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原发性爱情细胞再生障碍及继发性爱觉神经麻痹综合症 1 -- 篷舟
[注:此小说是8年前的旧作,拿来晒晒,充作在河里的第一篇原创吧。]
原发性爱情细胞再生障碍及继发性爱觉神经麻痹综合症
一
一望而知,这个拗口的词是我杜撰的。有什么办法呢?我父亲是学医的,我母亲也是,从小玩着一具骷髅长大的我一开口就往往带有浓烈的84消毒液的气味,就是你在任何一家医院的走廊都能常常闻到的那种,虽然我自己不学医,因为我讨厌父母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我在学校里的生活。
但是对气味的喜好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偏偏喜欢狐臭,还有人爱好追着汽车嗅尾气,大三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就是因为喜欢我的消毒液味而和我在一起,她解释说她有洁癖,我的气息让她感到很安全。
那时我怀疑自己得了某种不知名的慢性顽症,出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我整天泡在学校图书馆二楼洒满阳光的阅览室里,查阅成堆的资料,试图确诊自己的毛病,找出病因并加以治疗。这样专注的生活肯定使我身上那股刺激性的药水味道大大增强,从而把小剪子——我的第一任女友吸引到了我对面的座位上。
她落座的时候我正读到一段话。我这个人虽然因家庭的熏陶而极度理性,但还是带有某种神秘主义倾向,因此我当时就觉得这段话对我具有不同一般的启示意义,甚至会成为我后半生的预言,为慎重起见,特此抄录如下:
“有研究认为,吗啡、可卡因等致幻剂的成瘾机制在于:刺激神经细胞的传导间质使其增厚,从而使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减慢至正常水平以下,产生各种迷幻感受与知觉。长期或超量使用会导致这种增厚效应维持并积累,神经系统会逐渐适应减慢后的信号传递速度,为继续获得致幻作用,必须持续加大剂量……”
读完后我陷入沉思,我觉得这段科学的描述似乎和我的病有很大的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一时之间却也想不明白。我沉思时喜欢双眼凝视前方,却目不见物。我这种专注的目不见物的样子据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讲可爱极了,因此在那个撒满阳光的阅览室里,我一定是可爱之极地长时间朝前面看着,面前的位子上坐着小剪子。
后来小剪子告诉我,那时她发现对面有一个留着鸡窝头面色惨白的男生死死地盯着她,她红了两颊翻了白眼甚至龇了虎牙也不能让那个家伙停止,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冒着破坏阅览室宁静氛围的风险很不客气地朝他说道:“你干嘛呀!”
“成瘾……”我喃喃地说。周围好几个不相识的同学用书捂住了嘴,极为艰难地装着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小剪子又气又好笑,随后又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决定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座位,于是开始响声很大地收拾刚刚摊开的文具书籍。如果她就此离去,那么也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可偏偏命运女神那时向我们所使用的那张桌子微笑,不一定,也许是苦笑了一下,小剪子在把铅笔盒放回书包的一刹那又听见我嘟囔了一个词:“加大剂量……”。
加大剂量!这个词决定了我和她一生的命运。
二
小剪子不算漂亮,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她第一次听我这么说时气得一声不吭,当天晚上拿了我花40圆人民币给她从当代商城买来的米老鼠气球狠砸我的脑袋,直到米老鼠变得像我而我开始有点像米老鼠为止。砸完之后她消了气,又问了我一遍她好看不好看,我想起历史上那些仗义直言不畏强暴的好人的下场,终于违心地吻了吻她撅起的小嘴,告诉她其实她很漂亮,上午我那番话是逗她玩的。
于是她高兴了,搂着我出去吃饭,往我嘴里喂鸡丁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说,我,他的第一任男朋友,竟然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说她不好看的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那时正吃得满嘴跑舌头,想也没想就说这意味着我们将来会很幸福,因为这证明我不是因为漂亮的容貌而是因为优秀的内在才喜欢一个女孩的,后来我才发现我中计了,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了我还是认为她不漂亮。女孩子是极聪明的生物,如果有人听信了尼采之流的鬼话胆敢轻视女性的话,他一定不得善终。
我经常中小剪子的计。我一直自视智商过人,思维敏锐,但在小剪子面前,我就是一个书呆子加自大狂,无论我们的斗智斗勇是如何开始的,最后大获全胜的几乎总是她。有一次小剪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有一个能测算我结婚年龄的吉普赛算命法。结婚?我和她说过我俩之间不谈这个无聊话题的,但她了解我,利用了我的神秘主义倾向,最后我很好奇地决定让她试试。
“来,心里想一个数,1-9之间的,想好了吗?好的,现在把这个数乘以9,然后把得数的个位和十位相加,再把得数,好了吗?把得数加上21,再减去你曾经爱过的女孩数,我也算在内,就是你结婚的年龄,是多少?”
“27,怎么这么早?”
小剪子很得意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发出一片响声。我发觉她笑容中有恶作剧成功的成份,隐隐感到不妙,就提前投降求饶,让她告诉我我是不是又被骗了。
“呵呵,总算你老实,便宜了你。你想想,1-9之间任何一个数乘以9,得数的个位十位相加总是9呀,哈哈——”
后来我上了学校BBS的Love版,才知道这是一个用滥了的伎俩,不过虽然同学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最优秀的年轻人,象我一样落入圈套的不在少数。饱学之士也会上当,因为他们不一定了解骗术——这是我听过的最精辟的解释法轮功为什么如此猖獗的理由,也可以用来解释小剪子为什么总能得逞。
小剪子是知道我以前爱过的那两个女孩子的,因此我虽然上当,却并没有损失什么。事实上,她是在听我叙述完我惨痛的恋爱史之后才爱上我的,就像任盈盈一样。她爱上我的时候天色已晚,在我的建议下,我和她正脱了鞋,并肩走在主楼前的草坪上,让草叶草梗按摩足底。“这对健康有好处,尽管对草坪有害。”她听了这话,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以前就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喜欢过你吗?”
这正打中了我的要害。我说过了,我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但在追求女孩方面,却一直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瘪三,一想起这个我就沮丧。我初三起就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后来上了高中还在一个班上,我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安排的最大,我同意周星驰的说法,于是我就更加地喜欢那个女生,直到大一才发现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人家一直爱着一个师兄。大二时我追求过在学生会认识的一个师姐,因为她的名字很象我的那个一厢情愿,可最后她说不愿要一个小弟弟,尽管我的实际年龄比还她大三个月。
我说完这些时已经躺在了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里有些充盈,因为篇幅关系,我那时对小剪子说的故事要比这里的详尽充实得多,而且掺杂了不少我关于人生及爱情的悲观论调。小剪子被我对美好爱情死乞白赖的向往和屡战屡败的可怜遭遇所打动,当时就摘下了我的眼睛,吻去我眼角的咸水,就这样我俩互相上了对方的贼船,一时半会下不来了。
三
我就读的大学很有名,一般我在回家的火车上只要一说我是这所大学的学生,对面的女孩就会放下矜持开始听我长篇大套的胡扯,末了有时还会互留地址电话和OICQ号码,我一直觉得我应该为此向学校的某个机构支付一笔费用,不过大三时学校竟然为了在六人一间的寝室里装一台14寸的国产彩电而向我们每人征收了300大元押金,我一气之下也就不再起付钱的念头了。
有名的代价是无食,就是缺乏可餐之秀色。学校里女生少的可怜,属稀有动物,女生楼门前曾被好事者贴上了“熊猫馆”的纸条,后来又被更好事者点改为“侏罗纪公园”,原因是她们不仅数量稀少,而且一般长相出众,给人的印象远比熊猫要深刻得多。上学不到一个月,我就听说了好几首流行歪诗,其一云:
××女生一回头,
吓倒一幢教学楼。
……
(以下描写××女生十回头造成的破坏惨状,此处不再赘述,××可以替换为任何学校的名字,一般理工类院校皆适用。)
在这样的环境里,客观地讲,小剪子真可以算是光彩照人的了。她第一次到我宿舍来玩过之后,同学们都说这姑娘真不错,你小子烧高香交狗屎运了。那时我们宿舍除了我,大家都是光棍,我看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精力过剩的兄弟们,颇有些自我膨胀,整天炫耀地挽着小剪子进进出出,当着同学们的面打情骂俏,一度还在宿舍里相互喂饭,经寝室长黑老大严肃批评后方才改正。我这种轻浮虚荣的做派给自己埋下了隐患,后来小剪子离我而去,哥儿们谁也不同情我,只顾带着他们自己的妞儿在我面前嘻嘻哈哈,让我无地自容。
不过埋隐患的时候我是打心眼里往外高兴的。一般每天吃晚饭以前小剪子就过来找我,如果天气热,她会在来之前洗一下头,这样我俩见面接吻的时候她的长发还是湿湿的,散发着清香的苹果味,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化学试剂的残留,可还是喜欢闻,闻她的头发是我一天中最愉快的事情,只有睡前用热水烫脚才差可比拟。我闻她头发的时候她的脸贴着我的脖颈,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会与我的衬衣领子打打照面,她说那是酸的,令她想起豆汁,不过还好,她喜欢喝豆汁。考虑到她有洁癖,她这样宽容的比喻让我非常感激。
酸臭的我揽着一个苹果香的女生手持饭盆走在通向食堂的路上,这个镜头长久地刻在我的脑子里。奇怪的是这个镜头中我和小剪子两个都是背影,夕阳透过宿舍楼边高大白杨的叶缝投射到我们的身上,斑斑驳驳摇弋不定。按理我是不可能从这样一个角度观察到自己的背影的,这只能是一个跟在我们身后的摄影师的角度,我思考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也是我的怪病的一种症状,于是把它记录在自己的病史里,与许许多多其他症状一起。
四
我一直对小剪子隐瞒我的病情,因为这很不容易说清楚,我不想让她在书呆子和自大狂之后再给我加上妄想症患者的尊号。我把我俩初次见面时我不合常理的举动解释为我兴趣广泛,那时正巧在研究神经生化药理学。小剪子对这样的搪塞很怀疑,但时间长了她发现我确实经常看些诸如分形分维、逻辑电路、计量经济、大众传播和西方哲学史等等与我自己的专业丝毫不着边际的书,也就相信了我的谎言。我看着她时常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禁为自己能把如此聪明的一个女孩骗住感到很自豪。
从内心深处讲,我是爱小剪子的,但这并不是我在大三那一年和她好得如胶似漆的理由,我那时主要的目的是想尝试小剪子能否成为医治我疾病的良药,如果不能,则至少可以进一步帮助我确诊病因。后来小剪子知道了我的原始企图,气得三天没有露面,最后罚我把她的名字抄了5000遍才原谅了我。有段时间我写她的名字比写自己的还顺手,一不小心就会在该写自己名字的地方写了她的,要不是她的名字很女性化,我险些在银行被当作冒领者当场逮捕。
我和小剪子如胶似漆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她主动。来北京上大学之前我只在前卫文学杂志和街头法制小报上见过主动的女孩,我们那里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矜持如修女,决不会自己送上门去与男生勾勾搭搭,使我一度担心她们日后的婚姻生活会有障碍,如果我在那个撒满阳光的阅览室里死死盯住的女生具有二分之一她们的自我防范意识,我对科学问题的思考就一定会被一记清脆的耳光所打断。为此我无数次感谢上苍,那时坐在我对面的是小剪子而不是别人。
小剪子听到我说“加大剂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遇到书呆子了。这种人在我们这所大学里虽不常见,却也不难想象。小剪子是中文系的,那时才大一,还没有遇到过我这么呆的呆子,因此她感到很好奇,心想良机莫失,就重新坐下来仔细地观察我。我对她情绪及行为的变化丝毫不察,依然左手抚书右手支颐地冥想,嘴里低声念念有词。小剪子拿手在我面前晃晃,我也没有反应,这让她兴奋莫名,就想知道我在看什么书看得如此着魔。这时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以为看书着魔的人就是被某种魔法禁锢的人,对外界不会有任何反应,我估计这是因为她的思维太文学化了,而且我的傻样也强化了她的错误自信,总之她大着胆子想从我手下把那本摊开的《国外医学》合订本抽出去。可想而知,我立即惊觉了,我是呆,但我是因书而呆,现在有人要拿我的书,我的反应异常灵敏。
我怒目而视眼前的陌生女孩,说了句:“你干嘛呀!”
我不知那时坐在我俩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一直在怀疑那个阳光耀眼的下午之后,我和小剪子也许会出现在许多寝室的笑谈中。我俩开始一段美好感情的同时也给很多素不相识的同学带去了学习之余的欢乐,这让我很有成就感,一个人能同时创造这么多欢乐而又不用装模作样是很不容易的。我对小剪子说了我的想法,她就在书呆子后面加上了自大狂作为对我的评语,我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善于总结和批评,以后就不敢随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了。
我俩在欢乐的气氛中离开了图书馆。天空蓝得像我画的水粉渲染里的背景,这在南方是极难得看到的,南方的天空总有云彩,不能如此纯粹。小剪子很快发现我并不是如蓝天般纯粹的书呆子,或者说,我只在看书的时候是呆子,其余时间俏皮得很。我听她描述我适才的呆样,呵呵乐着,又主动告诉了她一些我其他的傻事。我俩推着自行车沿着校河缓缓向宿舍区走去,一路把杨树上的喜鹊笑得四处乱飞。到路口的时候,小剪子决定交上我这个朋友,就问我是哪个系的。
“三脚猫。”
“三脚猫?!”
我并不想贬低我那可爱的专业,我只是如实描述我自己两年多的学习所得。我在学习一门被称为“科学与艺术的结晶”的复杂手艺,但很不幸地,我人太懒手太笨,科学和艺术都只学了个三脚猫,如果把二者综合考虑,我也许应该称自己为六脚猫才更为妥帖。
小剪子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她的习惯象我,哈哈大笑的时候喜欢抬头向上,这是“仰天长笑”这个习语给我们的暗示,我和小剪子是同一文化背景的产物,我想。小剪子不高,她仰天45度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的正脸,她的脸不是很漂亮,但很生动。她是生动而又开朗的,我对她印象不坏,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促甲状腺激素水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了。”我说完就后悔了,班里的同学知道我有用这样的术语表示我很兴奋的习惯,可小剪子会认为我在耍贫嘴。我又闻到了84消毒液的味道,我担心她会厌恶地躲开去。但是她却眉毛一扬,很感兴趣地问:
“你学医?——不对,咱们学校没有医科呀。”
“我父母学医。”
后来小剪子说她那时就决定要和我进一步发展关系,她有洁癖,一直以来都想找一个能宽容她这毛病的人,她以为我出身医学世家,一定会对她对于绝对卫生的不懈追求持理解态度。
五
洁癖,在医学上是一种神经官能症,属强迫症的一种。小剪子弄颠倒了,我对她的洁癖非但不欣赏,反而一再告诉她这是一种病,是和感冒拉肚子一样的不健康状态,这让她万分悲痛。好在她的症状不是很明显,她第一次来我住的寝室时,看到满地的废纸和扭曲的空易拉罐,差点转身夺门而逃,但终于忍住恶心,踮着脚尖走了进来,这表明她的爱干净其实还没到成病的程度。实际上真正的洁癖患者是很少见的,多数喜欢宣称自己有洁癖的人无非是想说他们特别爱干净。我的这一番分析击中了小剪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要害,使她第一次低头红了脸而不是理直气壮地和我抬杠。
我俩都喜欢抬杠,尤其是和对方抬杠,这让我们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快感。小剪子第一次来我寝室就和我抬了一回。那时我刚踢完球,倒在靠窗的床上喘息,同时斜睨着电视。我躺的地方和门之间被几件挂在床头的衣服所阻挡,所以当小剪子在门口问我是住这儿吗的时候,是我的几个哥们首先看到的她。据他们后来说当时小剪子皱着眉,向屋里探头张望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门梁上的号码,犹豫一会才开口小声问的。我的哥儿们都是直言不讳的人,好几个都承认他们见到小剪子时都希望是来找自己的,但那时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小剪子看到,所以这个交了他妈的桃花运的家伙只可能是我。
我很惊诧同学们的直觉,他们可以在小剪子开口前就知道我交了桃花运,而我在被离我最近的一个哥儿们一脚踢起来见到小剪子之后也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这也是我的症状之一。小剪子站在门口,穿了件宽松的粉红色运动装,没有背书包,头发湿湿的散在一个白色发箍后面,与我在图书馆里见到的她大相径庭,因为头发湿湿的小剪子特别地性感,我被她性感的样子弄得神魂颠倒,有如看到一本好书那样又发呆了,三秒钟之内既没有叫她的名字,也没有招呼她进来坐,而是两眼直瞪着她湿湿的头发,对其他一切视而不见。我这个样子坐实了我书呆子的美名,也使在场的哥儿们纷纷知趣地借故离开,留下我俩开始我们的故事。
虽然出身医学之家,我却是个懒于修边幅的人。头发经常留得很长,然后一下子理成板寸,这样我一年只需理四五次发,省时省力。初识小剪子的时候我的头发快要去理了,因此其飘逸的长度和一个三脚猫艺术家的身份很相称。北京风大,在校园里骑一段路之后我的发型就会很天然,酷似鸡窝,我没有见过鸡窝,这是小剪子的比喻。我的衣服通常不怎么换,因为懒得洗。换下来的衣服都塞在桌子底下一个有盖的大桶里,塞到不能再塞时才去洗。我特意买的有盖的桶,这样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谴责屋里的空气是其他同学污染的。这些污秽的内情我都没敢让小剪子知道,成为她的男友之后,我痛改前非,变得爱干净了,直到现在。
老天有眼,小剪子第一次看到的寝室里的我刚踢完球,这使我全身散发的汗酸味和邋里邋遢的衣着有了可以被原谅的理由。那时哥儿们都出去了,我酸气扑鼻邋里邋遢地朝小剪子微笑,请她进来随便坐。她尴尬了一下,以手敛衽,踮起脚尖,过梅花桩一般踩着地上零星的空地走了两步,过了门框平面,她认为已经算是进了屋,就再也不肯向前走了。我当时不知她如此厌恶我们脏乱的人居环境,大大咧咧地搬了一张凳子给她,凳面上划痕纵横,小剪子看了一眼之后死活也不肯坐上去,于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抬杠史揭开了第一页。
“你们这屋里怎么这么脏!”
“是是,男生都这样。”
“瞎说,我们那里的男生就不这样。”
“你们那些学文的男生不算。”
“你也不收拾收拾。”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呀。”
“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就不能收拾啊。”
“我一个人收拾也架不住五个人破坏呀。”
“你开始收拾了别人也会跟着收拾的。”
“那可难说,我看他们只会破坏得更肆无忌惮。”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你又不是我同学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收拾?”
……
我们很快陷入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的雄辩怪圈中。我笑吟吟地看着小剪子越来越激动,同时有礼有节地一句一句反驳她的观点和论据,我想起梁实秋先生的教诲,与人相骂要面露微笑心平气和,相骂尚且如此,与头发湿湿的美眉抬杠就更是要风度翩翩了。我风度翩翩地倚在床架子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小剪子后来说她从那时就开始认定我是个怪物,因为她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可以把一场鸡毛蒜皮的争论这样津津有味地进行下去,而且一点也不因为她是校园里的稀有动物,还是漂亮的稀有动物就骑士风度地相让。我把这也归因于我的病,认真地记录在案。
[待续]
本帖一共被 3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惊喜:所有在本帖先送花者得【通宝】一枚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六
我仔细地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病的。起初这很不容易想清楚,因为我还不知道这病的症状到底有哪些,随着和小剪子的关系日益发展,这个问题的轮廓渐渐明晰。在一个周末和她去颐和园划了一次船之后,我觉得我有把握找到自己病的起点了。
颐和园我去过许多次,这个地方离我们学校不远,门票也不贵,一般同学们和女生的第三四次约会都去那里。我并不是暗示我和许多女生约会过,我是个例外,经常一个人在天气好的时候去,懒懒地在昆明湖边一坐几个小时,看着王先生曾经最后拥抱过的湖水发呆。
我发呆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难以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常常会想起线团。
线团就是我在中学时喜欢的那个女生,她是我初中及高中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不过这“最漂亮”的头衔是我封的,许多同学并不买帐,当然她是十分漂亮的,这勿庸置疑。初中时她坐在我后面,高中我长个了,她就坐在我前面。她在六年的时间里和我每天都只相距大概70公分,我认为这是很强烈的征兆,预示我该和她发生点什么。
那时我是班里的高材生,校学生会主席,成绩从来年级前三。按照郎才女貌的一般社会心理定势,相当多的同学,甚至班主任,也有和我一样的预期。我们的班主任自己嫁给了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因此对班里的感情暗流采取眼开眼闭的态度。我在这样宽松甚至怂恿的环境下难免春心萌动,满脸长苞,频频向线团献殷勤。
线团对我的殷勤模模糊糊,忽冷忽热。我到她家去玩,两个人可以聊到12点,她父母也不干涉;我请她吃冰淇淋,她点的总是我也喜欢的品种;我邀她去看电影,只要有空她也去。在我们那块,一般达到这种亲密程度就已经是“一对”的关系了,可线团也常若无其事地和别的男生聊天吃冰淇淋看电影,这让我极度抓狂。我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把我放在一个什么地位上。许多次我下定决心挥慧剑斩情丝,主动疏远线团,可她一察觉我的冷淡,就会给我打电话,向我请教习题然后请我吃饭。我贪恋和她在一起时那种提心吊胆的幸福感觉,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志薄弱,屈服于她的小伎俩,和她继续保持这种既亲密又无邪的暧昧关系。
不过我也从来不曾向线团正式表白过,也就是没有说出过那三个字。那时我看多了中外名著,满脑子梁祝、宝黛、白蛇许仙、维特绿蒂、孟姜女范杞良、罗密欧朱丽叶。我觉得这三个字事关重大,神圣无比,等闲不能出口。而且我对线团也没有把握,万一说出来惨遭拒绝,岂不丢脸之极?我这高材生校学生会主席大才子的脸可丢大不起。因此我虽然不情不愿,却又一直配合默契任劳任怨地和线团玩着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
高三的寒假,我被提前保送了。此后我志得意满,轻松愉快,整个下学期主要是在给同学们讲题。线团的成绩和多数漂亮女生的一样不敢恭维,我暗自盘算可以借此机会在她身上多投入些时间精力,她一感激我说不定就会像小说里的纯洁少女一样以身相许。可我打错了算盘,她比平时还不热心于学业。原来她有个舅舅在澳大利亚,已经替她联系好了那边的学校,高中一毕业就去,不参加高考了。我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成天打乒乓球。
暑假的时候我突然时来运转。假期的末尾,我在家享受过所有亲朋好友的祝贺后整天百无聊赖地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东倒西歪,这时我接到了线团的电话,长途,她说她在北京姥爷家,过几天从北京出境,问我能不能提前到北京送她。
能能,我亲爱的姑娘,主要是我没有护照,要不然为你我去澳大利亚也可以呀。我紧急开动脑筋,编造了一大套逻辑严谨的理由,说服父母同意我没等大学开学就来到北京。我住在亲戚家,每天早上7点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去找线团。在这个燥热多尘的城市里,她带着我,像一对三四岁的小男孩小女孩一样,亲密又无邪地一起四处玩了三天。我清晰地记得,在华北平原夏日强烈的阳光下,她明丽得耀眼,经常刺痛我的视网膜。我此前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孩如此长时间地接近过,我看她撅着小嘴喝水,看她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看她肩头偶尔从圆领T恤里露出的文胸吊带,常常感到心慌意乱。那时,整个城市都是陌生的,只有我俩相互熟悉并且相互依靠,这种感觉让我幸福得几乎要晕去。有心爱的女生整天陪在身边,欣赏着伟大祖国或宏伟或沧桑或既宏伟又沧桑的古迹,我敢打赌天堂也不过如此。虽然没有发生我暗地里渴望的任何事情,甚至除了爬长城,我连线团的手也没有碰过,我还是每天感谢上苍,并为自己会时时产生那些龌龊的念头而恳求老天爷原谅。
但是,一共只有三天。
最后她走的那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唯一到机场送行的人。
“你的家人呢?”
“我爸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自杀了,文化大革命……你在我家看到的是我继爸。”
“哦,怪不得他从来不和我打招呼。”
“我妈身体不好,我怕她伤心,没让他来送我。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姥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要是今天你不来,我就只好一个人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那边有人接……”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是爱哭的孩子,自从6岁时因为把手伸进电风扇里而被妈妈打得大哭之后,我不记得自己还在什么情况下鼻子酸过,在女孩面前我更是注重自我形象。然而这次却哭得这么自然痛快,我自己也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掩饰,两行泪水就越过了眼镜片直淌到下颌。线团看见了,把右手向我伸过来,我以为她要替我擦眼泪,刚想躲,突然间她也眼框潮湿,用手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我只感到有冰凉颤抖的东西一下子堵在我嘴唇上,跟着闻到一股神秘的甜香,时间持续大约4秒。我反应慢,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线团已经抢过我替她提着的包,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跑向安检处。当我明白那是我的初吻时,她已经消失在一大堆同样提着包的人后面,我只好走到窗前,傻傻地看着飞机一架又一架地滑行、升空、消失。
和小剪子在昆明湖上划船的时候,我向她讲起我对线团的暗恋。我讲的波澜不惊,她听得若有所思。我讲着讲着忽然有些明白,我隐隐感觉我可能就快找到我的病根了。那时我很清楚我将和小剪子成为幸福的一对,对她叙述我以往的感情经历有助于让她认为我是个重情的人,我波澜不惊的态度能让她放心我已不再牵挂澳大利亚那头的线团,这样的双重效果可以使我和她的关系产生质的进展,也许待会上了岸我就可以拉她的手,后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后当我在如前所述的一个傍晚讲完我所有的感情故事后她彻底爱上了我,这证明我的故事战术非常有效。
但是,在微风撩人的湖面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心寒,我发现我在“谈”恋爱,而不是在恋爱。意识中我把小剪子当作我铁板钉钉的女友,但心里却并没有多少爱意在流动。回想当年,我和线团也来过颐和园,我俩一前一后走在长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我看着线团,心里想的是我能和这女生永远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她的笑容多么绽放,她的腰肢多么舞蹈,如果她能一辈子在我身边绽放和舞蹈,我愿意哪怕死后去地狱打扫厕所。
现在,我和小剪子同坐在一条荡漾的小船里。云淡风轻,水天一色,我俩停了桨相对而坐,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只是自己的病,还有待会上岸一定要拉她的手。
加大剂量!我突然明白了,我必须加大剂量!
七
线团到澳大利亚以后,我向新认识的室友们宣布,她是我女朋友。我翻遍相册,从自己和线团所有半亲密不亲密的照片中挑出一张,放大了装进相框挂在床头。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时常给她写信,但她又恢复了过去对我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我一概解释为那是女孩正常的羞涩,反正我的初吻是她给的,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呢?我学习不错,毕业后去澳大利亚留学也不是难事,虽然这还要等五年,但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可以克服时空的阻隔,现在多受一些离别相思之苦,就能换来无比美好的将来。我这样想着,感觉很充实,同时也对自己很满意:我是一个愿意为爱、为忠诚而受苦的男人,我是崇高的,不是吗?
我这样自我陶醉地生活了整一年,对身边雨后春笋般的爱情故事无动于衷,虽然也经常感到寂寞无聊,但床头的照片上,线团的微笑就像定海神针,将我的心海定得风平浪静。
大一的暑假我回了家,回家就听说我的铁哥们沙包和我的铁姐们玉米穗好上了,作为他俩共同的铁杆好友,我被单独请了一顿饭,饭桌上我被告知一个重要消息,使我在半个月里成长了至少五岁,我为此经常祈祷上苍,保佑他俩幸福,可惜上苍不领情,半年后他们就分手了。
玉米穗是线团的同桌密友,坐在我斜前方,我经常在上自习的时候和她俩歪缠。因为我喜欢了线团,她就成了我的红颜知己。我时常向她进贡些好吃的好玩的,以换取线团的情报;受了线团的气,我就泡在她家诉苦,一诉一晚上。因此吃饭时玉米穗向我道歉,说她受了线团请求,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我,其实从高二起线团就和比我们高一届的一个师兄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只是因为追求线团的男孩太多,她怕惹麻烦就一直严格保密。线团高三时,她男友已经在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学上学,线团从北京出境就是为了和男友告别。至于我,线团觉得太优秀了,两人有距离。
玉米穗不知道线团在北京的最后三天是和我在一起,好个线团!
八
小剪子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我则土生土长在南方,南方多雨而北方晴朗,因此我俩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就有了干湿的区别。
学校的图书馆有个地方可以自己点录像看,一排排的电视机,每台前面摆两个椅子,暗示这里是谈恋爱的好场所。只不过看的时候每人必须头戴硕大的耳机一副,既影响观瞻,又阻碍亲热。因此我翻遍报纸,发现周围电影院放的片子都不合适,才最后决定去点看《甜蜜蜜》。
也许是因为版权问题,学校的录像一部片子只有一套带子,为了保证能点到,我和小剪子买了面包矿泉水和薯片,晚饭前就去录像室排队。录像室门口一对对的都是情侣,我逐一扫描过来,发现还是我的小剪子最有魅力,顿时高兴了,可没高兴几秒又有些失落,因为我想起了线团,线团比小剪子漂亮至少7.5倍,我本想说10倍的,考虑到感情因素引起的审美偏差,打了七五折。
失落之后我又自责,小剪子是非常不错的女友,配我这种书呆子自大狂加妄想症患者已是大大抬举我了,我在吃她塞在我嘴里的薯片时竟然下意识地嫌她不够漂亮,这是人干的事吗?要不是周围人多,我准备狠狠抽自己几下以示惩戒。小剪子显然是看出了我的心潮涨落,把嘴凑到我耳边问:“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在想待会看录像时一定要占你便宜,后来又觉得这太流氓了。”
“哼,你敢!”
《甜蜜蜜》很不错,情煽得很到位,尤其是对我们这样感情澎湃中的恋人,杀伤力十分强大。小剪子眼泪汪汪的,把手伸过来让我握着,我也看得忘了占她便宜。那个晚上我俩一直在讨论爱情与别离的关系,这是永恒的主题,我俩聊得很投机,最后得出一致结论:别离之于爱情,就如同疾病之于身体。适当小病小恙可以促使肌体免疫活跃,保持长久健康;但如果是一场大毛病就可能彻底毁掉一个人;而且不同的人对别离的承受力是不同的,正如对疾病的抵抗力不同一样。如果那时我能预知到后来我和她也会成为这个主题的一次具体诠释,我一定不会讨论得如此尽兴的。走在送她回寝室的路上,小剪子第一次告诉我我不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她曾经在高中时喜欢上他表哥的一个同学,那个人大学毕业就出国了,她明知不可能,但还是苦苦守着自己的初恋,直到遇见我之前半年。
“我俩是同病相怜。”在她所住的楼门口,我停下脚步,搂住她的肩,声音低沉地对她说。她没有点头,只是眼睛湿湿的看着我,我知道是火候了,就缓缓低下头去,直到她闭上眼睛。
小剪子的双唇是火烫的,和我记忆中的双唇不同,我再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地迷恋比较,简直到不可饶恕的地步。内疚的我决定补偿我的小剪子,我把自己紧紧按在她的嘴唇上,伸出舌头向她的双唇间探去。
小剪子往回一缩,睁开眼睛很诧异地问:
“你把舌头伸过来干什么?”
我差点咣当在地。周围20步之内还有好几对送别的恋人,我觉得一定有人听见小剪子的话了,昏暗中我尴尬欲死,拉起小剪子就跑到50米外一处僻静的角落,然后耐着性子向她解释男女接吻和父母吻子女的区别。小剪子羞红了脸捶着我的胸膛:“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我刚要分辩这是正当行为,受宪法保护,小剪子已经自己把舌头伸了过来,我俩就地湿乎乎甜腻腻地纠缠起来。
事毕,小剪子靠在我的肩头,娇羞地说这是她的初吻,我知道她要问我是不是初吻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我没有犹豫太久。
“我也是,亲爱的。”
我并没有撒谎。
[待续]
顺便问一句,要把这些文章转到别的版面上去么?如何转呢? 谢谢!
这篇文章我已经预定到龙门版了,过几天会被自动转过去。
九
大四上学期一个周末的晚上,小剪子回家了,我一个人呆着,又提不起兴致出去玩,就很自然地从抽屉里取出我记录自己病症的小本子,开始仔细研究。
所谓研究,就是把我自己在各种场合表现出来的许多我认为可能有问题的感觉,还有我从各类书刊杂志上摘录的相关资料摆到一起,看看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内在联系。没有旁人的时候我经常做这样的研究,这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不容轻忽。
这天我又坐到桌前进行这样的脑力游戏,本子里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零散的字句,除了我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一页一页地翻过,重点留意最新的和比较早的记录之间的对照关系。不久我注意到这样两条:
“篮子,游泳,恶心,肥鸭”以及“小剪子,肚子,做爱,童话”
十
我是在火车上认识篮子的。奇怪的是,我对那火车的印象比对当时的篮子印象要深。我记得那时我们一堆人,乱乱哄哄地挤上火车之后才发现这列旅客列车似乎用来运过煤,车厢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乌黑地脏。有同学拿出手纸想擦一下小桌,结果手纸一下就粘在桌面上了,看来除了煤之外这车还装过猪油。幸好我们带了不少报纸,就用它们来将自己和车厢里的设施隔绝开。
铺完报纸以后大多数人迫不及待地摆开了牌局,我对此没有兴趣,就拿了剩下的报纸仔细地将我座位四周每一寸裸露的火车都糊上。干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发现身边站着一个身穿一袭白衣白裙的女孩,个子小小,眉清目秀,在乌黑的车厢里很醒目地格格不入着。我就招呼她坐我的位子:
“你的白衣服很危险呀,坐这里吧,相对安全些。”
于是我们认识了,她电子系的,比我高一届。她和线团同姓,两人的本名只差一个字,我当时就有些恍惚,等后来我知道她的生日比线团的只迟一天时,就认定她是上帝派来给我的,也许上帝本来就是要把她给我的,线团倒是一时疏忽给错了的呢?我叫她篮子。
我们那时都是校学生会的,为了“内部感情建设”而去京郊的一个山区景点公款旅游。我向来重视维护集体利益,既然组织这次为期两天的旅游是要建设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就应该对得起花掉的公款。那时我已从线团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毕竟伤了元气,篮子就是一剂大好的补药,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就下了决心。
我没有费太多功夫,两天后从火车站回学校的路上,我俩有意无意地脱离了大部队,在拥挤的公车里我拉着扶手,小个子的篮子拉着我。那以后我常去找她,我们按部就班地一起吃饭,看电影,去颐和园……直到一天我忽发奇想要她和我一起去游泳。
“我不会游啊。”
“正好我教你嘛,你不知道不会游泳不能毕业吗?”
“那也不用现在就急着学吧?”
“游泳是最有利于体型的运动了,这几天游泳池刚开放,人不会很多。”
“我,我不想去,算了吧。”
“你有其他安排?”
“没有。”
“那就去罢,说定了啊,我明天中午这个时候来找你。”
我骑上车就走了,她在后面喊:“我可没答应啊!”
“我没听见——”
第二天篮子就范了,我得意地用车后座载着她,一路为自己的无赖精神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沾沾自喜。
然而我在泳池边看到穿着蓝花色泳衣的篮子向我走来的时候,几乎都要哭了。她的个子矮,腿短,臀部很大,平时在衣着的遮掩下我从未想过她的身材会是这样让我无法接受。穿了泳衣的篮子把一个完全真实的她暴露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我面前,使我天旋地转。
我与天旋地转搏斗了几秒钟,终于没有掉到泳池里。我挤出一脸微笑,让她下水:
“你先适应一下水温,我去给你租泡沫板。”
在租板的地方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就此开溜,然而女孩与历史都是不容亵渎的,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我自己把自己推到了这历史关头,不咬牙面对也是不行的了。拿着板子向篮子走去的时候,我觉得我比董存瑞还英勇得多,他只要坚持几秒,然后轰的一声就结束了,而我还要坚持至少一个小时。
不过后来我还是说服了自己,身材惨点不算什么,篮子的面容还是清秀的,我不能要求太多,我在反复告诫自己要知足常乐之后又和篮子愉快地相处了三个月。但是就在我已经走出游泳池的阴影开始从内心爱上篮子的时候,她接受了他们系一个研究生的鲜花,告诉我她实在无法认可一个比她低一届的男朋友。我反正知足常乐,就心平气和地与她分了手。
十一
篮子的悲剧之后我学会了不要抱太多希望。这个世界与比我们希望的相比,永远是令人失望的。我忍不住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剪子,她并没有笑话我。我和她坐在8号楼下的餐厅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面前的冰激凌,时不时地喂一下对方。“叔本华早就说过人生是一场悲剧,因为我们总有无止境的欲望。”她在把一勺冰激凌塞在我嘴里的时候突然说出如此深刻而无奈的一句话,使我大为震动。
“悲剧中的我们还能怎样生活呢?”
“尽量创造欢乐,至少不要自寻痛苦。”
加大剂量!这个关键词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我感到心中有一股压抑已久的力量正在凝聚,很快形成了尖锐的形状,如锥处囊中,即将刺破外壳,脱颖而出。我把自己勺子里的冰激凌吃去一半,将剩下的另一半送到小剪子的嘴边。
“别人都你一口我一口,咱俩要比人家更恩爱,你半口我半口吧。”
这种新吃法的最直接好处就是节约了一个一次性勺子,减少了对环境的污染。小剪子特别喜欢我的这个创意,此后每次吃冰激凌她都坐在我身边,如果环境允许的话,就直接搂着我的脖子坐在我怀里。我一手揽她腰,一手执小勺,喂小鸟一样半勺半勺喂她。我不知她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这样做时心情愉快,浑身舒坦。我成功了,加大剂量!
吃了没多久冰激凌,学校要放暑假了。我俩正如胶似漆中,显然不能像过去那样各自回家。我建议她随我去南方玩一趟,所有费用我负担;她则建议我留在北京陪她,我俩不知不觉又抬起杠来:
“北京都玩腻了,你反正没去过南方,和我一起回去罢。”
“北京大着呢,你都玩过了?你们那种小地方又有什么好玩。”
“你这是狭隘的地域偏见!
“你这是典型的神经过敏!”
……
我发现小剪子批评我总是一针见血,我确实有点,应该说相当神经过敏,于是我屈服了,同意暑假不回家。
但总得有个理由啊,我打电话告诉家里,我准备考GRE,暑假要去新东方上课。其实新东方的暑期班效果很次,同学们一般都在学期中上晚间的长期班,我利用家人和我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骗得了他们的同意。后来我想起这事就内疚,因为我回忆起小时候老爸给我讲传统忠孝故事,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就是“娶了老婆不要娘”,从小深受传统道德教育的我竟然还没娶老婆就把娘和老子都抛在了脑后,可见世风日下并不是杞人之忧。
打完电话,小剪子兴高采烈地吻着我,说要把我们寝室收拾得像我俩未来的家一样干净。我也忘记了刚才的些微内疚,精神百倍,为未来的家这样一个美好的概念振奋不已。我俩相互搂着回到我们宿舍,向哥儿们宣布我暑假要留在这里,同时环顾四周,想象未来的家的情形。当时我是太兴奋了,以致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寝室不是我一个人的。因此我刚说完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哥们说他也不回家,假期要打工挣钱。我目瞪口呆,打工挣钱?我们系的同学打工就是用电脑废寝忘食地给人家画图,这就意味着整个暑假,整个美好的夏季他都将赖在我和小剪子未来的家里,摆弄我们几个哥儿们合伙买的那台宝贝!
我当时都有将他从阳台上扔出去的冲动,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为了几个铜板竟然要破坏我和女友的甜蜜生活,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剪子看见了我气急败坏的脸色,连忙将我拉到外面。
没办法,这是人家的正当权利,他人即地狱,我们只好忍受现实。
十二
当我和小剪子听满脸横肉加胡茬的房主说每月租金400元的时候,简直想让他干脆把我俩吃了算了。就这么个破房子!我仅171厘米的身高站在门口就会被屋檐下烂铁皮做的排水槽蹭着头顶;屋面只铺了一层石棉瓦,阳光晒着会很热,雨点打着会很响;内墙上布满深广的裂纹,我用手指轻轻一弹,一大块灰泥应声落地;室内除了一床一桌一凳,就是墙角地面上长势喜人的霉菌。
“你们是两个人。一个人住只要300。”房主露着不怀好意的笑向我解释。
“就我一个人住!再说两个人又没有多用你什么,和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都这规矩,你爱住不住,随你。”
这是哪门子逻辑!我又一次气急败坏,被小剪子拉着离开了学校北门外的这个农村小院。
我们在村子里转了大半天,发现刚才那个家伙还真没骗我们。这里的房价奇高,完全的卖方市场。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里离学校近,同学里考G考托的、同居的、还有外来考我们学校研的,都在这一带租房住。农民们靠着不动产租赁业,好多已经开上了轿车。
我和小剪子可怜巴巴,负担不起超过300的房租,这相当于她一个月的伙食费哪!况且我们还得向被抛在脑后的老爸老妈伸手要钱,我越想越汗颜无地,走到村头一家院子的时候,我向小剪子说这是最后一家了,要是再不满意,我还是住宿舍,大不了每天——
我忽然觉得不对,我为什么不能住宿舍?为什么一放假我就要一个人住呢?我觉得我和小剪子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我说不下去,赶紧敲门。
我终于租到房子了,一间放下一张床和桌子之后就需要把凳子塞在桌子底下才能把门打开的小房子,300圆/月。但小剪子很满意,因为房子很新,很干净,墙面上连一个钉孔也没有,朝南朝北都有很大的窗户,整天亮堂堂的。“小?小的可爱呀,象童话。”她倒在床上,望着矮矮的天花板,我觉得她说话都有些奶声奶气了。
“可惜我不是小矮人。”
“你是我的王子。”
我俩在童话般的小床上接着吻,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正义的王子还是邪恶的巫师。
我们在学校的商场里花掉了那天下午我们租房剩下的所有钱和时间,她像个公主般地指挥着我,凉席、枕头、桌布、窗帘、脸盆、字纸篓……我拎了大包小包,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顺从地满足她所有的审美需求和物质需要。吃完晚饭她迫不及待地催着我大包小包来到属于我们的童话,天色未晚,我打开屋门,夕阳的最后一抹暖色还留在刚刷白的墙上,映得小剪子的脸红红的,我的脸也一定红红的,我俩红红的把大包小包扔在了地上,开始疯狂亲吻对方。
“咱们开始吧。”
“现在吗?”
“就现在。”
“真的?”
“犹豫什么!?”
我睁开眼睛看着小剪子红红的脸颊,这时墙上的红光已经隐去,她是发自内在的红。
“你脸部皮肤的毛细血管扩张了,呵呵。”
“讨厌,又来!”
“你真的要开始?”
……
“什么啊!你什么龌龊念头啊!我是说开始收拾屋子吧,天黑开了灯就没情调了。”
我羞红了脸,赶紧去院子里打水。我们爬高摸低,把桌子凳子床架门窗和日光灯管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用买来的各色布匹将它们原来的面貌覆盖起来。屋子太小,我俩一个在里面时另一个就必须在外面,或者在床上。我看着小剪子雪白粉嫩的手臂在冰凉的自来水中浸得发红,看着她用力擦洗时丰满的小胸脯躲在她T恤上的史奴比身后微微颤抖,看着她的几绺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好几次又要进入书呆子状态。
“快干快干,天要黑了。”小剪子用手上的水弹着我的脸。
我们有些气喘地把屋子里的一切和自己都收拾停当时,天空还是宝蓝色的,小剪子吁了一口气,脱了鞋跪在床沿上,把我拉进屋子。门在我身后砰的关上,小剪子拉上了两边的窗帘,房间里暗下来,宝蓝色的天空照亮了窗帘上白色的小星星之后就照不亮我们了,我俩在朦胧的光线下一高一低地搂着,我的脸贴在小剪子的肚子上,感受她轻轻的起伏。
“今天我们花了460多块钱哪。”
“……”
“你觉得我挑的窗帘好看吗?”
“……”
“这里真安静啊,真的象童话一样。”
“……”
“你现在比我矮,是小矮人了,嘻嘻。”
“……”
加大剂量!我突然难以遏制,抱着小剪子的腰将她横过来,我听见自己在喘气,小剪子搂着我的脖子,低低地叫了一声。我变得宏伟而不可阻挡,小剪子的衣衫一件一件地飘落,亲吻着凉席。她没有说话,徒劳地用手抵挡着我。她的身体战栗着,不可思议地明亮起来,刺痛我的角膜,使我排山倒海。我感到女性的伟大、身体的伟大、历史的伟大,历史中我们惊天动地。
[待续]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兄弟难道平时不忙吗?其实学业还是蛮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