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关於老照片的随想 -- 北宸

这两天父亲因出差的关係过境北加州，父女俩聚了一个週末，发现父亲将家里上千张的家人生活照片，整理储藏在随身携带的笔记电脑里。 乐得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细细回味，也搬了许多张喜爱的老照片，自个ㄦ收藏。

这些照片对我来说其实相当熟悉，台北的家中，大大小小各式相册占据一整个大柜子。父亲偏好使用那种大型的，每一页上面有一层透明薄膜的厚重相册，缓缓掀开透明薄膜，可以将照片横竖地随兴摆放。父亲喜欢在照片旁边附上一两句心得註解，这个"註解"，有时也会以飞机的票根，或旅遊所在地的地图一隅，剪下代替。

翻看这样的相册(或可称为剪贴簿)是很惬意的享受，老爸因为工作的关係，遊历过许多地方，五大洲都有他的足迹，他老人家照相技术水平，说实话很一般，但归纳分类的活ㄦ却作得细緻用心。

以往每隔一阵子，我和姐姐会静静地在房间里细看这些照片，这是可以消磨一整个下午又总让人兴致盎然的活动。

在美国待了十二个年头，回去的时间总是匆匆，因此当这些影像以数位文件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感觉有点ㄦ像是遇到了多年的老友，让人惊喜连连。

很奇怪的，越是端详黑白照片，越会感到过去的那段年岁，像是通过时光隧道般，由泛黄到绚烂慢慢地晕染开来。。。

母亲与班上的学生

带班上学生户外教学的母亲

母亲摄於任职学校的课室前

户外活动乐呵呵的男孩子

母亲在大学一毕业後，曾做过三年的初中数学老师，後来通过公务员应聘考试，转到行政院下的一个机构工作，这几张是当时做老师的母亲，带班上学生户外教学的生活照。

据说此中学被母亲教导的那一班男生，当时可是被其他班级的学生狠狠地羡慕嫉妒了。母亲从小到现在都是属於做事超级认真负责的好孩子，二十二岁甫出校门，有著初为人师的满腔热忱，从教课前的彻夜备课到课堂後的尽心辅导，原本成绩平平的班级，三年里囊括了全校各项评鑑的第一名。

母亲只做过短短几年的老师，那一班孩子在日後的教师节却从来没忘记稍来问候。

一些学生尔後成为医院的主治医师，公司的主管，也有选择从事春风化雨的教职工作，这几位更是执著地每到九月二十八日，必携上一盒水果专呈上门拜访。

见到母亲深深地一鞠躬，这样的师生之谊持续至今。

看到照片上男孩的小平头，勾起的还有那段实行髮禁的青涩学生时代。

国民政府迁台後，制定所有中学校里，男生必须理三分头的陆军装髮型，女生直髮不得超过耳下一公分，我们称女生这样的髮型是"西瓜皮"，有些髮根低的女生因此会看到隐约的头皮，从背後望去，那模样可真是不太好看。

到了1987年，教育部不再硬性规定髮禁，而改为各校自行决定。由於大部分的学校管理者仍然认为一旦开放顶上规定，学生的心思便不会专注於"头皮底下"的事，因此在我唸书时，服装仪表这方面还是有诸多的限制，比方说裙子长度必须在膝盖以下一公分，必须白袜配白皮鞋。。。

耳下一公分是妈妈读书时那个年代的规矩，三十多个年头过去後，到了我读中学时，头髮长度"进步”到不能超过衣领，好玩的是脖子长的女生，原本顶著一个耳下一公分西瓜皮，那模样看起来有些突兀，这会ㄦ却成了大家豔羡的对象。

记得服装仪容检查时，我们还有很可爱的一招，就是手背在身後轻扯制服上衣，衣领往下一点点，头髮就能多留长一点点。

大部分的教官大约是自己走过那段青葱岁月，蛮护著学生，看到有些在及格边缘的同学，也不说话，只轻咳一声，表示这次就算啦的意思。　

常听长一辈的叔叔伯伯，笑谈当年学校教官检查他们三分头的陆军装髮型时，可是一手拿著登记簿，一手拿著髮推子，若是看到那位同学”忘记”剃头，直接代劳，髮推子在头上倏地开出一条长长的”飞机跑道”。其实都不用将名字写在登记簿上复查了，顶著这样雷人的造型，不乖乖上理髮厅都不行。

我们小孩子听到这种描述，往往会哇哇地喊著: 太过份了，怎麽可以这样霸道!!

叔叔伯伯却是当成趣事一样津津乐道地回味著，上扬的嘴角，忆起的或许还包括将制服偷偷缝改成的喇叭裤，还有隔壁班俏姑娘的回眸一笑吧。

就如同现在十几岁的女孩，头髮不再有长度的限制，柔髮及肩的她们，以现在的眼光，看姐姐们从前略带拙样的照片，同情地嚷著: 你们当时可真不自由啊!

我回头看著自己清汤掛麵的大头照，忆起的却都是一些顽皮的小技俩与私下放行的可爱教官，头髮的长短在当时是否造成任何困扰，真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在台北的家里始终保留著一套高中时的制服，包括绣著学号的衬衫上衣，烫得笔挺的黑色百摺裙，印上校名的帆布书包，毕业时约好几年後和班上同学见面，要举办一场制服同学会。

离开故乡多年一直没有重温旧梦的机会，昨晚我指著父母儿时的照片给老公看，提起父母那代的制服以卡基色为主，到了我们那会ㄦ只有军训服保持卡基色，另外冬夏两季的制服，以及专门在体育课使用的运动服，颜色花样上可要好看许多。制服的用意与髮禁相同，每日穿著一个样式的服装，省得读书时还要为衣著打扮伤神费脑筋。

聊著自己的童年，顺便问了老公一句: 小时候你的制服是什麽颜色的呢? 老公马上回我:　哪有制服可穿，就是一两套寻常衣服兄弟俩轮流穿。

顿了一下，老公说，我儿时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还没有妳父亲那代来得好。应该可以这样说，我们七十年出生的这一代，到今天，是经验了你们三代人曾经走过的日子。

想到了公婆几年前来美探望时，带了一套《一年又一年》的电视剧，等我下班晚饭後，一家人围著观看。我像个好奇宝宝东问西问，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集里一群人在掛著放大镜的电视机萤幕前看节目，公公笑著拍手说，真是这样的，这麽做电视画面才会看起来大一些，之後蛮感慨地说，北京家里都要换电浆了，瞧，这日子进步地。

嗯，北京的家，我记得还有一套公公几十年前亲手做的两个大音箱，清大毕业的老人家，一直维持著自己动手做东西的好手艺，一如七十年代出生的老公，一直维持著惜物的好习惯。

几年前一次整理家务时，我发现厨房柜子里一柄木製饭杓，柄部底端因年久潮湿而发霉，没有多想，顺手就把发霉的饭杓放到环保资源回收袋，後来老公知道，生了我许久闷气; 才知道这是他出国前，公公一刀一刀削刨製作给儿子带去的。一开始我觉得有点ㄦ委曲，对我而言，对身体健康不合适的物品，似乎没有保留的必要。这几年年纪渐长，懂得换位思考，对当初粗心莽撞的举动感到歉然。

仔细想想生活上的许多纷争，不也是我们常以为自己站在时代的最顶端了，傲慢自大地妄图去解读批判过去的历史或他人的过往岁月？

在一个进步飞跃的年月，我越来越感到 "创新多元"就像树木的开枝散叶，而"温情怀旧与感恩"就像树根的深入土壤;

不同群体的过往，是树木的根鬚，延展的方向不同，承载地却是同一个生命体，刨根的事，我们都还是不要去做吧。

参天大树的茁壮与否，根底的八方深紮，与枝叶的四面伸展，同样重要。

[完]

• “首先感谢党，感谢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