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1) -- 时光行走
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之酣畅淋漓
毫无疑问,在油田完井大队那三年是我年轻时最快乐的日子。
年轻时的人常常会有些类似今天‘小资’情调的东西,写个诗抒发抒发啦,记个日记发泄发泄啦。我也会无病呻吟,当年也写了几年日记,今天打开看看仍然能感受到那三年的快乐心情。
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看见谁有好吃的上去就抢,遇到不高兴的事张口就骂。女子钻井队要固井就早点去,坐在井场点评钻井姑娘。开车游走在广袤的松嫩平原,看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快乐的日子都是由一个个快乐的点滴结串组成的,其中的最大的一串就是酣畅淋漓的破口大骂。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固井施工,尤其是大规模的固井施工绝对是一个壮观的场景。那时表现石油工人的摄影图像有几个经久不衰的典型画面,一是井架整拖(即不放倒井架,而由十数台大型拖拉机编队整体拖动)。再就是固井或压裂施工,几十台各类施工车辆以井架为中心团团围住,虽然画面是静止的,但我今天依然可以从中感受到数十台发动机数千马力共同发出的闷雷般的轰鸣,感受到数百压力在管道内缓缓上升时的惊心动魄。
对我来说,指挥固井施工是一个既快乐又刺激的过程。十几台车围在井架四周,工人们围着车子接管线、试机器、挪动妨碍施工的障碍物。先干完的就或坐或站在一旁,‘侃’,‘煽风点火’。
施工指挥先要在各处转一大圈,检查井场各项前期工作是否完备,固井施工是‘一锤子买卖’,只准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看准备差不多了,就走上钻台,叼起哨子。一声长哨,同时手臂在空中画几个大圆圈,这是施工预备的提示,此时所有参与施工的机器都要启动,试运行,随时准备正式施工。
固井施工现场一片嘈杂,钻机上几台大马力柴油机以及十几台施工车辆的发动机,震耳欲聋,说话如果不靠近,根本是听不见的,只能靠手势和尖利的哨音指挥。
施工指挥这时就站在钻台上,一台台车俯看过去,每看到一台车,就用手点一下小车司机。这时的小车司机一般也一定在看着你,如果全车状态良好,他会点点头,如果还有问题,也会给个手势。如果所有的设备均状态良好,施工指挥就将两臂向前上方高举,两手掌指尖对指尖给出一个接通的手势,同时一声长哨,施工正式开始。工人随之会将车上水泥泵通向井口的阀门打开,固井水泥浆开始注入井内。
问题是很多时候车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小故障,比如固井施工作业车上有一个水泵,要靠固井施工车上背的一个发动机带动,俗称‘小车’。这小车平时不用,施工时只用上几十分钟,不像汽车发动机要带车子跑路,时时刻刻都有司机关照着,小车司机平时看都不看它,到用它的时候就‘对付’。这小车平时是缺爹少娘没人理,到了关键时刻它也给你颜色,咳嗽冒烟大喘气,吭哧瘪肚的就是不好好转。你看这时的小车司机,黑着脸、满脑袋汗,一肚子火,谁惹他跟谁急。
施工指挥这时也在钻台上急呢,用手指小车司机他不理你,他根本没工夫看你。喊他他听不见,井场上机声如雷。想吹哨提醒绝对不允许,固井施工现场哨音是有讲究的,‘一准备、二施工、三结束’,这时吹哨就是施工开始信号,会被其他人员误会的。
固井的多是急脾气,我师傅是、我师兄是,作风这东西是会传承的,我也是。大喊几声越喊越气,火儿一上来张嘴就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也许那小车司机就看见或听见了。故障修好了他会不好意思的笑,越骂越笑,耽误大家时间了嘛。没修好他会沉着脸看你几眼,擦擦汗继续。骂急了,车又修不好,他可能也火了,蹦起来对骂。
真痛快啊!真解气啊!真酣畅淋漓啊!用文绉绉的话说就是:真畅所欲言啊!那时的我感觉最能够表达、释放怒火中烧的莫不如这‘破口大骂’。
骂完了,心情舒畅了,车也修好了,那就开始施工,快乐结束,高高兴兴回家去。
解气的破口大骂痛快,也有受气的破口大骂。
那是一年隆冬深夜,滴水成冰,车到井场后我先指挥摆车,就是把施工车辆各就各位。
那时的下灰(水泥)罐车都是拖车,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不像现在全是进口的大吨位整装罐车,进退自如,司机自己就会开到位。那时不行,我们要先看好井场四周的路线,七、八台下灰罐车各自从哪进、从哪出都要事先想好,有障碍要避开,实在不行就叫拖拉机拖开。下灰罐车司机在你的指挥下,左盘右旋、丝丝入扣,直到预定位置,那误差是可用厘米计的。车摆得好,固井、下灰各家干活都轻松方便。如果没进好,就要开出井场绕一圈再重新来。这事有技巧,最好一次到位,大家省心,次数多了,司机就信服你。
后来进口车来了,不需要摆车的技巧了,我还有些失落。就像昨天的手艺人,目睹工业化无情地取代了他积数十年的手艺,个中无奈心知道。
那天黑灯瞎火的,我看见地上有一条胶管,没注意,实在太冷,也懒得举起来了,想想一条管子车压一下怕什么,轱辘一过,该走水走水,该通油通油,就让车压了过去。
活该倒霉,那天天冷,加上井队的柴油机组油泵不好,司机千辛万苦才把柴油机弄好。多冷啊,柴油冰点在零度以下,油温和气温相同,水伸进去那滋味可想而知。车一压过去,本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油又断了,熄火。司机那个气呀,站在钻台上冲着我破口大骂,我理亏,回了几句毕竟气短。后来钻井大队工程组的上海师兄(那师兄是个人物,后来娶了我以后将要说到的漂亮姑娘晓秋)看见了,把那人好歹劝了回去。师兄讲:别和他计较,那人正窝火呢。家在油田附近农村,最近一批农转非没有他老婆,眼看要过春节,家里家外,焦头烂额。今天要固井,油上不来,柴油机启动不着,已经弄了两个多小时了,这一熄火,又得重新来。
固井前在井队值班房和井队技术员对数据,井队的一个副队长也在,看见我他又来了一通,真是他妈的看见穷人就压不住火。我刚挨了顿骂,一肚子气没处撒,眼一蹬,干脆和他骂上了:你他妈的柴油机供油要没问题,能怕压一下管子吗?你他妈的当个队长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井固了,过去的事了你有完没完?再说,老子他妈的不固了,带队走人!……
还挨过一次骂,我摆车压过了一条崭新的高压水龙带,上世纪70年代一条水龙带要九千多元,指挥部调度长看见了,吹胡子瞪眼的就骂上了。那时我年轻,刚独立施工没几天,有点晕。骂了几句,看他没完了,我们那个队长不干了,蒋队长,四川锤子,上去就把那鸟调度长骂回去了。没跟你说吗,固井的都脾气大。
离开完井后,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研究院、所里转,搞的人都有些变了。文质彬彬、书生书气,缩头缩脑,心情压抑,再也没有破口大骂的快乐了。
拥抱一下。
不管是管理人员还是工人没有不骂人的。我 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地震队实习的半年,扛着脚架累的酣畅淋漓,背着经纬仪累的酣畅淋漓,爬山爬的酣畅淋漓,打望打的酣畅淋漓,PKP的酣畅淋漓,可惜后来到了测井公司,仿佛从天堂到了地狱一样。
想念那时的快乐生活。
是用人工把一包包的干水泥粉往井口里倒。
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之杀猪
(刚才有人回复说起固井就是人工把水泥倒入井内,兄弟就来一段杀猪)
‘杀猪’!看到这你别想着沸腾的热水、雪亮的快刃,那和白花花的案板、香喷喷的红烧肉没关系。‘杀猪’是当年石油钻井行业的一个特有名词,估计现在生活在油田的很多人也未必知道它了。
‘杀猪’就是人工固井的俗称。
一吨油井水泥20袋,每袋50公斤。固一口井,即便是短封井(封固段较短,一般多为成熟开发区的井)最少也要15吨左右水泥。
300袋水泥要在十分钟以内由堆放处人工搬到搅拌器前破开纸袋,倾倒进高速水力搅拌器,那是什么概念?而且,那时多数人工固井都是远途的探井,这些井远离中心区,沿途没有适宜的道路,固井时水泥罐车无法到达井场,或者水泥罐车不够,当年油田的机械化程度绝非今日可比。探井都比较深,固井封固段长,用的水泥多,少说也得40-50吨,1000-2000袋水泥那是常事。
没考证过为何人工固井被称为‘杀猪’。
人工!1000-2000袋水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人们给它起了个名字—‘杀猪’!想想即将被杀的猪,绝望,拼命,声嘶力竭,无可奈何。
还有一种可能。几千袋水泥人工搬运固井,劳动强度极大,固完之后,杀头猪犒劳犒劳。久而久之,杀猪被调侃为人工固井的代名词也是可能。
还没毕业在井队实习时我就杀过猪,就我这身板,半哈着腰,水泥往背上一放,两手在后面抠着,像个虾米似的。摇摇晃晃走到水力搅拌器前,哪儿有个破袋器,像个剖木头的电锯样的东西。水泥放上去,有两人接过来往圆盘锯上一滚,水泥袋顷刻间裂开,水泥迅速掉进水力搅拌器的喇叭口中,转瞬间就被高速水流裹挟而去,形成水泥浆被固井泵车吸入压入井内。
连搬三袋就吃不消了,依勒歪斜的正往水泥堆走去,大班——也就是司钻一把拽住我:差不多行啦,就你这身板,悠着点。
到固井队后,不用自己搬水泥杀猪了,但是多次指挥过杀猪式施工。整个井场水泥的粉尘遮天蔽日、烟尘滚滚,谈什么文明施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杀猪施工比较残酷。一边是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规定数量的水泥打入井中,这就要求水泥倒入速度尽可能的快。一边是看着筋疲力尽的工人向水泥堆挪去的步伐越来越慢。说实在的,无论如何人力也是无法和机械比的,眼看着水力搅拌器就要断流时,你真是两难。
杀猪施工另一个残酷更让你难受。几千袋水泥在地上码成堆,施工时水流四溢,到施工结束时,井场地面常常会有近十厘米深的水,最下面的一、两层水泥由于受潮就不能正常使用了。井场远离油田中心,这些水泥用车专门运回去也不合算,常常是就地销毁。
如何销毁?固井不是有泵车吗,所有的泵车一齐向残存的水泥堆上喷水。水管接上喷头,水打出去力量很大,射出20多米不成问题。几个水管齐上,水流骤然射到干燥的水泥上,阵阵粉尘,冲天而起,水雾、灰雾乌烟瘴气,现场一片狼藉。
这时常常会看到有人冒着‘枪林弹雨’冲入阵中,抢出残存的水泥。
他们是谁,这些人就是井场附近四周的农民。20多年前,农民的生活还很清苦,一袋优质的水泥对他们来讲是有着很大诱惑力的。
人工固井前,一般都有指挥部或大队的调度到场,安排残存水泥的‘后事处理’,所谓的处理方法也多是就地销毁。
于是,一面是调度人员大声呵斥农民不要进入施工现场,催促施工人员尽快用水流覆盖所有残存的水泥。
另一面,围在施工现场外的农民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跃跃欲试,乘人不备冲入阵中。
这个场面太残酷了。就是抢出几袋水泥来,人也基本变成泥猴了。
我曾看到一个站在井场外的老人,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目光,手里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很可爱,眼睛极其清澈单纯,看到这样的眼睛,你心里一定会难受,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呐?
其实很多水泥完全可以使用,尤其是农村用来盖平房、猪圈什么的。
固井队的工人、机关的调度也有很多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他们最明白农民的疾苦、艰辛。实施就地销毁时你常常会看到他们‘高抬贵手’、‘口是心非’,以便让农民有时间、有机会多抢出一些水泥。
油田机械化程度大大提高以后,再也看不到‘杀猪’的场面了。再说这种施工方式对固井质量的保证是有较大问题的。
离开固井、离开油田好多年了,但是一看到‘杀猪’这个字眼,当年杀猪的场面还是会不时窜入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