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和京虎子】雪泥鸿爪－－也说禁地（上） -- 雪个

看了虎子兄的文章，猛不丁想起自己也曾与禁地有过那么一点擦肩而过的缘分。

按说雪个也就是一普通老百姓，还是外地人，本来跟禁地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但是世事变换无常，那王谢家中燕也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何况政局动荡的今天呢。说到这里，大家估摸着也猜出来了，没错，我跟禁地的时空交叉点就是在1989年 ，那一年的北京。

那年的4月15号，胡耀邦去世了。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家，对胡耀邦有一点特别的感情－－感激之情。话又要扯到我哥哥头上，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四川某导弹基地。要我说在那工作也挺好，可是我爸爸一脑袋儿子养老送终的封建思想（谢天谢地，俺老爸是不上网的），对于这身边没人照顾左想右想就是想不过去，就开始打报告要求把我哥哥调回湖南。这事情挺难办，按基地领导的话说就是，要是随便放人走，那基地还能留下人了吗？不过我老爸这人认准的事那是几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当年给整成反党小组的头儿，副头儿跳楼自杀其他7人只有一个活到了文革以后俩人见面眼圈发红互送书法作品共庆平反，那他也是成天乐呵呵地教育我们要爱党爱国。那时我年纪小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总之三搞两搞这事情越折腾越往高里走，最后是胡耀邦办公室批出来一个条子，四川基地才放了人。说到这里又得澄清一下，我们家非豪门贵族，也没什么门路，只是我父亲是个残废军人。那时基地领导好像叫李安定，他给我哥哥送行的时候说：你可是这基地成立以来第一个出基地的人。这事情对我老兄是好是坏倒很难说，他对军事极其热爱，读大学时每次假期回家拉着我就能从中东战争侃到各国常规武器，我脑子里那点点军事知识都是听他讲座的结果，当然时不时就对不上号。但是我老爸肯定是心满意足，经常跟我们念叨说这人啊要感恩，胡耀邦的恩情咱不能忘什么的。可胡耀邦那是什么级别跟我们天差地远的，忘不忘的也不能怎么着，就想送点土特产表示表示也找不着门啊。

没成想忽然一下子就到了4月15号这天了。

听到那消息我心里有点发闷，想起来好多老话比方什么好人不长命之类的，当然我还没那么高瞻远瞩能琢磨出后来校园里贴出来的句子－－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郁闷了没多久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机会，可以跟胡耀邦先生当面表达我们全家的感激之情了。

巴山是没法子了，打字慢。

4.15.1989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我以为最近流行短文呢，大家都是越来越短了嘛

原来我们学校决定要派代表去胡耀邦家里吊唁。一听到消息我就冲到学生会去，最后终于挤上了往城里开的车子。一路上我只顾得心里盘算自己家的那点事，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竟然一点不记得到底有几人与我同行，以至于后来在学潮过后的思想交代期间，我回忆来回忆去也回忆不起来什么细节，只好一咬牙就隐瞒了这段历史。其实我知道要查起来根本瞒不过去，因为一下车进了胡家院子就摆着个签名册子，我的大名就在那上面签着呢。

那是胡耀邦生前住过的地方，位置是在中南海附近，想来平时对于老百姓来说也是个禁地吧，如今却在这种情况下跨了进去，不由人不感慨。那是个很大的四合院，有好几进院落。不过整个院子都很杂乱，而且，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当然，考虑到他去世得很突然，措手不及下没来得及好好布置也可以理解。我能记得的是，签完名后，沿着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拐几个弯，就到了胡耀邦的灵堂。那房间不大，里面满是花圈。我们去的时候，是胡耀邦的夫人在守灵，她的面容憔悴，流露出哀伤。看着青松和黑纱环绕中的胡耀邦遗像，我深深地鞠着躬，在哀乐声中表达无限的敬意，不是为我自己一家，还为无数由他平反昭雪的人们。出来后我回头看看，来吊唁的人很多很多，而且明显不是同样的社会阶层。

4月22日是追悼会的日子，我早早就到了广场。广场上学生很多，最后还发生了下跪上书那一幕。中午，灵车开了出来。我目送胡耀邦先生走了这最后一段路。

后来便是一个多月的广场生活。那时我差不多每天晚上吃完饭就跟同学一起出发，骑车去天安门。过西直门立交桥是最难忘的，每次那里都有很多人等着，给过路的学生送棉衣、水、方便面什么的，到最后几天送的多半就是口罩了。晚上，广场上有很多学生守着过夜。一天忽然传来消息说，广场旁边的两个厕所都被锁起来了，大概是想制造麻烦，让学生们不要在那里守夜。这种事情还能难倒人吗？男生们自然就在人民大会堂边的树林里解决，女生呢，改上观礼台上方便。嘻嘻，没错，就是天安门城楼旁边的观礼台，平常绝对不得靠近的禁地。我也没能免俗，半夜在男生的帮助下爬了上去，稀稀拉拉地已经有几个女生在办公事了。我站在上面往下一看，整个广场尽收眼底，想象着国庆时阅兵的场景，顿生自己现在是国家主人翁的感觉。下去后男生很羡慕地问：“怎么样？”我得意洋洋地回答：“嗯，在观礼台上吃喝拉撒，感觉真是好极了！”

一生也不回再有第二回。

我那年一直到4月初还住在玉泉路的大学部，拿到声学所的回函就回合肥了。

刚回去，就出事了。好多同学为此上北京去了，我因为前面混了一个月，在着急赶论文，所以没去。

等到了北京，7月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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