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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天主教来到了我们生产队 -- 逐日夸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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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天主教来到了我们生产队

电影the mummy中有这样一个镜头,那个猥琐的男配角在碰到复活的大祭司时,拿出一大堆宗教物事,基督安拉的一大堆,最后用蹩脚的中文说“菩萨、菩萨,救救我”时,不仅放声大笑,感觉这个导演太有才了!笑过之后不仅想,这家伙怎么和咱们中国人这么像,对于宗教带着这么一种功利的态度。宗教很少出现在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国人只有在需要时才会想起宗教,例如贪官感觉快死到临头时,会到庙里烧香,会找道士解卦,也有可能跑到教堂里向基督祈祷。总的说来,国人很重视现世的利益,对于来生怎样,就很少过问了,而且儒家一直强调的是百姓对于世俗政权的义务,而不是对虚无飘渺的上帝的义务。所以中国人当中非常虔诚的宗教信徒很少,就是有一些,像梁武帝这样的人在历史上都是被当作反面的可笑的教材来用的。当然也有一些非常忠诚的信徒,不过感觉这只是少数。

下面说几个天主教在老家那农村传播的事情,以佐证我的看法。

我不知道基督教、天主教、新教以及东正教之间究竟有着那些不同,模模糊糊感觉和“三位一体”以及圣经解释权有关,所以我实在不知道在国内传播的究竟是哪一种基督教。不过我去过上海徐家汇那号称东亚第一的大教堂,知道那是天主教的教堂,还知道TG和天主教教皇之间合不来。所以我认为在国内传播的应该就是天主教。

改革开放后,不知不觉间,天主教在中国大地上悄然开始传播,坐火车或汽车时,常常不经意间就能看到屋顶上直立着十字架的小教堂。对于天主教具体的信徒数量、传播情况,我不清楚。我只说说俺们生产队的事情。印象里在1998年的时候天主教开始进入俺们生产队,天主教在中国应该很早就有基层组织,但是信教群众较少,如我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上高中的那个镇上就有一个小教堂,不过传播的并不成功,我的房东老太太每天能聚集起十几个小老太太凑成好几桌麻将,没听谁说起过信教的事情。来俺们生产队的传教人员是隔壁村的一位小学男老师,在我们生产队一位老太太家设立了一个传教点,召集了一帮信教群众每周六聚会一次,传教无非就是讲解圣经,让信教群众背一些祈祷词以及圣经片断。到了1999年的时候,这个点的信徒已经有了十几位,生产队绝大部分的年龄大一些的妇女都成为信教群众,看起来天主教传播的很成功。

刚开始,我母亲并没有参加这个天主教聚会。就有一些老太太来劝说我母亲信教,理由并不是你现在信教了,来世就能得到解脱,而是对我母亲说“你身体不好,干吗不信教?信教对你身体有好处的”。抱着对身体有好处的目的,母亲也开始每周六参加聚会。有一点要命的是,农村妇女很多不识字,而那些拗口的圣经片断很难让她们一下子记住,于是每次聚会的时候,传教人员就将当天讲解的圣经片断写在一片片纸上,让她们带回去继续练习。于是每天晚上我父亲都要对着纸片上的字一遍遍念给我母亲听,直到记住为止。

信教的群众都是年龄较大的妇女,而且身体都不是很好。这些人信教的目的和我母亲一样,都是为了让身体不生病。她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我不得而知,很有可能是传教人员为了打开局面而这样告诉她们的,想想看,对没有知识文化的农村妇女解释受苦、受难、耶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正常情况下,听到这些,她们会一脸茫然地离开。如果上来就告诉她们,快来信教吧,保你身体健康,她们保准有兴趣。如果事实的确如此的话,那么这天主教的宣传有点类似于某某功了。当然,生产队那的天主教并没有教人们生病的时候不要看医生,信教点的群众是有病必治的。所以从信教的目的来看,这些信教群众无一不是功利的,她们并不是为了死后上天堂而信教,也不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安慰,而是为了使身体保持健康。当然,这种功能还是被许多人怀疑的,这些持怀疑观点的都是农村那些身体强壮的男人们。例如我有一个邻居,年纪比我父亲还小,但是按辈份我得称呼他爷爷,这位爷爷就说“这都是瞎扯,要是真的这么灵的话,那医院岂不是都要关门了”。所以,生产队传教点的信徒绝大多数都是大龄农村妇女,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传教点老太太的小儿子,是一位鳏夫,脑子不大好使,但基本还是正常人。

农村妇女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见过大世面,对宗教和邪教之间的区别还不明白。1999年,国家开始整治某某功时,确实吓倒了一些这样的信教妇女。那年秋天,我回老家,刚进家门,就有这样的信教群众到我家来看我。当然按辈分我得称呼她姑姑,这位姑姑一看到我,就和我套近乎,说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这让我感到很奇怪。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开始问我,她们还能不能继续信教,国家会不会把她们关起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于是我临时担当起了TG的宣传员,宣传我们国家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某某功是怎样的不好、国家禁止的是某某功而不是她们这样的宗教。其实那时的我对于宗教和邪教之间究竟有什么具体的不同,也不是特别明了。我只是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放心吧,国家不会为难你的,继续信教,没问题!得到我的保证后,这位姑姑心满意足地走了。

母亲对天主教的信奉此后开始逐渐升温,寒假回到家里的时候,我也得经常照着纸片念一些主啊、神的给她听。不过开始的时候,母亲嫌我念得没有父亲好。因为我照本宣科的时候,习惯性地冒出普通话,而母亲对这不感冒,没办法我就用老家的方言念给她听,每天晚上还要我用收音机找香港的天主教电台给她听。当然母亲并不知道还有天主教的电台(我那时也不知道),这都是传教牧师告诉她们的。到2000年过完年的时候,生产队的传教人员告诉她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们可以参加洗礼成为正式的基督徒了。其实,母亲她们这样的农村妇女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区别,她的认识还是功利的,很直接,要想真正对身体有好处就必须经过洗礼。不过,在没有参加洗礼前,母亲对洗礼仪式好像感到比较惊恐,她的理解好像是洗礼和洗澡差不多,但是要男男女女在一块(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听说、怎么理解的,这些确是她的原话,冏)。

不过后来,生产队的信教人数大大降低,现在固定人数包括传教点老太太的小儿子在内共是五位。造成信教群众脱离的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她们认识到宗教是统治阶级的麻醉剂,而是因为她们有别的事情做了。老家所在的县是毛绒玩具出口大县,进入新世纪后,我们那的毛绒玩具产业急速发展。说到产业其实很简单,整个产业就分为两个环节,大工厂负责承揽海外订单、购买原料并负责原料的初加工,然后将后面的活委托给众多的小工厂去作,由小工厂进行最后的加工。说到小工厂其实就是一两间房,小工厂所有的活都可以由工人带回家去做,这样的小工厂也分散于城乡各地。有了这样的小工厂以后,母亲这样的妇女就成为这个产业当中最末端的工人,每天将原料带回家完成最后工序,然后将做好的布娃娃送到小工厂就可以了。有机会挣钱后,谁也不去信教了,就将全部的心思放到了做布娃娃身上了。“能挣到钱”就这样将群众从天主教转移到了小乡镇企业中去了。

不过,就是没有小企业的出现,天主教在俺们生产队的传播也不一定很顺利。因为长时间后,带有功利性目标的信徒们实现不了当初的目的,自然也会退出天主教的。今年秋天回家的时候,一直坚持信教的大伯母身体血压一直偏高,医生说是高血压。农村妇女就喜欢在背后议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信教信出高血压来了”。你说,有这样想法的人能成为忠实信徒吗。

最后,个人认为,天主教在中国一直之所以不是很成功的一个重要方面的原因在于,天主教没有实现本土化。天主教很早传到中国了,至今也有四百年了吧,但是传播范围并不是很广泛,比起中国其它两种外来宗教佛教和伊斯兰教,天主教的传播范围和信徒数量则逊色很多。现今的中国什么都喜欢讲中国特色,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之类的等等。说到宗教上来,天主教的包容性太小了,一直倔强地坚持自己的一套体系,而不像佛教,到了中国就有禅宗(伊斯兰教不熟悉)。这说起来有点抽象,不是那么直观。还是说我们生产队的事情,生产队的传教牧师对信徒有一些特殊的规定,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天主教信徒不能磕头。中国农村每年有很多祭奠先人亡灵的活动,大年三十、清明都要进行祭奠,祭奠先人很重要的就是要磕头,要以头跄地。天主教的这个规定,很多农村人不理解,有抵触情绪。不过像清明这样的常规祭奠活动不磕头,农村人还可以容忍。但是如果家里有亲人去世,还不让磕头,这可有点犯了农村人的大忌了。还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向我询问可不可以信教的姑姑,她一直坚持信奉基督。前几年她的丈夫得了脑溢血过世,按习俗,棺材离开家门时,作为妻子要磕头告别的,但是这与基督的规定不符,这位虔诚的姑姑坚决不磕头,不仅惹得亲戚邻居说闲话,连子女都老大不满意。想想看,连这样一些细枝末节、虚头巴脑的仪式礼仪都不肯适应中国国情做点改变,这天主教怎么能在中国大地上吃得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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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

其实不管到哪里都能看到中国人的功利性。我听到的故事是两个新人原本对参加教会活动很热情,很虔诚的样子(那个地方很荒凉,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社交活动)。当两个人好上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教会。

家园 花。基督教不许祖先崇拜,黄帝孔子等都是不可以崇拜的。

这是一神教的基本特征。

家园 花谢!

具体原因真不知道,一直感觉很奇怪。

家园 给个链接,从学术角度看天主教的中国化及其失败

历史总是在重演。中国水深土厚,只有入乡随俗的道理,没有数典忘祖的根基。倒是新教,灵活一点,也更能吸引城市年轻人。

从明末清初天主教传教看中西两种文化的冲突

个人的感觉,“圣”“经”“上帝””天”“主”这些字汇和它们的组合被我们拱手让给基督教了。重建中国人的信仰,就要把这些拿回来。

家园 送花

学习了,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好像出错了,送给楼下石工兄的。

家园 先富论一来,中国人的信仰都变成拜钱教了,起码在可见的几十

年以内,是很难改为其它主义与信仰的了。要么其它的教也包装上拜钱教的外衣,比如说像传销模式,可能还有点戏

家园 不尽然啊

我们那里拜上帝的越来越多,教派也越多了。原来大家都是在小教堂里做礼拜,后来和教堂有了分歧,就各拜各的,每派的礼拜方法都不一样。

都是互相指责对方要下地狱的,我看根子还在钱上,教主们分赃不均瞎忽悠。

拜上帝的这几年发展很迅猛。

家园 作者说的情况和我老家很类似

但我敢肯定作者不是和我一个地方的,也是90年代那会,基督教(也可能是天主教,我也分不清)在我老家农村发展的比较厉害,招了很多信徒,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农村老太太,年轻人基本没有。不过让我很佩服的是,那些老太太基本不认字,但却能大段大段的背诵圣经,平时就像念佛经一样的念。有一天,一个信教的老太太上我家串门,跟我奶奶宣扬上帝造人的那一套,我随口问她:“难道这些汽车、飞机也是上帝造的吗?”结果,她一句话就把我给堵回去了,她说:“那是上帝造的人造的!”

家园 其实拜钱比什么都不拜的好些

象索罗斯那样钱也不拜的破坏力更大

家园 很生活化,观察仔细。曾经遇到

某老太太问自己刚刚大学毕业的孙女:“是中国的菩萨管事还是外国的菩萨管事?我觉着是中国的菩萨管事,是吧?”

家园 我们那儿信教的另一重要功能

就是目前都住楼房了,原来的乡里乡亲见面都不容易了,信教后大家有固定时间聚会,又有议题,所以老太太们还都挺积极,是不是会向下一代转移不好说,好在我们的下一代爱网络会超过爱上帝。

家园 天主教廷有多次讨论,目前结论是祭孔祭祖不是宗教活动

利玛窦在明末已经指出这一点,他不但是从实用化角度出发,而是从神性的高度出发,和徐光启等思想者讨论,得出较为中肯的结论。他们认为,祭祖、祭孔都是中国人寄托对先人追思的方式,和教义教规不冲突。

其实最严重的问题,是“天主”、“上帝”"天"这三个中文里古来已有的称谓的哲学意义。利玛窦的结论是,中国的称谓是无意志的泛自然神,和天主教的神并无冲突。这样“天主教”的名头才保存下来。

利玛窦的反对者以祭祖祭孔为宗教活动,以“天主”、“上帝”为异教神灵的称呼,号召抵制。他们用“陡斯”(Theos)来称呼,并对教廷施加强大的影响,最终教廷于1735年发布敕令,宣布禁止中国教徒祭祖祭孔,敕令传达到中国后,教廷与康熙发生严重的冲突,最终导致天主教被禁。

一直到1942年天主教廷发布敕令,宣布不限制教民祭祖祭孔,烧饼又翻回利玛窦这边,不过200年已经过去了。现在重启讨论,首先是因为解放后禁止祭祖祭孔,现在还没有广泛意义上的恢复(公祭孔子、宗族祠堂、家里供奉祖宗牌位)。正因为礼俗恢复过程的不规范(没有强力集团出来规范),才会和正在恢复中的教会活动(本身也相当不规范)发生冲突。

沙发
家园 我的房东也差不多

早年每星期去教会做礼拜,后来和一帮同去的台湾太太混熟以后就改成每星期聚在某家打麻将了。

家园 你应该开个培训班。

  给那些传教士讲请用耶酥的理论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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