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生欢——论自杀 -- 王威
自杀不是一个好的话题,因为往往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作为一个饶舌的生者而言,必然遭到自杀者的藐视和威压。
是的,在此刻,他(她)不在了这个世界上。
是的,在此刻之前,他(她)曾经和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一起度过。
让生者感到羞辱的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忍受一直忍受的世界,而自杀者尽然不乐意忍受。
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当海明威听到自己的好友剧作家汤麦斯·海根(ThomasHeggen自杀的消息。他几乎咆哮的写道:“写了这么一个剧本,赚了钱,而去自杀,真是不知好歹。他应该尽量找女人寻欢,去中国旅游,或是在巴黎的丽兹旅舍订一家豪华房间,成为人民的普鲁斯特。不,他竟去寻短见。”
然而这个咆哮的硬汉,最终也选择的自杀。
生欢死惧。
这是每个人的生死观,花有四季,岁有四时,所谓的良辰美景,所谓的赏心乐事,人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讨好生者的摆设,要而言之,一个字,欢。
这“欢”,在生者看来,自然是万物对人有情了,是对人的应许了。若没有了这“欢”,人生便凄凉了不堪了,便是残破的要不得了。所以人但凡生下来,握着拳头,是个来讨账的,向天要,向命要,向亲人要,向着爱侣要,要着了,才有一个欢字。要不着时候,便有种种的不安,又意识到这世界自己的每一样所求,是那么的不顺遂。
正是这种算计,让我们有所恋恋的苟活着,哪怕是目前再怎么不欢。更指望着将来未必来的欢,一遍安慰自己,就像骡子追着自己尾巴上的葡萄一般。
这种行为,智者称之为叫做理智。
我们的生命说到底,是由了时间构成,在时间的短长中,我们才能感受得到了,失去了,又得了,又失去了。没有一个生者,不为了得失煎熬的,这得失,可以是艺术,是商业,是家庭,是信仰,是精神
长江之水,因了时间有着前后,涌现在我们眼前又滚滚东逝去。
生命之流,每一刻每一秒每一弹指每一瞬,流去了再不回转。
啊,生者所谓的生,其实便是意识在时间的每一瞬流转。看,听,闻,嗅,还有触与摸,便是睡眠,也要用梦去抓住这些感觉。我们用这些感觉,亲着我们所爱,悲着我们的所遇,一念又一念无断绝。
这一念一念中,说起来,其实是屈服,是羞辱,是自己对世界的屈服,是自己对自己的羞辱了。
看着王佳芝的死,我们得宽允的说一句公道话,她是自杀,“走了”两个字从唇角吐露出来,并不是心软,并不是心动,而是抗力这个曾让她一次次屈服的世界,而是要抹平自己对自己的羞辱。
所以,她并没有马上逃走,所以临被枪毙的时候,她的怀抱是那么的大,眼神是那么有情。
见着了姜岩的自杀笔记,一页一页的翻下去,我得说,她并不是审判这个世界,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再和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相干了,她是那么的自爱,只有自爱的人,才有毁灭自己的理智。我们很多人,可以忍受无爱的婚姻,可以苟活,但是姜岩显然不是。
面对她,我们反而应该感到羞愧,爱情难道不是大多数在追求的东西么,可是多少人能坚持呢,多少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后选择了放弃呢?
很多人往往把自杀当成是一种冲动,一种非理智的行为,事实上,恰恰相反,任何自杀的人,在自杀之前,一定想过仔细的回味过自己的一生——我们人生之中,肯定有一些事情比其他一些事情更重要,就像很多种饮料,我们偏偏就喜欢某一种。所以,有些人可以放弃一切,选择事业,甚至去做了魔鬼的仆人,那么自然有些人会选择放弃一切,选择爱情,去做吐血的黛玉,抱桥的尾生。
大多数人的可悲往往在于,在事业失败之后,会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并以为这是命运。在爱情失败之后,又如何呢,会反过来嘲笑自己之前的爱情。
姜岩的选择,恰恰是一种自爱。
爱着自己所爱,坚持自己的选择,谈何容易呢。
生命,有时候,不过是一根羽毛的忧伤,既不是轻,也不是重。再则所谓的轻与重,本是我们这些苟活的局外人,用嘴舌便能衡量的。
身上这一百多斤的血肉,从24楼飘然而下,只是一瞬。不过是一瞬。
我们又何必找种种理由种种借口,诸如宗教信仰,诸如父母亲属来非难她。
在这一瞬之间,我们以为重的,她以为轻。我们以为轻的,她以为是重。
生无所欢无所爱时,死便无所惧无所怖了。纵身一跃时,人天神魔一概让路。
在这一瞬之间,我命由我不由天。
《生与死,无法安排——再论姜岩之死 》
每一天,每一个人,莫不是走在死亡的路上。
这样的话,由着人来说,竟可能是截然两样,可以是无比的悲观,也可以是无比的乐观,要看说话的是什么人,听的,又是谁人了。
死,有时真如草芥了。
在地方的小报上,我们常常看到很多人莫名其妙的死,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就死了。交通,意外,抢劫等,等等等等。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意识到自己将要死了,明明上天哪怕是给他们一秒钟安排一下自己,那该有多好。
啊,死的是那么的不甘心。死的是那么的糊涂,死的是那么的不情不愿。
然而,这又有什么呢?这难道值得一说么,想着不远不进的70年前,一座孤城,有30万冤魂在游荡,郁气上冲云霄。那是一个离乱世,30万人,1+1+1+1+……乃至于300000,他们无法安排自己的死。
多可悲,多可痛啊。
我们可以安排自己的生,热烈而热闹的生,痛苦而执着的生,无情而有情的生,比如去上学,去恋爱,去结婚。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在青葱郁郁的田野里,鼓舞我们的梦想,如下棋一般,对人生预先做出种种的规划。
在这样的安排里头,我们对未来既怦然心动也不无恐惧,是啊,谁人不曾感受命运之轮转。再悲望的人,也有过豪情万丈激情四射的时候,多么顺利的人生,也难以避免痛苦与沮丧撕开过自己的心扉。
所以,我们安排自己的生,要让自己的现世或安稳,或灿烂,要在告别世界的时候,可以吐气开声,告诉自己,告诉明明上天——这辈子我没白来。
我们也知晓,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人,无法安排自己的生,像不被城市所收容孙志刚,像黑煤窑的包身工。
一个人的尊严,并不仅仅是活着,而是对自己的生,能有所安排。然而,在这个时代,他们只能用他们的血肉,用他们的死,微不足道的死去反抗,即便是这样的反抗,也只有极其少数人,能发出声音来。也许他们希望用他们的死,来捍卫自己作为人的尊严,谁知道呢?
如果上苍再给他们一万次机会,我相信,确信,他们就会选择一万零一次的机会去生,而不是去死。
生,无法自己安排,何等之大的哀。
死,若连死也不能安排,那便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去形容了。
然而我们得说,多数人是幸运的,可以上学,可以恋爱,可以结婚,可以工作,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活。在这样的基础上,选择有尊严的死。
“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出于《庄子》,这话的意思,生死当然是大事,但这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像庄子这样清通的人物说的出口。至于他本人做不做的到,不妨存而不论。如果苛求一点,真真正正的“无变乎己”,那便是连这样的话都不需要说了,放在心里也就是了。
我们多数人能接受的则是王羲之很通人情的一句话:“死生亦大矣 ,岂不痛哉!”。
当一个人的生和死都有了尊严,因而恋着生而不甘心死,是很美好的事。爱着朝日光彩万丈的升起,不等于说厌看近黄昏的无限好。
一直以来,自杀算不算的上有尊严的死,一直是个疑义。
我这里尝试着把自杀分两种,一种自然是因为无法安排自己的生,而选择的自我毁灭。有些人的人生所经历的黑暗与孤独,我们难以想像,只能尝试着去理解,谅解。当然,如果你愿意,轻易的去指责他们是逃避,是怯懦,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并不为过。在大地上坚实的行走,本是勇敢人的游戏。
另一种,我觉得不应称之为自杀,而称之为自尽好一些——当事人有能力安排自己的生,而选择了有尊严的死。
像诗人朱湘之投水,他于乘船途中毅然投江。他是留过学的,也有才,并非稻梁无谋之辈,虽然一生过的颠沛流离,然而他选择了死,为自己的诗歌而死,他说到“我的诗神,我弃了世界,世界也弃了我。……为了你,我牺牲一切,牺牲我!全是自取的,我决不发怨声。”
又比如像姜岩,根据目前所阅读的资料可知,她曾是某公司的中高层,房子也有了,若是愿意,她完全可以理智的选择,离婚,财产转移,分房,诉讼等等手段。然而,她不愿意。
她选择了有尊严的死,为了爱情。
当一个人,不论男人女人,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精心的安排自己的死。我们即便再怎么指责她,也不能不承认她选择了有尊严的死。
一死是服药,二死是跳楼,这人世,多数人的自杀,无非是为了一逞,只有姜岩,死了还能再死,这样的勇气,又要比平常人大上十倍百倍千倍。
一切从无中来,又终将归于无。我们的宇宙,辉煌灿烂,亿星流转,在今天。然而据说到了最后的三分钟——在最后的时刻,引力成为占绝对优势的作用力,它毫不留情地把物质和空间碾得粉碎……所有的物质都因挤压不复存在,一切有形的东西,包括空间和时间本身,都被消灭。 这就是末日。它是一切事物的末日。大爆炸中诞生于无的宇宙,此刻也归于无。无数亿年的辉煌灿烂,连一丝回忆也不会留下。”
生命是否虚空,是否混沌一片。非我所知。
耶稣星期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是全世界最绝望的一天,但三天后就是复活节。
因此有人说——所以人在困境中应该学会至少等三天。
我想说的是,姜岩已经等了二十多天了,够长了。
梦行者
我喜欢梦。
我的身体不好,这不好,要归因于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要一睡觉就开始做梦,日复日,夜复夜的不断绝。
睡到一半,起来,上洗手间,再回到床,一抱住枕头,就等于抱住了自己的梦。
我们的人生的构成,是一连串不断绝的感觉,视觉嗅觉味觉听觉等等等,即便有时候我们在慨叹,我像要死去了,这声音之所以发出来,也是因为感受。
梦,总是那么的真实不虚,因为有时候梦醒来,会痛,整个心激烈的痛,像耗尽的所有的力气。
昨晚,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梦,之前很长很长的梦都忘记了,之后,有一缕光照亮起来,我走在学校之中,这个学校是东山一中,是十年前的一中,是十五年前的一中,是二十年前的一中。
我在这个学校出生,在这个学校长大,一春一秋,草木生焉没焉,我都看见。我这个学校呆的是那么久,久的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去描述它,因此,能不说的时候,就不说。
我很少回忆,因为我的人生不值得回忆,我只是在描述一个梦,描述梦中的这个学校。
这个梦,是那么让我的心,痛,是那么荒凉的一个梦,是那么孤独的一个梦。它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情节、故事,它只是在我的脑中重现出来,慢慢地延伸出一个庞大的空间。
我走在梦里头了,看着整个学校沿着中轴线向着两边延展,我现在三十一岁了,我现在看见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一中——
路的左边是操场,很小的操场,大约跑道是三百米的操场,操场的旁边是一座宾馆,东山宾馆,那是当时整个县城最好的宾馆,在宾馆与操场之间,有一堵围墙,在我的那个年龄,它相当于是万里长城了,这城墙,一处处的,都是花,都是草,还有各种我到现在还不明白的昆虫爬虫,能叫出来名字的,有蝴蝶有蜗牛有蜻蜓有蜜蜂。
路的右边,则是一个小山坡,很高的小山坡,我这里所谓的高,其实就是两三米的高度,但是在我那时候的见识里,已经高的要不得了,这小山坡,自然又比万里长城更有趣了,我怎么描述它呢,我描述不来,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样的有花有草,甚至有玫瑰,玫瑰的花瓣很好吃,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不知道友情是什么,然而,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孤单。我会一整天在这里流连,我好像在寻找什么,然而实际上这寻找是没有什么目的。就像现在的我,一直在写字,但其实也并不明白,自己的字,到底都在写些什么,也许寻找就是寻找的本身,写字就是写字的本身。
再顺着路走下去,是学校的教室,木梁,红瓦,雨水顺着瓦片下来,一点点连成线,一线线挂起来,就是这样的教室里头看出去的天,就觉得干净,那么是阴天雨天,也是那么的干净。
老师的宿舍则是延风楼,这楼还在,但是窗子破的破,就好像一个老太太张开了掉光牙齿的嘴。一楼一楼的走上去,住的都是新来的教师,都不认识,我看过母亲在延风楼上的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头,她在踩针车,也就是缝纫机。黑白的照片,后面的阳光很亮,亮的光都要从照片里头冲出来,那时候,妈妈在照片上是那么的好看,真人又比照片好看。
我做了很多梦,各种各样的梦,但是很少梦见妈妈,越来越少了,也许对一个人,白天想的多了,她就不会在梦里打扰你了。
延风楼后面是一个占地300多平米的植物园,我的父亲是生物老师,教动物教植物教生理卫生教劳技的老师,他有时候会抱怨,以前的学生不这样,不把生物课体育课当成是多余的课,对任何的老师总之尊敬。然而他这个抱怨是那么宽厚,他是个和任何学生都不亲近的老师,是个和家人一点也不亲近的父亲。我曾经说过,他是个庄子一样的人物,子女的上学工作婚姻,从不闻问,在家里,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所以我很喜欢那个植物园,但是从来没有向他要过钥匙,我常常爬过植物园的围墙,一个人在植物园里头。我叫不出那些植物的名字,那时,我已经读了很多书,家里也有很多关于植物的资料图片图书。我只要一翻开,就可以找到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一直不乐意去找,在心里,我的玫瑰不是书上的那朵,在手上的虞美人,也不是书上的虞美人。后来,我读诗经,读楚辞,看到很多很稀奇古怪的植物的名字,反而喜欢,喜欢这些植物的名字是我没有办法在现实中想像,现实中找到。
总之,我喜欢植物园,喜欢和它们在一起,我会在三百平米里头,走来走去。这朵花是香的,是臭的,在这么多年后,会不知觉的时候来到鼻端。
后来我家又从延风楼搬下来,搬到学校正中央的三株龙眼树下,二十年前的学生,除了特别大胆的,没有一个敢去随意采摘龙眼,现在,龙眼树只剩下一株了,往往还没有到成熟的季节,就被学生们摇落一空了。
妹妹越来越大了,大哥也从仙游回来了,要养活那么多的人,靠父亲的工资、妈妈的缝纫显然是不成的。于是妈妈开起了学校的第一个杂货店,买各种各样的零食,她很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只睡4个小时,甚至更少。她的脾气越来越大。而我,我正在读初中,读初中是我人生最不愉快的时候。读小学的时候,我是自由的,每天步行到附近的顶西村小学,在那里打架被打,游泳,嬉闹,还能保持全校前三名的好成绩。
毕业了,来到一中,刚开始很兴奋,然而现实是,我失去了任何玩耍的时间了,我再也没有课间休息的时间,每次下课的钟声一向,我就得匆忙的跑,跑到家里的小店,应付蜂拥而来的学生,那时候,简直恨不得自己是千手观音。很多同学很羡慕我,说我可以每一节课跑回自己的家中吃零食。
放学了,是不是就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找属于自己的朋友了,也不是的。还得背着一个铁皮箱子,到学校开办的冰棍厂买冰棍,然后蹲在学校的校门口,卖给往来的人,冰棍有五分有一角,后来是一角五角。
那时候的冰棍不是你想要,就马上就有的,在冰棍厂等待冰棍装箱的过程中,我会坐冰棍厂的一间小房子等,小房子的床头有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红色的封皮,我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难看的书,但是没有办法,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我终于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她。我厌恶这本书,厌恶写这本书的人,厌恶书中的每一个人。我厌恶书中和我毫不相干的一切人一切事。
是的,这个和我毫不相干世界,我厌恶。
初中读了五年,在五年的光阴里头,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没有一个回忆起来的朋友,参加过一次同学会,很多人认识我,说我是老板崽,那是我整个初中的外号,然而,我对整个班级80多个同学,能叫上名字的,实在是聊聊无几,即便叫的上来,也没有什么感情。以至于后来初中毕业,我去读技校,三年的光阴,照样也没有一个朋友,也许我从那个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朋友的生活,我不知道怎么和一个朋友相处,我想和他们谈起来的,除了我读的书之外,我想不起任何有趣的话题,问题是没有人像我那么喜欢读书,读那么多没用的书。即便是现在,我和一个人交往,想谈的是我写的字,然而很少有人像我这样,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写一点没有趣味的字。
是的,一切无从谈起。也许世界拒绝了我,也许这是我成为一个梦行者的原因。
初中的五年,也是我人生和妈妈相处最差的时期,她在暴怒的时候,甚至把我吊起来,吊在龙眼树上打,她甚至会在我上课的时候,把我从课堂里头拖出来,当着整个年段整个学校的学生老师面前用皮带狠狠得打。我恨她,我恨我有这样的妈妈。
多年以后,我在书上看到一个句子,很伤感,很多的眼泪会留下来,我觉得那是写给我母亲——贫穷让一个女人失去所有的优雅。
我的妈妈原来可以过的幸福的,如果不是因为嫁给我的父亲的话,她会随着家人去香港,她本来是新加坡人,会说马来文,她和奶奶说话的时候,我一句也不懂。然后来到了中国,然后住了下来,然后,爱上了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听过妈妈说过自己的爱情的故事,现在更没有机会。然而从父亲的口中,我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样在全家人的反对下,从一张简易床,一张很小的桌子开始自己的婚姻。而这一张简易床和这一张桌子还都是学校的财产。
妈妈,在我们相遇之前,你的过去是什么样,我一无所知。在你走了之后,我也从没有去打听,我害怕看到你的照片,害怕想起你。
年岁渐长,有些过去的事情,就慢慢变得模糊了,模糊的只剩下影子,很遥远的影子,勉强看的见,手却够不着。一根冰棍在日头下融化,化成了水的时候,我们知道,然后化成水之后,我们就不知道了,也不想去知道了。
最后,我想再说说那个小山坡,他消失了,变成了国际标准的操场,那是在十五年前,学校发起的移山运动,每个班级都有任务,所有的体育课一律取消,甚至星期天整个山坡上都是学生和老师,如果是现在学校出面组织这样的运动,那非得给学生家长骂死了,校长非得下台不可,可是十五年前,却仿佛是理所当然,也辛苦,也很累,然而我怀念这双手劳动热火朝天的气氛,很多人在做一件事,齐心同力,哪怕是做坏事,也让人鼓舞,更不用说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集体主义是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的必然,然而我怀念它,没有道理的怀念。因为我现在是最个人主义者,我做的任何事,都好像非常个人的事,我读很个人的书,写很个人的字,过很个人的生活。
我写了那么多字,我试图想用文字去摸索原因,摸索到我的梦为什么那么痛的原因,是因为人事有代谢而生出来的伤感么,是因为对旧日的一切的追怀么,我并不认为是这样,然而又似乎只能这样。
我喝了那么多杯的开水,才能慢慢的把这篇文字敲完。我又会问自己,我为什么写那么多字,写给谁看。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想,想一下就够了。
写的过程中,和msn上的一个网友聊天,对话有一句没有一句的清简,
她:你还在北京吗
我:不在了,你呢
她:我在河南
我:哦,想起来了。
她:我们几年没聊过了吧
我:可能,也可能聊过,但是忘记了。
她:呵呵,亏你还留着没删
我:为什么删
她:嗯,忘记也好,不过是个ID
我:为什么要忘记
她:你的小说发表了吗
我:没
她:还在写?
我:当然。
她:专职写?
我:没有,本不是职业。
世界上每天至少出版十万本书。找一本自己想读,读的下去,并能买的到的书,看起来本该不是一件绝望的事情。可是,事实上,就好像大街上美女如云、丑女如雨,最后都成别人的老婆、女友一样。
我这么直接说吧,你的乐观(无论是找到一本好书,还是一个好女人,当然,我指的适合你的那一本好书,那一个好女人),其实是毫无道理,不符现实的。
什么样的书值得推荐?第一、马克思说过的,要有知识;第二、要有趣,王小波说的;第三、要看的下去,这句话,当然,是王威说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向别人推荐一本书的表情,像一个皮条客,皮条客当然很可恶,他总是介绍给别人自己上过的女人,很多人上过的女人。
在这点上,读书人不可能有真正的洁癖,不可能所有人读过的书自己不去读一下。钱钟书、鲁迅、王小波,他们在不同年代的某个年龄段,读的,往往是同一本书。
读一本书,在我理解里头,就是一种怨,怨恨,怨恨书中的人物过着那样有趣的生活,经历那样丰富的情事。很多人在祈祷一件事,叫做愿力。很多人读同样一本书,姑且叫做怨力。就像愿力里头,好多人表面看起来是祈求的是自己幸福美满,内心深处也许在念叨仇家们个个死绝死光,他们若不死光,这愿岂非祈求的不完满了。怨力也一样,虽然一种怨,表面上,却要推荐给别人看,说出种种的好处,又真诚又热烈。
于是我问我自己,如果我自己给自己推荐一本又如何。当我想象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自己一定是躺在床上,身边放着烟灰缸,烟灰缸里头什么也没有,手上就是那一本书。
抽烟当然不是很好事,是一种上瘾的嗜好,可以说,但凡能上瘾的,没有一件是好事情,打麻将赌牌九不是好事情,种花养鸟难道是好事情了,我看和包二奶的情调没两样,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照这个理,读书同样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不能自外。
我这一生,有三大嗜好,一是睡懒觉,二是抽烟,三是读书。四是读好书。躺在床上又抽烟又读书,好比娶了老婆既包二奶又找小姐还寻思着外遇。
年轻的时候,希望向别人推荐书,开书单,一本本的要让人别人见识赞叹自己的眼光,显得博学深沉的像个sb。这书单开出来的往往是自己看不懂的书,甚至是自己没看完,一直头疼的书。比中医开出的来的药方不厚道,中医的药方至少是骗客人不骗自己。现在既然老了,就得认老,既然是给自己推荐一本书,就得认识到这本书至少要让自己看下去。
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值得我自己推荐给自己看,值得让我在开卷之前如此郑重,郑重的在床头柜上放上烟灰缸,在后背垫上枕头,再把脑袋放到枕头上,然后,将香烟弹出烟盒,夹在手指,扶送到嘴边,叼着,我目光既博学又深沉的看了半天吐出来的烟圈,不得不遗憾的承认——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本书。
遥远的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信。
多遥远——我指的的并不是我们之间空间的距离,指的,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指的是女人心与男人心的距离。指的,还是我们彼此之间流离不定的运与命。
你结婚了,你的生活不在我的想象中了,我在这样被告知的过程,并不能想象你是幸福的,我一次也不能想象到。正如你所了解的,我对人,人世是有深邃的洞察,是知晓,我和你,都不被幸福青睐的那一种。而对于不幸,总是召之即来,挥之难去,往往,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去。
你看,今天还是大年初一,我在信里,不合时宜的想你,不合时宜的要和你说很多扫兴的话,因为在一个温热的城市,走了一天的路,买了一天的衣服,这条路叫做北京路,我感冒了,但是还是勉强自己出门,勉强自己一间店一间店的走过去,我懒得和店员讨价还价,懒得去挑选衣服,只是又匆忙又着急的付钱,离开。到现在为止,我一件衣服也没有身上试过。
在公车,我闭上眼睛,想象你。
我已经没有你的电话,手机,地址了,可是在这个网络时代,我只要愿意,一伸手就能找到你的email,从认识了你的那一天去,我们已经不被分开了,我总是有种种的方式找到你,正如你有种种的方式找到我。
一阵阵恶心涌上我的心口,提醒我的身体,是属于我的,我在这样的描述中,并不是要你来分担我的苦楚,苦楚永远无法分担。
我只是想说,多少次,在这样的时候,我会想你,就像想象一道光,光照。我挂碍着你,就有了恐怖心,我无法不挂碍着你,这平和悠远的人间岁月,一切苦,虽是真实不虚,却总是加添我们的亲与密。
爱,爱人,我爱之人,我爱之。亲,亲人,我亲之人,我亲之。时间过的太久了,你的容颜,我已经忘记,在当时,我并没有想记住,你动人的,动我心的本不在容颜。然而,这会,我想你,哪怕想把你当成一个亲人来想,也觉得双手空虚。
没有了你的容颜,这想象就失了借助,再说,并不是每一次的想象都靠的住,你的面孔会叠上很多其他别的女人的面孔,我知道,你也从不介意这个。
你从不介意,我一点点的想你,更不介意,我想你只有那么一点点,又怎么会介意,我不过是借着一点点的你,想起别人,想起很多人,想,这世上一切有情。
暂时就先写到这里。写的那么多,还没有向你问好,请安,实在是太不应该。
我这问好的心,请安的意,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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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目前的观测并不支持宇宙因为引力而塌缩这种理论.主流理论还是认为宇宙会不断的膨胀,甚至有人认为膨胀还在加速.
我喜欢汉语的迂回和精密。
比如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求爱,也许并不说我爱你,而是用反问句,你喜欢我么。
一下子就轻巧把问题抛给了对方,而“喜欢”,减轻了言说的分量。
当我们动不动就提起“无聊”,因为一个“无”字,就要生出万有,仿佛无聊竟是人间一切事的主宰,竟可以概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再没有边界和限制。因为无聊准确的定义,恰恰并不是没有话题值得说,而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恰恰是任何事情都不用去做,也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一说,举凡天文地理,时政新闻,民主人权,“无”一而不在可“聊”之中。正因为是无聊,反而恰恰要将全身心的精神气力,来对付这些于我们生活毫无干系的事情。
一个无聊者绝对不乐于行动,而愿意对一个问题反复之丰富之,他可以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喝着茶,想着隔壁的狗叫的真讨厌,想着怎么样把这条狗老实不客气的弄死,自然是毒死最省事,可是无聊者又想起狗的嗅觉是最灵敏不过的,狗好像最喜欢闻的是大便,恩,吃砒霜拉屎去毒狗,这个主意不错。
无聊者想到这里,几乎被自己的天才深深的刺激了,但是这刺激,要让他站起来,去药店买上一副砒霜,那却等于要了他的命,于无聊者而言,有这样的时间,不若接着在椅子上安稳的想象中了毒的狗七窍流血的惨状,到最后,得意的笑声从嘴角轻轻的漏出声。
既然要在人间安稳岁月,只要是有性灵有心肝的人物,断不敢说自己不曾无聊过。
谁曾经没有为自己描摹出一个无聊者画像: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有一个无聊的地方,那里有个无聊的我,因为无聊的时间,和无聊的人讨论一个很无聊的问题,非常无聊的问你一个更加无聊的问题:你无聊吗?
叔本华如是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照着这个理,很多人厌恶无聊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应该,毕竟无聊至少是欲望得到满足,人世间多数人未必有这样的幸福。厌恶无聊,等于是嫌弃幸福。
可是,厌恶无聊几乎竟成了人的天性,一个人为了摆脱无聊的生活,会去恋爱结婚生孩子,一个社团为了摆脱无聊的困境,会去争取自由民主人权,大到一个国,为了摆脱无聊的时代,会去发动战争。
其实,人之所以无聊,无非是因为活着,活着却又不能领受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非得找出一样意义来,以显现自己有别万物、高于万物的尊贵。
所以,我们厌恶无聊,实在是厌恶的毫无道理,为什么人活着就必须要有意义呢,没有意义,和万物同化,又说什么不好。
据说,据上帝说,人是他造,他造的人是爱自由的。爱自由是人的天性。
只是,无聊,恰恰是人最自由的时候,可是却是人最厌烦的,没有一个人不厌烦,也许是神总是喜欢玩这样的把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既给人不幸,也给人予希望,上帝左手给了我们自由,右手也顺便赏赐了我们无聊,谁知道呢。
也许卢梭的话应该加个脚注,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中。这枷锁,便是无聊吧。
如果你的样子变成史奴比
是否留下一样的回忆
如果你是玛莉
是茱莉 查理 还是坂本龙一
会不会有很大关系
啊如果你是假的
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
我还爱不爱你
极喜欢这篇文字,收藏了。
没有想到过死,但有过感觉崩溃的时候。
其实总还有几棵支柱的,只不过,最终求死者已经沉浸在黑暗中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业已消失的支柱上而感觉不到支持的存在,从而任由自己坠下去?
或许,死只是一个最后的伸出手臂的方向吧,被救活过来的人多半再不想死了,他们得到支持点了。
乱写几句,表示支持,至少所读所写有可能在未来帮忙自己呢。
花~
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值不值得活着,这就是要回答的哲学问题。迫于压力的自杀大概不算在内,只能说是另一种他杀。真正的自杀我只听说过很少几例。
其中一个人在遗书中说:直到昨天我还没想过自杀的事情……其实我自己也没搞清其中的原因,我得说我自杀并不是为了某件具体的事情或有一个特别的原因……
这个人就是日本数学家谷山丰。他和另一个日本数学家志村五郎提出的谷山-志村猜想是著名的费尔马大定理最后被解决的钥匙。他自杀后的一个月,他的未婚妻也自杀了。
有想自杀的时间去想一想如何解放全人类的大问题都好呀,再不济也可以想一想歌的巴和猜想呀。为他人而自杀是最木有经济成本的。本来就被糟蹋的好大的损失,表连老本也搭进去了。只有在生的利润小于身的成本的时候才能鼓励自杀。
以前在泡网看帖,常分不清王威和王崴,花一个略表歉意...
大学时候读到,头晕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