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当诗人遇上军人——也谈毛、彭关系 -- 达雅

1 无法绕过的参考文献

山高路险沟深，

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

唯我彭大将军！

这首激情澎湃的六言诗，是毛泽东写给彭德怀的，而且写了两次。得到毛泽东如此赞誉，彭德怀是唯一的一个。直到今天，在需要艺术性的场合，“彭大将军”仍然是最常用的称呼。

这首诗，是谈论毛、彭关系时，无法绕过更不应该绕过的参考文献。它不容辩驳地证明，彭德怀在毛泽东心目中的地位，是怎样崇高，至少在那么一段时期。

2 坚不可摧的军事组合

谁是毛泽东最重要的军事合作者？可以回答朱德，因为朱毛并称；可以回答周恩来，因为朱德后来淡出了。但是，翻开战史，我们却也无法驳倒这样一个答案：彭德怀。

毛泽东早期的军事活动中，指挥红五军和红三军团的，是彭德怀。遵义会后，指挥着一军团、三军团和干部团逢山开道遇水架桥见敌歼敌的，是彭德怀。奠基陕北，指挥陕甘支队、一方面军东征西征为红军打出新家的，又是彭德怀。论持久战，毛泽东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光辉思想，领导华北军民把它从理论变成实践，又用实践证实理论的，还是彭德怀。转战陕北，毛泽东新的军事传奇，而新传奇的军事主角依旧是彭德怀。抗美援朝，一雪百年耻辱，毛泽东战略皇位的加冕礼，献上皇冠的仍旧是：彭德怀。

彭德怀打仗没有刘伯承华丽，没有粟裕凌厉，也没有林彪精细，发挥不稳定，时有不利甚至会犯低级错误，但是绝对坚韧可靠。绝顶高手毛泽东对解牛刀、霸王枪、雕翎箭固然样样精熟，但当危险真的逼近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抄起的，却是彭德怀这根桃木杖——家乡的桃木杖，不起眼的桃木杖，从来没有失手过的桃木杖！

3 找不着调的两重奏

但是，毛、彭关系决不只是从胜利走向胜利。

相比于军事上坚不可摧的钢铁组合，毛、彭的私人关系却一路磕磕绊绊。彭德怀初上井冈山，毛泽东好心好意让他留守，彭德怀也打足了精神守，结果把井冈山守没了。毛泽东费尽苦心，收服了袁文才、王佐，给彭德怀搞死掉了。遵义会议没多久，林彪来信建议指挥权交给彭德怀，是这娃娃的意思还是有人指使？论持久战论持久战，你把部队拼光了还怎么去持久战？你是打赢了美帝国主义，可是老彭，我把岸英交给你的时候，我真没有想到，你不能把他带回来啊。……

这些都还只是大的，至于互相吵吵骂骂，算了，太多了。

两个人私交不好并不难。难的是，象毛、彭这样，几十年合作战无不胜，却在私人关系上从来就没找到调过，磨也磨出来了吧。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私交上如此失败？难道是星座相冲？毛泽东是摩羯，彭德怀呢？

4 当诗人遇上军人

毛泽东不仅是军事家政治家，也是诗人和书法家，丈夫和父亲。他的生活中，不仅有冰冷理性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有豪迈温馨的诗词唱游泳舞会，甚至偶尔还会任性一下，拒绝跟演出中的反派演员合影。毛泽东的生活，相对来说，还是挺有滋有味的。

但是，这些有滋有味的东西，作为军人的彭德怀全都不懂。就说“惟有彭大将军”吧，这是诗人毛泽东的最高赞誉，遇上陈毅那样的，哪怕诗写得再烂，也和一首赶紧送回去。或者，不会写，那就收下，珍藏在家里，得意的时候拿出来显摆显摆，“老毛写给我的！”结果呢，彭德怀把末句改成“唯我英勇红军”给还回去了。可以想象这对于毛泽东是多么煞风景。等后来，大家赶潮流学跳舞，彭德怀不会。不会不要紧，不难为你，不要你学，你站一边欣赏就是，他看不惯。看不惯也可以，你学人家老刘，回家学习俄语搞译著总行吧，不行，他看不惯就要骂，把大伙儿全得罪了。

大家不妨想象一下，如果你领导的团队里有这么一个人，技术上绝对放心，对团队也忠心耿耿，但是每次你领着人去happy去腐败的时候，他都给你来段大道理“我们的国家还很穷，我们这一顿饭购支援多少多少希望小学生了”，你会怎么想？

彭德怀就是这么一个人。

5 庐山，时代的抉择

毛泽东是职业政治家军事家，业余诗人书法家。彭德怀是职业军事家，业余爱好无，连孩子都没有。在军事上的高度造诣和互补性让他们成为牢不可破的钢铁组合，职业之外对生活看法和艺术品味的巨大差异让他们无法建立良好的个人关系。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尤其是毛泽东，从赠诗到送毛岸英去朝鲜。送毛岸英去朝鲜，除了为全国人民代个头，毛泽东未尝没有让彭德怀给儿子当军事导师的意思。参照康生的例子，毛岸英如果凯旋归来，毛、彭有可能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彭德怀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留岸英在总部，除了工作需要之外，只怕也有这样的考虑：“除非一起牺牲，我总要把岸英给主席带回去。”可惜呀，莫非真是天意？！(顺便感慨一下，毛岸英如果不死，在同年龄组人中是没的比的，文学康生，武学彭德怀，家学毛泽东，如此三大高手倾力打造的年轻人，金庸小说里有吗？)

但是毛泽东毕竟是职业政治家。如果认为毛泽东在处理彭德怀去留这样的问题时，会将职业之外的因素置于职业的考虑之上，那就太低估了他的职业水平。类似“操娘”这样的事情，以毛、彭几十年的共事和毛对彭的了解，根本就不在毛泽东的考虑之内。

我认为，真正让毛泽东下决心拿下彭德怀的，是时代变了。中国从战争转向建设的进程，强迫每一个人作出选择：跟上，或者被甩下。共军五大集团的军事领导人中，最不会打仗的聂荣臻跟得最漂亮，成功转型为国防工业战线的领导人。刘伯承办起了军校，转型成为军事教育家。粟裕离开了部队，成了军事学家。林彪选择了学习，以一种类似“厚黑”的思路学习，转型成为政治家。只有彭德怀，没有跟上历史的脚步。

彭德怀不是没有尝试。据史文恭考证，彭德怀本不想上庐山的，他想编一本书。请注意，这一次是彭德怀而不是刘伯承要编书。对于这个细节，我的解释是，彭德怀想学习老战友搞转型。我们不能苛求60岁老人学习太慢，但历史并没有等待的闲情。

于是，当彭德怀递上“万言书”把自己变成对立面的靶子的时候，或者，更精确地，在柯庆施李井泉希望毛泽东“出来讲话”、毛泽东和刘少奇、周恩来谈话以后，毛泽东就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保下彭德怀还是拿下彭德怀。保下彭德怀，那就要伤害柯庆施李井泉代表的这一群人，而他们是毛泽东建设社会主义所依靠的主要力量。离了他们，彭德怀张闻天领人搞得来么？

基于政治家的力量分析，毛泽东最终决定拿下彭德怀。而在当时的制度下，拿下彭德怀的唯一途径是把他打成“反党集团”，这是毛泽东和B方都明白的。于是后面的汤汤水水就全端出来了。但毛泽东是知道彭德怀的，于是在八届八中全会开幕的时候大讲团结，并竭力给彭德怀争取待遇。而彭德怀在路上会议后也认为需要把自己“搞臭”，以维护毛泽东的威信。毕竟，他们是战友，而不是后来网络演义中的好人与坏人。

6 我们应当怎样组织细节

所谓“细节”，无非是以往不被重视的一些历史情节。在我们这个时代，历史尤其是现代史当代史的困难，已经从“情节不足”转到了“情节过剩”。各方面都有机会把自己的纪录保存下来，也就都有机会实施有利于自己的反侦查。而历史研究，就是打破反侦查的迷阵，给出最有可能接近历史真实的观点。

这里的关键是如何对待相互矛盾的细节。这里必然有取舍，取舍也就展示了作者史才、史识和史德，因为作者是根据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来取舍的。例如，史文恭费了牛劲找到了康克清回忆彭德怀撤出井冈山后初见毛泽东的文字，并认为“趣味和辛苦就在这里”，认为这才是“彭总兵败见东哥的真实情景”，那我就要问了，然后呢？彭德怀带人去打井冈山了吗？当然没有。诗人气质的毛泽东发出了咆哮，而后必然是军事家毛泽东在审时度势承认丢了也只好丢了，去安慰彭德怀，甚至有可能为自己刚才的咆哮道歉。这个过程，不就是“毛泽东说，这次很危险，不应该留你们守井冈山。这话让彭总深感东哥襟怀的坦荡。”吗？更八卦一点，毛泽东写下“唯我彭大将军”，难道不是在彭德怀还了他一个陕北根据地之后，主动表示“过去的都过去了，忘记那次的不愉快吧，跟你合作无比荣幸”么？同样道理，毛泽东第二次诗赠彭德怀的时候，华北座谈会的吵吵嚷嚷，又是多大的事情呢？

最后一段兼回应河友胡一刀。

我看过一个资料讲毛和高岗一起磕头拜把子

虽说刘志丹死于埋伏，但当时很多山歌是唱他的

这个陕北和彭的关系到底有多大，当然说不大肯定不对

对比一下看看：

《彭德怀自述》里面

彭的“深感”在哪里？甚至都不是直接印象，

我也邪恶地猜想，没准儿是毛拍桌子以后托人带的话呢，嗯，朱老总很适合干这个活

当老毛说“对事，也要对人”，“历史上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的时候，

恐怕更是牢牢记着当年的不愉快吧

达雅老师，不如继续写“邪恶的文革”。

毛从来都是要当一把手的

彭也从来都是独当一面的

两个人对自己的判断从来都是自信满满 不然也不能当机立断了

这样两个人观点有冲突时有那么容易调和的吗？

毛在庐山上是有政治压力的

彭搞军队的 他批评毛 犹如站在岸上指挥水里的人学游泳 固然旁观者清 可当局者的压力他是分担不了丝毫 毛怎么会不警觉 怎么会觉得没有企图 从来就不是占了道德的高点便可以解决一切的

中共领导人，在下还是很欣赏彭的个性的，有人把他的性格贬得一个钱都不值，不太可取。

毛，那当然是最高峰，还有周也很了不起。

其实根本问题是你说的，会议一开始“纠左”的时候，

被纠的那些“左”是在河里游泳的，老毛是他们的教练兼队长，那怎么“纠”都能接受；后来来了彭德怀张闻天这些岸上的，那水里的这些位就受不了了，“你谁啊？你又不下水，尽说快活话。”然后就找老毛“出来讲话”。

我觉得老毛对老彭看得还是比较清的，不然无法解释老毛一开始认为老彭也就是提个意见，事后给老彭争取待遇。但是老彭再说下去老毛这游泳队就要散伙了，那老毛就不干了，于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这其实是下令“我不拦着了，你们放翻了他”。

“对事，也要对人”，“历史上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是下达动手令，老毛用了好几次的。

咱们这种不相关的后人，远远欣赏可以。作为当时人，当他的上级、平级、下级，都很不舒服。

假设一下，你有机会在

彭德坏

刘伯承

粟裕

林彪

聂荣臻

中一个的直接领导下打仗，你最优先选哪个？最不愿意当谁的手下？

我最优先选刘伯承，最不愿意当彭德怀的手下。

百团大战吃了亏之后，转战陕北本来彭总要陈赓，陈赓宁可南下跟着刘伯承。

赞达雅好文！彭总的性格很直，党内树敌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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