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像我这样的门客1:兰血书生 -- 无心之云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让地上长草,让身上生虱子。虱子是人生出的,人一开始生虱子,到最后生蛆,这是免不了的。而凭借人这一纽带,虱子和蛆有了血缘关系。人是虱子的自然界,生出它,消灭它。生生不息,循环往复。虱子给生虱子的人一些闲日消遣,蛆给生蛆的人最后安眠。
一个美好的,平凡的日子,传舍长带着一个人走进传舍被日头烘烤着的暖和的庭院,埋头促进虱子循环往复的人们抬起头来。因来人的与众不同,抬起的头少有的没立刻再次埋起。
只见此人瘦高个子,穿着件破破的新衣服,腿不停地抖动着,一动,裙裾的破洞就露出两三块大腿的白肉。头发散乱地挽着一个髻,额头扎着一条花布。
“嘿门!煤是油啊!”
传舍长还没开口,来人就大声地宣布。
兰桂旁边蹲着的路甲胳膊拱了拱兰桂,疑惑地说道:
“煤是油吗?兰桂?”
“煤油吧?”兰桂不太肯定地回答。
“哦。”路甲点着头。
来人听到有人搭腔,很是高兴,俯下身子,对搭腔的路甲伸出一只手。
“奶是油。”来人很诚挚地修正路甲刚才听到的答案。
“确定吗?”路甲担心被忽悠,哆哆嗦嗦地问道。
“握特?”来人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奶是油!”接着半转身对着兰桂,伸手问道:“好啊油?”
兰桂乍一听,以为来人不高兴他乱回答问题,挤出一个笑脸。
“这个,那个,我不知道?”
“握特?”来人又一愣,“好啊油,油冻肉?”
来人左一声油右一声油,把兰桂和路甲弄懵了,其他人还没轮到懵,不干了。
“左一声油右一声油的,你卖油的啊?”有人破口骂。
“传舍长,这人是谁呀?搞传销的就把他轰出去!”有人不耐烦。
来人直起身子,怜悯地看着蹲在墙根的捉虱人。
“死丢笨!”
死和笨大家听懂了,激怒起来,零零散散站起几个有勇的人。有勇的出勇。
“对,揍这丫的!”蹲着的有谋的人鼓励。有谋的出谋。
来人右手大拇指刮一下鼻子,原地蹦跳着,刮完鼻子的手向有勇的人招着。
“可蒙,可蒙!”
冷眼旁观的传舍长不耐烦了,大喝一声。
“别闹了!你们,还是蹲下,继续捉你们的虱子。你也别蹦跶了,消停消停。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门客,叫——”传舍长一时想不起来,敲了敲头,想起来了,“叫,俺懂你。大家欢迎!”
没人欢迎,有人嘀咕。
“他懂俺,谁懂他呀?”
传舍长见自己的提议没人响应,不仅不恼,反而好像松了口气。
“俺懂你是从秦国那边来的,刚才他说的是秦国话,不好懂。以后他和大家在一起了,慢慢的,就互相懂了。”
“哦。”大家起哄道。
“嗯,目前俺懂你的待遇暂时定为三等一级。唉呀,宿舍都住满了。我想想,路甲,就你那还留着一张席,先安排到你那住下吧。你领他去安顿下来。”
“哦。”路甲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你的行李呢?”
“全部在我身上。”
“那就是没有罗?跟我来吧。”
眼看两人走出阳光灿烂的大院,传舍长咳嗽一声,转身打算走人,被门客们叫住。
“传舍长,知道那俺懂你在秦国是干嘛的吗?”
传舍长收住脚步,回想了一会。
“听他说起过,在咸阳做什么,什么,挨踢行业。”
“挨踢呀?还有这么个活儿?”大家震惊了。
“也不完全是挨踢,他说了,是什么,什么,挨踢消受。”
“挨踢的还能消受吗?消受得了吗?”
“我看够呛。”
“所以他又说了,那什么,什么圈子圈套的,受够了,决定不做了,想找个稳定的活儿,不累,不急的,过渡一下。”
传舍长介绍完,就走了。临走,他把最后的一点补充说完。
“对了,俺懂你他不是秦国人,是咱们齐国人。在齐国长到十七八岁才去秦国的,应该能说齐国话。”
听众饱受刺激,议论纷纷。
“唉呀,原来挨踢还要圈子圈套地绑起来挨踢呀,太狠了!”
“也就秦国这么个崇尚首功的国家,那边的人才那么喜欢踢人,有喜欢踢人的,就会出钱买人让他踢。挨踢行就这么产生的。”
“唉呀,你这么一说,那挨踢这一行一诞生,不就每个毛细管里都充满着血腥和暴力!”
“做挨踢这一行的,都是苦孩子呀!”
“就是,你看俺懂你的衣裳,都被踢出好几个洞来了。那么新的衣裳,料子还挺好,挨踢挨得成这样。”
“在秦国挨踢挨了那么久,想起回自己的国家了。”
“唉,秦国人民真的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踢人的社会里,挨踢的总是比踢人的多!”
“以后啊,让俺懂你多享享我们门客兄弟的温暖吧!”
大家对苦孩子俺懂你充满了眼泪汪汪的同情,当俺懂你一甩一甩地从宿舍走回来时,看到一双双披着羊皮的绵狼的闪闪烁烁的眼睛时,脸上的笑容,用他的秦国话来说是油冻肉了。
小说很好看,但我也被里面随时蹦出来的英文给搞得头昏脑胀,于是写了这么一段给自己寻开心。当然,做IT的肯定不惨。这只不过是我一时下笔跑词,偶然出来的。
希望看过这一节的河里的IT人把这一节当成一个开的不高明的笑话看。谁都有过想说个笑话,说出来却冷了场的时候吧?
“我没你们说的那么惨!”俺懂你对我说道,和冯谖一样,俺懂你很快就把兰桂当作朋友,而且还是很交心的那种。聪明人只对傻子交心,因为傻子一般都很诚实,不会骗人。而且,傻子一般而言,绝对是傻子。兰血书生指出。
“露客,”俺懂你说,“我身上的这身行头,是我花十八缗钱买来的,那时我还红火,生意好做。你们谁穿过这么贵的衣服?你身上的这身,新的也就值个百十文钱,我的可贵了N倍了。这些洞不是我剪的,买来时就有。我还就是冲着这几个洞买的,油挠?这叫时髦。还有,你们说的什么挨踢是挨人踢,圈子圈套绑着挨踢,等等,等等。都哪跟哪呀?我都懒得解释,反正解释你也听不懂。我承认,我现在处于低潮时期,要来这里混口饭吃,但我对自己有信心,触底反弹。不过,你听到的话里有一句是真的。我对IT行确实是厌倦了,以后都不想再做了。来这里的十多天,我发觉,门客,是一种很有前途的职业。我打算在这里发展。以后,很多事情我会帮你的。”
俺懂你沉浸着,沉思着。
“你有没有发觉,传舍长有些猫腻吗?”
整个环绕地球的溜达中,俺懂你第一次停下嘴等兰桂发言。
“没有。”
“比如,挪用公款,私设小金库,大吃大喝之类的?”
“不知道。”
“死丢笨,我可听别人说起过,还不止一个人呢?你帮他隐瞒什么呀?”
“我不知道。”
“拿你没办法,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吧,我从很多方面得到证实,传舍长,也就是现任传舍长,在一些敏感的地方不清不楚,存在猫腻。你想想,他在猫腻我们呢。我们本来定下的待遇不止现在这样,被他搞成整日的食无鱼食无鱼的。对了,听说有个叫冯谖的,就是因为食无鱼才离开传舍的。你认识他吗?”
“认识。”
“总算有你知道的事情。巴特,我为那个冯谖感到遗憾,怎么能不经抗争就离开呢?碰上不公平的事情,特别是有关自身的,就要敢于反抗。我决定对传舍长,哦,现任传舍长宣战!”
俺懂你说完,等着我的反应。兰桂的反应总是现成的,他死丢笨得甚至没听出俺懂你关于冯谖离开一事与事实有微小的不同。
“哦。”兰桂说道。
“要建设一个公开公正廉明的传舍,就必须反对一言堂的任命制度,进行选举。”俺懂你激动起来。
“哦。”兰桂说道。
“让所有的门客选出自己信赖的传舍长!”
“哦。”
“那么你会做出你的选择的,对吧?你不会选一个有猫腻的人的对吧?”
“哦。”
“我信任你的选择!”俺懂你说道。
溜达结束,之后的几天里,俺懂你分别和甲乙丙丁戊等等散步,交头接耳。又过了两天,公孙先生来传舍,找了好些人问话。再过了两天,冯谖来到传舍,也找了好些人问话。
问完那些人,冯谖单独问我。
“你有没有参与进去?”
“什么?”
“选举呀。”
兰桂头摇得不亦乐乎。
“那就好,我担心你不知深浅,你没参与就好办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冯谖点点头,表示相信。
“你记住,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到时候你争取第一个投票,就投传舍长。千万记住,不管投票前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投传舍长。”
“真的要选举?”
“真的,明天就宣布,后天就选举。”
果然,第二天总管派人前来宣布进行传舍长选举,总管将亲自前来宣布候选名单以及督票。传消息的人走后,传舍长,现任传舍长马上就把自己关在家中,一天都不出来。庭院中,大家三五一群凑在一起,议论着。
“早该选举了,那个人早就该把他换下去了。”
“就是。在他的管理下,谁过过好日子?”
“明天,不管另一个候选人是谁,大家都选他!”
“赞同!”
嗡嗡嗡嗡…..
俺懂你一言不发,噙着笑在几个人群中打转。黄昏时分,俺懂你再次恢复和兰桂的单独溜达。
“呼声,群众的呼声!你都听到了?”俺懂你说道,照旧不需要兰桂的回答,继续说道,“觉醒了的群众开始知道捍卫自己的利益了!这股潜在的力量终于爆发了!这是股多么巨大的力量呀,任何古旧的成规都阻拦不住,现在…..”
俺懂你低着头手舞足蹈地说着。自从他打算搞选举起,他那不停甩动身子的习惯变成低着头滔滔不绝的说话。在他的滔滔不绝中,我,兰桂看到,甲乙丙丁戊等等等等一个个从外面溜达进来,神色诡异地消散于各自的房间。
选举日,雾蒙蒙。浓雾中,搭的台子,排的班子,一一到位。传舍长到门口等总管去了,俺懂你和群众打成一片,收下一个个言辞模糊但指向明确的话语。拨云见日时,总管带着一批幸舍的做过前期考察的门客风风火火到来。传舍长引着一干贵宾在主席台上坐定。
主席台上除铺着一张张传舍中最精美的席子外,就只有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两只陶碗。主席台上,总管他们坐下之后,连传舍长在内,多出一张席子。大家知道,那是给另一个候选人留下的。
传舍长按按手,示意大家安静,坐下来。
“首先,欢迎总管及幸舍的诸位先生莅临。本次选举,将在总管的亲自监督下进行。公正,公开,是总管对这次选举的要求。敝人作为现任,也有可能马上就是前任了,的传舍长,在此呼吁大家勇敢而明智地投出你们的选票。对了,你们的选票是一颗黄豆,案几上有两只碗,分别代表一个候选人。你们选中了谁,就把你们的黄豆放进那个代表他的碗中。规则就讲解到这里,下面,请总管宣布这次传舍长选举的候选人名单。有请总管大人!”
总管按按手,示意大家安静,停止鼓掌。
“这个,啊!要选举了,啊,是我们的,啊,这个,啊,第一次。很好嘛,啊,选举,啊,很好的嘛。接轨了嘛,啊。规则,啊,你们那个,啊,都明白了,啊,那么,啊,我就,啊,不多说什么了啊。直接宣布,啊,候选人,啊,名单。候选人,啊,共有两位,啊,第一位,啊,就是现任,啊,传舍长,大家,啊,都知道他的,啊!”
总管的介绍被热烈的掌声打断,掌声中,俺懂你显得有些紧张。
“第二位,啊,候选人,啊,是来自,啊,外国的,啊,归国人才!啊!俺懂你!大家鼓掌!”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俺懂你在这波为自己而鼓的掌声中又恢复了信心,站起身,前后左右鞠躬。
“这个,啊!俺懂你,啊,放弃了,啊,秦国的,啊,优裕的,啊,生活条件,啊,和丰厚的,啊,报酬的,啊,工作。毅然,啊!毅然回到齐国,啊,参加我们的传舍建设,啊,这是,啊,多么高尚的,啊,行为,啊,和品德。这次的选举活动,啊,也是在,啊,俺懂你的建议下,举办的,啊。并!毛遂自荐,啊,做另一个,候选人。毛遂,不久前的自荐,啊,给赵国,啊,带来深远而有益的影响,啊!我们希望,啊,俺懂你的自荐,啊,也给我们的,门客制度,啊,带来,深远而有益的,啊,影响!”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下面,啊,有请,俺懂你到主席台上来,就座。啊,大家,也可以开始,啊,把自己的选票,啊,投到两个候选人,啊,面前的,啊,碗中。啊,我宣布,啊,选举开始!”
选举开始了,台下的人却被总管那番深远而有益的影响的话给镇住了,踌躇着,没人愿意第一个上台投票。台上的候选人被这种气氛弄得都有些尴尬和不安,终于,兰桂在台上冯谖的目视下,第一个站起来,手攥领到的黄豆,走上主席台。
在俺懂你热切的注视下,兰桂目不斜视地走过他,将黄豆放在传舍长的碗中。
“谢特!”俺懂你忍不住说了一句。
传舍长则微笑地对兰桂点点头。
紧随着兰桂投票的是艾拼赢,只见他咬紧牙关走上台,下注般地将黄豆放到俺懂你的碗中。
“三克油。”俺懂你优雅地说道。艾拼赢不敢看传舍长的脸,掉头就走。
选举瞬时走上高潮,大家络绎不绝,你来我往地上台投票,不一会,所有的人都投完。两只碗中都得到黄豆,但盈虚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总管开始读票了,他看了一眼几案上的碗。
“这个,啊!两只碗,啊,都有黄豆,啊!两位候选人,啊,都有人支持。但,啊!从选票数量上看,啊 ,应该,啊 ,是绝对,啊,传舍长胜出!啊 !我宣布,啊,第一届传舍长选举的结果,啊,传舍长以绝对数,啊,当选传舍长!恭喜!”
台下几人欢喜几人忧愁,但掌声还是异常的热烈。传舍长双手握拳,频频摇动,向台下致谢。俺懂你则呆若木鸡,沮丧不语。
传舍长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在此从略。传舍长讲完之后,从沮丧中醒过来的俺懂你要求发言。传舍长回答道:
“选了这么久了,总管他们也都累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总管他们走了,俺懂你嗒然若失坐在台上,走在后面的幸舍门客有人听到他喃喃自语。
“这不正规,连竞选演讲都没有,竞选纲领也没有…”
几天之后,俺懂你自动离开了传舍。他是兰桂看到的第一个自动离开的人。
“我还会再回来的!”
他对那些选过他的,目送他的人信誓旦旦。
传舍长把兰桂叫到跟前。
“果然没看错你!”传舍长说道。
兰桂回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被传舍长看重过,但是,兰血书生肯定道,以后,他就会开始看重了。
俺懂你走后,兰桂若有所失地过了两个月。这期间,他发现自己的口味变刁了。举个例子,他现在会对饭菜抱怨了。一开始的抱怨是潜意识,连自己都没发现,然后逐步明显,当他发现自己开始有了抱怨时,吓了一跳,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以前在老爷家,他是不求口味只求饱,客观原因造成他既无口味也难得一饱。现在可以吃饱了,口味却刁了起来,兰桂对自己不无埋怨地责备起来。事实上,他不知道他的情况是养移体居移位使他开始有了口味而不是口味变刁。好在兰桂的个性使他即便悄悄有了口味同时悄悄有了抱怨,却不曾形诸于色暴之于口,他还是一副安于现状知足常乐外甥打灯笼照旧的样子,传舍长对他赞不绝口,称之为:模范门客。加上他在选举中的忠诚表现,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一幕。
传舍长将兰桂叫去,两人又在传舍门口旁街角转圈。
“大兄弟,想过成家的事不?”
“没想过。”
“唉呀,该想了,这人不想成家的事可不成。”
“不敢想。”
“咋不敢想?这有啥不敢想的?这皇帝不想做媳妇总有一个吧?”
“我哪敢想啊?”
“你的心思我能琢磨。唉呀,你是个实诚人呀,不娶媳妇太可惜了。我认识一个人,她不会挑你的条件,我帮你撮合撮合?”
“我哪敢啊?”
“别敢不敢的,干不干吧?给个痛快话!不说?那就是干了?她是一寡妇,丈夫在打燕国的时候死的,年纪青青的,结婚没两年,成寡妇了。她现在啊就想寻这么个人,不用服兵役,有钱没钱没啥,四肢齐全就成。唉呀,四肢齐全的男子不用服兵役的就只有你们这些门客了。你是个实诚人,虽然没钱,四肢倒还齐全,这样吧,你点个头,我就去和她说去。”
兰桂想了想,娶媳妇对自己没啥坏处,就点了下头。
过了两天,传舍长的夫人将女子带来,在传舍长的房间两人见了见面。女子打扮得挺齐楚,见了兰桂不做声,头微微低着。兰桂也不做声,兰血书生心里寻思:“这老半天不说话的,怕是黄了吧?怎么就黄了呢?”兰桂本来就自卑,女子一直不说话,他的心就凉了,好在本来就没过于指望,也就不太感到难过。
房间里也不是没人说话,说话的是传舍长两口子,一个夸女子,一个夸兰桂,女子怎么怎么贤惠,兰桂怎么怎么实诚;女子怎么怎么能干,兰桂怎么怎么生活有保障,叽里呱啦老半天,兰桂和女子没人接茬,传舍长向夫人递个眼色,两人先后找了个借口,把兰桂和女子单独留下,都出去了。
传舍长先出来,等夫人一出来,就抱怨道:“唉呀,这女子怎么一句声都不出呀,是不是反悔了?”夫人说:“我看八成是。”传舍长说:“唉呀,这我可怎么向兰桂交代?唉呀,说话了!”
兰桂这边当传舍长一走,就在热锅上煎着,平生第一次单独和女人待着,汗涔涔下来,坐不是,走不是。正彷徨间,女子说话了。
“婶子的话,都听了?”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听,听了。”兰桂忙说,声音比女子的声音都小。
“那,我是个啥人,知道了?”
“知道了。”
“那,咱俩的事,能成不?”
“看,看你哩。”
“要是成,就把叔和婶子叫进来吧。”
门拉开,传舍长风风火火进来,“唉呀,既然你们说成了,那捡个日子办了呗?大妹子,你说呢?”女子头一低说:“办了呗。”兰桂也说:“办呗,可钱呢?”传舍长豪气地说:“这你别操心!”
把女子送回去后,传舍长扯着兰桂的袖子埋怨:“那时你说钱干啥呀?差点黄了都。”兰桂糊涂了,“办那事不得钱啊?”传舍长说:“不就摆几桌酒吗?有份子钱呢,最多咱不挣钱,亏是亏不了的。”兰桂还是糊涂:“那聘礼首饰不要钱呀?”传舍长说:“聘礼嘛,就不要了。她二婚,不兴这个。首饰,你要有给她个镯子也就可以了。”兰桂点点头,接着不好意思起来:“可我镯子也没有。”传舍长一愣,“唉呀,你这人,怎么什么都没有呢?你的月钱,没全花了吧?”兰桂说:“都在那,可没几个呀。”传舍长说:“有几个算几个先给我,我帮你置办。你呀,就等着吧。对了,人家叫漆氏,你得知道这个。往后啊人家就跟着你叫兰氏了。”
结婚那天挺热闹,传舍里摆开了宴席。一下子找来那么多几案杯盘,忙得传舍长够呛。孟尝君得知有门客大喜,派人送来两坛酒,其他门客的份子钱也早就交到传舍长手里,就等着新娘子来了。
漆氏乘着辆朴素的马车来了,马车虽然朴素,马车后面的嫁妆堪称丰富,箱子包袱什么的基本该有的一个都没少。进得门来,传舍长夫人将漆氏扶下马车,一干门客就着漆氏脚前的地洒着谷子豆子,兰桂拿着把弓傻傻地站着,有老成的门客就推他:“阿桂,快射呀。”兰桂方才记起传舍长交代过的礼,举起弓对着漆氏连弹三下弓弦。喜娘们将漆氏拥进打扫归置了一下的丙戊房,男人们就地等着宴席开张。
宴席将开的时候,冯谖和公孙弘两人乘车赶来。公孙弘向兰桂道过喜后,被传舍长拉一边说话,冯谖过来拉住兰桂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阿桂,象那么回事。”
冯谖现在的形象和以前在传舍里大不一样,不仅是衣着光鲜了,脸上也少了些二流子气,倒显得稳重沉着。兰桂早就知道,他在参加传舍长选举活动之后不久,就玩了个和在传舍一样的花样,在幸舍长面前吵着要专车,幸舍长直接把他告到孟尝君那,没想到孟尝君还真把冯谖又调整倒代舍中去。现在冯谖可是出入有车了,出入于孟尝君府宅,与闻孟尝君的家事国事了。
“哥,你别笑话我了。”兰桂讪讪的说。
冯谖笑道:“这可不是笑话你,唉,成家了,好啊。”
兰桂笑道:“那你还不成家?”
冯谖道:“我嘛…先别说我,这次我来,一是向你贺喜,二呢是来问你,新婚以后愿不愿意跟我跑趟差事,出趟门?”
兰桂道:“马上就去吗?”
冯谖道:“那不至于,六天以后吧。”
兰桂问道:“去哪?”
冯谖说:“去趟薛邑,收租子。”
结婚,对兰桂来说最大的收获是通了。在人事的启蒙老师漆氏的循循善诱之下,他一悟百悟,从前长满茅草的脑袋一下子,通了。不过,现在兰桂还不知道这些,他就像一个从未上过学堂,但内心具有学习天赋的人,乍一上课,便对知识入了迷,到了下课时间还一再复习。兰桂就是这样干劲十足地复习着人事上他久缺的课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终于抗拒不了自然的最大规律——尽兴为止。一放下教材,他就想睡了。
“哎呀,怪不得听人说,老光棍折腾人呢,简直是要人命哦。”教材感慨道。
这时,兰桂石破天惊地听到自己说了句万夫莫当的话——从此进入新的里程:
“折腾?我才刚上路呢。”
漆氏桶了捅转过身进入睡眠状态的兰桂。
“先别睡,陪人家说会子话。”
兰桂不管不顾地睡了,兰血书生从兰桂身上探出身子,眨巴着眼对四周小电视前的观众撮着嘴巴说:“这下,我才算真正上位——不,上身了。”
“每个死鬼都一样。”漆氏嘟囔着说,慢慢地,也睡着了。
天亮了,兰桂在穿着。漆氏帮他整理领子、袖子。昨晚没过到话瘾的漆氏这时试着挑起话头:
“这件衣服是我裁的,裁的时候没你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领子会不会窄了点?”
兰桂矜持着。
“这袖子我多加了两尺布,你看下,是不是很大气?”
兰桂保持矜持。
“裙围会不会小了点?你走两步我看看。”
兰桂矜持地走了两步。
“舄我可是帮你挑了很久,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脚,不过,很配衣服的。”
兰桂矜持到门口,矜持地配合漆氏将两只舄穿到他脚上。
“好了。你帮我看下,哪里没弄好,第一次和你出门,不能让人笑话。”
兰桂矜持地看了两眼。
“看不出哪没弄好。”
漆氏欣喜地笑了。
“那么,我们可以出门了。”
漆氏把门拉开,兰桂昂首阔步走出家门,漆氏把准备好的礼物抱在怀里,跟在兰桂后面走出,再低头小心将门拉上。在路上,漆氏还是抽冷子和兰桂说话。
“等下,还要去拜访冯谖先生吗?”
“嗯,要去拜访。”
“哎哟,我还从没到过代舍呢。听说那里住得很宽敞。”
“房子嘛,够住就行。”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宽敞的房子。”
“话是这么说,要不,咱们到外面买栋房子?”
“现在房子那么贵,一天一个价,首付都要那么多钱,哪里买得起哟。”
漆氏感到自己丈夫还那么天真,随便就说买房子,不禁捂着嘴笑了。
“是啊,我们只好住宿舍罗。”
兰桂第一次对居住环境的局促感到困窘,其实,这只不过是若干光年后兰血书生对住房困惑的一次嫁接。
“还好啦,至少我们住的房子不会被拆迁。听说有的被拆迁的人家得到的拆迁费少得可怜。城东一家铁匠不愿搬迁,旁边邻居的房子都拆光了,剩下他家一栋孤零零的房子,还是不搬,最后让商建君的手下围着铁匠房子挖了一圈又阔又深的壕沟。别说铁匠不能再做生意了,连吃的喝的都要靠外面的亲戚扔进来。听说铁匠的那个亲戚因此被大王的娱乐总管看上了,选进班子里,训练成一个掷铁饼的高手呢。”
妇人很唠叨,只管嘴上痛快,一点也不顾及兰桂在旁边的感受。形势比人强啊,兰血书生感叹着,要么缩头重做懒鬼,要么将兰桂锻炼成蓝、血、怪、杰!两者必居其一。
“有件事和你商量下,”兰桂岔开妇人对房子的热情,“冯谖大哥跟我说了,想让我陪他出趟差,去薛邑,六天后走。”
妇人果然煞住性子,睁大眼睛,站住不走。
“是吗?要去多久?”
“不一定,可能久可能不久。”
“我们还是新婚呢。”妇人打算哭两滴眼泪。
“你不知道,这可能是我的机会呢。”兰桂混同着兰血书生的声音嘟囔道。
妇人又开始走了,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把舌头忘记了,之后,她的声音:
“哎呀,我们到了。传舍长,传舍长夫人!”
漆氏叫门。
“哎哟,是兰桂夫人啊,还有兰桂啊,失礼了,我们就来。”
门里响起传舍长夫人热情的声音。
“去薛邑可别乱来,别跟冯谖那样放荡,我可都能听到呢。”
在门将开未开前,漆氏叮咛嘱咐。
偏门的广告词都整上了。
如果放得开,也许言辞会更加放肆。我真的想在雪地里撒把野!
五花马,千金裘,脱脂牛奶,深海鱼肉。传舍到代舍只需一小步,却代表着此点到彼点的一大步。人生有三大隐蔽的不痛快:一,看人得意;二,看人轻巧地得意;三,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你不同意这个命题?我很乐意为你改为——人生三大痛快:A,看人得意;B,看人轻巧地得意;C,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在痛快不痛快上我们别过于纠缠,不然谁都只会不痛快。
冯谖带我来到一个库房,里面的竹简称得上汗牛充栋,不过大都是散简,凌乱堆积。冯谖从中扒拉出一片竹简递给我,上面写着蝌蚪文,于是,才华横溢的兰血书生将老实巴交的兰桂推到前面。
“这是债券,一个叫张大民的人的债券,他欠了五斗谷子,到现在应还十斗谷子。”冯谖说。
欠债的人真不幸福,欠债到了该还的时候那简直更不幸福。兰桂拿着竹简,一脸茫然,该做什么?怎么做呢?于是谄笑不需酝酿,勤快地飞奔出来。许是谄得目不忍睹,冯谖掉头回顾。
“把这收拾收拾,归置归置。”
说得有点含含糊糊,冯谖怕语气带有命令,话刚说完自己率先投入行动。
耶!谄笑或许对赵大爷他们没有用处,但百分之一的几率能让真正的朋友善良得一塌糊涂。成功!
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斗,终于听到饭钟。
“大哥,你该去吃饭了,剩下的这些我来。”诚意,一努就有。
冯谖拍拍手。
“剩下的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还剩下老多的,这些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你不吃了?不饿?”
“我不饿。大哥你去吧。”
“那我去了啊。”
“去吧大哥。”
冯谖真往外走,兰桂凄凉的目光跟在他身后。
“大哥!”悲壮的声音有九匹马的力量。
“你吃完了,给我捎带几个馒头。有酱肉就来两块酱肉,那玩意活口。没酱肉就夹几块炒肉,肥的瘦的五花的都行。千万记得给捎半壶老酒,馒头吃了口干。大哥,你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秋天的小提琴曼长呜咽。
冯谖走了回来,在兰桂肩膀上打了一拳。
“这就对了,阿桂。和大哥装什么装?想吃代舍的伙食对不对?和大哥说啊,大哥能不带你去?不说也带你去啊!钟一响,大哥还来不及张口呢,你倒好,大哥你去吧去吧地撵我走。大哥要不逼你,你还一直和大哥装呢。以后,可别和大哥装。大哥什么没玩过没见过?你这手留着给别人吧,啊。走吧走吧,和大哥吃代舍的伙食去,吃完再弄这些。”
一块石头跌进水里,溅起满眼的泪花。
“这个,大哥,我去合适吗?我一传舍的,去代舍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都一系统的,谁敢说半句什么?”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你吊,那我就蛋了。那不还得被拦下?
“这个,大哥,还是你去吧,给我捎点来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熊呢?和大哥一块去还怕谁赶你啊?不可能!实话告诉你吧,大哥领了这收租子的任务,连孟尝君都另眼相看呢。”
“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大哥,这么说不知算不算,我在这里帮大哥收拾竹简,也就是帮田公子收租子呢?”
“对了嘛,阿桂,这么一想不就有底气了?你还得陪大哥去薛邑呢,那可是真正去收租子!”
不知不觉,昂首挺胸,跟在冯谖后面——拉后一小步,来到饭厅。管事的见到冯谖,一脸是笑。
“冯爷,公子等着你呢,你来了就可以上菜了。带了位朋友?我到大厅里给他找个位置。”
可算没给拦住能进大厅了。
“不用,他跟我一块吃。我上哪他上哪。”
“冯爷,这样不合适吧?公子可能要和你说事呢。”
吊和蛋到关键的地方还是产生区别。
“大哥,你去吧,我就在这吃得了。”眼神决绝地看了一眼大哥。
大哥寒起脸,凑到管事跟前。
“刘管事,我要带我兄弟一块吃。是你不给面子还是公子不给面子?”
“哪能呢,冯爷,哪能不给你面子呢。不能!我这就给你兄弟安排。”
管事一溜烟走了,冯谖拉着我的胳膊,凛然走进大厅。
“冯谖来了没有?”
大厅里间传出我久违了的亲切的温暖的尖尖的声音。哦买糕的。
在类似的环境中寻找湮没的记忆。兰血书生在兰桂听到那充满亲和力的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虽然音调上有些艰涩,听上去象声带没有完全放开而且可能是永久性的——时,肝儿不禁颤了几颤。从爪子印迹可以认出狮子来,兰血书生又开始自诩。也许他忘了兰桂是见过孟尝君的,而且是孟尝君亲自将他引入门客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中的;也许兰血书生更愿意相信自己从未见过孟尝君,只凭耳朵便鉴定出孟尝君的社会属性从而预见到孟尝君的历史地位。因为,这样的声音对他的耳朵是多么温暖的怀旧,让他想起,让他想起某个时空,某个时候,某个人。声音是有属性的。
“今天一天辛苦了。”孟尝君抚慰冯谖,他温和的目光同时奖励了兰桂。
“倒不辛苦,就是头绪多了些,不过现在理清了。”冯谖说。
他一直没归位,就坐在门口,兰桂坐在他的身后。他的执拗让孟尝君不得不注意下兰桂。
“那位先生是在哪高就?”孟尝君问话的时候略略起身以表示尊重。
如果你打算忘记一个人,那个人可能已经忘记了你。
兰桂张张嘴,喉咙下面空空洞洞。
“他是传舍的。”冯谖不动声色地帮兰桂回答。
这回轮到孟尝君张张嘴,一个小小尴尬爬上他的脸上。
“我请他来帮忙整理债券。”
冯谖继续不动声色,但他的话如他的预测一样,准确地打动了孟尝君,孟尝君即刻多云转晴。
“啊,原来也是懂得会计的。屈才屈才。快,看座。”
管事的赶紧增补了一个座位,筵席这才正式启动。房间里其他门客这时才微微晃动下身子,放松一下。菜肴上来,兰桂吃着。吃着吃着,兰桂鼻子一酸。原来舌头可以这样被单独照料的,以前光做了肚子的仆役。舌头管肚子呢还是肚子管舌头,从中能够得出一个人的阶级。现在兰桂仿佛在为以后的回忆吃着,而回忆越隔久后越有可能变成幻想,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先生,”孟尝君问冯谖,“那些债券计算得出能值几何?”这是孟尝君近日最关心的事。
“以目前清理出的债券,大概估计约值五万余缗。其余未清理出的应该有已清理出的三倍。连本带息,一共价值二十万缗左右。”
“二十万缗。”孟尝君沉思着,然后好象记起了什么但需要印证似的,转头问另一个门客,“谭先生,商建君愿意拿多少钱买下这些债券?”
“三十万缗。”那个叫谭先生的说,带着味蕾被充分刺激时的恬淡笑容。
“三十万缗。”孟尝君又转过头对着冯谖沉思。
“十万缗,”冯谖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大好薛邑只值十万缗。”
“公子好象没说把薛邑卖出去嘛,只是把那些债券卖出去。现在欠债的比收债的过的容易哦。”谭先生带着小饱之后的松弛接过话题。
“好。”冯谖盯住谭先生,“那么,请问谭先生,对公子来说,是薛邑的地重要还是薛邑上的人重要?”
“当然是人重要。”孟尝君抢答,“没有人那块地什么东西也给不了我。”
“英明。”冯谖夸道,“那么公子应该知道燕国子之的事罗?”
“听过。”
“子之对燕王说,刑罚是人人都厌恶的,奖赏是人人都喜欢的,大王请将刑罚之权给我,让我来做人人都厌恶的事;大王掌握奖赏之权,做人人都喜欢的事。燕王同意了,结果呢?燕国差点成了子之的国家。为什么呢?刑罚人们虽然厌恶,但更加害怕,为了不受刑罚,大家都投奔掌握刑罚之权的子之,燕王就此被架空。而讨债,虽不如刑罚那么刚猛,但也是欠债之人都厌恶,同时也都害怕的,它的后面就跟着刑罚。商建君掌握了薛邑的债券之后,即便不能对债务人予取予夺,也能让他们俯首帖耳。最后,最好的结果也是薛邑不再为公子一人所有,最坏的结果是薛邑不再为公子所有。公子三思。”
“哪有这么严重?商建君把债收完之后他还能干什么?人他是带不走的,地更是原封不动。”谭先生反驳道。
一直半听半不听的兰桂,此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丧钟为谁而鸣?”
孟尝君探身向他,问道:“先生,怎么说?”
兰桂很奇怪自己竟然有说话的冲动,他就像被怂恿的人,一不小心开了个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总有还不起债的人,”兰桂含含糊糊地说,“有一个就少一个了。”
冯谖赞赏地看一眼兰桂,接着阐述:
“兰先生说的很对,总有还不起债的人,他们就会被商建君挟持,脱离公子。当然公子还有权利管辖他们,不过到时商建君就会对公子的权利提出限制,因为他向公子买下了他们的债务,在他们还请债务前,公子要他们为你出力服役都将受到商建君那边的限制。要是公子不受限制,行使宗主权,那边把债一逼,就没有不跑的人。这样的人有一个,公子在薛邑就少一个人。何况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还不起债。”
“那,那些还不起债的人对公子有什么益处?”谭先生诘问。
“益处是他们保证了薛邑在公子手中。”冯谖说。
“冯先生,”孟尝君很小心地问,“你估计在薛邑能收回多少钱?”
“全部。”
“哦?”孟尝君半信半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但要时间。”
“哦。”孟尝君把微笑浓缩成苦笑。
“不过,马上全部收回也不是不可能。”
“哦?”孟尝君脸上的苦笑舒展为惊笑。
“到时公子需要我从薛邑买什么回来?”
冯谖不提自己有什么方法,孟尝君也不问,仿佛两人有了默契,方法就在含义微深的默契中。
“先生看我这里没有什么就给我买什么。”孟尝君舒了口气,这一天他才真正开心起来,他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心而松了口气。这种好心情又眷顾到兰桂身上。
“兰先生是不是再跟冯先生去趟薛邑?”
“非常,乐意。”
“收完租子,代舍也该扩展扩展。象兰先生这样的人才,应该就近随时请教的。”孟尝君眼睛瞄着冯谖说。
兰桂早已欣喜拜倒在地。
“兰先生可有家眷?”
“刚完婚。”
“那,先将家眷迁到幸舍去吧,慢慢来。”
“多谢公子。”
孟尝君舀了一块龟肉,放在嘴边。
“丧钟为谁而鸣?何典?”
带着疑问,孟尝君把龟肉放进嘴里。
刚说了你无一字无来历,就借孟尝君问何典了,兄台妙人。你的文我喜欢,请继续。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话是说,水要通过鸭子才知道自己变暖。一个人地位的变化,要通过他人的相待之情,从中体会,得到验证。现在的兰桂有一大群鸭子告诉他水暖了。
“我说什么来着?”传舍长抹着眼泪对老婆说,“我跟总管是怎么说来着?兰桂是个人才!是这么说的吧?”
“对,你是这么说来着。”传舍长夫人说。
“唉呀,以后说不准我该喊兰桂先生了。这个兰桂,我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能混的人。当初他来找我的时候啊,身上揣着个符证……”
传舍长陷入对往事的美好回忆。
那边厢,漆氏自从得知将迁往幸舍之后,对兰桂千依百顺。搬家前晚,幸舍长派来一架马车,说是供兰桂先生驱使。这一消息在传舍传开,人人惊羡。且不说传舍,便幸舍中人能有几个得有马车代步?还有消息说,兰桂虽然家安排在幸舍,其实将吃着代舍的伙食,他去幸舍不过是走一个程序给大家看。每一个消息都让漆氏喜不自禁。在传舍的最后一晚,在重新打叠好的嫁妆旁边,人事老师兼教材乘兴给兰桂出了几道新鲜的题目。此一时彼一时,兰桂将这些题目做得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临别之际,传舍长把眼泪抹在兰桂肩上。
“兄弟,记着,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是……”
传舍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哥,忘不了!”
兰桂深情地说。
上马车的时候,传舍的差役小心地扶了一把。
“先生。”差役怯怯地说。
漆氏和传舍长夫人在一边也唧哝得差不多了,见兰桂上了马车,传舍长夫人也搀着漆氏登上马车。兰桂在马车上向四周拱了拱手:
“各位,后会有期。”
昂然坐下,马车绝尘而去,只将峨冠飘带的猎猎响声久久留在传舍。传舍一干门客望着兰桂的背影,久久不愿散去。良久,一个门客伸了伸舌头说:
“这个阿桂,得什么了?运气这样好!”
一个门客搭腔:
“还不是有贵人相助?”说完,眼睛故意瞄向传舍长。
传舍长咳嗽一声,将手一背,以自诩加众目的兰桂贵人身份走开。
在幸舍,幸舍长隆重地接待了兰桂,幸舍有头有脸的门客都来了。公孙弘见到兰桂,伸出大拇指:
“老弟你真是坐地日行三千里呀,比起老弟来,老哥我可是太不会进步了。”
“老哥,没你指点,我能有今天吗?”兰桂诚挚地说。
“那是应该的,谁叫我是做老哥的。”
响指一打,搞定一个。不过切莫得意忘形,兰血书生,不自居于傻子你便看不到别人的聪明。
公孙弘将兰桂拉到一边。
“听说总管要来见你,他可是在公子那边说得上话的人!”
“他要跟我说什么呀?我要跟他怎么说呀?”
兰桂习惯性忐忑。
“他可能会跟你说些收租子的事,怎么说你就要看着说了。”公孙弘模棱两可说。如果要评每日十大情报,此话当可入选。事实上那天总管并没来见兰桂,幸舍长将兰桂叫进密室,代表总管跟兰桂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内容拖沓,捡其重点,归纳如下:
一, 孟尝君并不想扩建代舍,目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二, 薛邑的租子如果是十万缗则入不敷出,如果是二十万缗则捉襟见肘,如果是三十万缗则刚好够用。不管是多少钱,都等着急用。
三, 代舍还有一个空额,总管考虑将兰桂补进。
四, 综合考虑,如果薛邑的租子是三十万缗的话就皆大欢喜,而达成这一结果有一现成的选择。
五, 把冯谖在薛邑的每一行为告诉总管,尽快,及时传达过来。
幸舍长掰着手指对兰桂说:
“你只要明白第一,懂得第二,考虑第三,理解第四,去做第五就可以。兰桂,你愿意吗?”
这里面有阴谋,凭着兰血书生的学识,一眼就看出这阴谋是针对冯谖的。谁在策划?肯定是总管。原因是总管看冯谖不顺眼?太肤浅。冯谖损害了总管的利益?想想也无太大可能。那么就只有幕后交易了,谁和谁?面对阴谋,不能一概往大处寻找根源,兰血书生伸出一根手指睿智地推导,那样往往会对浅显的真正原因视而不见。其实,这个阴谋的唯一原因就是,总管看冯谖不顺眼。冯谖损害了总管的利益可做备用原因,坚持是幕后交易的请写推理小说去!兰血书生电光石火地引出结论。兰桂于是呐呐地向幸舍长回答:
“我愿意回传舍中去。”
兰血书生走出前台,将兰桂的话截住一半,强行推出:
“我愿意!”
信誓旦旦,易水潇潇。
回家的路上,兰桂审判兰血书生:
“你这不是背叛吗?你对得起那谁,谁吗?”
兰桂都不敢提及那个名字。兰血书生辩护道:
“不对,还没发生,不算背叛。因此,你现在,还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