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文化革命到工业革命 -- 马前卒
从文化革命到工业革命
(序)
并非所有的人都认为物质财富是文明的基础,虔诚的宗教信徒或极端一点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可能会认为物质是身外之物,精神上的安宁和快乐才是真正的财富。这话当然不错,但他们起码要先穿衣吃饭,享用了物质产品之后才有机会做这种思考。而谈到现代工业社会时,会有更多的人习惯性的从环境保护、自然主义、传统文化等角度进行抵制。但无论如何,现代工业(包括已经工业化的农牧业、服务业)创造的财富满足了绝大多数人的需求,并且已经改变了我们的社会、道德、伦理,与我们的文明密不可分。譬如,崇尚绝对绿色食品的人应当知道,只有在化肥、农药、现代水利工程的支持下,目前的粮食单产才能超过前工业化时代数倍,即使有农民愿意放弃使用化肥和农药,如果不使用制种企业提供的优选种子,除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他很难有多少粮食可供他人食用。认为现代生活方式带来了癌症与爱滋病的人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前工业时代的婴儿死亡率和平均预期寿命。不喜欢现代工业品的单调,偏爱手工制品的质朴的朋友,恐怕在批判工业化摧残传统文化之余,已经忘记了正是工业化带来的闲暇才第一次允许多数平民有意识的用艺术来装饰生活,而现代的手工艺品也多半使用了钢制工具、油漆等工业产品来保证工艺品的质量和制造速度。换个角度说:如果没有现代工业,大部分人类必须从事农牧业,才能保证食物的充足供应,若是没有了现代化的医疗体系,只有靠高达30%的婴儿死亡率,我们才能抵御遗传病的威力,而手工业固然质朴无污染,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匮乏与单调(超出任何工业产品的单调).......这里不需要再继续列举前工业化社会的弊端,光是上面这几桩前工业化社会的普遍特征,想必就足以让大多数工业化的批评者重新考虑他们的意见了。事实上,由于人类已经习惯了工业化社会的生活,大部分人都把现代工业的许多成就当成了自然的恩赐,因此,工业化的批评者往往忽视了工业化的力量和必要性,仅仅把目光集中在工业化的弊端上,得出工业化弊大于利的错误结论。而他们的批判的错误之处又恰好从反面证明了工业化与人类文明结合的紧密程度。
无论如何,这个星球的绝大部分人口已经生活在一个被工业化改造过的世界里。即便是纯粹的农业国家,如果它不能从外界输入化肥、农药、种子、农膜、农机等工业产品,也将会陷入饥荒与战乱之中。那么,什么是工业社会,它与前工业社会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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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现代工业的基本结构
前工业化社会的经济以一家一户的自给自足小生产为特征,个人是生产的主体,使用简单生产工具进行重复性劳动。而现代工业经济以普遍使用先进机械,整个社会互相配合、不断发展变化的大生产为特征。在工业社会中,生产是由人和机器组合而成的工业体系来完成的,机器有远远超过人的体力和精力,能够达到人力远远不及的生产效率。人在生产中只是设计和操作机器。整个现代工业社会其实就象一台机器,具有高度组织化社会结构的,需要各部门协调配合方能运转,图1是现代工业生产的基本结构示意图。
图1 现代工业的基本结构(箭头代表物质产品的主要流动方向)
现代工业生产的各种最终产品,如汽车(日文为自动车)、电器电子用品等,需要用各种基本配件(日文为部品)进行组装。生产各种基本配件所需要的原材料,则依赖以材料科学、化学为中心的现代冶金工业和现代化学工业,还要有物理学知识做整个产业的基础。进一步,为冶金工业和化学工业提供原料的上游产业是矿业。矿物的探查、采掘,需要利用高技术和高技术机器设备,所以需要高技术的机械工业提供产业机器。高技术机械工业还为基本配件制造业和组装业提供各种产业机械、工作机械和模具(金型)。在这个现代工业化社会中,最终产品是由整个工业体系提供的,各个部门、工序缺一不可,从表面上看,似乎所有的工作和所有的部门之间是平等的,不存在重要性或地位上的差别。但其实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市场经济原教旨崇拜者的幻想中,考虑问题必须基于现实的社会、自然、历史条件。简单的说,由于人类之间的相似性和全球化产生的文化交流,人们对无数种最终工业产品有着类似的要求,如:更快、更精确、更清洁等等,这样,生产最终商品的企业就对工业母机的生产企业提出了趋于一致的加工要求,能够满足这些主要要求的部门和企业由此占据了相对重要的地位。同时、因为人类社会发展不平衡、技术集中于少数人口、人口流动受国界限制、技术进步速度超出市场调节速度等原因,各个部门之间的收益也非常不平等。
工业中的分层现象非常复杂,涉及到历史学、社会学、组织学等许多学科的问题,详细的推理和分析需要另文陈述,这里不再进行具体论证。无论如何,现实确实证实了工业中存在明显的层次化现象,你可以把现代工业想象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由钢铁(冶金)、化学、机械、电子、生物(机器的自动化和智能化)等部门组成的基干产业是现代工业这棵大树的根干。与之对应,由科学人才、技术人才、管理人才和用于人才再生产的教育人才组成的人才体系则是现代工业国家的脊梁。由于基干产业提供的技术和工业母机满足了绝大部分最终产品生产部门的基本需求,其他工业部门只有依附于基干产业,才可能用工业化的效率产出大多数人愿意接受的的最终产品(少数特殊产品除外,如艺术品、特别的文化产品等等),所以相对于基干产业,其他工业部门只是根干上长出的枝条而已。
站在宏观的角度观察,各种纷繁的最终工业产品没有本质区别,只是表现形式不同。比如汽车和坦克就没有本质区别,选择合适的钢材,更换模具,调整机器设备,组装汽车的生产线可以生产出坦克的车体和动力部分,至于电子设备部分,元件与结构的通用化比机械部分更甚。反过来,一个能制造坦克的重工业系统也可以生产出汽车。汽车和飞机也没有本质区别,战后日本被禁止生产飞机,造飞机的转行造汽车,现在日本资本逐步挣脱限制,本田的飞机又造出来了。基干产业不仅体现为民用科技力量,也是国防工业的基础,对于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而言,基干产业的水平反映在任何一件最终产品上,无论是汽车还是钢笔,还是步枪或导弹。反过来说,观察单个综合性工业产品的技术水准,就可以反推出这个国家基干产业的技术力,它是先进的工业国家还是落后的农业国家,它的技术力是突飞猛进,还是停滞不前。30年代日本可以造大和战舰,零式战斗机,中国却只能仿制汉阳造步枪,西南滇缅公路一座吊桥被日本飞机炸毁,合全国之力,竟不能在短期内修复,这些事实都说明了两国当时巨大的工业差距,解释了中国的一溃千里。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当今的中国,很不幸,中国的神5载人宇宙飞船还是70年代的技术,中国70年代末可以独立生产大型喷气客机,现在却不能,大量的武器装备依靠进口。诚然,中国的家电、手机等许多轻工业等得到了大发展,但制造他们的工厂使用的是外国的材料、基本配件、机械设备,我们的高速公路修的纵横交错,却不得不应用进口机械修筑,就连设计路面路基所需要的基本技术指标,也必须从国外引进,这种“繁荣”反映的是外国基干产业的技术实力,反映的是中国自主基干产业的堕落与崩溃。
基干产业的技术力,必须结合成完整的体系才有意义--―现代化产品是各门类技术协调配合的结果,而不是单项技术的指标竞赛。比如40年前日本的新干线开通,被命名为“光”,一般的理解是因速度快而得名。其实不是,而是新干线的诞生地,国立铁道研究所的所在地----光町。在下曾到日本光町国立铁道研究所去见学,参观初代新干线,不禁感慨万千。因为即使以当时的标准,单项技术竟是如此粗糙,但钢铁、机械、电子、化学、空气动力等各门类专业人才合力攻关,互相协调,终于化腐朽为神奇,创造了一个新时代,并为继续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同样,苏联的米格-25曾是划时代的战斗机,一度被西方看做苏联工业的奇迹,但直到苏联飞行员叛逃日本,整个世界才发现米格25并没有应用任何最前沿的技术,只是通过精密的配合,把已经成熟的的各项技术都发挥到了极限。结果在保证米格25的速度,操控性等指标超出同时代西方战斗机的同时,还做到了降低成本,提高可靠性。日本和苏联能在二战的废墟中崛起,正是靠的这种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与之对比,今天的中国大搞体制改革,给企业松绑放权,逼迫科研机构自负盈亏,对于同属国有的企业还要求产权清晰,分家分个明白彻底。这些措施或许极大调动了个人牟利的积极性,提高了少数优质资产的收益率,但10000条舢板并不等与航空母舰,基干产业的组织性协调性土崩瓦解了,个人的积极性再高,整个国家也不再具有开发高速列车、大型客机的能力,不能为繁荣的轻工业提供成套设备,曾经独立建造大型客机的工厂满足于为美国的波音制造飞机零件,曾经独立开发机车,铁路信号系统的铁路部门则准备引进日本的新干线。到株洲、长春等中国铁路工业的摇篮去观察,大部分的技术突破都诞生在20年前,基干产业已经堕落如此,不全盘引进外国技术又有什么办法?随着“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中国的基干产业已经不得不被彻底放弃了。
基干产业的技术力发展必须循序渐进。新技术是源于旧技术的积累,必须基于现有的产业和技术去创造发明更高性能的新机器、新技术。光靠积极性、激励机制,没有独立的基干产业和技术开发体系,任何先进技术也不会凭空产生。譬如现在使用的P4源于最初的4004芯片,而4004又源于最初的集成电路和晶体管。现代的波音飞机源于最初的707,而707又源于波音为军方生产的战略轰炸机,日本理光公司是半导体产业关键设备步进曝光机的领导企业,它的技术蓄积源于其前身,1917年设立的为海军制造光学瞄准镜的日本光学。理光的竞争者佳能公司,它的前身是1933年设立的从日本光学转移技术的精机光学研究所。这两家公司战败后从事民用照相机生产,也是照相机的领导厂家。独立技术水平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起来的,其中绝对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一个把为外国的基干产业做配套加工的国家,一个放弃了独立的基干车的国家,即使有再大的雄心壮志,给技术人员再高的悬赏,也不可能发明出任何能真正为中国造福的技术。东京旧称江户,江户博物馆是东京历史的见证,其实也是日本历史的缩影。在博物馆的现代部分,展示的是日本第一辆自行车、第一辆黄包车、第一辆摩托、第一辆汽车、第一台电视、第一台洗衣机……。这些粗糙幼稚的展品,记载了日本迈入先进国家的历史,我们的国家曾经在30年内,从手工敲打机器零件,肩拉人扛修建大坝发展到能独立开发数控机床、自主建造大型水利枢纽,这段辉煌的历史还有人记得吗?当然,必须承认,我们那时的工业技术依然很落后,但我们拥有独立的基干产业和研发体系,能够不断攀爬技术的高峰,这是国家的希望所在。1952年中国制造第一台完全国产的蒸汽机车,西方国家和日本大致在同一时间废弃了所有的燃煤机车,我们整整落后了一个时代,但这种“落后”的技术成果,对于整个国家的未来比引进10条高速铁路更有价值。因为开发这种“落后”技术的过程培养了中国第一代工程师和产业工人,给了第一代自主培养的大学生锻炼能力的机会,造就了工业的脊梁。而今,昨日的辉煌被看成愚昧,曾经的自豪变成自卑,在中国不断用外国的机车、外国的钢材、外国的芯片装备自己的工业系统时,我们不禁要问自己,前途何在?甲午战争的结局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现代工业生产的主体是大工业体系,其生产力几乎没有上限,只受制于能够获得的资源和市场。即使农业,也是现代工业的结果,没有现代工业提供的化肥、农药、农机、种子等工业产品,农业的单产会大大降低,不能养活现在这么多人口。
下表是日本米生产的能源收支。
年分 总投入 劳动力 机械 肥料 农药 燃料 灌溉 其它 产出 收支
1950 9,150 1,120 1,370 2,400 60 80 1,550 2,570 11,600 2,450
1974 47,070 440 15,950 9,820 1,950 1,870 2,720 14,320 17,700 -29,370
表1 日本米生产的能源收支(1950、74年)
(此表由宇田川武俊推计,根据槌田敦的《石油文明の次は何か》P29。统计每公顷的能源投入产出,单位是千卡)。1974年的米生产出现了明显的能源投入产出赤字,劳动力的投入则微不足道。从世界范围看,世界的谷物生产,1950年每吨谷物生产消费的能源,用石油折算是0.44桶,1985年增加到1.14桶(《デ┼タ世界经济》P56)。中国的农业问题,实质是源于“世界工厂”导致的资源大量流出。
上表说明,即使在最古老的行业――农业中,零散的个人积极性在工业体系这个钢铁怪物面前也是渺小的,至于其他产业,统一的工业体系的效率更是远远超过零散的人力。早期的机器缺乏灵活性,只适合进行规格化大规模生产,但随着计算机控制技术的进展,机器的柔性逐步增强,不断取代人在生产中的位置。目前,由于机器技术的发展,在整个工业生产链中,人工已经被大量取代,只是在最后的组装环节,由于品种多,单次装配批量小,不可能为每种装配单独设计自动生产线,还需要大量的人工。工业社会中的人要么提高知识和技术水准,从事机器不能涉足的智能领域,或者提高积极性,从事简单机械的装配业,与机器的效率竞争,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否则就只能被工业时代无情的的甩掉,与哀鸿遍野的非洲、硝烟弥漫的中东、遍布游击队的拉丁美洲相比,我们确实有自豪之处,因为我们用廉价的,曾经在完整的工业-义务教育体系中受过训练的劳动力为本钱,挤上了全球工业体系(其实是西方的工业体系)的最后一节车厢,而他们已经被碾到了车轮下面,但随着工业技术的不断进步,其他国家的人口受到简单训练,这个位置也是岌岌可危的。被甩到车轮下面的民族大多转向简单农业养活人口,或是向西方乞求援助,并用宗教麻醉自己,维系生存,而中国缺乏农业资源,西方国家的吝啬援助相对庞大的人口也是杯水车薪,更没有宗教来维系稳定,遥望中国的未来,令人不寒而栗。
在农业社会,人是生产的主体,于是依照价值规律,等价交换,货币是一般等价物,由贵金属体现。而现代工业社会,工业体系是生产的主体。货币脱离了贵金属成为符号,只是物资分配的一种手段,是巨大社会工业机器的润滑剂,与价值规律并不相干。工业时代的经济,归根到底是有没有能力获得资源,有没有能力把资源加工成各种产品,这种能力就是技术力。热战时生产线上开出的是坦克,直接掠夺资源。冷战时生产线上开出的是汽车,“等价”交换大量的资源,在这样一个体系中,中国为所谓自由市场的假象所迷惑,看不到西方世界财阀横行的本质,逐步的走向歧途。为了更好的分析现实,我们先看看历史。
现代工业社会是如何建立的呢?
(二)文化革命和工业革命
简要的说,工业革命在欧洲最先发端,先是圈地运动,羊吃人,大量的剩余人口流向新发现的美洲。随着羊毛产量的大量增加,出现了新式纺织机械。生产能力不断扩大,人力不能够承担,蒸汽机应运而生,工业革命从此发端。工业革命18世纪下半叶首先在英国开始,19世纪到西欧和北美,然后扩展到苏联、日本。但是,在日本之后,虽然技术不断进步,世界贸易指数化扩展,却没有国家完成工业革命,成为现代工业社会。工业革命引发了巨大的社会经济变革,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劳动者与生产手段分离”。工业革命出现的使用大型机器的工厂和铁路等生产工具,工人所有则价格太高,家族运营又过于复杂。因此,生产手段由特定的资本家所有,不久则归股份公司、国家和自治体等法人占有。作为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劳动者,则成为贩卖劳动力的“自由劳动者”。工业革命使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自由劳动者”的土地与人身分离,住在能提供职业职业的都市。而家族的生产机能迅速丧失,最终分解成核心家庭。一般教育和职业训练社会化。经济货币化,竞争激化。在政治上,国家作为大企业利益的集中体现形式,从皇帝和王室分离,法人化,管理能力和权限大大增强。
工业革命改变了农业社会的体制、组织和价值观等各方面,使整个社会组织化,协调化。反过来说,如果没有社会全面的变革,也就不能彻底实现工业革命,不能构筑现代工业社会。欧美在工业化过程中,不断对外争战殖民,军事机器的组织性协调性与商业结合,催生了工业革命。在这之前,中国人和阿拉伯人早已经开始了世界贸易,虽然买卖自由,实行自由市场经济。但由于没有军事机器的组织性协调性的配合,没有上层社会介入提供组织资源,工商业社会依然是一盘散沙,不能组织起来压倒农业社会,没有导致工业革命。即使如此,在鸦片战争的前期,由于拥有庞大而勤勉的人口,中国的商业力量依然压倒早已开始工业革命的欧美,它们只能通过鸦片平衡贸易。
日本与其它亚洲国家不同,有与欧洲相似的封建社会,由封建领主(大名)和武士统治,能够顺利接受西方的组织性协调性。日本自明治维新开始,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等人到欧美视察,很多学者也随行,考察欧美先进国的各个方面,特别对科学技术、经济等非常关心。视察后,提出了“殖产兴业”的路线,富国强兵,一扫旧有的体制、组织和价值观,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西方国家的社会本质,先建立了适合现代工业发展的社会结构。作为社会变革的结果,当然也要考虑到日本与西方相距遥远,资源贫乏,受到干涉较少的现实条件,日本在19世纪末实现了工业革命(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为了在远东对抗俄国,压制中国的兴起可能性而扶植日本,也是日本工业化的重要因素)。
早期工业的特点的是规格化大量生产。但建立现代工业的体系非常困难。首先要有巨额的资金,除了大工厂的建设费用以外,相配套的道路、港口、劳动者的住宅和城市设施等基础建设。为了资金蓄积,国民需要勤勉和清贫的精神。同时还需要建立可以信赖的金融制度,能够正确运用资金的组织和知识。其次,对现代工业进行操作和管理,需要大量的中层管理人员和优秀的工程师者。需要大量建立商业学校和工业学校。企业内部也需要进行职业培训。再次,要为大量规格生产的工业品建立全国统一的大市场。船舶和铁道等商品运输设施需要整备。统一度量衡和规格,如交流电的频率,铁道的轨距,道路的构造,建筑的基准等。相应的人才教育也采用整齐画一,抹杀个性的学校教育。而这一切,在工业体系完备以前,是不会有任何回报的。
明治以来的日本,对资金自给、技术独立和开发国内市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对国民进行勤勉和艰苦立国的教育。建立了现代银行,邮政储蓄和人身保险等现代制度。动员了全部的教育、税制和金融财政政策等手段。在“殖产兴业”过程中,当然需要从国外引进资金和技术,但日本政府宁可高利率从国外借款,聘请外国人技师,坚决贯彻排除外国直接投资、事业经营的方针,对于历史遗留的外国商会直接投资合资经营的事业,则采用赎买方式利权回收。这与当时大清国完全相反的国策相比,给予多高的评价都不过分。
日本和苏联的工业化道路完全不同于欧美。欧美是先从农业开始进行协调组织,然后轻工业,重工业,逐步的产生对上游产业的需求,最后由工业革命催生整个社会全面变革的文化革命,进而巩固和完成工业革命。日本正好反过来,先进行文化革命,使整个社会组织化协调化,然后“殖产兴业”,市场和资源与西方一样靠军事机器去争夺。军事机器的组织性协调性促进了社会的文化革命,文化革命又促进了重工业飞速发展,强化了军事机器,进一步扩大对殖民地的占领和控制,夺取更多的资源和市场。
工业革命产生了强大的机器,机器的巨大力量又使整个世界变得狭小,资源是有限的,在私有制下,市场也很难无限拓展,因此只有少数国家能够完成工业革命,多数国家和地区被迫沦为资源和劳动力的供应地。先进的工业国家获得资源和劳动力的方法,或是通过军事机器的暴力,或是通过垄断技术的“等价交换”。19世纪和20世纪的国际关系由图2表示。
19世纪是殖民地时代,宗主国对殖民地占领并进行行政管理,直接掠夺资源和粮食,也通过投资获得利润。20世纪,殖民地相继独立,先进工业国用工业品交换发展中国家的资源和特产。发展中国家的人口激增,传统农业已经不能养活这么多人口,还要从工业国家输入粮食。为了填补贸易赤字,工业国家对农业国家进行贷款和无偿资金援助等形式的“经济协力”。工业国家之间则通过残酷野蛮的战争最终达到妥协平衡,在大致相同的技术水平上进行技术合作,产业分工,相互出口工业品和投资,最终达到利益一致,资本一体。工业国家提供工业品,农业国家提供资源,这种分工关系维持了很长时间,其间人口虽然急剧增长,但工业人口的比率始终维持在1/8左右。后进国家已经没有可能通过自由市场经济迈入先进国家,因为根据比较效益,建立自己的生产知识体系和基干产业,需要大量的人材培训,需要漫长的时间和资金,而且开始时做出的工业品质次价高,还不如把资源和粮食运到工业化国家,然后用空船把外国的汽车运回来。落后国家的资本习惯于做买办获利,虽然从长期来看,建立独立的工业体系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但工业体系必须完整才有效益,建立完整工业体系并磨合良好需要太长的时间,甚至超出了资本和投资者的理性预期(在投资回报时间超出人的平均生命长度以后,投资者的理性假设必须加以修正才能符合现实),因此落后国家的买办资本始终不能发挥出与发达国家的资本类似的作用,乐于通过依附外国来得到稳定分配的残羹冷炙。
进入20世纪80年代,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
(三)水际制造业的兴起
进入20世纪80年代,先是亚洲四小龙NIES诸国,然后是ASEAN诸国,进入90年代,中国和越南等也相继开始了工业化。但这种工业化的与欧美日的工业化是完全不同的。从表面上看,东亚一片繁荣,似乎要出现新的发达国家了。但情况并非如此。
70年代石油危机,美元与黄金脱钩,美国产生巨额贸易赤字,世界中流通的美元迅速膨胀。80年代,英国和美国的金融管制取消,使得资金跨国境移动迅速扩大。日元升值,压制了日本的直接出口,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的产业大规模转移,亚洲诸国大力引进外资,从中获得“工业化”的资金。由于计算机技术的进步,这些落后国家可以直接从日本等先进工业国购买计算机控制的生产设备。以前需要长时间培训和经验的精密工作和经理事务,现在只需要短时间的计算机操作训练就能胜任。不需要培训中间管理职和中坚技能者,就能够制造高品质的产品。大力发展以组装工业为主体的来料加工业。因此一时间,整个世界的轻工业都向东南亚转移。这些国家不需要开拓国内市场,生产的制品一律出口,主要目标是北美。这种制造业依赖于外国资金、外国技术、面向外国市场,为了方便外资进出,主要集中在沿海,所以又叫“水际制造业”,是亚洲诸国工业化的模式。中国进入8、90年代,抛弃了原来自力更生的发展道路,设立经济特区,追随亚洲诸国采用“水际制造业”(日本名词),或曰“新型工业化”的发展模式。“水际制造业”使新加坡、香港这样的国家和地区达到很高的经济水准,但这仅仅是因为这两个城市的文化背景接近西方,适合作为外资和物资的集散中心,并不代表“水际制造业”真能带来繁荣和富强,正如上海的繁华与苏州累死的民工没有关系一样。对于巨大的中国,出口主导的“水际制造业”并没有使社会工业化,反而走上了“去工业化”的道路,原来的民族企业、自主开发能力和国内市场逐步丧失。而通过“水际制造业”创造亚洲经济奇迹的亚洲诸国,在经过短时间繁荣后,遇到了挫折,依然被阻在工业化的另一端。
“水际制造业”的实质,是工业国家把处于产业链最底端的劳动密集型的组装业转移。原来只掠夺后进国家的资源,现在还掠夺劳动力。21世纪的国际关系由图3表示。
图3 21世纪的国际关系
先进国家给发展中国家提供优质工业材料(不是矿产资源,而是先进的重化工产业的产品)、基本配件和机器设备。发展中国家利用自己丰富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为先进国家提供廉价的工业品(日文为安价品)。如果说在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里,先进工业国家还有与机器赛跑的产业工人,接受残酷的剥削压迫。那么到今天,现代工业则把第三世界的劳动力转化成了不知疲倦的人肉机器。先进发达国家的普通劳动者中产阶级化,安稳富裕,乐于支持现有秩序,而后进国家则绝对贫困。
(四)“水际制造业”的虚弱体质
亚洲诸国采用的是“水际制造业”出口导向型工业化的发展模式。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亚洲诸国还维持经常项目下的黑字(出超),然后转换为赤字,并显著扩大。(经常项目收支除了贸易收支外,还包括1运费、保险、旅游等服务业收支;2直接投资和证?煌蹲实氖找妗⒐陀端?得等的收益;3无偿资金援助等。其中前两者占大多数。)贸易赤字的最大原因,是作为亚洲诸国发展战略基础的外资依存型出口导向工业化战略。亚洲诸国积极吸引外资,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大力发展组装加工业为主体的出口产业。但是基本配件、素材和机械设备等基干产业并没有得到相应发展。结果,所有的国家都演变成了出口增加,进口也伴随着增加的贸易结构。此外,各国竞相发展对基本配件等进口依存度极高的电子产业;并在国内购买力稍有提高后,建设面向国内市场的汽车和家电等工业生产增加;为了维系这种“工业化”进程,还需要对基础设施进行投资;为外资做配套项目。由于这些国家本国没有基础产业,大部分建设物资都需要进口,这些因素导致基本配件、素材和机械设备等进口急剧增长,贸易收支的赤字大幅扩大。最后外资企业的生产逐步走上正轨后,开始向海外汇出利润,最终导致了经常项目下收支恶化。
亚洲诸国有很高的储蓄投资率。96年平均约36%,远远超过其它地区。世界平均的储蓄投资率(95年)为21-23%。与亚洲诸国同样是发展中国家的拉美诸国约为20%,印度为中心的南亚诸国也在20%上下。进入90年代,泰国和马来西亚的投资率大约一直在40%以上。印尼96年达到了38%,韩国95年是37%,中国93年后达到40%左右。作为对比,高度成长期的日本,60年代平均32%,70年代平均33%。对比可见,亚洲诸国的投资率非常高,对于基础设施匮乏的亚洲诸国,高水准的投资是维持持续经济增长的不可欠的条件。但亚洲诸国面临两个问题:第一是投资方向,大量的资金涌向不动产,使不动产泡沫化。重复投资,使生产能力严重过剩,投资效率低下。第二是投资资金的构成,国内储蓄不足的部分外资依存,尤其是对短期资金的依存度过高。根本的原因是缺乏技术蓄积,使得投资只能流向泡沫领域或重复建设。
换句话说,本国的资金积累在国内不能买到投资所需要的物资,只能投机或搞房地产,要投资工业就必须用外汇向拥有基干产业的国家购买物资和技术。
伴随着经济增长,这些国家的外资流入一度急增。外资流入急增的原因是: 1)庞大的投资需要;2)外汇管制放松和外资出资比率上升,及各种吸引外资政策的实施;3)本币与美元挂钩,降低了汇率风险,同时本币提供高利率。外资大量涌入,使本币面临升值的压力,为了维持出口的竞争力和防止外资套现获利,不得不大量增发货币,而新增货币又大量流向奢侈消费及房地产等产业,经济进一步泡沫化,经常项目收支更加恶化。必须靠大量外资的流入或直接贷款来掩盖经常赤字的本质,泰国90-96年间累计的经常赤字636亿美元,资本流入为944亿美元。韩国累计经常赤字488亿美元,资本流入为716亿美元。其它经常赤字国印尼和马来西亚也与之类似。由于外资大量流入,没有必要采取内需抑制等政策改善经常收支,经济空前繁荣。外汇储备急增,剩余的资金又购买美国的国债,成为资金的供给者,“实力”急剧增长。
但是,西方资本不是慈善家,外资总是要还的,随着外资流入的减缓及外资企业利润的汇出,经常项目下的赤字往往在瞬间表现出来。随着经济增长速度的减缓(“水际制造业”的门槛低,其他国家迅速加入竞争)和出口增长率低下(西方对低技术产品的需求有限,本国消费者又不能支付外汇),外资流入会发生逆转,国内资本为了规避风险,也一并出逃,经济的崩溃就如雪崩一般,所有的投资者不约而同的挤兑外汇,撤出投资,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一瞬蒸发干净。事实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财富,所谓的高技术工厂只是发达国家不屑于搞的组装车间,一度兴旺发达的大学教育不过是为组装工厂配套的技术学校,而帐面上虚涨的财富仅仅体现了外来资本对低技术品出口高增长的一种预期。一旦这种预期撞上了狭小的世界市场的边界(第三世界即使“工业化”,大部分人依然穷困,世界市场始终依赖于西方国家的购买力),泡沫自然会随风而去。
海外投资占国内投资总额的比例,96年时的数据是:韩国11%,泰国18%,马来西亚23%,印尼16%,菲律宾50%,中国14%。这种靠海外资本流入支撑的经济,如果面对资本流入减缓和资本流出的增加,就不得不采取抑制投资、削减进口、财政均衡化等措施改善经常项目下的收支。亚洲诸国采用出口导向型工业化的发展模式,成功地提高了产品加工能力。但这种发展方式使各国产业构造趋同,各国的竞争关系非常强。亚洲及世界市场的轻工业品供给过剩,价格下落。而90年代前期的高度成长使电力、道路等基础设施不足,劳动力价格上升,投资的比较优势丧失,一增一减之间,危机只是迟早的事情。
(五)水际制造业的通货危机
支付能力危机并不是在直接投资停滞后立刻到来的,直接投资开始减少以后,证券和外债形式的外资还在大量流入,经济依然保持繁荣。中国以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为标志,彻底放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国策,全面进入“水际制造业”。94年初人民币并轨贬值33%,出口竞争力增加,廉价的工业品出口增强,导致亚洲诸国的出口急剧下降,经常赤字大幅扩大。于是外国资本对亚洲诸国债务返还能力产生疑问,外资的流入一夜间逆转,汇率急剧下落,金融危机爆发。1997年金融危机从泰国发端,然后迅速波及亚洲诸国,全部资本外逃,“东亚模式”的神话到此破灭。
一旦危机开始,国家的具体情况如下:首先汇率大幅下落,进口物价急剧上升,产生剧烈通货膨胀,实际工资水平迅速向0靠拢,个人消费能力基本消失。企业在内需不振,汇率高涨,外资债务上升的情况下,被迫削减设备投资和投机性投资,泰国、印尼、马来西亚等国为了减少经常赤字,许多工程中止或延期,建设投资低落,大批的房地产成为烂尾楼,连同被裹胁进投机行动的民众存款一同化为垃圾场。工业企业和投机企业的破产致使这些国家的金融机构的不良债权增加,信用等级下降,储蓄流出和外国银行贷款回收压力增加,资金不足现象频发,反过来又影响了残存的工业企业的运转。此外,在泰国、韩国和印尼等国,为了重建金融系统,对经营恶化的民间银行进行清算和营业停止,短期内又增加了对整个金融系统的不安。就这样,亚洲诸国的经济,随着汇率下跌,内需低迷、企业业绩恶化、金融系统混乱,这些因素又促使汇率进一步下落,形成恶性循环。资本外逃,外汇储备枯竭,公私的外货债务不能返还。实际代表外国债权人的IMF往往在这时伸出“援助”之手,首先不能返还的私人债务要转化成国家债务。然后是强求财政收支/经常收支均衡,金融市场/股票市场自由化,以方便海外投资的进出,增强海外投资者的信心。最后,国民经济进一步依附化殖民化,外资以低价收购了比原来更多的企业,甚至可以取得一贯受国家保护的少数民族产业的优质资产。整个危机结束后,外国投资者取得了更大的控制权,工资水平下跌到工业化以前的水平甚至更低,整个国家数年的动荡只是为西方国家提供了更廉价的劳动力,但是否投资利用这些劳动力,给他们被剥削的权利,还要看是否有其他国家提供更便宜的劳动力。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工业化”国家只能守着空空的厂房,追忆以往的繁华。
经济学中素有雁行战略的说法。亚洲是以日本为头雁提供基本配件、素材和设备,然后按照NIES、ASEAN、中国越南的次序,逐次建立“水际制造业”,雁行发展。亚洲飞雁其实不过是80年代拉美山鹰的翻版。80年代拉美国家由于累计债务问题引发严重经济危机。债务国在IMF主导下构造改革,彻底依附化。94年墨西哥再次爆发金融危机,97年亚洲金融危机又传播到拉美。2001年阿根廷又爆发金融危机。这一系列的事实的具体过程正好印证了上面所说的发展过程。
在第三世界的雁行发展队列中,拉美诸国最先发展,得益于当时中国和印度不开放,其它第三世界国家又处在动荡之中。拉美诸国相对稳定,接近西方文化,容易吸引西方投资,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后来东南亚的国家开始稳定开放,人民比拉美诸国更勤勉,愿意接受更低工资,于是拉美诸国的投资比较优势消失,遭遇债务危机,发展中心转向亚洲诸国,创造了亚洲经济奇迹。再后来,中国印度也加入了雁行队列,海量的劳动力且能够接受更低的工资,亚洲诸国的投资优势很快消失,爆发金融危机。从增长率来看,中国目前依然在繁荣之中,这只最大的飞雁的结果会如何呢?
(六)基干产业是怎样炼成的
现代工业社会,生产的主体是工业体系,工业体系的核心就是钢铁、机械、电子和化学、生物等产业组成的基干产业。有了基干产业才是工业国家,才有机器般的经济效率,而不是依靠调动人的积极性与机器赛跑。
日本比西方晚了近百年才开始工业革命,已经没有可能通过自由市场经济建立自己的基干产业。日本先发展纺织业,出口换取外汇。然后用外汇购买欧洲的机械和金属,用这些机械和金属发展自己的基干产业和重工业。用重工业强化军事机器,占领和支配殖民地,掠夺资源。这些资源又用于发展重工业,强化军事机器,进一步扩大对殖民地的占领和支配,掠夺更多的资源。太平洋战争爆发,纺织业的出口断绝,于是轻工业被强制转产,成为军工厂的配件车间。1945年,日本战败,军事机器瓦解,资源输入断绝,基干产业也受到了很大破坏。战后被迫采取倾斜生产的发展方式,煤炭钢铁先行。先挖煤,再炼钢,钢材又用于挖煤,循环扩大。然后用钢生产工作母机,再用工作母机生产各种产业机械。最后逐步扩大到用于民生的轻工业。在基干产业恢复过程中,国民的消费被尽量压缩,消费品配给,粮食强制收购,取缔自由市场。经过十余年的艰苦奋斗,日本又作为工业国家在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
日本从领主封建社会开始现代化变革,由于原有的上层阶级力量弱小,文化不够强大,所以变革力量能先从文化入手,改造社会,迅速工业化。中国却拥有前工业化时代最优秀的官僚体系,是以没有人身依附关系的自耕农为主体的小生产社会,农业社会能调动强大的资源,工商业社会只能在夹缝中发展,缺乏组织性协调性,是一盘散沙。中国自秦朝以来,人身依附式的封建社会已经瓦解了两千年,也最早开始世界贸易,还在公元1000年后的世界贸易体系中积聚了大量的财富但始终没有发生工业革命,这也许是偶然。但中国在走向近代的过程中,不断向西方学习的,从洋务运动,到百日维新,到辛亥革命,始终一无所成,只能解释为思路不对,看不到现代工业经济的本质。始终是用传统的小农思路,经济效益为中心来解释理解西方的思想,学习和使用西方的科学技术。结果非但没有完成整个社会的组织化和协调化,反而使国家趋向瓦解,人民成为一盘散沙,任人宰割。
思路不对,是文化问题,没有文化革命,中国没有建立起基干产业的可能,不能实现工业革命。没有基干产业,国防就不能自立,经济也不能自立。经济不能自立,政治自立自然是空话。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实际统治者是英美日的商会同盟,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各路实权人物,其实只是外国商业利益的傀儡,或许他们个人不愿意做傀儡,但国内没有基干产业,为了维系政权,必须从外国得到现代化工业资源、管理资源,换取这些资源的代价就是对外国资本言听计从。2、30年代的黄金十年,所谓的工业发展,只是以外国投资为主导,使用外国设备和技术的轻纺业,是殖民地经济。作为黄金十年的结果,中国工业只能仿制简单枪械,抗战时不能为前线提供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门重炮,买来的德械师一溃千里。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
1949年,中国开始了文化革命,社会组织化协调化。以1956年引进苏联156项重点工程为标志,从钢铁业开始,比日本晚了约百年才开始了工业革命。但中国工业革命已经没有当时日本的优越环境,日本赶上了列强争霸大殖民时代的末班车,可以游走于列强的缝隙之间,还可以争夺殖民地,释放下层人口,掠夺发展资源。中国只能采用比日本更加极端的倾斜生产方式,建立自己的基干产业和生产知识体系,完成工业革命。基干产业不是提供最终产品,而是为国民经济各部门提供装备、素材和技术等中间生产物,与市场需求没有太多关联。基干产业追求的是更高、更快、更强,它遵循技术自身的循序渐进的发展规律。对于追赶型的国家来说,有前人的经验做参照,不需要市场的指导,也能够把握工业技术的发展方向。
在农业国家,最初只能靠手工造扳手、改锥,然后这些东西加熟练工人就可以造简单的钳工机械和水准尺。有了钳工机械、水准尺才能造车床、游标卡尺等等。然后从车床,精密点的测量仪器再加初等电子控制就能造出更高水平的机床。用机器制造更高水平的机器,不断循环,其间各门类专业人才和技术工人不断培养升级。机器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添加逻辑电路、单片机……,最后数控机床诞生。有了高水平工作母机后和技术人员后,就可以为各行各业设计生产量产型的产业机器,整个国家迈入工业时代,并拥有了不断增长提高,跟上甚至领导世界工业技术的步伐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一步把持不住,试图为外国打工,换取技术和物资,就容易被拉入外国的工业体系,从工业基本标准到核心技术研发都走上殖民化道路,为外国打工的工业部门也因为能够从外国更强的基干产业获得资源和利润,形成相对庞大的利益集团,最终主导国家的发展方向,数十年的辛苦会在数年内付之东流。
下面引自《中国苏联的工业技术》(牧野升编著、讲谈社),可以看到70年代基干产业的发展概况。
“………根据1971年秋第30回广州交易会的记录:在“机械馆”,展示了北京第一机床厂制的NC(数字控制)工作机械(猜测是计算机控制的CNC工作机械)。NC工作机械是现在汽车基本配件制造不可欠的设备。在“电机动力馆”,展示了陕西省西北机器厂制的大型单晶硅的制造装置。用于半导体器件的硅,需要高纯度的单结晶。在“电子机器馆”,展示了多种用于电子工业的制造机器。在“化学工业馆”展示了多种类的塑料制品......特别是,NC工作机械、单晶硅的制造装置等电子工业用制造机械的出现,说明作为现代工业根干的电子及关联的新素材产业,已不是单纯组装技术水平。当时已经向中间生产物的生产阶段浸透、深化。也就是说,NC工作机械是电子控制驱动的中间生产物(机械),单晶硅的制造装置等电子工业用制造机械则是电子设备制造的中间生产物......电子产业的组装阶段及一定程度的基本配件制造,与包含机械的中间生产物的制造阶段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表示了没有他国企业合作,自我技术力到达的高度。这些生产设备的出现,说明当时中国的生产知识体系及社会的生产系统已经到达了相当的高度,非常值得注意.......中国代表的电子工厂“北京电子管厂”,1956年由苏联的技术援助建立制造电子管,1962年后开始生产晶体管和二极管。北京以外,上海沈阳也开始了半导体生产。1970年,虽然文革的进展(猜测那个时候文革的恶劣影响没有波及到),辽宁省的电子工厂达到了320个,生产量是66年的7倍,哈尔滨市电子工业产量,比65年增加了15倍。后来,随着文革的继续深入,以钢为纲,使半导体产业受到极大冲击,即使如此,就连完全没有电子产业的青海、宁夏、西藏等边远地区,也出现了大量的半导体关联工厂.......表征电子工业技术水准的计算机产业,1959年在苏联援助下制造第一台计算机。1967年制造了最初的晶体管大型计算机。与计算机关系很深的IC,与苏联同年,1968年开始生产。最迟到1971年,一定程度电子工业用制造机器出现后开始量产。LSI也开始进入试制阶段。从各方面考察,中国在70年代末,已经整备了高技术的基盘。……..”
由于中国觉醒较晚, 1949年方才有崭新的政治力量消灭买办资本家的傀儡政府,这时的西方国家已经拥有控制世界的工业能力,只有战后残破的苏联尚在试图打破这个格局。中国既不能走向外扩张获取资源的路子,也无法在帝国主义的冲突中寻求机会,时间异常紧迫。因此中国工业革命与日本还有些不同。日本的工业革命过程中,每一代工作母机出现,都能够拿出一部分来进行消费品生产,安抚国民,回收利润,让国民感受到工业化的进展。中国则几乎把工作母机全部投入下一代工作母机的开发生产,或用于技术人员技术工人的培训,几乎完全是基干产业内部循环。这种工业革命的方式要求国民更加勤勉清贫,乐于奉献。这样的工业技术高积累,使中国在短短的20年时间里跑完了日本和西方近百年工业化的历程,构筑了中国的生产知识体系。中国从只能仿制汉阳造,一跃成为科技先进国家,能够设计生产几乎所有种类的现代工业产品,成为世界大三角的一极。
在中国技术力迅速增长的期间,中国的国民也在进行文化革命。扫除文盲,普及教育,打破原有的社会组织结构,建立新的社区。分工协作,集体劳动,准备迎接社会化机器大生产。建设横贯东西南北的铁路桥梁,统一度量衡,统一语言文字,整备了全国大市场,到了70年代中期,中国具备了全国工业化的物质条件。但是,二三十年年时间或许足够一个国家整备自己的独立工业体系,但对于文化革命来说还是太短了,中国人没有完成文化革命,没有从心底认识和掌握现代工业社会。高积累政策使国民,尤其是农民长时间得不到消费品,不能改善生活,无法认识到社会已经翻天覆地,不能认识到整个国家在奋力追赶,已经极大缩小了与先进工业国家的差距。于是,一朝毛泽东去世,整个文化再次回归小农经济自由市场的传统,走上了去工业化的道路。
(七)文化革命失败到去工业化
日本的工业革命过程中,完成了文化革命,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彻底工业化了,“物作り”深深刻入日本人的骨髓。1945年日本战败,国民经济崩溃,工业基础瓦解。农地改革,平分地主土地。劳动改革,劳动组合(工会)势力强大。财阀解体,财阀家族被强制排除出企业管理,财产税及通货膨胀等使大部分股份集中在政府手里,从业员参加企业管理。日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战前积累的知识、技术和组织管理在燃烧的废墟中完整地保留下来。为了从崩溃的深渊中脱离出来,提出了“国も企?Iも家??も赤字”的口号,号召国民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自由经济派的吉田茂首相推行的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派的经济学家有泽广巳的倾斜生产政策,煤炭和钢铁先行,基干产业先行恢复,生活必需品的生产被尽量压缩。科学技术人员被编成新的民用科研机构,重建了生产知识体系,大型企业集团得到了恢复。国民默默忍受1人1天火柴4只,肥皂1人1年1块的配给,耐心等待现代工业国家基盘的再造。十余年后,日本又作为先进工业国家在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
中国的工业革命过程中,没有完成文化革命,仍然是传统的小农思维方式,内心深处还是“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以经济效益为中心。70年代末打开国门,领导人看到国外的高楼大厦,光怪陆离的消费品,顿时自惭形秽,却没有看到消费品背后的深层工业实质,没有看到中国在这方面的进展。于是彻底否定自己的工业革命和文化革命,重新拥抱传统,采取清末民国的发展策略,走上了去工业化的道路。这条路虽然不通向希望,但却是最容易走的一条路,加上30年高积累的底子,中国得到了暂时的繁荣。
去工业化先从农村开始,分工协作的人民公社解体,包产到户,调动积极性,重新回到传统的小农生产方式,农村的组织资源被浪费了。然后是城市改革,减政放权,自负盈亏,产业结构间的协调配合瓦解,个人发财的积极性得到极大提高,技术水平却停滞不前,中国的工业革命就此夭折。去工业化极大破坏了中国的生产力发展,但是,政府把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向消费倾斜,如军转民,砍掉大部分科技发展计划,大举内外债引进国外的消费品或消费品生产线,一味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和增加工资。工业生产急剧向消费品生产倾斜,国民生活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改善。短期的生活改善掩盖了技术力停滞不前,迷惑了中国人对事物本来面目的认识。
中国日本在工业化过程中,都有相似的消费品匮乏的历史,但对这段历史的认识是完全不同的。日本经济企画厅1996年编的《战后日本经济的轨迹》---经济企画厅50年史,这么写到:经过50年的岁月,我们对先人肃然起敬。日本的电视专栏里,那是个清贫,但却又是拼搏奋进的火红年代。询问普通的日本人,为什么倾斜生产,而不是改善生活,回答那是国家的根基。中国则完全相反,正式文件中指责先人犯了错误,走了弯路。学者们不断论证当年如何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如果当时消费多些,现在的收入会增加几何。普通人则觉得少吃了几口饭,少穿了几件衣,不堪回首。对“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的看法,普通日本人会异口同声回答:不行;而中国人则认为符合经济发展规律。造船很长时间不能改善生活怎么办?日本人的回答是:忍耐;中国人则是控诉。这反映了中国日本的文化差异,日本完成了文化革命,而中国却没有,特别是中国的上层阶级没有具备工业化思想。
经济结构的不断细分化、原子化,导致了研发能力枯竭,高消费又使政府不能投资于国民的义务教育,也不能投资于民族的新技术新产业。于是大规模成系统的引进外资,利用外资促进中国的改革。一代名相朱熔基主张:应该帮助外资打垮国企,无论国资外资,在自由市场上获胜的就是好资!。把邓小平理论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由不问姓“社”姓“资”到不问国籍,外资象潮水一样涌入中国,接管和改造中国的工业体系。中国累计利用外资过6800亿美元,其中直接投资过5000亿美元。表2,体现了中国去工业化的进展。
表2,体现了中国去工业化的进展。
表2:90年代中国工业增加值的组成及工业化程度(%)
年份 外资
企业比重
A 采掘及原材料工业比重
B 本国正规
制造业比重
C 非正规
制造业比重
D 工业化程度
E
1992 5.5 26.9 42.1 25.5 18.4
1994 8.5 26.6 40.8 24.1 20.4
1996 9.8 21.5 30.7 38.0 17.4
1998 12.2 20.1 25.9 41.8 16.2
2000 15.4 22.3 26.5 35.8 18.5
数据来源: 本表所使用的工业增加值取自“中国统计年鉴”上国民生产总值构成表。1998年以前外资企业和本国采掘及原材料工业的增加值取自各年“中国统计年鉴”上的“全部独立核算工业企业主要指标”表,1998年以后取自“全部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主要指标”表。
计算说明:
本国正规制造业增加值=全部独立核算工业企业或全部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增加值-外资企业增加值-本国采掘及原材料工业增加值。非正规制造业增加值=工业增加值-本国正规制造业增加值-外资企业增加值-本国采掘及原材料工业增加值。A、B、C、D各栏百分比分别由外资企业增加值、本国采掘及原材料工业增加值、本国正规制造业增加值和非正规制造业增加值除以工业增加值而得,这四栏的百分比相加为100%。E栏数据由本国正规制造业增加值与外资企业增加值之和除以国内生产总值(GDP)而得。
从表2可以看出,90年代中国的工业结构经历了巨大的变化:首先,外资企业比重明显上升;其次,非正规制造业(如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的血汗工厂)的比重迅速提高,但此类小型简单的工业生产活动不能运用多少现代工业技术,也体现不了现代工业的发展;再次,本国正规制造业(譬如已经破产的沈阳第一机床厂)的比重大幅度下降,从42.1%跌落到26.5%,这说明本国的正规制造业处于明显的相对萎缩之中。大规模引进外资发生了外资替代本国正规制造业的结果。1992年本国正规制造业与外资企业增加值的比例是9比1;而到了2000年本国正规制造业与外资企业增加值的比例变成了6比4。考虑到外资和本国正规制造业合计在工业的比重从1992年的47.6%下降到2000年的41.9%,引进外资并未有效地促进中国的工业化。工业增长中出现了本国的正规制造业被技术简单、规模很小的非正规工业生产活动所替代的“弱质替代强质”现象。工业化过程中,非正规工业生产活动都会呈现蓬勃活跃的局面,但正常情况下这些非正规工业生产活动主要是正规制造业的补充和配角,它不可能独立支撑经济现代化。
正规制造业的相对萎缩意味着对制造业各部门熟练技工,技术人员和企业管理人员的需求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趋于下降,城市失业率急剧上升,而他们却曾经是城市中等收入阶层的主体。其次,外资企业的大部份所从事的是技术简单、劳动密集型的出口导向型生产。即使从事高技术产品生产,虽然进口的产品零部件之技术含量高,但在中国的加工装配工艺的技术含量却并不高。因此外资企业需要的劳动力大部份是低工资的非熟练工。由于把物质刺激作为经济发展的法宝,
调动个人积极性成为企业管理的唯一目标,中国的劳动力正转化成与钢铁机器竞争效率的人肉机器。与钢铁机器竞争效率的结果,90年代初以来,广东的打工工资只增长了68元,如果扣除通货膨胀、教育、医疗、住房等,实际所得大大下降。农产品的市场开放,中国农民也以血肉之躯与外国的农业机器竞争。近年来大学毕业生的真正就业率已经跌落到50%,且常常只能就职于秘书等技能简单的白领职位,文科理科学生基本失业,只有工科学生因为可以在流水线上当技术员而谋得一份工作,但工资也与从事简单劳动的日益接近。中等收入阶层整体上趋于被消灭,少数高层人物却能够从外国投资者手中分得丰厚的利润。社会收入两极分化,社会结构与拉美及东亚诸国接近,穷人买不起,富人买够了不想买,消费需求持续萎缩,价格年年走低,越来越依赖外国市场。
随着正规制造业萎缩,消费低迷。政府的财政收入日见紧张,需要引进更多的外资弥补,导致更多的正规制造业萎缩,形成恶性循环。为了刺激疲弱的经济,中央政府大量举债,大量投资土木工程项目,以营造需求。地方政府为了筹措资金,也大力推动房地产,大兴土木。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建设改善了城市的外观,在外资的推动下沿海若干大都市和郊区也形成了局部“繁荣”。掩盖了中国经济实体的虚弱。可是倚重土木工程投资来支撑的增长对整体经济的推动力是偏倚而虚软的。这样的投资主要产生的是对原材料能源的需求,而对制造业的刺激相对微弱,无法带动工业化。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投资结构不但不能改善产业结构的现状,反而强化了目前的结构性弊病,在增加城市就业和提高多数人收入等方面几乎无能为力。这种靠透支政府信用的刺激经济增长孕育着巨大的金融风险。
经过20年的高速经济增长,到今天,以钢铁、机械、电子和化学为中心的基干产业全线崩溃,钢铁业只能做粗钢,化学也只能生产初级原料,半导体产业早已消失,机械行业行将就木。中国几乎不能够独立设计生产现代化的工业产品,武器装备依赖进口,国民经济所需的各种装备也依赖进口,中国作为工业国家的基础已经瓦解了。没有基干产业的支持,所有的产业要么依附于外国,要么变成炒作者的泡沫。中国经过了百年轮回又走上了清末民国“水际制造业”的发展道路。使用外国资金,外国技术,依赖外国市场的发展模式,使中国的研发能力急速瓦解,贫富差距急剧扩大――“水际制造业”只需要高层管理者、高级官僚,和底层从事简单机械劳动的人肉机器,不需要多少有知识有技术的中间管理者和工程师者。人口的再生产也适应这种需求,教育产业化,使人肉机器的下一代还是人肉机器。即使大学毕业,也不能接受独立产业培训,还是人肉机器的候补。而高层官僚子弟和买办资本家的后代留洋镀金,从思想上与西方接轨,自然受外国资本赏识,回国继续作威作福作买办,为外国组织廉价劳动力生产。一个日益两极分化的社会在中国不仅有其经济氛围,而且在整个社会结构方面也已基本成型,因此很难逆转。中国的经济改革路径解决了精英阶层的经济需要,但却未能解决产业发展问题,也就无法改善大多数国民今后的生活状态。
靠人肉机器驱动的中国经济,由于暂且拥有无穷无尽的廉价劳动力,可以不用考虑其它国家的人力竞争,当然印度是个问题,不过看来现在还不是中国的对手。中国的未来会如何?
(八)行将到来的危机
大清曾富甲天下,通过自由贸易集中了世界上大部分白银,但雪花银最终没有抵挡住坚船利炮,贸易的收益还是被抢了回去。民国采取依赖外国资本、外国技术、外国市场的“水际制造业”发展模式,创造了黄金十年的辉煌,却迎来了几乎亡国灭种的战争。采取同样发展模式的拉美国家和东亚诸国,虽然没有战争,却遭遇金融风暴,国家混乱不堪。百年轮回,重新回到“水际制造业”,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的中国,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随着外资大量流入,中国的经常项目收支变化曲线,与东亚诸国非常接近。外贸以外资系企业为主导,约占进出口总额的60%。出口增加,伴随着进口急剧增加,贸易顺差急剧减少,向赤字方向转换。图4是近20年来中国贸易收支、经常收支的变化曲线。
图4 中国的贸易收支、经常收支的变化
94年后,贸易出现大幅顺差,97年到达最高点,然后顺差逐年减少。2004年1-6月中国进出口总值为5229.7亿美元,其中:出口2580.8亿美元,进口2649.0亿美元,进出口逆差68.2亿美元,实现了贸易赤字。由于外资利润汇出,经常收支顺差在贸易收支顺差的下方,1991年-2002年中国累计货物贸易顺差2863亿美元,累计收益逆差1248亿美元,货物顺差的43.59%用于弥补收益逆差。经常收支呈现加速下滑趋势,由于受世界市场容量限制,中国每年吸收的直接投资增长已经逐渐减速,如果现有曲线继续延伸,到2009年左右,利润汇出会超过直接投资。
正如上面所说,直接投资趋向停滞还不代表危机立刻开始,由于RMB与美元挂钩,实际上固定汇率,RMB的利率又高于美元,风险小,收益高,于是能吸引大量游资涌入,RMB受到升值的压力,外汇储备急剧增长。2004年6月末,国家外汇储备余额已达4706亿美元,外汇储备增加673亿美元,而公布的1-2月实际使用外资金额才83.19亿美元,也就是说,1-6月有约500亿美元的游资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中国。中国央行平均每天要用投放30多亿人民币来买进超过4亿的美元。RMB升值的压力,掩盖了经常收支的顺差收窄,甚至赤字的实态。这些新增货币并不满足于在银行里吃利息,又大量流向易于收益的行业,如房地产、各种基建项目、形象工程,及2008年奥运特需。房地产异常火暴,吸引各种民间资本向房地产流动,包括所谓的高新技术企业也积极向房地产投资,因为房地产的风险和收益远比发展高科技优越。房地产又带动其它相关产业,如钢铁、水泥等,又使汽车等高级消费猛升,中国经济欣欣向荣。这一切与危机爆发前的东亚诸国非常相似。
房地产的价格已经严重偏离了普通人的购买力,空前的繁荣是靠银行贷款支撑的。截至2004年4月,全国房地产开发已投资约8800亿,其中银行贷款占了7200亿,投资规模上升势头凶猛,不良贷款率日益上升,在广东、上海等省市,住宅空置率达45%到60%,广东省住宅空置面积达4000万平方米,积压资金1000亿以上,前几年通过四大金融管理公司把不良资产、呆坏帐剥离后,现在的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坏债率又恢复至30%以上。金融不安显现,宏观调控,收紧信贷。但是,却调控不了外资银行,外资乘机填补真空。外资银行不需要担心金融风险,即使泡沫破裂,可以靠IMF出面追回债权。中国有异常高的储蓄率,达40%以上,即使银行的不良债权比例很高,存款仍然快速增长,使银行能够承受超常的不良债权。这是政府信用和普通民众缺乏社会保险的结果。但现在银行股份制改造,私有化,推向市场,政府滥用信用,在教育产业化、下岗等运动中贪小利,付出的代价是整个国家的信用……表面上繁荣昌盛的社会,基础已经被侵蚀的差不多了
中国经济积蓄了大量的泡沫,只欠导致泡沫破裂的直接诱因。亚洲金融危机的直接诱因是中国加入“水际制造业”的竞争和日元贬值。中国的人肉机器虽然没有国外强有力的竞争,印度虽是候补的竞争者,但劳动力素质低,约一半是文盲。看起来情况不错,但中国自身的劳动力供应却趋向枯竭了,见图5
由于推行一胎化计划生育政策,导致男女比例失调。而且新生的独生子女一度被称为“小皇帝”,娇生惯养,没有上代人勤勉。到2010年前后,第一批独生子女步入30岁,成为劳动力的主体时,由于廉价而又勤劳的青壮年劳动力减少,中国的国力可能急速衰竭。现在民工荒已经显现,社会保险基金入不敷出,政府被迫酝酿延长退休年龄,或许这是现政权最后一次贩卖自己的信用了。
“水际制造业”虽然使中国从整体上已经脱离了工业化的轨道,大部分人口被排除于工业化进程之外,没有消费能力,但占人口百分之几的精英,却享受着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但中国有13亿人口,就是这百分之几的人口,绝对数字非常庞大,打破了长期以来的世界工业人口的比例,资源紧张问题越来越突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美国日本加紧压迫RMB自由浮动,资本项目下自由流动。中国的上层社会也需要把资产向更安全,更有效率的地方转移,金融自由化是大势所趋。1997年,中国凭借中央政府强大的控制力和公信力避免了危机。但现在,中央政府的控制力严重削弱,信用远不如昔。各地方已逐渐与国外资本形成各自独立的经济圈,与中央博弈,地域之间是相互竞争而非合作关系。没有基干产业,犹如无根草木的中国经济在即将来临的金融风暴下,前途会怎样?
(九)历史轮回,建立新型共荣圈
“日本提供大型高级技术和资本,韩国提供中型技术和资本,中国提供劳动力,俄罗斯提供资源”,建立垂直分业优势互补的环日本海经济圈,然后在此基础上推行日本工业标准,最终东亚“共荣”。这是日本的发展战略,符合“先富论”,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这也是中国现在正在执行的发展战略,发挥劳动力价格低廉,无尽藏的比较优势,融入世界经济,参与世界大循环。
图6 2002年中日两国的贸易构造
图6是2002年中日两国的贸易构造。日本对中国出口5万亿日元,进口7.7万亿日元,贸易赤字2.7万亿日元。如果包含香港的转口贸易,贸易大体平衡。日本输出的品目,电气机器(26.8%)、一般机械(20.9%)、化学制品(12.5%)、金属及制品(10.5%),合计占全体的7成。电气机器的约4成是半导体,金属及制品、化学制品等占了很大比重,是中国不能或很难生产的基本配件和材料。机械类的输出比重高,是由于直接投资上升的结果。另一方面,日本的输入产品:机械机器(33.5%)、纤维制品(25.6%)、其它(17.6%)、食品(9.5%),合计86.5%。机械机器的内容是办公机械、音响、电视等,大多是基本配件输出,运到中国组装后重新输入日本的。其它类是家具、旅行用品、手提包等,与纤维制品一样,是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同时也是资源密集型产品。
中日贸易关系,除了传统的劳动密集和资源密集产品继续增大输入外,机器设备、基本配件和材料等出口,在中国加工成制品,再逆输入。中日贸易是“双赢”的互补关系。即使是食品输入,也是日本提供技术的开发型逆输入。由于这种逆输入,使中日贸易实际上是日本企业间的“日-日”贸易,占全体贸易的约60%。
“日-日”贸易也引发了贸易摩擦,2001年中国输入农产品争端,及随后的纺织品争端。都是在中国投资的日本企业与留在日本的本土企业间的问题,最后是依靠协商,自主规制解决,民族主义者不断拿这些贸易纠纷大作文章,却不知道这些争端根本和中国没有关系。
日本提供资金技术,中国提供资源和劳动力,在工业层次上竖向分工,相互间互利互惠,讲求双赢的贸易关系。并不是新生事物,而是30年代大东亚共荣圈的翻版。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出现了以电气、化学等为中心的重要发明,资本主义经济世界的大幅扩张。1914年,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军工产业极大推动了技术进步。从科学技术,举国经济总体战等角度,第一次世界大战应该被称为最初的现代战争。坦克和飞机在这场战争中崭露头角,参战各国则努力对它们进行技术改良和性能提升。这些技术,战后被应用于汽车产业和车辆产业等一般产业,成为资本主义经济成长的要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与战前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科学技术有了长足进步,美国、日本的生产力显著增强。战后工业国家的原有工业生产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复兴,表面上看当然是大好事,但由于国界的分割和消费能力受限于私有制,从全球来看,生产力扩张酿成了世界性的生产过剩。
1929年,纽约的股票市场暴落,大恐慌及30年代的持续的不景气,它的规模和持续时间是从来未有的。以前的经济危机都能通过看不见的手,很快自动的达到供需平衡,自动恢复景气。但这次却不同,西方资本主义已经把世界瓜分的一干二净,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释放危机的外部空间。为了从危机中解脱出来,欧洲诸国与各自的殖民地结成区域经济体。自国商品优先销售,殖民地的天然资源和劳动力由宗主国垄断利用,名义上却是共存共容,互利互惠。美国与自己的殖民地和拉美加拿大等结成事实上的区域经济体。德国、意大利等没有殖民地或很少的国家,不能结成有效的区域经济体,而日本虽然拥有朝鲜半岛、台湾、撒哈林南部及南洋诸岛等殖民地,但天然资源不多。于是德意日要结成轴心国重新划分殖民地,德国是“生存空间”,日本是“大东亚共荣圈”,在日本海的对岸,建设事实上的殖民地满州国。2、30年代的中国本土是英美日三国同盟的共同殖民地,为它们提供资源和劳动力。只是日本想独吞才导致了太平洋冲突。三个新兴工业国的扩张最终导致了血流漂杵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但无论战争结果如何,第三世界还是第三世界,究竟是旧殖民老爷取胜还是新兴的军阀得志,都不能改变被剥削的事实,只是在剥削方式和程度上有微小的调整。要想打破这个规则,指望别人是没有用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能建设繁荣富强的国家。
中国独立、工业化、去工业化,几十年的历史画了个圈,又回到了提供资源和劳动力的被支配地位。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被武力胁迫,这次却是心甘情愿。中国人为什么勤劳而不富有?根本原因是中国人正像机器一样把自己的资源加工后送往日本及国外。换回来花花绿绿的印刷品叫做外资,换回来的奢侈消费品供少数人享用。对于全体国民来说,可消费的资源事实上减少了,所以读不起书,看不起病,也住不起房子,没有养老和各种保障。国民的普遍教育没有了,岗位培训没有了,生产知识体系瓦解了,剩下的只是积极性高涨的人肉机器,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憧憬着民族的伟大复兴。
后记 问世间钱是何物?
虽然统计部门的数据一向不太可信,但中国经济在高增长,这一点无庸置疑。从南方的广州深圳到长江三角洲的苏州无锡,再到苏北、山东沿海,渤海湾沿岸,处处都在大兴土木,修公路,建厂房,成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划为开发区,以异常便宜的价格提供给外来投资者。无数的劳动力从西部和中部涌向这些迅速建立的开发区,再分头流向各个流水线旁的工作岗位。石油、钢材、有色金属的消耗量也越来越高,虽然公路越来越多,但超载现象还是压垮了路基和桥梁......这一切都证明,中国的工厂正在制造越来越多的产品。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我们又很难把许多社会现象同“增长”联系起来,工资确实在缓慢增加,却始终跟不上物价和房屋价格的上涨,大学生们从学校里走出来,却很少有人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越来越多的人被医院的高收费剥夺了基本的医疗保障,整个国家不断在外交上让步......增长为什么没有带来幸福?繁荣为何不带来富强?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外汇储备超过4700亿美元,人均GDP达到1000美元,年均增长8%,在世界经济一片低迷中,一枝独秀……。发展是硬道理的内容最后变成了挣钱是硬道理,一切用钱衡量,挣到钱的就是好猫,没有利润的事情就是无谓的浪费。
既然挣钱成了唯一的经济指标,我们倒要问问世间钱是何物?是金银财宝吗,那么当年的大清帝国忠实地履行了发展是硬道理,凭借自己无以伦比的商业力量挣到了世界上大多数白银,GDP占到世界总GDP的30%,富甲天下,最后在阵阵炮声中交出了数百年的积蓄。民国战乱不止,出口低技术产品的能力比清朝差了许多,却也是挣钱能手,创造了黄金十年,建设了东方巴黎的上海,(当时的钱已经不是足赤真金,金本位银本位,但好歹还有固定含金量。)虽然挣了很多钱,民国和清朝的下场差不多,经济成就被现代工业创造的战争机器摧毁。
今天,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美元英镑都与黄金脱钩,纯粹是西方政府凭信用发行的符号,RMB从来就与金银无关。各国政府发行的货币总量远远超过实体经济的规模。货币的变化反映了工业社会的实态,机器是生产的主体,强大的工业体系可以创造无穷的生产力,只受限于可以得到的天然资源。至于货币,既然只是产品分配及调整机器运行的手段,自然退化为符号,与财富无关。国家的财富是自然资源和能够创造和使用机器的有知识、有技术有组织的国民。
历史轮回,中国又走上了以挣钱为硬道理的发展道路。人均GDP在增长,但国民的生活却每况愈下,三农问题,下岗,教育医疗产业化,环境污染……。改革开放极大调动了积极性,一天干十余小时司空见惯,为什么干的越多得到的越少?原因是把自国的资源和人力往国外运,多运多得,极大调动了积极性,而中国却是人均资源匮乏的国家。GDP的增长对工业国家和落后国家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在工业国家反映的是资源流入,落后国家反映的则是资源流出,人均资源占有量的下降。换来的高级产品,只用来奢侈消费,并没有用来改善民族的知识和技术,反而还破坏了民族的独立性,学生在教育产业化中失学,熟练工人在下岗运动中死于贫病,基干产业彻底瓦解。
挣来的钱是自己的吗?如果辛苦挣来的钱必须去购买西方以垄断价格出售的工业物资,才能维持简单再生产,这种钱只是在我们的手中打个转而已,不是自己的财富。如果挣了钱,买房子置了家当却没有力量捍卫,也不是自己的,这个世界远没有大同。历史上的大清和民国不用说了。现在,虽然武力热战的可能性小了很多(台湾是个问题),但斗争却一刻不停,方式更加邪门离谱,轻轻一点鼠标,几十年积攒的货币,可能瞬间灰飞烟灭,还欠上还不清的债。依附型的中国经济,有捍卫国家的力量吗?
百余年前,中国日本走上了不同的发展轨道,一个成为殖民地,另一个成为世界强国。现在,日本中国的发展战略又是不同的。《日本制造业复活战略》中这么写到:日本要维持与中国20余倍的收入差距,日本的年青人需要具备创造20余倍附加值的学识和技能。中国的改革方向是教育产业化,改制下岗,进一步调动个人积极性。百年前,义和团的血肉之躯没能够打败钢铁,今天……
本文从宏观角度着眼,对工业化的必要条件和具体发展过程进行了探讨。并基于历史规律对中国的未来进行了预测。在从宏观角度进行分析时,本文没有考虑工业化的内生矛盾及因此产生的变化,希望读者能意识到这一点,并提出您的宝贵意见。
2004年10月1日
愚蠢小猪 于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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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看了一半就写了些,等看完后觉得不值得一驳,自己删掉吧。
还望高手多多指教 不要觉得太粗糙就不忍下手拍
这篇文章我正想转载,没想到已经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