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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 匠人系列 :之 : 补 锅 匠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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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 : 匠人系列 :之 : 补 锅 匠

童年时代,日子过得艰难。

像我们这种“儿多母苦”的家庭,挣得几个钱来,先都得尽嘴巴糊住了再说。正如俺当地俚语所讲:先扯着耳朵救住嘴巴。为么哟?吃是头等大事呐!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餐把不吃心发慌啊!连圣贤都说过:民以食为天嘛!

治国也是这话嘛: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呀。

小伢儿把肚皮塞饱哒,也就不会哭哭啼啼,拖衣拽裙,前赶后赶,闹得六神不安哦!大人们吃饱哒,也才有力气做事挣钱,养家糊口么。至于身上穿的,本着‘不打出来’的宗旨,马马虎虎将就过嘛。那时,都奉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信条!兄弟姊妹多的人家,从来就是“小捡大”哦,随着身个儿往上冲,大的穿不下,把衣服脱哈下来给小的穿,小的穿不得哒,又脱给更小的小家伙糊。

之所以如此,实则是人太穷,手头拮窘,拿不出钱嘛,也买不起。再者,那时候兴了布票票的。每人每年六尺布。家里头若添置得床把蚊帐,就得花掉一个人的布票。假若是挣得来几个现钱,那是癞子头上长风疹——先尽痒的抓了再说!

俺记得那会儿,大人洗衣服被子,从来都不用肥皂的。倒不是瞧不起,看不来,而是腰包瘪瘪的,没得钱买那“洋胰子”。洗衣被用么得呢?穷人自有穷法儿对付它!捡便宜的搞,用茶枯。

这茶枯是榨坊里头榨尽了油之后的下脚料,大多卖给农民作肥料用了,因此,价钱极廉。

家家户户把这茶枯买哈来,用斧头一顿子敲得稀烂,然后,烧一锅开水,把这茶枯末子泡发起,这茶枯里面有碱,开水一泡就咕咕咕直冒白沫子。

等到白沫子不再冒了,这才把要洗的衣被往里头一塞,然后,脱了鞋袜用脚板一阵子猛踩。

直踩得满脚盆尽是污水,又一件一件地用手搓干净。洗得一件不落下,然后,一花篮,一桶儿,提到河下木排上,寻个档口耐耐烦烦地吐清水。

你想,那时候该然是好穷呵呵!连个碗摔破了都舍不得随便扔了,洗衣被都用这茶枯末子,倘若是一口铁锅儿烧蚀了,或者是搞出筒眼来,岂不就更为看重么!

这个当然嘛,立门户,过日子,不节俭咋行?老人们教诲:成家如同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推沙呵呵!

就连俺过过这拮窘日子的人,如今都养成了脾性,舍不得哟!有时候看到儿孙辈们搁下一碗,半碗的饭不肯吃,给扔泔水缸里头,如摘心掏肝似的。更不消说我们的父母辈,对一件物什更是看入了骨髓里,哪怕是一粒饭,一文钱,都舍不得乱扔,更何况这值得几个钱的锅碗瓢盆呢。

倘有破损,也舍不得随随便便就一把扔了它。能修的,则修一修,能补的么,就补一补,七补八补,硬是补不拢来,心里头还想着,能不能卖给收荒货的“老姐”(土语:那个人),多少总还能换个几分,角把钱回来吧,若卖得几个小钱,好歹么,也还能买几把小菜沙!贴补,贴补家用嘛!

比如,买一口新铁锅儿,要花费一块多或好几块钱呐。对于平民老百姓,几块钱,可以对付全家人十天乃至半个月的伙食费了。如若是铁锅砸了条缝,碰了个眼眼,撞了条口子,都是找那补锅匠补一补。补了之后,顶多就是个不好看而已。可住家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个结实耐用,只要是糊得过去,就行了嘛。

那时候的补锅匠,多半是湘中一带的人。不是益阳,安化的,就是涟源,宝庆的。

这些匠人,大多是两个或者三四个结伴打伙同行。

匠人外出挣几个钱不容易哦。

故而,衣食住行的一整套行头,都是随身带起走。一人挑一担东西,满世界乱窜。盛工具行头的担子,一头是风箱材料类,另一头不是炉子,便是工具。余下的人,则担着大伙儿的铺盖行李外带着锅碗瓢盆等家伙。

补锅匠挣的是人家从嘴巴里头抠出来的几个小钱。即便是这几个小钱,也不容易抠出来呵呵!还得像拉锯子的,和人家争呀,吵呀,扯皮绷筋,唾液沫子似雨点飞溅,讲半天好话才得到手呢。所以,钱财来之不易,也就容不得师傅们大手大脚哦。不然,光顾了自己在外吃喝嫖赌,屋里头的堂客儿女那就只好吊起锅儿当钟敲呢!

于是,这些匠人无论荡到何处,都是寻找当地住户的空闲房屋,略略地打扫哈,然后,就地取材,打发个人四处寻点柴火,或买或讨些菜蔬,自己生火做饭吃。等到天一黑,便把地面收拾干净,找主人家讨些稻草,就地打个地铺,一群人挤在一起。

等到把这一地的生意做完了,几个人又挑起担子,一路唱呼着向远处去。

到了人烟聚集的地方,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用绳子串连着的铁板块儿,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叮叮当当,蛮有节奏感。

就这样,一路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敲打,一边喊着: “补……锅……呐……,补锅……啦……!”喊得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隔老远听着,像是唱山歌的。

这喊声在里巷中回荡,碰上墙壁又弹哈回来,嗡!嗡!嗡!传得老远,老远,像水中的波纹,直在街巷中长久的回响。

有锅要补的人家,平日里早就张望着的,一直是存了心,留了意的。这会儿,打老远听见这喊声,急急忙赶紧踱出来,打上声招呼:

“补锅的师傅呢,俺这里有锅要补呵!”

正昂了头,四处乱窜,眼睛鼓得如擂钵,到处寻生意的补锅匠,耳旁听得有人开了喊,连忙把家什担子挑上前去。

待主家把要补的铁锅儿用手托哈出来,补锅匠赶紧接过手,里里外外瞧了个透,把需要修补的地方以及大小尺寸,用手一比划,接下来,双方便讨价还价了。

直争得面红耳赤,几番进退之后,这才把个价钱议定起。

等到八字有了一撇,站立一旁的小师傅们便支起灶,升上火,架起风箱来。

刚听得风箱嘁嘁嚓嚓扯得响,一眨眼,这炉子便呼呼拉拉的点着了。

炉子一着火,扯风箱的便往炉子里头扔几砣焦炭。随着风箱吧嗒,吧嗒扯起来,不大功夫,炉子内便红光闪烁。

人呀,就这德性。但凡蓬得有几个人成了堆,嘻嘻哈哈,街坊间爱瞧个稀奇的,喜欢打热闹屁股的,连忙就迎上前去了,扎成一堆。还不待一支烟抽完,绕着那补锅匠的炉子,就围成了个大圆圈圈。大家伙都把双眼睛,齐唰唰盯着那补锅匠,看他怎么个补法呐!

但只见,扯那风箱的,一双手抓着那风箱扯杆把,一起一伏,把个风箱扯得呼呼响。炉子里头的火苗儿,随着风箱呼啦,呼啦,燃得一闪一闪,腾腾腾直往上窜。

大家都觉得像是看猴儿把戏的,挺有意思,齐齐地围在旁边。有站,有蹲,都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生怕这补锅的戏法,一不留神就刹过去了,误了大事哟。

等到炉子里的焦炭变得雪一般亮白,射人眼睛时,掌勺的师傅,从箱子里头摸出个鸡蛋大小的坩锅来,再用火钳把这坩锅夹稳起,平平地搁放到炉子内烧白了的焦炭上面。然后,又往坩锅里边倒进去一些铁末子。

等这铁末子倒进去后,扯风箱的伙计便放肆地拉哈起来。

这一刻,真就如花鼓戏《补锅》里头唱的:

“手拉那个风箱呼呀呼呼的响,炉火呀烧得红呀红旺旺……。”

看着,看着,坩埚里头的铁末子渐渐的变成通红,通红的铁水哦!

扯风箱的不停手,只管放肆地扯,扯得前仰后合。

补锅的掌勺师傅呢,则鼓起个眼睛,仔仔细细地察看着铁锅的毛病。确定好锅上面要补的地点后,便用粉笔画出个框框来,再从箱子内掏出把尖尖锤,用尖的那一头,对准锅上的缝隙,一顿子的敲击,把原本很细的一条坼缝,绷扯得更大,更长了。

待到坩埚内的铁水变成白炽颜色,补锅的师傅一把坐哈下来,将铁锅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一手拿了块苫布,倒上些黑黑的粉末,又把这布从锅底下伸过去,抵在锅的破口处,搁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紧紧抵住。一只手则拿把勺子,从坩埚里边舀些铁水出来,倒在要补的地方,等勺子里头的铁水倒清白,便迅速扔下勺子,麻利地抓起一把刷子,用刷子将刚才倒上的铁水按住,随即一抹。直等到这铁水凝固后,这才松手移开起。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用铁水把全部的坼缝填满。

小时候,人糊涂,也不懂,看见那师傅用布把那白晃晃的铁水,一把按紧起,便看戏替古人担忧,赫得不行!心里头象揣着个兔儿,扑腾!扑腾!直跳!哎呀!千万就莫烫着手了呢!

直到长大后,这才晓得,那补锅师傅手上拿的苫布和刷子,都是石棉制的,烧不坏的。真要是棉布什么的,还容得白花花的铁水倒上去,一挨着早就化成灰灰了!

等到补完毕,把锅翻转来一看,喝!锅的里边平平崭崭,没得一点点的疤痕。

补锅匠仔细看过之后,把锅儿递过来,叫主人用手摸一摸,看有么得不合适的地方没有,免得炒菜时锅铲碰着碍事儿,又舀来一瓢水,往锅里边一倒,请老板亲眼看一看,这锅儿补好没有。

主人家把锅儿拿在手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倒过来,倒过去,打了好几个转转,没见锅底渗出水来,补过的地方也不碍事,看着,看着,原先紧绷着的脸皮子,这才慢慢些伸展开来。渐渐的,脸面上渗出了一点点的笑容。

这模样,表明锅儿补好了。

旁边围着观看的人群中,有人亲眼见证了师傅们的真功夫,猛然间想起:自己家里头也有口破锅儿嘛,何不趁此机会,大火烧煤炭,就这人,就这场面,也就这行头,让他也给俺好好的补一补?不说是能补得平平番番,做饭炒菜不碍事儿,就是三天两头能煮一煮猪潲,也行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补口破锅莫非比买口新锅还贵些?

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沙!花几文小钱,合算得多哟!

元宝推荐:夏翁, 通宝推:水风,龙驹坝,
家园 不会吧,这么多人看了也不发言

看来是知道俺是老光专业户了,特意把沙发给我留着。

家园 吃酒吃到一颗臭花生,赶紧就呸呸地吐掉了,

可是喝上一口好茶,谁都是赶紧屏住气息,细细地品味一番,只有那些沉不住气的家伙们,才会忙不迭地叫好呢!

老光叔的小品,就是一壶好茶!

看过没吭声的朋友都在细细回味呢。

家园 Del
家园 我们这那时候补一个锅大约就是了两三毛钱或者

一两斤米.

进入九十年代,这个行业就彻底消失了.现在只留在记忆里.而我记忆走深的我们这里文革时候的一个阉鸡补锅的人杀人分尸事件.

家园 先花老光哥!那年看见饭堂的大铁锅请来师傅补,

对师傅来说算是大生意了吧?

家园 记得早年家里洗毛线类的东西都是用茶枯的,

怕肥皂的碱性太强,那像现在有中性洗衣粉。

家园 其实,茶枯洗衣服,被子等,比如今的洗衣粉并不差,……

而且,环保,健康,卫生,绿色,可惜就是不能工业化生产出来,要不,对于如今的低碳需求,正合适也!

家园 那还消说?公共食堂用的,多是“老天”级的斗朝锅么……

补那样一口大锅,当得老百姓家里的十来口锅呢!该当发财沙!不过,那时候兴集体,吃饭不要钱,兴许,这补锅的锔匠,也就是不兴钱,吃几餐白米干饭呢!工钱,就拿饭作抵!

家园 老观:俺如今出个二,三十块钱,请您补锅打个疤……

只怕您不会干呢!呵呵!

家园 我也不会干,那是技术活!
家园 笑笑!别在意!呵呵!!!
家园 俺老家那里用皂角洗衣服

皂角树上结的像豆荚(比一般的豆荚大得多)一样的紫红色的东西,就在河边的石头上捣烂,然后就可以用来洗衣服了。

当然现在都用得起洗衣粉了。

家园 好多细节,亏得光叔妙笔生花

慢慢想起来了--确是铁砂

家园 希望老观讲讲那个阉鸡补锅人的故事

我们这里文革时候的一个阉鸡补锅的人杀人分尸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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