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94） -- 江南水

如果做黑帮头子的，做大事才刚一开始，就把老熟人做祭物，周围的人看在眼里，恐怕心里也不踏实。

只要你的暴力足够强，不讲义气就是白璧微瑕，甚至会有人主动给你洗地。反过来你要是暴力衰弱了，任何人也都可能背叛你。

没那么简单容易吧。

某些河友的年龄算起来比我长一辈也是有的。

就拿河里讨论多次的梁山泊来说。宋江的义气不就是靠到处撒银子，舍得撒银子，积累起来的么。当然，他撒银子的手段很高明也是事实。到了梁山帮主的位子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就是好汉们的“义气”，没有隔三差五出去攻城略地，宋江拿什么给大家“义气”？

只不过写到小说里，宋公明哥哥的义气就是梁山的主旋律了，而李逵出去见人就砍，就成了颇带轻松幽默色彩的小插曲。可在梁山周围州县的老百姓看来，梁山的主要面目是宋公明哥哥的“义气”，还是李逵的两把大斧？

两利相权取其重，在朋友道义和反秦主导权之间，项梁选择了后者。

我觉得，这是项梁经过仔细权衡后，做出的一个选择。

《史记》的记载很简单，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

不过，我认为，这么大的事儿，双方此前一定有过沟通、暗示，不会是突发事件。

在沟通的过程中，项梁做出了干掉殷通的决定。

至于会有什么后遗症，项梁应该也做了预案。

从后来的事实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和价值取向基础上的，而非暴力。比如历史和演义上的大哥都不是暴力型的（刘备、宋江）。从某种意义上说，项梁叔侄并非黑社会，越初级的社会形态越崇尚暴力，他们的暴力可能的确没有官方色彩或与官府相左，但并非黑社会形态，而是残存的贵族对平民的暴力，和贵族残余势力的倾轧。

项梁平时跟殷通的关系，很可能只是相互利用。而在这个关键时刻，殷通高估了自身的价值——一个背叛了老板且没有掌控资源的打工仔还想挑头？所以项梁不买账是很自然的——要是跟了殷通那就窝囊一辈子了。

像殷通这样的，没什么人脉，没什么死党，没什么实力，仅有的就是一块帝国政府赐予的印信。杀100个也不会有什么人有意见。

否则的话，项梁也不会这么轻率地就动手。

然而，项梁并没有带领着这八千子弟兵，急吼吼的渡过长江，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反秦武装斗争中去。

从秦二世元年九月到秦二世二年正月，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项梁就没有留下什么作战记录。

没有积极参加武装斗争，并不代表项梁就闲得天天睡大觉，相反，他很忙，很忙。别的不说，单是到下面各个县去安抚百姓，捎带着做一下基层调研，就够他忙活的。（徇下县）

会稽郡地处东海之滨，离咸阳十万八千里，中央政府即便知道这里已经变了天，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管他；周围的郡呢，能不让自己的地面上出乱子，就阿弥陀佛啦，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啊。

天时、地利、人和，项梁是要啥有啥，他在会稽郡扎扎实实的搞根据地建设，条件是充分的，也是不可多得的，陈胜等人只有眼馋的份儿。

当然，项梁这个人也是相当要得，换个人，说不定早就猴急的带人杀奔咸阳城啦，白白糟蹋这大好的战略机遇期。

秦二世二年正月，召平的到来，宣布了项梁的战略机遇期正式结束。

几个月前，召平奉陈胜的命令，前往自己的老家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解放家乡的老少爷们儿。

也不知道是召平太无能，还是当地的守军太狡猾，反正，召平死活就是拿不下广陵县城。（广陵人召平於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

就在这时，千里之外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楚王陈胜让秦军赶出了陈县。

被眼前战事搞得焦头烂额的召平，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啥滋味儿，可想而知。

不确切消息，秦军的增援部队马上就要赶到广陵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罢罢罢，召平一咬牙，一跺脚，撇下广陵的父老乡亲，义无反顾的渡过长江，来到了会稽郡。

见到项梁后，召平宣读了楚王陈胜的一道任职命令，任命项梁为楚王的上柱国。

上柱国这个官儿，可不小咧。楚国的官制，最大的官儿是令尹（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丞相），排第二的就是上柱国了。

宣读完任命状后，召平马上就给项梁布置了作战任务：江东这儿已经安定了，赶快带领人马西进攻秦。（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召平这是在忽悠项梁，任命状是假的，代表陈胜下达的作战命令也是假的。

陈胜又不是《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不可能提前给召平预备下几个锦囊，嘱咐他在关键时刻，打开锦囊，依囊中妙计行事。

不过，我觉得召平的忽悠是一个善意的忽悠，一个顾全反秦大局的忽悠，同时，也是一个高明的忽悠。

你看，召平给项梁封的官儿，很大，但是没有封顶，还给项梁留出了一个进步的空间，激发他西进的无穷动力。

召平，聪明人啊！

项梁不是召平肚子里的蛔虫，他哪知道召平的那些花花肠子啊。

既然楚王陈胜这么看得起自己，自己也不能不识抬举，于是，项梁带着侄子项羽和八千子弟兵，渡过长江，开始了血与火的战斗生活。

从此，这些人（含项氏叔侄）再也没有活着回到江东。（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项梁，正牌的项燕后裔，那号召力，杠杠的。

过了长江，路过东阳县（今安徽省天长市）的时候，当地的陈婴带着手下两万人，投奔过来，并且把他自己的军事指挥权，无条件的交给了项梁。

北上来到淮河的时候，从陈县前线撤下来的英布等人，向陈婴学习，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到了项梁的手上。

这就是品牌效应啊，不服，行吗？

杂七杂八加起来，项梁的队伍一下子扩充了近十倍，达到了六七万人。

所用的时间呢，也就是一个来月。

这哪是滚雪球啊，简直就是堆雪人嘛。

项氏集团要是一家公司的话，那也是个股份制公司。项氏家族给这家公司注入的有形资本（军队数量），无论是绝对量还是相对量，都没有什么特殊优势，项梁能够掌握话事权，靠的是自家的无形资本，老项家的金字招牌。

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块招牌，只能保佑项梁暂时拿到了话事权，他要想继续说了算，那就得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了。

也就是说，项梁还要证明一下自己才行。

机会，说来就来啦。

项梁率军继续北上，这一日来到了下邳（今江苏省邳州市）。大军刚刚驻扎下来，西边不远处的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就传来了消息，楚王在此。

嗯？哪儿又冒出来一个楚王，难道陈胜没有死？

陈胜不是《雪山飞狐》里的闯王，他是货真价实的遇难了。庄贾也不是飞天狐狸，他是如假包换的当了叛徒。

此楚王非彼楚王，他的名字不叫陈胜，他的名字叫景驹。

跟陈胜比，景驹这个楚王的含金量很是成问题。陈胜做楚王，是人家自己一刀一枪博出来的，景驹坐上楚王的位子，则是别人保送的，差距那是相当的大啊。

送景驹走上楚王位子的人，名叫秦嘉。

秦嘉这个人，我送他三个大字，刺儿头。

话说陈胜刚当上楚王那会儿，秦嘉等一伙儿跟陈胜没一毛钱关系的人，也混水摸鱼，趁机动作起来，把东海郡的郡守围困在了郯县（今山东省郯城县）。

陈胜听说这事儿后，马上就给他们派去了一个监军，代表自己监督这支反秦武装的军事行动。

对陈胜这种伸手摘桃子的行为，秦嘉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深恶痛绝，他也假传陈胜的命令，把这个监军给咔嚓了。

陈胜放弃陈县的消息传到东方后，秦嘉更是忙不迭的隆重推出了景驹，让他做了楚王。

刺儿头秦嘉如此高抬景驹，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叫景驹。

想当年，“景”这个姓氏，在楚国那是相当的风光啊。

老项家不过是在楚国谢幕前，才冒出一个项燕来，在楚地就那么大的影响力。老景家可是陪着楚国起起伏伏好多年哦，很早以前提到过的景舍、景翠，就是这个家族涌现出的杰出代表。

可惜，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老景家没有诞生一个“景羽”，后人也就没法窥测，他们家在当时的影响力喽。

无利不起早，秦嘉也不是活雷锋，他也给自己弄了一个上将军（三军统帅）的位子。

在这个集团里，是楚王说了算呢，还是上将军说了算？

秦嘉拥立景驹的动机，可能不是很纯洁，但是在反秦这个大问题上，他的立场还是站得很稳的。

攻陷陈县后，秦军将士的士气一下子爆棚，马不停蹄的向东前进。那架势，说三个月平定关东，都有人相信。

在彭城附近，秦嘉指挥着手下人马，展开节节抵抗，并且还一举拿下了附近的砀县，沉重打击了秦军的嚣张气焰，也稳定了楚地有崩盘迹象的反秦形势。

虽然在彭城的日子很不好过，但是听说打南边来了个项梁，秦嘉并没有久旱逢甘霖的惊喜，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准备一个隆重而热烈的会师仪式，他反而把队伍部署到了彭城的东方，做出了阻止项梁西进的姿态。（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

这个嘛，我是这么理解的，让项梁继续西进，秦嘉的位子怕是就要保不住喽。老项家的金字招牌，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能挡住秦军乘胜的气焰，不简单。

一看秦嘉摆出的这个pose，项梁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小子是不想兼容自己啊。于是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小子哎，今儿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不是忽悠您各位，这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决定。

这个决定虽然不会给上亿人造成一定的不便，但是会让很多很多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流血？没问题。

怕死，就不跟着您老人家跑这么远的路，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彭城来跟秦军死磕了。

问题只有一个，俺们还没见过秦军士兵长啥模样呢，咋就先跟也是反秦的兄弟部队动上手了呢？

项梁必须给这个疑问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掩饰。否则，到时候，秦嘉喊一嗓子，红军不打红军，项梁的下场将会比张某人难看得多。

项梁没有死乞白赖的恳求道，盼望得到各位的理解和支持，也没有牛气冲天的说，我爸爸是项燕，而是很恭敬的搬出了一个人。

项梁是这么说的：陈王只是暂时下落不明，秦嘉竟然就背叛了他，私自立景驹当王，这是大逆不道。（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楚地反秦群众的心目中，陈胜的领袖地位，那也是杠杠的。那时候，不管是杀顶头上司夺权，还是给别人封官许愿，对外都得宣称是陈胜的意思，否则，就是违反组织程序，没有合法性，刺儿头秦嘉也没有例外嘛。

项梁这是在告诉手下人，同志们，秦嘉那小子另立中央，罪大恶极，民愤极大，揍他是维护陈胜大王的领袖地位，不是红军打红军。

项梁这一手实在是高明得紧，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话又说回来了，项梁真的不知道陈胜到底怎么样了吗？

未必。

陈县失守后，英布曾经跟陈胜的手下吕臣，一块儿在陈县附近战斗过。在跟英布并肩战斗之前，吕臣就已经把杀害陈胜的凶手庄贾给做掉了。（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明白了吗？

说不定，吕臣本人这会儿也在项梁的队伍中呢。

为了打鬼，借助钟馗，这会儿，死陈胜，就是项梁的活钟馗。

看到这一幕，我不由得笑了，顺便想起了一句俗话，六月的债还得快。

几个月前，为了凝聚反秦的人气儿，陈胜拉自杀多年的项燕，来给自己背书。现如今，项燕的儿子，又拉已经遇难的陈胜，来给自己背书。

这么一来，这两家人算是两清了。

陈胜没有给项燕丢脸，迅速掀起了反秦的风暴。项梁也没有给陈胜丢脸，跟在秦嘉的屁股后面，一路穷追猛打。

在彭城西北的胡陵（今山东省鱼台县），秦嘉走完了他那桀骜不驯的一生。

被楚王的景驹，过了四个月的楚王瘾，也死了。

项梁做得够绝！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对项梁来说。

理论上，项梁完全可以绕过彭城，继续西进，在哪儿战斗不是为反秦事业做贡献啊。

项梁胆敢这么做，陈婴、英布等人，极有可能头也不回的拉着自己的人马，去投奔新的老大。到时候大伙儿一拍两散，项梁怕是得带着自己的八千子弟兵，灰溜溜的回家抱孩子去喽。

彻底摆平秦嘉，项梁的唯一选择！

看着本该是同一战壕的人，不死不休的互相折腾，一股无奈油然涌上心头。如果彭城附近的反秦形势依旧随时可能会崩盘，秦嘉还会拒绝跟项梁会师吗，结局还会这样吗？

唉!

几家欢乐几家愁，秦嘉和景驹的餐具，正是项梁的洗具。

这一战后，不但陈婴、英布等人不会拉着自己的手下开小差，脱离项梁的领导，就是原来秦嘉的人马也接受了项梁的领导。

项梁的腰一下子粗了很多，能指挥的人马达到了十几万。

楚地的反秦一哥，舍项梁其谁？！

做老大，不光是荣耀，也意味着责任。

这不，项梁在一哥的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得要帮别人擦屁股。

这个别人，名叫刘季。

刘季兄，等急了吧。

好吧，下面就说说你的事儿。