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的射击生涯 -- 重重无尽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问起周围的男性友人，大多在小时候有过参军打仗的梦想。可能每个人梦想的细节不同，有喜欢军装的，有喜欢军营生活的。我的一位大学时的兵器迷同学曾经说，我们不是喜欢战争，而是喜欢那些武器。这一听就是学工程的。我和他看法一样。

写这篇帖子是因为回忆起了自己的一些射击经历。河里有东湖珞珈、友直友谅友多闻这些枪械高手，我写打枪就像抱着小泥猪存钱罐向银行家炫耀自己的小硬币一样。不过，有几枚硬币还是挺罕见的，就让我炫一炫吧。

（一）

我摸枪的年龄其实很小，还没上小学。不过真就是摸了摸，没让打。那时候有个邻居邢大爷，他有一杆双管猎枪，是那种上下双管的，枪托已经磨得有点发黑。邢大爷经常背着枪去后面山里打野兔、石鸡什么的。我们这帮小屁孩儿看见了就跟在后面，盼着邢大爷哪天一高兴，说不定让我们开一枪。结果跟了好几年，最好的一次也就是让我们摸了摸枪托，连枪管都没让碰。往往是走到快进山的地方，邢大爷就把我们赶回家去了。

我们还常去看当地的民兵打靶，然后等他们日落西山把营归了，就冲过去捡拾落在地上的弹壳。我爸的一位朋友袁叔叔是民兵，有一次他听我说在收集弹壳，就带来两发步枪子弹。把弹头拔掉，发射药倒出来，然后用锤子、钉子把底火敲掉给我。我看得津津有味，但对这两枚弹壳并不是太满意，因为钉子敲的底火跟撞针打的不一样，不够好看。

（二）

真正开始打枪记得大概是1985年左右，我爸有一次去市里办事，回来时带回了一支气步枪。说是我们市一家生产枪支的军工厂自谋生路，生产了在本市销售的。模样象下图中第三支的样子：

我们那儿当时常见的气步枪都是压簧式的，就是通过机械力把气缸里的弹簧压紧卡住，扣动扳机，就松开了弹簧，弹簧顶端带胶垫的活塞急速通过气缸，把气缸里的空气迅速压缩。这些压缩空气就把子弹顶出枪膛。因为弹簧的力量不同，气缸和枪膛的连接方式不同，这些气步枪又分成两种，一种是普通气枪，或者叫低压气枪，另一种叫高压气枪。

低压气枪就是象我的那支一样，单枪管，护木半包裹的气缸，加木托。在枪管和气缸交界的地方有个小按钮。用托着护木的左手大拇指一按，枪管就松开向下倾斜一个角度，露出枪膛来。往枪膛里瞄进去，能看到枪管里的来复线。这时候可以把一粒铅弹大头冲前塞进枪膛，然后用小腹顶住枪托，用力向下掰枪管，直到听到“咔哒”一声，就证明活塞已经卡好了。也有用一手抓住枪管上准星后边一点，另一只手握住扳机后边的握把，象掰弹簧健身棒那样压弹簧的。不过这需要两臂有力气才行。低压气枪的毛病在于枪管是活动的，发射时难免有震动，而且枪膛和气缸的结合处容易有缝隙漏气。

高压气枪就解决了那两种问题。高压气枪一般是在枪管下并列着一根拉杆。象图中的样子：

压弹簧是通过把拉杆向下掰，直到“咔哒”。这时候在气缸前端会露出一个小口，小口里可以看到枪膛。把子弹从小口里塞进枪膛，再把拉杆向前复位，刚才随着活塞向后滑开的保护盖会重新划回来遮住枪膛。也见过拉杆在护木侧面的高压气枪。

除了这两种气步枪，还玩过别人的高压气手枪。大小象盒子炮，用枪身右侧的拉杆来上紧弹簧。

那时候打枪也没人教，除了我爸告诉我抵肩，瞄三点成一线，枪口不许对着人之外，剩下的全是自己和小伙伴们看电影电视，然后用无数盒铅弹乱打出来的。好在国营商店基本没断过气枪子弹的供货，价钱也不贵。忘记了是从什么渠道学会了标尺的用法，但是其他如校枪、调准星、算风偏、枪口动能之类一概不懂，全凭感觉。

一开始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十米或十五米开外立个罐头盒，立个空火柴盒当靶子。后来水平高了，就用砖头倚着立个硬币或啤酒瓶盖。偶尔也用纸画几个同心圆的“正规”靶子。因为是自己的枪，打多了，就有感觉了。那时候各家房顶上都驾着电视天线，用三道或四道钢丝从周围拉紧。我有一段时间可以立姿在准星与钢丝平行的方向上，从三、四十米外打中钢丝。但是转点角度，准星垂直钢丝的方向就差多了。因为对垂直方向控制左右的晃动比控制上下震动要难。

枪法好了点，我们的心也活泛起来。周末隔三差五的，也学着邢大爷的样子，背着枪到野外转转，打几只小鸟，祸害一下小蜥蜴、癞蛤蟆什么的。没有真的进过山，因为知道这气枪对兔子、石鸡威胁不大。距离远了，打鸽子也要追着两、三枪才能有效。也许因为本性还不算太坏，那两、三年里，我的祸害“战绩”不是太多，不过也有几件：从四、五十米外打瘸过苗圃旁边一户人家的老母鸡，然后在主人追出来之前逃掉了。曾经有一次看到远处飞来一只比麻雀大些的鸟，离地二十米左右，竖起枪，估计了一下提前量，向头顶开了一枪。眼看着那只鸟在空中一个后空翻，沿着来时的路飞回去了。估计是打中了嘴尖，没伤着头。不记得打碎过人家玻璃，但是打中过学校锅炉房的铁皮烟囱。那次是一个大风天，和朋友打赌，在最少六十米外射击。低压气枪到那个距离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加上一阵一阵的横风，难度不小。半大小子愣头青，抄起枪，感觉了一下风的方向和大小，就冲上风头开了一枪。好像过了好久，才听见铁皮烟囱传来“当”的一声。

这种周末和假期的“游猎”生涯持续了两三年才结束。结束的原因是一次打鸟。那天下午在苗圃的树林里转悠，突然看见前边高处树枝上落下一只小鸟，我端起枪就打。小鸟应声而落，但从地上又奋力挣扎着飞起一米多高，才又掉下来。走近一看，它嘴里叼着一条小虫，睁着眼睛，从眼睛里往外流血。伤口是从翅膀根穿透前胸的。我也知道眼睛里流出的血有可能是从胸腔顺着气管向上渗出的，但它叼着小虫，奋力挣扎飞起的样子使我一直不能释怀。那以后我没再打过任何生灵。很多年后读书，偶尔看到两句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心头不由得一恸，想起那只叼着小虫的鸟。阿弥陀佛，假如真有轮回的话，我这一世超度不了你们，就下一世还吧。

后来不久，枪也坏了，是活塞上的皮垫儿磨损了，压不住气。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配件，就搁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落灰去了。再后来公安局收枪，没找到，也就算了。

（三）

大概多数同龄人第一次打枪都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我的军训成绩还不错，我们那一届全校新生一千多人，我的军训总成绩排名第二。比第一名差在射击上。其实也不是差在射击上，而是差在眼镜上。那时候想自立，带家教自己挣生活费。近视度数加深了，也舍不得花钱换眼镜。射击的时候，我只能勉强看清靶子在哪儿，打那几枪全是蒙的。我们打的是56式半自动，每人五发子弹。打完了连长宣读成绩：“……，重重无尽，第一枪，10环！……”我心头一喜，还不错嘛！接下去听，“……，第二枪，9环；第三枪，8环；第四枪，7环；第五枪，6环。”全连哄笑，你这是标准的黄鼠狼下耗子！

再后来的一次打枪一直要等到毕业工作三年以后。当时我是在北京一个小公司做销售经理，每年年末要招待我们的大客户。往年都是找个好饭馆吃一顿，人家大客户吃过见过也不在乎，很难请到。那年很巧，我们老总通过一个什么关系，联系到石景山的八一射击场，可以带客户去打枪。那时候北京周围还没有对外经营的射击场，大客户的老总对这个安排大感兴趣，带来了十几个他们的中高层。我就跑前跑后的张罗，陪吃、陪聊、陪打枪。

射击场一共提供了三种枪和两个教练。枪分别是：56式半自动，54式手枪，和霰弹枪打飞碟。教练是两个二十七、八岁，挺精神的小伙子。

我们一行男女老少都有，打起枪来也是什么幺蛾子都出。先是卧姿打56半，每人十发子弹。不敢打的女士站在远处捂着耳朵看。打枪的几位都趴好了，就等着听教练的，不用我陪了。我就也去找个位置趴好。这回眼镜是没问题了，我得像像样样打一个好成绩。拿出我的童子功来，乒呤乓啷一顿打，完了就等报靶员报成绩了。结果报不了了，怎么呢？说是旁边两位看不清自己的靶子，全都打在我的靶子上了。所以我十发子弹打了200多环。看来这近视眼打枪啊，不光自己的眼镜要好，周围的眼镜都要好才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打54手枪是在一排红砖砌的台子后边。隔着台子上的窗口，大概20米（？）外立着靶子。枪是用一根细链子栓在台子上的，拿不远。这五四式的后坐力实在是大。我先是站在旁边看一个身材修长的美女在教练的指导下，双手托枪瞄准。只听枪声炸响，那手枪活物一般从美女手里跳起，翻了两个跟头，落到台子另一侧的地上去了。美女娇喝一声，转身便跑，再也不肯回来打剩下的几枪。看过了这一幕，我神情凝重地走到台前，接过了教练拾起的枪。在教练的指导下，右手握枪，左手托住右手，平稳瞄准。枪声响过之后，我理解了“有意瞄准，无意击发”这句话。这句话说的是，你瞄准的时候还有意识，击发以后就没有了。那个感觉就是用双手抓着一个大麻雷子，在面前炸响，声音听起来比56半大得多。后坐力使枪口跳起老高，我已经很用力了，还差点脱手。后面几枪更加小心，比第一枪稍稍稳了一些，但耳朵里的鸣叫声直到我们走到打飞碟的地方还没有散。成绩就没敢问，估计是很不堪，因为教练都没主动提。

打飞碟的地方是个周围有围墙的水泥平台，前方大概一百米开外横着一道很高的土坡，用来阻挡飞出的弹丸。抛飞碟的机器是在射手右侧稍靠后的地方。教练怕我们追着飞碟出口打，严禁射手的右侧站人。

这次也是每人十发子弹。一个教练先示范了一下动作，那个据枪姿势真是漂亮呀。全身纹丝不动，人与枪是一体的，双手只在两个位置平移：预备，停在小腹前；飞碟飞出，举到眼前。稳而准。女士们和近视眼男士们都知难而退了，有两个不近视的试了一枪也退出了，就剩下兴致勃勃的客户老总，还有我。

两人一人一枪轮流打。第一枪，我压根儿没看清碟子怎么飞的，匆匆忙忙就放了一枪，不知道打到哪儿去了。但感觉枪声和后坐力不太大，比56半好对付。等到老总打枪时，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碟子从机器里向侧前方飞出，一开始从右往左移动很大。但是飞出2、30米后，由于视野的关系，碟子的左右移动不太明显了，主要是向远处飞去，看上去越来越小。从枪口飞出的霰弹是一小团黑影，流星赶月一般朝碟子追过去。再远了，碟子会显得太小了，而霰弹也开始沿抛物线下滑，落在土坡上。

看明白了以后，第二枪就比较有感觉了。我不敢象教练那样把枪放到小腹前预备，就提前举在眼前等着。碟子飞出来后，我先不着急瞄它，而是把枪口对准它的轨迹前方，等它向左移动不明显的时候，才仔细一瞄，马上搂火。枪声响了，能看到霰弹团几乎擦着碟子飞过去，围观的众人齐声叹息。老总好像也找到窍门儿了，也几乎打中。

感觉找对了，剩下几枪就发挥出来了。最后记成绩，老总是十发七中，我是十发八中。教练说，其实我的第二枪把碟子蹭下了一小片，也应该算中，所以是十发九中。射击教练的话，我们这帮近视眼当然是深信不疑的了。我很骄傲。接下来，教练用很遗憾的口气说了一句话，使我大生知遇之感，一直骄傲到如今。他是叹了口气说，“你小时候怎么没练射击呢？”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教练也。一同感恩的，还有我那支坏了的气枪。

最后，有两件事还需要交代一下：一是我们打飞碟的时候，用的应该是八一射击队训练的器材，枪是训练用枪，弹是训练用弹，碟子也是训练用的碟子，只是碟子的飞行速度调低了些，也不多，一半。不然以我的成绩，张山也该担心饭碗了。第二呢，就是客户老总很尽兴，第二年订货量增加很多，我们老总给我记功。要不是我忙着出国，没准儿不久就能再升职呢。世事难料啊。

现在在美国这边私人是可以买枪的，那么，男儿何不带吴钩呢？无奈家中有俩妞。等小妞长大了再说吧。实在手痒了，就先去附近靶场过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