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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先辈遗事(一) -- 巅峰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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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先辈遗事(一)

这篇东西,是《我是协警》的一部分,之所以单独抽出来发在这里,是因为几位河友的建议(铁老大、纹石、长颈鹿等诸位,小的在这里谢过了)。而之所以写这篇东西,是受伯父的嘱托,他两年前要我写出来(可惜一直没时间,后来几位老前辈整理了一些资料,我在里面引用了许多,前几天没事,我自己也问了村里的一些老人和舅舅、父亲、母亲他们,外加自己一些回忆整出来的)而这一切,缘于一篇报道。

——————我的废话比较多的分割线————

大约是2007年6月底吧,因为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伯父了,借去市局办事的机会,我去伯父工作的市烟草专卖局。

刚进门,话还没说两句呢,伯父突然想起什么来,大声训斥:“你是怎么搞的?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第3军司令部怎么写在‘架桑’!”

“第3军司令司令部?什么第3军司令部?”我当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那不是我的错!”

让伯父大发雷霆的,是颗日军遗留的航空炸弹,两个月前的2007年4月27日上午,泗交镇架桑村民工在进行漂流旅游工程施工时,在河道里挖出来的。

接报后,泗交派出所张所长立即带领民警在第一时间赶到,封锁现场,并迅速向局领导汇报。

张局长、孙政委和市局治安支队协商后,研究决定由治安大队裴大队长带领民警就地销毁。

经民警现场勘查,从外观上看,炸弹长30余厘米、直径10多厘米、重约15公斤,弹体锈迹斑斑,尾翼已经腐朽脱落,可以确定为“中条山战役”遗留未爆的日军航空炸弹,但引信依然完好,仍然极具杀伤力,杀伤范围在50米开外(整体销毁过程,我看了录像和照片的)。

民警们分外谨慎,赶忙查找有关战史资料,询问有关专家,原因很简单,日军在“中条山战役”时,是使用过毒气的嘛。

下午6时,在排除毒气弹的可能后,民警将炸弹运到离架桑村2公里外的山后面,埋进80余厘米深的土坑里,聘请专业爆破人员用炸药、雷管将其销毁。

对于公安机关尤其是治安系统的民警来说,是件普通的事。但上世纪日军对中国的侵略不但给中华民族带来巨大的生命财产损失,而且其拒绝反思的态度,严重伤害着中国人民的感情。这场战争遗弃的未爆炸弹、炮弹、化学武器等还在危害着中国人民的安全,一旦被发现,义愤填膺的各路媒体,纷纷刊登是毫不奇怪的。

当初,在写这篇消息时,我是花费了点功夫的。无论是八路军、新四军,还是国民革命军,凡是抗日殉国的,他都非常尊重。而且,据史料记载,爱国将领、国民革命军第3军军长唐淮源将军,就在距此地不远自戕殉国的。他不但被追赠为陆军上将,还有文章说他与朱德总司令相交深厚,且义结金兰。因此,我专门提了唐将军殉国之事,可惜被李保国副局长删除了(当时他分管办公室工作,而当时的办公室张开亮是看不了材料的)。

不过,李保国副局长保留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为了强调当时战斗之激烈,我特意写到泗交镇唐回村,当时为国民革命军第3军司令部所在地。

问题,偏偏就出在这“司令部”上,有些媒体在刊登的时候,图省事,移花接木顺便把第三军司令部移驻到“架桑”了,而伯父呢,还偏偏就看到了一篇这样的报道,作者里面赫然有我的名字!

毋庸置疑,因为当时县公安局这方面的东西,就是我一人的手笔嘛。

伯父很是不安,让同事帮忙查了一下,发现网络上不但流传很广,而且大都如此,并且还有香港媒体刊登!

“国内群众、海外华人、华侨的看到了,至多认为媒体胡说八道。可如果日本人看到了,他们会认为中国人连自己的抗日历史都搞不清楚,还谈什么道歉啊、赔偿之类的?如果再一炒作,那简直是国际笑话!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侄子啊!”

伯父认为,这不止是粗心大意,简直就是不负责任!而且,出现这样幼稚的错误,是不可以原谅的!

好在,我这次并无大错,赶忙从电子邮箱里找出自己的原稿让伯父过目,伯父这才消气。

之所以说没大错,是因为我还是有错误的,没有写清唐回和架桑的关系。第3军司令部是在唐回,而架桑呢,在唐回以北不远处,寸性奇将军率领第3军所属之12师奉命由此夺路出击,如果不提第3军,而直接写12师则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要特别提到的是,寸性奇将军在后来的突围行动过程中,自知无力回天,亦拔枪自尽。继忻口战役第9军军长郝梦龄与第54师师长刘家祺之后,再写一军之中军、师长同时殉国的悲壮史诗。

既然我没有什么大错,伯父很自然慢慢就平静下来,继续聊天,话题呢,就围绕着第3军、唐淮源将军,这位在 “中条山战役”甚至可以说是抗战期间,牺牲在夏县境内最高级将领。当然,也有寸性奇将军。

对于这段战史,我是了解一点的,因为日军突袭泗交镇唐回第3军司令部后,继续攻占的泗交镇马甲匣自然村,是我在山里的祁家河派出所工作时的必经之地,这个村寥寥数家,坐落在山谷中,公路穿村而过,两旁风景很是不错。

而日军紧接着的攻击目标:第5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乡马村,不但是我所在派出所的辖区,而且是全乡最大的村子。我和当时的同事小兵、老李他们到这个村子次数要多的多。也就是和村里群众交谈的时候,意外得知到村里曾有供奉阵亡将士的小庙。

但让我非常困惑的是,无论是架桑、唐回一线,还是马家匣、马村一线,沿途均是悬崖峭壁,峡谷险峻,易守难攻,从动辄被冠之以“阎王峡”等名称,可以想见地形之险要(我一直说那里是打仗的好地方)。

在一些主要路段路上,就是用石头砸,也能把下面路上的人砸完,因为攻方根本无法爬上去。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第3军司令部还有第5集团军司令部,怎么会轻易遭袭?

伯父的回答是:“伞兵!据当地群众说,当时日军在主要地段、各主要制高点附近全部空投了伞兵!”

后来,在一批老干部编写的史料中(主要资料来源于市里编的《河东军民血战日寇纪实》,但许多资料也说到日军在“中条山战役”中大量使用伞兵),也看到一些资料说,上述目标均为日军突袭部队和伞兵联合攻占(垣曲县城,在许多资料里说直接为伞兵所占领)。

我立刻明白了:“这里险要不假,但也复杂,如果日军空降伞兵,而后偷袭占领主要制高点、路段后,各部队会立刻被分割包围,首尾不能呼应,攻防顿时易手。而突围时,各部队只能在枪林弹雨下冲锋!”可以想像的到,当时第3军将士们的突围行动,是需要何等的勇猛、无畏,付出的是怎样的牺牲!

后来,消防大队薛大队长邀请我前往架桑漂流,沿途犬牙交错的悬崖峭壁,和着咆哮的河水,犹如那抗日将士“前仆后继、奋勇搏斗,嘶杀之声、山谷为震”的雄姿和冲锋的呐喊声,久久回荡……

我们夏县很早就有共产党活动(1936年3月27日,被刘少奇誉为“群众领袖”的嘉康杰领导“中条山暴动”,虽然规模小,但是土地革命时期北方为数不多的起义,也是山西省除平定起义后的另一次起义。1938年公安局起义抗日,这些以后我会写到的),抗日战争时期属于太岳区条西地委(后改称“太岳三地委”、“太岳五地委”,地委驻地在夏县瑶峰镇神头岭)领导,算是八路军的老根据地了,1939年在此地活动的正规军多达一万人(五十八团、政卫四队等,如果和自卫队、民兵一起算,有三万之众)。很自然的,就聊到唐天际支队、康俊仁支队(属386旅,康俊仁牺牲前任太岳三分区司令员,如不牺牲,建国后当将军大约是没问题的),而最多的话题就是中条山抗日游击队十支队了。

虽然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在夏县先后有七支之多,其中不乏有被编入八路军总部特务团的精锐(今年嘉康杰的夏县中心县委警卫部队),但因为各方面原因,目前十支队却最是有名,这可能和十支队的人在本地工作比较多的缘故吧。当时,这支部队属中共晋豫区条西地委领导,地委书记、军分区政委是后来的中国驻美国首任大使柴泽民。

我最早知道这支部队的故事,是外公的缘故。

杨德山支队长是外公七拐八弯的亲戚,周围村里有许多人跟着他打鬼子,也都是拐弯抹角没过“五服”的亲戚。而最早协助杨支队长组建队伍的,就有我母亲的俩姨夫什么的,也就是我的老姨夫。

外公也曾被叫到部队上的,姥爷赶忙去找杨支队长,他只好跟着回家。可以理解啊,姥爷亲兄弟五个就外公一个独苗。因为是亲戚的关系,托付起来更可靠,姥爷、外公、外婆最后负起掩护的任务。

对于这些,外公没说过自己,只在我小时候很崇拜的说起游击队故事时,他老人家嗤之以鼻:“那有啥!你老姨夫他们就在游击队上!”

倒是外婆,很喜欢唠叨些这些故事,而且总是说:“好爷来(“爷”念“ya”,晋南方言,惊叹的意思)!你不知道当时叫人多害怕!你老姨夫他们刚开始总藏在你老舅家阁楼上开会啥的,后来也到过咱们家,有时一连就是好几天。我做饭都非常小心,半夜冒烟,很容易让人怀疑呀!做好了,他们就放下绳子把篮子吊上去。鬼子知道你们家有一个人在游击队干,立刻就杀全家,让人整天心都提着!”

而外公呢,则满不在乎,总是这样:“哎呦呦(晋南方言,大抵是“切”的意思),怕啥?那有啥好怕的!”

外婆这时就有点生气:“就你说的?那还不叫人害怕!”

外婆讲过很多前辈的事,但当时的纪程只当故事听,不大用心,能记得的,实在不多。

其中一位,且还是叫老姨夫吧(另一位则南下四川,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知道最后是从四川省工业厅厅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就知道的,还是看《条西烽火》、《抗日十支队英雄谱》、《夏县革命老区》等一些资料和外公、外婆讲的故事中知道的,下面相当一部分资料就引用那些文章中的记载),算是跟着杨支队长比较早的,也是打鬼子比较早的。

1938年冬,老姨夫跟着还是夏县三区牺盟会秘书的杨支队长,在日军驻地的堡尔村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救亡运动,恰巧一个日本翻译在村里抓鸡、抢牲口、拉女人,俩人巧妙安排,用手枪击毙了这个鬼子,吓得其他据点日伪军龟缩在据点,不敢出来。

根据老姨夫的战友、抗日英雄杨廷贵的回忆,他们在1941年“中条山战役”后开始拉队伍,手里就只有一把“十子连”。

这位老姨夫非常想要枪,想得手心直发痒,便拉着杨支队长、杨老英雄去见柴泽民政委,要求再给发几支手枪。

柴泽民同志,就笑着给他们讲道理,大意是他们只能从敌人手里“要”,并问能不能在三五天内弄到件武器。

老姨夫和杨老英雄呢,面面相觑一阵后 ,立下“军令状”,要在五天内弄到武器,否则就不来见柴泽民同志。

当然,柴政委很是体量下面的难处,临走时发给他们一把手枪,五把步枪,他们的高兴劲就甭提了。

让人更高兴的是,他们的运气还真好,当晚杨支队长就说接到侦察员情报,说有辆日本马车从运城去夏县运粮,就商量怎么怎么搞一下子,好完成向柴泽民同志立下的军令状。

第二天一大早,杨支队长就带着杨老英雄和老姨夫隐蔽在夏县、安邑交界处土高埝后的庄稼地里。

这什么让人最急呢?嗯,就我的感觉,一般来说是,等人!

他们呢,从一早等到中午,说是“心急火燎”,恐怕都不是“心急火燎”可以形容的。

可还有让更上火的事呢,饿了好办,他们早有准备啊,啃块玉米窝窝头垫吧垫吧就过去了,问题是渴了没水喝,只好忍着。

这心火就上来了:“是不是情报有误啊!”就这样,等不到还不敢离开,如果刚离开,那日本马车来了,可就太冤了。

当他们心急如火的时候,有辆马车就从运城方面过来了。越来越近后,就看清楚了是一辆搭着围蓬的马车。

这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赶车的鬼子,车里躺着个烫发女人,车后跟着个骑大马(老人们都说,小鬼子的人小,但马不小,块头很大,当然,“小日本”、“小日本”,还是有一样是小的,那就是小尾巴)的鬼子,手里掂着把盒子枪。

当马车到跟前,杨支队长他们就大喊一声:“不准的,缴枪不杀!”

看过电影的人,都晓得鬼子们不管遇到啥事,,就先“八格牙路”。

这一说,可就耽搁时间啊,还没反应来呢,杨支队长一个箭步飞跃上车,就把车辕上鬼子的短枪夺到手里。杨老英雄和老姨夫呢,跃上土埝去弄车后骑大马的鬼子,一个上去拽腿,一个夺枪。当鬼子们弄清怎么回事时,这枪就全部落到杨支队长他们手里了。车内那个女人吓得瘫痪如泥,浑身瑟瑟发抖。

杨支队长把俘虏押到史家村(杨支队长家都在这里)一审问,原来赶车的是个鬼子兵,押车的是鬼子翻译。不过,从后面鬼子的反应看,这车内的烫发女人来头比较大。

为什么呢?因为这女人是运城皇部(指挥部)山口司令的情妇,侵华时从朝鲜带来的朝鲜姑娘,山口司令许给夏县宪兵一个头目做夫人的……

游击队的行动,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不过,被蛰的不是游击队,却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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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家园 【原创】 先辈遗事(二)

先辈遗事(二)

前面说,游击队捅了“马蜂窝”,而被蛰的另有其人。

谁呢?夏县鬼子皇部!

为什么这么说呢?

山口司令听说情妇被俘,恼羞成怒,急电夏县鬼子皇部,要不惜一切代价三天内交回人。否则,夏县的鬼子“统统地死啦死啦的!”

这夏县鬼子皇部可就发了愁!

三天?三天到哪里找那些“土八路”去?都说“土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那时他们笑话八路之“土”。

可真要打起交道来,在鬼子眼里,“土八路”都是一群吃风就飞、喝烟成仙的主儿啊!闻着他们的味,看到他们的影,紧追慢赶都能追没影了。更不用提,现在连他们的影子都不见。

找不到人是吧?这鬼子呢,也乖,学会弯腰了。

夏县鬼子皇部命令:堡尔村驻军要大摆宴席,宴请各村村长。他们是本地人嘛,请他们和游击队联系,要求和。

这可是1941年8月,鬼子还挺硬气的时候啊,竟然向游击队求和。《铁道游击队》(好像是这部小说)啊啥的,里面讲鬼子求和,也就是他们架快倒、屋快塌的时候嘛。

这十支队,还在刚开始拉队伍,不过几个人的时候,就让鬼子削尖脑袋求和。如果说牛,也还真够牛的!

杨支队长他们研究后,就向鬼子提出俩条件:第一,换回鬼子抓去的我5名群众,第二呢,给我方部分武器、弹药。还特别说明: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这两项条件,潜台词也是明摆着的:第一,以后不要乱骚扰我们的群众;第二呢,我手里家伙好了,腰杆子就更硬了,以后想什么时候打你们这些“狗日的”,就什么时候打你们这些“狗日的”。

鬼子也不傻,不想答应。问题是,游击队很强硬,谈了一天的判,寸步也不让。

要说这“鬼子”就是“鬼子”,你大、他就小,你高、他就矮,你硬、他就软,最后软趴趴的答应了。

第二天,在堡尔村和史家村中间路段(这里有条河,我方可以埋伏,而鬼子行动很远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进行了交换。抗日军民欢天喜地呀,唱起了《游击队之歌》:“没有吃、没有穿敌人自有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这歌词,唱的还真不假。

当然,既然是“游击队”,这样的好时候,还真不多。大部分时间,还是“游击”的,也就是有好处“击”一把、没好处赶紧“游”。

印象深刻的比较深刻的,是外婆说的又“击”又游“的”事。

一天傍晚,大老姨夫、副官处张学斌主任带着几名游击队员(外婆说起来,总是“你老姨夫、张主任几个”),埋伏在鬼子炮楼所在的堡尔村西面大约一地里的姚暹渠河堤上,鬼子翻译带着人骑着东洋大马过来,他们立刻就用子弹给鬼子点名,鬼子翻译翻身落马,呜呼哀哉。

鬼子的大队人马看到这群“土八路”胆子太大了,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行动,就立刻扑了过来。

看到情势不对,游击队员们急忙“游”开,“游”到什么地方呢?堡尔村的老舅家的阁楼上,而后对姥姥他们说:“你们赶紧把孩子啥的抱出村躲躲吧!”

大家问了,这堡尔村不是有日军有炮楼吗?怎么往鬼子窝里钻呀?

嗯,这是取“灯下黑”的意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如果按罗荣桓元帅在山东的说法,这叫“敌进我进”的“翻边战术”。

而鬼子们,游击队员们前脚进屋,他们也后脚进了村子里,翻箱倒柜,挨家搜查。

老舅家和杨支队长的关系村里人都是知道的,消息迅速在全村传开:“哎呀!他姨夫几个,在河堤上又把日本人从马上打下来了!”

但是,每一名群众知道游击队员们跑进村子里了,可恁是没有一名群众当汉奸通风报信。

无论是歌词里,还是标语都有这样的词:“军民鱼水一家人”。只有真正把群众这滩“水”搅成“汪洋大海”,军队这条“鱼”才能自由自在,想“游”哪儿到哪儿。

就我看,公安工作,也应如此。

外婆她们呢,赶忙把做的军鞋呀、衣服、米面什么呢,藏在事先门槛下挖空的石头地窖里。

按外婆的说法,鬼子、伪军闯进家里,会把整个房子翻过来,见啥拿啥,拿不动的就砸,砸不动的,就烧!

东西藏好后,她们就抱着孩子赶忙或者往山里躲、或者到我家所在的上埝底村躲(村外有好几处地道,但每处出口却只有两个,太少了点,我们小时候总打着火把钻,出来被烟熏火燎的像唱戏的“三花脸”)。

在我们村躲,是因为副官处张主任是我们村的,村里参加十支队的人比较多,是十支队所谓的“老窝”之一(一字之差,下埝底却是国民党领导的八支队老窝,解放后,两个村要合,怎么也闹不到一块,只好最后分开)。

说到这里,外婆总是很感慨:“那时,三天两头,大半夜了要出去躲鬼子,如果到你们村,就照着你家窑洞顶上的老柏树方向走,以后都成习惯了!”

“哈哈,整个一‘林冲夜奔’呀!”我后来看过《水浒传》后,就喜欢用这个词形容他们。

这倒不是我没心没肺,而是为自己家的老柏树还曾给抗日出力而高兴!

“夜奔”倒没什么,打不过就“游”嘛。

但最可怕的,不是“跑路”,而是被堵在家里。可外婆偏偏就遇上过一次。

杨支队长忙于抗日干革命,每天都四处奔波,顾不上家里,女儿经常托付老舅家照顾,对外则说是我姥姥的小女儿。

时间有多长呢,据说是从“丫丫学语” 直到快出嫁的时候。外婆说:“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先让她吃!”就这一句话,就可以想到大家对杨支队长女儿抚养和保护工作的重视。

但这次遇险,却是在外公家,那地方也是主要隐蔽的地方。

那天,杨支队长的母亲、女儿到外公家隐蔽。

据外婆说,当时杨支队长的女儿正在炕上玩呢,突然一名日伪警察局特务系“灭共班”的人闯进门来。

“灭共班”!瞅他们的番号、名头,可以想见他们的目标和手段。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灭共班”队员,在炕边坐着的外婆顿时紧张起来,平时总能提前得到消息,藏起来的呀!

看到杨支队长的女儿,那“灭共班”队员劈头就问:“这是你家的女儿?”那当然赶忙点头称是啦。

那名“灭共班”队员,却有怀疑,问杨支队长的女儿:“你爹叫啥?”

外婆更紧张了,虽然平时老人们总教杨支队长的女儿应付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可还真怕她答错!

她要说出杨支队长的名字,问题就不是用“严重”这个词可以形容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又闪进来带队的伪警察局特务系警长郭中兴(解放后任军分区司令员一级的职务),他是负责带领“灭共班”的!

这可要人老命了!这位伪警察局特务系的警长,和老舅家是一个村,认识经常走亲戚的杨支队长母亲、女儿。当然,还有外婆。

外婆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上了,心想:“这下要遭殃!”

可没想到的是,郭警长看到杨支队长女儿,立刻笑起来,对先进来的“灭共班”队员说:“这是咱掌柜的女儿!”

“掌柜的”,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如果朋友、同事之间称呼,一般指“本家大哥”的意思。

外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在日伪警察局干事的,怎么叫杨支队长‘掌柜’的?”

更惊奇的事还在后面呢,郭警长又笑着问杨支队长的女儿:“你爹呢?”而杨支队长的女儿虽然没回答,却也不害怕。

每当听外婆说到这件事,外公都是“哈哈”大笑:“这一点都不奇怪啊,当时‘灭共班’可以说都是游击队的人!”

我当时还小,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十支队是共产党的武装呀,怎么和‘灭共班’掺和上了?”

在参加工作后,看到老舅编写的、由柴泽民同志题字的《夏县革命老区》、《抗日十支队英雄谱》、《条西烽火》等一些资料,才知道,所谓“灭共班”,是典型的“白皮红心”。

日军组建宪兵队、伪警察局、新民会时,因为没多少人愿意当特务、汉奸、警备队员,恼羞成怒之余,便到处抓壮丁。既然是“抓”壮丁,自然就存在便饥不择食的问题,只要是适龄男子你就跑不了。

游击队这边呢,有些同志因为秘密工作原因,是呆在村里的,一不留神,就被当做“壮丁”抓了。

既然要这些特务、汉奸、警备队帮助“日本皇军”剿灭共产党“土八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不发枪是说不过去的。

而游击队呢,刚组建的时候,最发愁的就是枪支弹药问题。

现在可好,“皇军”发给大家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等都等不来的好事啊!

当初,为了搜集情报,游击队就派人打入日伪要害部门,搜集情报,有些在警察局什么的要害部门还是“红人”, 郭警长就是这样一位,还有一位贾志斌,也比较牛。

现在呢,有同志被抓进去了,身份没暴露不说,还被编入宪兵队、警察局、新民会,先进去的党员陆续便把后续被抓的人整合在一起,而后继续发展党员。

随后,为了工作需要,已经有一定位置的党员,以叫熟人的名义,又陆续把组织上安排的一批党员按照这种“打进去、拉出来”的办法,打入日伪内部,继续扩大战果。

这些“虎穴奇兵”,明里是“特务”、“汉奸”、“警备队员”,暗地里既能搜集情报,又能掌握到枪支弹药,还能借日伪之手杀汉奸、除特务、为领导人寻找合法身份掩护,如果游击队攻打哪个地方,还能里应外合。最后,万一情势不利,或时机成熟时,还能拉出来一支武装。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这批打入的党员有多少,纪程没有掌握详细数字,但有两个数字很能说明问题。

一个数字说,到1944年,在警察局、新民会等日伪警特机构工作的党员已有二十余名。

而所谓“灭共班”呢,据外公说,一个班11个人,共产党员至少有7名之多!负责带领“灭共班”的特务系警长郭中兴,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后来,这“灭共班”归队时,全部以“灭共”名义换成清一色的好枪,还带足弹药,顺道缴获二十六支步枪、一挺机枪、一支手枪不说,干掉为虎作伥的日本胡翻译不说。还从俘虏的伪警察中,带走一批愿意上山的参加游击队。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那叫“灭共班”呐,简直就是“壮共班”嘛!

当然,这种“打进去、拉出来”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危险的。我大舅妈的前一位父亲(他的确是为我党工作,最后被评为“烈士”的),就因鬼子怀疑,而和一批警备队员被鬼子拉到县城集体杀害。

即便有这么多的自己人,即便有郭警长打掩护,但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着实把纪程外婆吓得不轻,多少年后,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负责掩护的群众,时时提心吊胆,不容易。而游击队的人,就更不容易了。

用外公的话说,傍晚的时候,他们还睡在咱们村呢,这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五六十里外山里的T村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力量悬殊,万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鬼子、汉奸堵在被窝里,游击队每晚休息都要换几个村子,即使在山里的根据地,也绝不会在一个村子过夜。即便是睡觉时,也是睁一只眼的。情况紧急,两只眼都得睁着,没办法,这里悬崖多,如果一闭眼,就掉下去了。

但在我看来,连睡觉都能睡出五六十里地(有时更多),这可真够传奇的!(当然,比长征时的红军,还是有点差距的)

在后来人看,那样的岁月,那样的人,都是传奇。可十支队里更传奇的人物,则是杨支队长的警卫员张丁卯,后来他担任了中队长一级的职务。

无论是外公,还是父亲,除了说亲戚们以外,说得最多的,也是张丁卯。

对于张丁卯,我的外公有个评价:“丁卯杀人不眨眼!”这不是说张丁卯爱杀人,而是说他的心理素质极好。

这张丁卯呢,枪法好,胆大,勇猛,但也好惹事。如果要准确形容的话,和《亮剑》里面的“魏和尚”魏大勇的形象差不多,连他的父亲都总说:“还不知道,他哪天会把天捅漏了!”(这位老人是个太过本分老实的人,儿子牺牲后,他说:“死得好,不然还不知道他以后闯多大的祸呢”。不过,就我看,他是在心里流泪吧。至于闯祸,就解放初期的情况看,还真说不好,我的那位老姨夫、四爷爷都摔了跟头)……

张丁卯还真把天捅漏了,不过,是鬼子的、国民党领导的八支队的“天”……

家园 再花
家园
家园 这坑挖得

像模像样...

花催填坑...

家园 【原创】先辈遗事(三)

张丁卯把“天”捅漏的事,我听外公简单说过,而和伯父、父亲聊天后,并看过前面说的那些资料后,则知道这位传奇人物更详细的故事。这故事,很惊奇,也让人扼腕。

1942年夏,杨支队长带着张丁卯从军分区开会回来,半道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也就是这时,刚好到了杨支队长的家。

本来呢,他们想天黑前返回山区根据地,传达柴泽民同志指示的。现在遇到这样的天气,而杨支队长因为淋雨患病(杨支队长的身体非常不好,1945年10月因病治疗无效去世,年仅27岁),不得不决定在家住一晚。

这一住就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哪个汉奸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跑去向敌人告密。

第二天,天还没明呢,县城日、伪、顽四、五百人就把村子包围了,把杨支队长家更是包围的水泄不通,村外是兵,巷里还是兵。

也难怪敌人这样大动干戈,十支队虽说只是游击队,可在周边地区影响不小,作为一把手的杨支队长这条“鱼”也不算小。

杨支队长因为病了,自然警觉性有所降低。而张丁卯因为照顾支队长,自然也困得厉害,警惕性也有所降低。

也许中国的老天爷有意眷顾打小鬼子的将士吧,就在这危急时刻,风停了,雨住了。如果够细心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大雨过后,尤其是夜里暴雨过后,四周都特别静,有人走路,稍一用心很远就能听到,更不用提这些久经沙场、连睡觉都睁一只眼的游击队员了。

可即便如此,杨支队长他们发觉的时候,情势已经非常危急。有多危急呢,鬼子已经在院门口架了两挺轻机枪,冲进院子的也有十几个,就这还不算,房子上也有人爬了上去“压顶”!

满院子手电光满院晃,让张丁卯大吃一惊,不由分说就要背着病没好的支队长冲出去。

杨支队长坚决不肯,急切说:“你别管我了!自己赶紧冲出去,能活一个是一个!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柴泽民同志的指示传达到!”

这时候,杨支队长是准备自杀的,他首先想到的是,把上级的指示传达到,而后是如何不拖累自己的警卫员,不能不佩服那时侯的共产党人。

张丁卯呢,他对警卫员的责任看得很重:“俅,怕啥的!要死咱俩一块死,要活咱俩一块活,你把我脖子搂住!”

说时迟,那时快,杨支队长刚抱住张丁卯脖子,而敌人准备冲进屋里时,张丁卯踢开房门,就朝院里扔了两颗手榴弹,趁着爆炸后的浓烟弥漫,抄着两把“盒子炮”(纪程看到过1942年腊月初三,杨支队长和张丁卯、杨占魁两名警卫员的合影,杨支队长用的是正经八百的“快慢机”,张丁卯他们用的是普通的“盒子炮”)左右开弓。

猛然的爆炸、弹雨把敌人被打晕了,看不清谁是谁,子弹、手榴弹加上院门口的机枪顿时打成一锅粥,可谁也不知道谁打谁,被打倒的哭爹叫娘,正在打的高喊:“交枪不杀!”实在没有比这更热闹的了。

可张丁卯呢,门儿清,还有比这更有利的突围时机吗?他背着杨支队长在院子里打倒五六个敌人后,冲到院门口又往外扔了两颗手榴弹,而后又是左右开弓,敌人的机枪立刻就哑巴了。紧追在后面的鬼子、伪军叫嚣着:“抓活的,别让他跑了!”

刚冲出门口,张丁卯又扔了两颗手榴弹(纪程判断,这两颗手榴弹是扔向身后、断后用的),跳下一条高土堰,不顾在脚下打出泥花、从头顶呼啸、耳边擦过的子弹,顺着山沟就往山上跑。等他们跑出二里多地了,有的鬼子、伪军还在村子里用枪弹较劲,他们没想到人早跑了。

这次日、伪、顽四五百人追捕俩人,人没抓着不说,反而被打死13个、打伤4个,真可谓“乘兴而来、死伤而归”!

后来,看到电视连续剧《亮剑》(我不大有时间看电视剧,这是为数不多看完的),看到扫荡时‘魏和尚’背着病中的李云龙突围的情节时,当时就拍案叫绝:“这张丁卯,比‘魏和尚’还牛!”

你想啊,要不是赵刚救援,“魏和尚”、李云龙只能死守,最后可能会牺牲啊。而张丁卯呢,对付的敌人比他们多不说,还背着支队长冲出来了!

当然,“魏和尚”救李云龙是在大白天,就这一点来说,张丁卯在黑夜里突围,是占了很大便宜的。但就冲着这战斗过程,可以看出张丁卯是何等勇猛果敢!

之所以评价张丁卯和“魏和尚”差不多,不止是因为他俩对自己的责任看得很重、对领导都很忠诚、突围战斗惊人的相似外,还因为他俩的牺牲,同样是“阴沟里翻船”,令人扼腕。

张丁卯这样的好身手,自然许多人眼馋。暗地里和日伪勾肩搭背的国民党八支队队长解宝胜多次要他过去,说是要啥给啥。

张丁卯呢,懒得理他。也是,他如果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人,就不会有拼死救支队长的事了。

既然“招安”不成,解宝胜就动了杀机,这样的狠角色、硬对手,少一个是一个……

家园 别的不说,光是这腿劲

刚下完大雨的地,脚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跑,更别说背着个人跑...

怎一个“猛”字了得...

家园 【原创】 先辈遗事(四)

话说解宝胜准备对张丁卯痛下杀手,这不仅是因为张丁卯不识抬举,而且他觉得自个有本钱,带领可是“虎狼之师”啊!

别的不说,就说他手下一个“小歪”的吧。只要他看上谁的姑娘,你一般没得跑。

你要说了:“这也不算啥,就现在的社会也有这样的人啊!”

嗯,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啥!

他总是每天大半夜啦,高来高去翻墙进老丈人家找老婆。

“虽然是国民党的,可也是游击队啊,你让他白天进,他也不敢呀”!

嗯,这谁呀、谁呀这是,也太急了吧?

我说等我把话说完,干嘛打断我的话,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吗?你还想不想听故事啊?

嗯,别惹兄弟不高兴,小心我挖个大坑,让你爬呀、爬呀,爬个大半年,怎么也爬不出去!

我刚才说了半天,说到哪儿了?

哦,说“小歪”横!

他可真横(废话,都说了半天了),前面的都可以不算,最多说他喜欢耍流氓呗。

但是,我只说一点,就一点就知道他有多横了(终于说到正题了):老丈人都叫他“歪哥”!怎么样,成吧?

你也许说了,这也没什么吧?

切!你敢回家让你老丈人、老爹叫你一声“哥”吗?他们不剁了你……

嗯,我还真没辙!

就那,对“小歪”来所,那真还不算个啥!

不算啥?还有更厉害的?

当然了!他小子每天高来高去,最后硬生生的把老丈人给吓死了!你有那本事吗?

怎么样?他当得起“如狼似虎”这个词吧!

要这么说,这解宝胜底气很足啊!

嗯,那是你说的!

他正琢磨着呢,张丁卯他们先来找他了,这一找,他才发现,手下的那些玩意儿也就在老百姓、老丈人(诸位大牛慎用啊,我现在没老丈人,可以胡乱说话滴)横那么一下子的本事,碰上更横的,都是一群怂包(“软蛋”的意思)!

1944年春,已经成为中队长的张丁卯、其他两个和他一样角色的刘中管中队长、杨金孝中队长去侦察八支队的的情况,刚下姚暹渠河堤,就发现四五十个八支队解匪正往河堤下的张郭店村走。

这三位中队长,都是长、短双家伙(有的人则说,张丁卯是三把,两把盒子一杆步枪),且是有名的英雄虎胆,一声呐喊,就冲下去了,吓得解匪扭头就往西逃。三位中队长就追在屁股后面,连续击毙七、八土匪还不过瘾,一直追到了二、三里之外的裴介镇陈乔村西。

看到只有区区三个人,把他们追地屁滚尿流。解匪就很恼火,“这不是欺负人嘛,我们这么多人呢”,于是开始开枪还击。

可就这三个人,却都是身经百战、枪法绝伦的狠角啊,每人趴在一个坟墓后,就把四五十个匪徒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最后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不过,因为是侦察任务,带出来的子弹有限,没一会儿,刘、杨两位中队长枪弹用尽,便商量:“没子弹了,咱们回吧!”

可张丁卯,视那几十号匪徒如无物:“你们走吧,我非把他们赶进老鼠洞不可!”

然后呢?他还就真一个人,把八支队的人全部撵了五、六里地外的裴介镇鲁因村!

四五十个兵被三个人追着打不说,被打死打伤十几个也不说,最后竟然又被一个张丁卯追了五、六里地!这面子丢得可大发了!

问题是,这样的追击还不止一次。

纪程还听过十支队追击八支队的事儿,这次是在外公他们的小吕村,据说,被追的包括八支队支队长解宝胜在内。

好多目睹过程的群众,多少年以后,谈到这次追击,依然很兴奋:“哎呀,你不知道,十支队的人拿着枪,追在后面‘嗷嗷’叫着要抓解宝胜的俘虏,村里也有许多人挥着锄头啥的助威。把个解宝胜吓坏了,帽子掉了不说,连手下人都不管了,骑着马死顾着逃命!”

被这么追几次,本来八支队和小鬼子眉来眼去后,就和共产党领导的十支队成了死对头,这下仇结的更深了。

消灭十支队做不到,十支队的几员大将,就成为解宝胜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尤其是张丁卯,太可恨了,每次都有他,一个人就把八支队几十号兵追得屁滚尿流的,还让不让老子混了?

于是,解宝胜就开始盯着张丁卯了!

可张丁卯呢,却大意了。

没几天,张丁卯独自一人去裴介镇陈乔村一带执行任务(和“魏和尚”独自一人送信相似),被八支队密探发现后报告。

八支队支队长解宝胜得到消息后,亲自带两个营的兵力,将张丁卯包围在一户农民家(有的人说,是在一大块玉米地,可对照时间,显然有误)。

为抓一个人,调集两个营的兵力,可以想见张丁卯之威名!

铁定张丁卯是跑掉了,八支队的人就在外面乱喊:“张丁卯,投降吧,缴枪不杀!”

张丁卯呢,则很不屑:“去你妈个屌!有种的都进来,你爷爷就把枪给你!”

解宝胜下令抓活的(他现在还想着把张丁卯拉过来),谁敢进去就赏大洋一百块!

匪徒们呢,大眼铜铃,小眼鸡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应声。

也是,一个人就把几十号人给打成那样,进去不找死吗?

解宝胜气得火冒三丈,大骂起来:“妈的!看你们一个个的熊样子,见丁卯就吓死了!老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想到就养了你们这一群窝囊废!”

其实呢,解宝胜自己也不敢进去。可他得带头啊,不然手下人不会给他卖命。

于是,他爬在一处矮墙根,慢慢站起身来,想看里面情况,可头刚露出墙,张丁卯在藏身的门缝里抬手就是一枪,只听“啪”地一声,解宝胜的帽子被打飞了!

刚露头,子弹就从头皮上擦过,解宝胜当时就瘫坐在墙根,好大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脸色煞白不说,满身的汗连衣服都湿透了(说起张丁卯牺牲过程,都有这个细节)。

解宝胜不敢逞强了,继续使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高招”:“谁敢进去赏大洋一千块!”进一个人藏身的院子,就赏大洋一千块,这赏格空前绝后啊!

可有命拿,没命花啊!嗯,就冲刚才张丁卯那一枪,有没有命拿,也是个问题呢。

解宝胜没招了,点谁谁进!谁不挨张丁卯的枪子儿,就挨他的!

被点到名的只能硬着头皮,结果嘛,不用说,进去一个被撩倒一个,一连八九个,没一个站着的。

解宝胜想,这也不是法子,就下令墙头、门口同时进。张丁卯用的是盒子炮不假,可不是能连发的“快慢机”呀。这些家伙很快就涌到屋门口了,他们准备涌进屋里时,飞出来颗手榴弹,这群匪徒就死的死、伤的伤、爬的爬、滚的滚,哭爹叫娘,没一个好。

看到情势不妙,后面的赶忙往外跑,张丁卯一枪一个,那可真叫“百发百中”。

然而,这“百发百中”也是张丁卯一生传奇的最后时刻,他的子弹打光了,唯一的一颗手榴弹也扔了。

在这最后时刻,他依然不失豪气:“老子的子弹完了,你们进来吧!”

解宝胜呢,心有余悸,或者说胆都被吓破了,不敢相信:“是好汉的,就把枪扔出来!”

(据说,张丁卯此时腿部已被子弹打断,而八支队两营之众依然如此忌惮,这可就不是“传奇”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传奇,依然在继续着……

打光子弹的张丁卯,如果用“弹尽援绝”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然而,这时的他的更显英雄本色,他哈哈大笑着,猛一开门,把枪扔在当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而匪徒们害怕张丁卯再发虎威,蜂拥而上把他抓住。

张丁卯一脸坦然:“老子今天算是过了瘾!这二十多年没有白活,哈哈哈……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解宝胜呢,依然贼心不死:“你现在就是一条好汉!跟我干吧,你想要啥,我都给你!”

张丁卯,那看得上汉奸啊,戏谑道:“我啥都不要,就要你脖子的七斤半(头),给吗?”

多次劝降不成后,考虑到十支队必然营救,而张丁卯的本事了得,被救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尤其是张丁卯给自己的耻辱太大,解宝胜就把张拉到鲁因村杀害了。

谈到张丁卯的牺牲,无论何人,都唏嘘不已,都说张丁卯“非常厉害”,包括我的外公、伯父、父亲的评价是:“张丁卯本事太大了,所以成为主要目标!古往今来,凡是个人本事了得、冲锋在基层一线的战将,很多都看不到最后的胜利……”

张丁卯牺牲了,可解宝胜也没好下场,看了他被杀的过程,倍解恨……

家园 这里有点自相矛盾

据说,张丁卯此时腿部已被子弹打断

他哈哈大笑着,猛一开门,把枪扔在当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既然敌人被他一把匣子枪压得不敢抬头过院墙,他何不冲出来从死尸上拖两杆枪?

可能的确是腿断了...

可惜了一条英雄好汉...

家园 我知道,腿部打断的事,许多人都说过的,但许多人也说他

大摇大摆走出来,我也无法核实

家园 这个确实,

至今如此。切不可软。

要说这“鬼子”就是“鬼子”,你大、他就小,你高、他就矮,你硬、他就软,最后软趴趴的答应了。

家园 太遗憾了,没有牺牲在抗日前线,却死在小人和汉奸之手。
家园 这个大摇大摆该是说他不做掩护就走出来了
家园 【原创】先辈遗事(五)

前面说,张丁卯把“天”捅漏了,解宝胜招降不成,便痛下毒手。

不过,让人比较解气的是,杀害张丁卯的解宝胜,下场更惨,因为干掉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一心卖命的国民党。解放战争时期,解宝胜的部队被我军包围,几乎全军覆没,仅逃出百余人。他和参谋长商量后,决定投奔阎锡山的十四专署。

可在这之前,他和俩手下把精锐枪支全部藏于一个砖墓内,这才去投奔国民党,闹了个为独立营。

从藏枪、梦想着东山再起的小动作看,解宝胜这老小子忒不地道,也就是说他谁都不跟,就跟自己。

当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回山中住”,也就是说,解宝胜这老小子压根就是“土匪”的料!

他还想东山再起,可有人想拿他的脑袋换赏呢,两个月后,当了副营长的参谋长告发:“解宝胜对党国不忠,私藏枪支,意图谋反!”

十四专署的人就气坏了:“这小子还留着后路呢,对党国不忠啊!说不定,他投奔是假,给共党当内应呢!”

专署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活!”

可问题是解宝胜手里还有一个营呢,这要硬来,抓不抓得住还是两说呢。

怎么办呢?嗯,诱捕啊!

就说开会、就说议饷,反正能怎么骗就怎么骗,硬是把解宝胜和他手下的两个连长是给诓过来了,然后呢?……

然后?简单!

押出去,枪毙!

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死法,大家的共同评价是:“活该”!

聊天的时候,伯父还说到十支队五中队一名战士死里逃生的传奇。

1942年春,五中队十七名战士和一名群众,下山准备打游击时,撞上一名姓宋、冒充我方二大队副大队长的叛徒,结果被引进包围圈(和《烈火金刚》里面一样)。当时他们手里,步枪不过两条、手枪不过两支,外加一挺破机枪。虽然极力反抗,但由于敌众我寡,全部被敌人捆住,拉到一处万丈悬崖边,一个一个被刀砍死,推下悬崖。唯有一名年仅十五岁姓乔的小战士,绳子可能捆得不紧,被拉到悬崖边时,他两臂一挣,绳脱了,纵身跳下悬崖,而敌人打了几枪后,无人敢下去查看情况。

而这名小战士呢,跳下悬崖后,腿部受伤,我方得知情况后,将他抬回根据地治疗,幸免遇难。

说到这里,伯父很是语重心长:“你总在报纸上发文章的,有一天,你应该把他们的事迹写出来!”

我当时很庄重的点头答应了,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江山、这红旗真的是先辈们用血染红的,那些老电视剧、老小说里面的故事,都是英雄们最真实的生活写照啊!

当然,传奇人物不止是共产党的游击队里有,国民党也有。其中能为全县人记得的,是一名叫冉少云的国民党军官。

十支队的前辈们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大约是国民党的团级军官,在河南战败后,带着全部使短枪的三四十名排级以上情报军官,北渡黄河,流窜于平陆县一带,先对四支队(这支部队主要领导都是共产党员,但支队长吴仲六先生是爱国民主人士)进行袭击,并把支队长吴仲六的女儿绑架了!

四支队哪能容他,到处追剿,把他赶出平陆县。冉少云又带着部队流窜到夏县境内。千不该,万不该,他又袭击了十支队!

不打鬼子,打友军!这下可把十支队和四支队的领导们气坏了,进行联合围剿。这时,就显示出武器优劣了,冉少云的部队只有短枪,而十支队、四支队呢,机枪、步枪啥都有,火力占绝对优势,冉少云抓走几名游击队员的家属后慌忙逃窜,可游击队把他的藏身的村子来个大包围。

看到共产党游击队大军压境,这冉少云呢,也识时务,眼看着要被消灭,他赶忙把抓走的人全部放回来,并提出谈判,要签定互不侵犯条约。

当时是“国共合作、一致对外”啊,为了最大限度的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十支队对冉少云所部是既打又拉,争取他积极抗日。

1943年秋天,十支队杨支队长、副官处张主任(这位是纪程他们村的)和冉少云谈判,达成三项协议:划定两个村的范围为冉部活动范围,商定冉部在老百姓吃饭打白条、由十支队统一结账、不准其抢劫百姓,统一时间、联合攻打日伪(其中十支队攻打B村警备队、冉部负责抓捕N村日伪维持会会长)。

别说,这两支分别由国、共领导的游击队,配合的还挺密切,十支队四名队员假扮成警备队员(张丁卯带的头,和《敌后武工队》里的情节相似,也是撤离时,有人喊他们是游击队)大大方方的在鬼子炮楼里缴获八只步枪、一把大刀。冉少云呢,没抓到日伪维持会长,却把人家的女儿抓来了。

第二天,十支队接到情报说,那维持会长已经报告日本人了,小鬼子可能来“扫荡”。十支队立即将情况通报给冉少云,让他迅速转移。十支队当晚就走了,可冉少云不走,为什么呢?因为那汉奸的女儿只有十七、八岁。

“女人十八一朵花”呀,冉少云就起歪心了,把十支队的警告当成“耳旁风”,抱着人家姑娘睡大觉。

纪程看到讲这件事的资料,不禁摇头:“难怪国民党总打败仗啊。命都不要了,就想着和女人睡觉!不打败仗,天理不容啊!”

结果可想而知,冉少云就被日伪包围了。这时,他怎么办呢?他把那姑娘绑住,嘴里塞上毛巾捂在被子里,自己藏身屋里的席筒里。

像他这样的,如果说成“鸵鸟”,也不为过吧?

就冲他这点,他就不如张丁卯了,国、共差距在哪儿?就差在这儿了。共产党,是坦然面对,拼死相搏;国民党呢,能躲就躲!

鬼子对他毕竟还是忌惮的,就喊话。可喊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就准备进去。

可鬼子怕死,就踢着一个伪军进去。

瞧瞧,汉奸不好当吧!《敌后武工队》里的鬼子说刘魁胜这个汉奸呢,“狗的不如”,就现实看,还真是这样!

那伪军呢,进去后,发现被子乱动,就发现那汉奸的女儿了。接着呢,看到了里面没人打枪,鬼子、伪军都冲了进来。想想啊,如果冉少云当时不躲,他们进得来吗?

有个鬼子看见席子动了一下,就用枪去挑,席筒里射出一排子弹,好几个鬼子倒地。

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千躲万躲,永远躲不过。

从那“射出一排子弹”看,这冉少云使的是“快慢机”,如果张丁卯被八支队包围的时候,有这家伙,也许就能冲出去呢。

然后,冉少云就被鬼子抓到县城,严刑拷问,让他交出十支队的情报,可冉少云呢,宁死不屈。

冉少云带着部队,撞着四支队、十支队,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打一气,而后共产党放了他一马不说、还帮他解决了一些问题,他二话不说就和共产党联合打鬼子,被抓到后又宁死不屈。从这些情况看,这冉少云,大约是“绿林”里被国民党招安的,因为“不出卖朋友”是“绿林”的信条啊。

鬼子恼羞成怒,决定对冉少云执行“极刑”。为了“杀一儆百”,他们用大盖钉子把冉少云直接钉在城门上,让出入县城的人都看看“抗日分子”的下场。为防止游击队来救,他们还专门派出鬼子部队来日夜看守。

其时,正当三暑,骄阳似火,冉少云的双手、双脚、双肩被六颗大盖钉子钉着。可他呢,不但毫无屈服之意,且大骂不止:“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一条好汉”,“打倒日本鬼子、汉奸!”“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被钉在城门上三天三夜,冉少云骂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后来他用后脑壳撞城门而死。

鬼子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游击队和群众都吓唬住,可所有都良心的中国人,都暗暗伸大拇指:“冉少云有种!是条中国汉子!”最后呢,群众抗日情绪反而更高了,这样的结局,恐怕让他们始料未及。

冉少云是干了不少坏事,可他的行动证明自己长的是中国心,是个中国人。

多少年后,夏县的老城门早已消失,可冉少云的传说依然还在流传,因为就冲他维护民族利益这一点,他比解宝胜强多了,算是位爱国者。

相对于那些传奇人物,更多的是平凡的人们,据老人讲,我们村当时年轻人们几乎都打过鬼子,除了一名参加国民党八支队以外,全部被编入十支队的游击小组,在抗日战争中先后牺牲4人。

有一位老人,参加抗日战争比较早,他在赫赫有名的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亲身经历过“卢沟桥事变”。他的话依然在村里人中间口耳相传:“那时候,鬼子最怕的事,就是冲到阵地前,咱们这边突然枪不响了,一群提着大刀的汉子们猛然冲出来,一挥下去,鬼子们不是胳膊、就是腿,要么就是脑袋,总要留一件!”

从小就照顾我的邻居几位老爷爷,都是参加过十支队的队,无一不满腹故事,可惜我那时小,而老人们也不愿多谈:“当时,可是提着脑袋干呀!你们想象不到有多危险!都过去了,不提了……”

但我呢,最想知道的是爷爷的事。据我所知,在周边村里人的传说中,他也是那种“姿貌甚伟、面目冷峻但豪爽仗义”的人呐。

于是,就问父亲一些家里的老事儿,因为母亲嫁过来前,爷爷就去世了啊,只能问伯父、父亲,可他们也说不清楚。伯父只这样评价自己的亲生父亲:“我们兄弟三个,也抵不住他老人家一个!”而父亲呢,说爷爷从不说家里的事儿,只知道整个大家族的事,他说了算的。

好在不乏知情人,虽然这知情人,也不甚了了。但时间长了,我这么多年勉强理出一些头绪。

可以知道的是,我们家革命史是没有外公家那么辉煌的。

亲戚里,最早参加抗日的是,爷爷的舅舅,就是我的舅爷。这位老人家,将独生女儿送给亲戚后,投身十支队抗日。

爷爷的第一位妻子英年早逝,没有后人,但她的弟弟,也就是纪程的老舅,1944年初参加十支队,在党的情报组工作,后来被保送根据地学校,在一直本县工作,担任过一些领导职务。

我的爷爷呢,最早是被编入游击小组的,后来也曾在十支队呆了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什么,又回到了家中,他具体干什么工作,就连我的四爷爷也不知道,更别说邻居们了。

这种情况不奇怪,直到夏县这地方解放了,村里组织修路,老姨夫他们驻扎在附近,他的草帽破了,刚好远远看到外婆,便喊外婆过去,帮他用针线缝一下。邻居们都很惊奇:“他怎么认识你呀?”

外婆说:“是我姐夫啊!”

邻居们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这位挎着盒子炮、戴着破草帽、却鼎鼎大名的游击队领导人是你姐夫?

老姨夫他们从1942年春拉队伍开始,不知道在外公家隐蔽了多少次了,可隔着一道墙,邻居们硬是不知道。

根据老人们、大爷爷在世时和四爷爷的只言片语中我得到了一些线索。

我的爷爷表面是离开了十支队,而暗里地可能是负责筹集粮草经费的。这不奇怪,因为负责后勤工作的副官处张主任就是纪程他们村的。而且,他的父亲被日本人打死,以他的脾气,是不会忍气吞声的,更不用提他很早就在游击小组呢,这枪杆子怎能轻易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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