长辈要磕头,说话要带称呼,如果真论了辈份,以尚薛二师的为人,平时说话会带上,也一定会对我有要求。而尚薛二师提到这拳家时,是称呼其本名。
尚师一生不富裕,但他是形意门的成就者,年龄又居长,所以后起之秀见了他都要喊声“老爷子”。薛颠乡音重略显土气,一接触觉得像个教书先生,又很文气,但在武学上他有自信,别人很难得到他的认可。据我了解,他没搞过迷信活动, 当年天津的形意门觉得他是个可以和尚师争胜负的人。
我们李存义派系的形意拳不太注重拜岳飞,只在拜师时拜达摩,算是有了祖师,平时也不拜。形意门收徒的大规矩是一、如果作了官,就不能在武林中活动了,以免有仗势欺人之嫌;二、不能搞迷信,因为我们有祖师。练形意的人不迷信,成名人物、高地位的人有自己的尊贵,这类下作事情是作不出的。
虽然他死后背负着“拳霸”的恶誉,但活着时,一直享有盛名,如果有败绩发生,定会轰动全国。别人可以在天津发展,是薛颠能容人,不可将此视为击败薛颠的证据。在天津的武术家多了,难道他们全都打败了薛颠,才能呆在天津?这是不了解老辈人的人品。
那些文字贬损了尚薛二师。我讲的都是当年的武林规矩、常识,我是个不成器的弟子,没能成就,但作徒弟的,起码知道师傅的程度,内行人也自有看法。
我年轻时在天津,对于这位拳家的弟子没有接触,但多少知道他们的一些言辞,他们当年也没这个说法。我那时叫李车兀(yue ),仲轩是我的字,建国后登记户口再后来的身份证,都用的是李仲轩,怕本名较偏,别人不好念,也免去了年轻时习武的经历。李 车兀 --天津武术界的老人总会有几个知道这名字,所以我也倚老卖老一下,为我的师傅们作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